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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上车来。”我打了个寒战,有宫监过来,将我扶上任意车,我坐在圣上身旁,偷眼看他侧面,莫名的瑟瑟发抖,圣上笑着问我:“你为什么发抖?”我踌躇良久,说道:“我不知,我又冷有热,仿佛有包裹着蜂蜜的烈焰,在身上燃烧。”圣上笑出来,他拉住我的手,放在他的掌心,他的手,柔软坚实,手指修长有力,男子的手,和女子的手,果然有很大区别。这天夜间,宫监将我洗得干干净净的,裹在一匹红绸里边,送到成象殿圣上的寝宫,我躺在龙床上,手心俱是冷汗,忐忑不安的等待那个将要改变我命运的人出现。后来他出现了。我记得很清楚,那天他穿着明黄的曳地长袍,乌黑如墨的头发,像春水一样柔软,腰身极其瘦削,仿佛只需要一伸手,就能够全盘包揽,我心中怜惜,脱口说道:“圣上,你真是太瘦了。”圣上怔了怔,跟着眼中浮现比灯火更温暖的笑意,“大约是因为我吃得少的缘故吧。”“为什么会吃的少?”“我最近胃口不大好。”“为什么会胃口不好?”圣上笑出来,“你的话太多了,来,我们先做些别的事,等天明的时候,我再回答你这问题。”跟着他俯身过来,我眼前一片黑暗,他挡住了我的光,他立在我和光明之间,他成了我的光。我成了圣上的女人。第二天清早,我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走了,我裹着红绸起身,惆怅的想,我可能下一刻就会见到他,也可能一生一世都不会再有机会见到他。三天后,圣上起驾回长安,我爬上丹阳宫最高的观星台顶楼,看见昂扬的龙舟在港口出发,一路东行,最后消失在天水相连的地方,我低下头,泪如泉涌,我其实从来没有想过能够天天见到他,但只要想到他和我一起生活在这座金壁辉煌的行宫里边,我们看一样的风景,喝一样的水,吃一样的甘果,就觉得说不出的安慰和欣喜,可是长安,那么遥远的长安,没有一样物品,和扬州是一样的。不过,纵然如此,我们总还是生活在同样一片天空下的,不是么?扬州和长安,只不过隔着一条小小的大运河,也许将来有一天,机缘凑巧,我们又会再见面,也说不定。此后的两年,我仍然在丹阳宫做宫女,唯一不同的是,因为蒙受过圣上的宠幸,我在宫中偏僻的九成殿分到了一间独立的院子,不必再和其他宫女挤大通铺,也不必再做事,宫中岁月寂寞悠长,我百无聊赖,开始读书习字画画,打发时间,有这样的寄托,日子也就不紧不慢过下去了。这期间我时常想起圣上,有时候甚至还会梦到他,但我从来不和任何人说起,那是我最最私密的记忆,我记得他那张棱角清晰的脸,记得他说过的每一句话,记得他比灯火更温暖的笑容,记得他柔软的嘴唇,和坚实有力的拥抱。我常常跪在佛前祈祷,祈祷他幸福安康,因为他是我的光,有了光,我才有希望。大业九年,父亲托人送信给我,说大弟和二弟受征入丹阳宫骁果营做了兵勇,第二年,两人调入内宫,等我知道他们分在内宫哪一区,已经是大业十二年的事了,这年大弟十八岁,二弟十六岁,都在骁果营第七路当差,大弟是第七路千牛左直长,二弟是他副手,两个人和第七路的千牛右直长李孝本是十分要好的军中袍泽。骁果营是大业二年组建、专事负责圣上各处行宫宫禁安全的禁卫部队,骁果营兵丁大多数都是从民工中征集的,扬州骁果营尤其如此,不过李孝本却是贵族出身,他父亲是本朝的银青光禄大夫李佗,丹阳行宫就是李佗督察修建的,因为这一层关系,李孝本在骁果营说话很是有些分量,许多兵丁因此刻意讨好他,但他独喜我大弟和二弟,得知大弟有姐姐在九成殿做宫女,就特意调用资源,让该处的宫禁改由第七路负责,方便大弟探望我。大业十四年,我二十三岁,这年六月的某天早晨,我像往常一样汲了井水,正在梳洗,听到隔壁院子的宫人议论,说是圣上驾临丹阳宫,我心口大跳,梳子应声落在水桶里。这天傍晚,我正在吃饭,宫监在院子外边尖着嗓子说道:“圣上有旨,宣田碧瑶过成象殿伺候。”我心里很是惊讶,又忍不住的欢喜,七年了,没有想到圣上还记得我。我跟着宫监去成象殿,推开宫门,扑面而来一股药汤的味道,宽大的卧榻绣帐低垂,隐约可以看见上边躺着一个人,卧榻旁边站着一名男子,身形高大威武,腰间别着一把三尺见方的长剑,床上那人问道:“东海,她来了没有?”那是圣上的声音,虽然阔别七年,我还是一耳朵就听了出来,卧榻上重重绣帐遮掩着的那个人,确实是圣上无疑。男子看我一眼,撩开绣帐,“回圣上,她来了,”又对我说道,“田氏,过来见过圣上。”我照着年少时候学的规矩,远远的跪在地上,双手合在膝前,“奴婢田碧瑶,见过圣上。”圣上坐起身,说道:“你近身来,让我看看你。”我跪在地上一步一步挪到卧榻前,抬起头,望着圣上,圣上墨黑眼珠闪烁幽光,“碧瑶,你比以前更加好看。”“但是圣上比以前更加清瘦。”“是啊。”“为什么?”“因为我病了。”“你既然病了,就该留在长安宫中,让太医好生看顾你的身体,丹阳宫没有太医的。”“我知道,但是我想念你,所以特意赶来丹阳宫找你。”我没作声。“你不相信?”我说道:“圣上如果想念我,可以差人接我过长安,不需要亲自来的。”换言之,圣上决计不可能是因为想念我赶来扬州的。圣上放声大笑,苍白如雪的面颊泛起潮红,“碧瑶,你说的不错,如果我想念你,应该差人接你过长安才对,呵,不对,我当年就该带你回长安,”他话锋一转,“这七年你在丹阳宫过得可好?”“还好。”“有没有想起过我?”“有,”我心下叹息,“时常。”这一句取悦了圣上,他露出绮丽笑容,“很好,碧瑶,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近身宫女,专事替我熬药汤,照顾我的饮食起居,以后就住在成象殿。”那高大男子微蹙双眉,快速扫了我一眼,低声问圣上:“圣上,这样合适么?”圣上笑道:“合适,”他寂寥说道,“再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人了。”“圣上为什么这么肯定?”圣上自得的笑,“你仔细看,她看着我的样子,仿佛我是无价的珍宝。”我满脸通红,为自己那一番说不出口的心事,给当事人识破。男子不以为然,“圣上本来就是无价的珍宝。”圣上大笑,那笑声听来有种说不出的苍凉,“碧瑶,来,我同你介绍,你跟前这男子,是我朝的左候卫将军夏东海,我最信任的近身护卫,今后我的安危,就系在你和他的手中了。”第二天清晨,我回九成殿自己住所,在院子外边碰到早班轮值的李孝本,笑容满面说道:“田姐姐,早安,圣上驾临丹阳宫的事,你听说了么?”我点点头,想起圣上说的话,遂吩咐李孝本,“孝本,我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什么事你说?”“从今天开始,我就不住在九成殿了,烦请你帮忙和我大弟二弟说一声。”李孝本很是惊讶,“你不住九成殿,要住哪里?”“成象殿,圣上调了我去做近身宫女,专事负责替他熬制汤药,昨天夜间我就住在圣上寝宫。”李孝本大吃一惊,“有这种事?”我点点头。李孝本沉吟了阵,单刀直入说道:“田姐姐,你昨夜事后有无喝避孕的汤药?”我两颊腾的通红,支吾了半天,说道:“圣上身子不大好,昨夜只是让我压帐,没有伺寝。”李孝本松了口气,甚是诚恳对我说道:“田姐姐,圣上现在已经今非昔比,你千万要小心,别怀上圣上子嗣。”我心里甚怒,冷笑道:“孝本,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圣上现在已经今非昔比?这里是丹阳行宫,你在圣上眼皮底下胡言乱语,简直其心可诛。”李孝本没作声,沉吟了阵,又跟我确认,“田姐姐,圣上真的调了你去做近身宫女,专事负责熬制汤药?”“是。”“好,我知道了,我会告诉田文和田武的。”田文和田武,就是我的大弟和二弟。李孝本离开后,我进门拿了几件衣服和洗浴膏液,用锻布包裹起来,带去成象殿,在大殿门口遇到夏东海,他拦住我,“你包裹里边是什么东西?”“一些衣服和洗浴膏液。”“打开来我看。”我解开包裹,夏东海仔细检查,这当口有一位穿着白服的医正官从正殿出来,问我话:“是专事给圣上煎药的宫女田氏?”“奴婢是。”医正官和颜悦色说道:“我是太医院医正张恺,圣上身子不适,都是我在调理,”他打量我一阵,“刚刚圣上告诉我,他亲点了你做近身宫女,专事负责煎药,我因此很想知道,你是否懂得读药方?”夏东海立即接口道:“张大人,田氏不仅懂得读药方,她还熟读《濒湖脉学》和《四诊发明》,虽然不会看病,但只要圣上脉象稍有变化,她一搭手就能诊治出来。”我心里纳罕,《濒湖脉学》和《四诊发明》是专门教人辨识人体脉象和内息的医书,我确实是读过,但从来没有在真人身上演练,当然更加不可能一搭手就诊治出人体脉象变化,那是需要多年的诊脉经验的。张恺试探问道:“换言之,田氏是诊脉高手?”夏东海斩钉截铁说道:“对!”我心下汗颜,犹豫着要不要说出实情,却发现夏东海犀利鹰眼正注视我,严厉之中有莫名的恳求,我因此打消坦白的念头,断定夏东海这样说,一定有他的用意。张恺笑容不改,“这真是太好了,田氏,你现在跟我去一趟尚药局。”夏东海皱眉问道:“你带她去尚药局做什么?”张恺说道:“我想把今次带来的圣上历年病例翻给她看,使她对圣上病况有深入了解,以便更好护理圣上。”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夏东海沉吟了阵,转对我说道:“好,你去吧。”“我的包裹。。。”“检查完毕,我自然会还给你。”我没有办法,只得留下包裹,跟着张恺去尚药局。丹阳行宫虽然没有太医,但编制内有一处尚药局,养着两名主药和二十名医博士,主药是高阶医官,负责给宫人看病,医博士是低阶仆从,负责抓药送药,因为存放了许多药材,尚药局建在行宫最偏僻的梁东殿背后,十分难找,我在丹阳行宫住了十年,对这里一草一木都十分熟悉,难得的是张恺初来乍到,走在前边带路,居然也没有走错路。两个人走到梁东殿的正殿入口,张恺突然回头问我:“田氏,你想不想知道,圣上今次抱病赶来扬州,是为什么?” 第二章 祸起 “是为什么?”张恺趁机反问我,“你果真是诊脉高手?”“这点很重要?”“你不需要知道,你只需要告诉我,你到底是不是诊脉高手?”我沉吟了阵,笑着说道:“张大人,有两件事,我要向你说清楚,首先,我并不是非知道圣上抱病赶来扬州的原因不可,其次,就算我想知道,你也并不是唯一的途径,我可以直接问圣上的,在这种情况下,你就不是我必须要求助的对象,因此,假使你好心,愿意告诉我原因,我会非常感激,但如果你不愿意告诉我,我也不会强求,至于我是不是诊脉高手,”我直视张恺,“你不妨自己去找答案。”张恺脸色微变,沉吟了阵,“田氏,我得承认,你是个有点头脑的人,圣上选人,果然还是有些眼光的。”“奴婢不敢当。”张恺没再作声,两个人进到尚药局的诊房,有主药正在给宫人问诊,见着我们进门连忙起身,给张恺请安,张恺从壁柜之中抽出一本装订妥当的卷册,扔在大方木桌上,“这是圣上二十五岁至今的病历汇集,你拿去仔细研究,”他沉吟了阵,转口说道,“我今早去圣上处问安,发现他身体燥热,面颊通红,脉象寒中带虚,似羽毛漂浮在水面上,怀疑他是被暑气伤了气分,我稍后会开一张镇气定心的药方,交给医博士抓药,”他扫了我一眼,若有若无问道,“田氏,顺便问一句,你懂不懂药材?”我心里打了个突,“懂又如何,不懂又如何?”张恺笑得甚是圆滑,“就我个人的看法,对于像近身宫女这样的小人物来说,会不会诊脉,懂不懂药材基本上都是次要的,懂得识时务才是至关重要的一点。”我微微皱眉,“张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张恺轻巧的笑,“没什么,你自己去领会,我手上还有好些紧要事务要处理,就不多留你了,药包配置妥当之后,我会让医博士送到成象殿交给你的。”我拿了圣上的病历,从尚药局出来,一路低头细细思索张恺话中含义,虽然没理出问题的根本所在,但是心里隐约总觉着莫名沉重。行出梁东殿的时候,有人拍了我肩膀一记,我吓了一跳,手上病历卷册失手滑落到地上,抬头看却是大弟田文,笑着问我,“姐姐,想什么事这么出神,叫你好几声都不应我。”他弯腰拣起地上卷册,想要翻阅,“这是什么?”我连忙把卷册抢过来,“是圣上的病历卷册,你不方便看的。”时间过得真快,我离开家的时候,田文才八岁,转眼之间,他已经变成十八岁的英俊少年,身形结实,双臂有力,如果是搁在雷塘老家,登门求亲的媒人只怕把门槛都要踩断吧。田文也不以为意,“我听李孝本说,你调到成象殿给圣上做近身宫女了?”“是。”“那真是太好了,姐姐,你终于得偿所愿,心里一定开心之极。”我脸色发红,却没有否认,“你来梁东殿做什么?”田文却笑,“我不是来梁东殿的,我是想要去尚药局,”他抬起右臂,“刚刚集训的时候,我给刺刀刺伤,来找医博士包扎。”这才发现他右臂有一道狭长伤口,兀自汩汩流着鲜血,我皱眉问道:“怎么这么不小心?”“没事的,休息几天就好了。”“先不说了,你赶紧去尚药局包扎伤口。”田文含笑点头,却不急着走,“成象殿的宫禁现在由第十路骁果营在负责,第十路千牛左直长许弘仁是我们雷塘同乡,和我也十分要好,刚刚集训那阵,我已经特别嘱咐他照顾你的了,你要是遇到困难,可以找他帮忙,或者让他带口信给我也行。”我甚是感动,“大弟,我是姐姐,按理说应该是我照顾你才对的。”田文笑眯眯说道:“话是不错,但爹爹也说过,男子强悍,女子柔弱,所以男子照顾女子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我可不柔弱。”田文只是笑,“我知道,姐姐只是看来柔弱,其实内心比谁都坚强,要不然也不能够在这样寂寞冷宫中独自一人生活这么多年,”他笑着说道,“不过现在好了,姐姐显然要出头了。”我干笑,“赶紧去包扎伤口,晚上我做些糯米粑,托那位许大人带给你和小弟。”“好,姐姐做的糯米粑最好吃,记得要放多些冰糖。”我忍不住笑出来,“知道了。”两个弟弟都十分喜欢吃甜食,倒是现在十三岁的妹妹碧桃反而不喜欢。这天下午,尚药局的医博士拿了一张药方,连同一个药包送到成象殿交给我,我仔细辨认药方上的字,觉其一行行简直像是鬼画桃符,根本无从认起。我沉吟了阵,对医博士说道:“可否请你帮忙,把这药方上的药材名字、剂量以及熬制方法帮我重新誊写一遍。”医博士面有难色。我恳切说道:“求求你了,我不认识这上边的字,万一熬制方法不对,伤了圣上身体,那是死罪。”“那我把熬制方法誊写给你。”“稍后我端汤药去给圣上服用的时候,圣上要是问我汤药都是由什么药材多少剂量熬制成的,我回答不上来,一样也会被赐死。”医博士踌躇了阵,说道:“好吧,药材名字和剂量我也写给你,但是我有一个条件。”“什么条件?”“我帮你誊写药方这件事,你不能告诉任何人,尤其是张大人。”“为什么?”“张大人特别交代,任何人都不得对他开出的药方,提出任何异议,至于和别人讨论,又或者解释给别人听,更是严令禁止的,一经发现,会被处以很重的刑罚。”我笑道:“放心,我不告诉任何人,你写给我的纸条,我背熟之后,立刻销毁,不会有任何人知道的。”有了这个备书,医博士打消顾虑,将药方工整誊写过,吹干墨湿交给我,“我得走了,还得回去向张大人复命呢,你说话可要算话。”我笑道:“放心,我说话从来算话,而且以后的药方,一样也要请先生帮忙,我怎么敢出尔反尔。”医博士却摇头,“没有以后了。”“为什么?”“今天是我做医博士的最后一天,从明天开始,我就是丹阳行宫尚药局的正式主药了,以后抓药送药这种事,会交给其他人负责。”我呵呵笑出来,“是么,那真是恭喜你。”医博士腼腆的笑,“谢谢。”医博士走后,我开始替圣上煎药,照着药方上边写的,用文火足足熬了一个时辰,这才倒出汤汁,滤过药渣,盛在青花瓷碗里边端到成象殿去给圣上服用。圣上彼时正在卧榻上看书,夏东海立在卧榻旁边,双手紧紧握着长剑的剑柄,那样子仿佛是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随时准备扑上去将闯入禁区的猎物生生撕裂。圣上见着我手中漆黑的汤药,微微皱眉,“估计味道不怎么好。”“是的,闻起来已经很苦,可以想见,喝起来绝对不会美味。”圣上玩味的笑,一口气喝干药汤,“碧瑶,服药真辛苦。”我自衣内掏出一粒糖果,放在他手中,“就是要辛苦,圣上才会长记性,懂得爱惜身体,以后就不会再生病了。”“有道理,”圣上面容恬淡,弯弯唇角边甚至还有一丝隐约的笑意,“碧瑶,我向来是个性情多疑的人,今天又是你第一次替我煎药,可是我半天都没有犹豫,就喝了你的汤药,你知道这是为什么?”我两颊刷的红了,有一种甜沁沁的感觉在心里悄悄蔓延,“为什么?”圣上合上手中卷册,意味深长笑道:“因为我知道,至少到目前为止,你都还是很值得我信任的。”我怔了怔,细细咀嚼圣上这句话,没作声。圣上轻叹,“碧瑶,你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我不会的,”我想了想,“另外,我有件事,想请问圣上。”“你说。”我脸红了红,“我应该睡在哪里?”圣上笑出来,“你想睡在哪里?”“我听圣上安排。”圣上沉吟了阵,“我寝宫外边的房间,好似有一排耳房,你自己挑一间住吧。”我没作声,但是心下大是失望。圣上柔声说道:“碧瑶,你将来自然会明白我的苦心。”我勉强笑道:“是。”圣上寝宫外有十间耳房,我挑选了最靠近寝宫入口的一间,稍事打扫过,就住下了。夏东海住我对面房间。傍晚我打算沐浴,遂去找夏东海,“我的包裹你检查完了没,什么时候还给我?”夏东海轻描淡写说道:“因为你包裹里边好些膏液,我无法判断用途,所以已经全部丢弃。”我气结,真想踢他一脚。这天晚上,我正在房间里给大弟二弟做糯米粑,夏东海来敲门,“田氏,门口有人找你。”“是谁?”“他自称是骁果营第十路千牛左直长许弘仁。”我想起大弟说过的话,连忙打开门,“带他进来。”夏东海说道:“现在已经入夜,圣上寝宫,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入内。”“他不是闲杂人等,他是骁果营第十路千牛左直长,本身就是负责成象殿宫禁安全的人。”夏东海冷笑,傲慢说道:“那是以前,现在成象殿的宫禁安全由我独自一人负责,我说他是闲杂人等,他就是闲杂人等。”我心下有些怒,忍了忍说道:“那行吧,我出去见他,他人在哪儿?”“成象殿前殿大门口。”我去到大门口,果然见到一名满头大汗、面色惊惶的男子,“是否是许弘仁大人?”其人点头,“我是,你是田姐姐么?”我点头,“我是,你是来拿糯米粑的吧?”许弘仁擦了把额头的汗水,“不是,田姐姐,田文快不成了。”我顿时懵住了,“你说清楚,什么叫田文快不行了?”许弘仁说道:“田文中毒,危在旦夕,你赶紧跟我去一趟骁果营,晚了可就。。。。”我听得险些昏过去,“怎么会这样?他中了什么毒?”许弘仁说道:“不知道,尚药局两名主药都替他诊治过了,但是查不出中毒的原因,只是说毒素已经攻入他心房,眼看着就只剩一盏茶的功夫了。”我急得几乎哭出来,但也知道当下不是哭的时候,“你快带我去。”这时夏东海从阴暗角落冒出来,拦住了我,“你不能去,你是圣上近身宫女,须得随时伺候着,以备圣上不时之需。”我一字字说道:“让我去,我弟弟快死了。”“恕难从命。”我深吸口气,“夏东海,让我去,你现在阻拦我,将来我会让你后悔一辈子。”夏东海冷笑,“你在威胁我?你好大的胆子。”这时圣上在寝宫说道:“东海,让她去。”夏东海犹豫了阵,到底还是让到一边。又听到圣上说道:“碧瑶,快去快回。”我也无心回话,跟着许弘仁一路飞奔去骁果营第七路驻地大弟的僚所,刚刚走到门外,就听见小弟在里边失声痛哭,“大哥你醒醒,大哥你别丢下我。。。”我脑中轰的一声响,只觉眼前漆黑,身形摇摇欲坠,许弘仁连忙扶住我,“田姐姐,田姐姐。”我立在原处,呆若木鸡,百思不解,泪如雨下,“怎么会这样?” 第三章 猜测 “姐姐,怎么会这样?” 田武泪如走珠,毕竟是才只十六岁的小孩,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面对死亡。我坐在大弟逐渐僵硬的身体旁,“我也想知道答案。”许弘仁此时已经离开,只剩我和小弟两人,一盏孤灯如豆,照在大弟惨白面容上,森森泛寒。我出了会神,对小弟说道:“你把今天大弟去尚药局包扎伤口之后的行程报告来我听。”田武说道:“哥哥今早受伤,去包扎伤口,约是在上午九时左右,回到第七路营区,因为今天不当值,他交代了我几句,就回僚所休息,傍晚时候我回到僚所,发现他倒在地上,昏迷不醒,我连忙差人去尚药局请主药来诊治,结果主药验诊之后说,哥哥中了剧毒,因为拖延就医,毒素攻入心房,回天乏术。”“主药有没有诊断出大弟中的是哪一种剧毒?”“没有。”我皱眉,“主药既然能够诊断出大弟中的是剧毒,又为什么说不出剧毒的名字?”“他说哥哥有中剧毒的症状,但判断不出是什么种类的剧毒。”我沉吟了阵,又问道:“大弟临去时候,有没有特别吐露什么字句?”“没有,一个字也没说。”“他在僚所休息期间,有没有人来找过他,或者他有没有去找过谁?”“没有,今天当值的亲兵说,哥哥回僚所那阵,特别嘱咐他,说自己伤口疼痛,身子很乏,想要休息,不要让任何人打扰他,午饭也不用给他送。”“也就是说,大弟从上午回僚所,到傍晚你发现他昏迷不醒之前这段时间,他都是独自一人在,没有出门,没有进食,没有见任何人,对不对?”“对。”我皱眉。田武问道:“姐姐,你在想什么?”“我在猜测,谁是投毒谋害大弟的凶手,”我沉吟了阵,“小弟,我再问你,你们兄弟俩平时在骁果营有没有同人发生过冲突,或者与什么人有过节?”“没有。”“这样看来,投毒谋害大弟的人,应该不大可能是骁果营里边的人?”“我觉不大可能是。”“那会是谁?”我沉吟了阵,拔下头上的银钗,卷起大弟右臂的袍服,露出包扎妥当的伤口,“小弟,帮我找一把剪刀或者匕首来。”小弟抽出腰间匕首递给我,“姐姐你要做什么?”“验证下我的猜测。”“什么猜测?”我深吸口气,“小弟,通常来说,要投毒谋害一个人,可以有千百种方法,但这千百种方法归根结底,不外是通过两种方式,第一种,把毒液融入食品或者饮水或者烟雾中,使人服用或者吸入,经由人体内循环,毁损脏腑器官,造成死亡;第二种,直接在人的伤口上投毒,让毒液顺着血液流动,攻入心房,麻痹脏腑,使人心力衰竭而死。”田武瞪大了眼,“这房间中没有水,没有怪味,哥哥中毒之前,也没有进食,那就只剩一种可能了:有人在哥哥的伤口上做了文章。”“我也这么想,不过这需要验证。”“怎么验证?”我托起大弟的右臂,小心割开层层包裹的纱布边角,一点一点解开,发现纱布的最里层还残留着些黄色的药粉,我将这层纱布小心揭下来,钗头朝前,沾了些黄色药粉,两秒钟之后,钗头变成了墨绿色。田武脸上变色,“药粉有毒!”我问道:“大弟有没有和你说过,今天早间是哪一位医博士给他包扎的伤口?”田武握紧双拳,双目几欲喷出血来,“没有,但是我迟早会查出来,尚药局翻来翻去只有那么几个医博士。”我心念翻转,冷笑道:“你不用去查。”田武愣住了,“为什么?”“我已经猜到那个人是谁了。”“是谁?”“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不过不要紧,明天我就问到了。”小弟咬牙切齿说道:“你问到他姓名之后,务必告诉我,我要将他碎尸万断,替哥哥报仇。”他放声大哭。我说道:“小弟,这件事你不要插手,让我来,”我轻声冷笑,“只要确定是他做的,我会回馈他一百倍不止。”夜半十分,我独自一人回成象殿,行至前宫的明秀殿时候,夏东海从黑暗角落走出来,“田碧瑶?” 我应了声,“是,”又疑惑问道,“你不守在成象殿,跑来这里做什么?”夏东海冷哼了声,“皇上久等你不回,担心你路上遇险,让我来接你。”“圣上真是有心。”“所以你要知恩图报,不可背叛皇上。”我叹了口气,“我今天心情不好,没有心情听你说教,改天清早。”夏东海又哼了声,默不作声跟在我身后,没再言语。两个人沉默的行至成象殿,我回自己房间,关上门,倒在卧榻上,浑身酸软,内心之中有一种无比不祥的预感,大弟的死,可能才只是一切厄运的开始,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势必要想方设法,让小弟尽快离开丹阳宫,以策安全。我躺在卧榻上,翻来覆去,辗转反侧,苦思让小弟离开丹阳宫的办法,一直到黎明十分,才迷迷糊糊睡着。等我再度醒来,外间已经红日高照,我披衣下床,打开窗户,正看见夏东海领着张恺进圣上寝宫,张恺的身后另外有一名主药打扮的人,替他拎着药箱,我看得很清楚,那人正是昨天送药包给我并替我誊写药方的医博士。我心里冷笑,关上了窗户,就着铜盆里边的清水草草洗漱过,也进到圣上寝宫,彼时张恺正在替圣上诊脉,四下寂寂无声,连从纱窗洒落满室的阳光,都格外的温柔。圣上见着我来,笑着说道:“今天膳事房送来的早点当中,有一种很好吃的糕点,叫做桃片糕,我特意给你留了两片,就在你右手方向的茶几上,那只绿色的瓷碟子里边。”我朝茶几望去,果然见着一只绿色瓷碟子里边,放有两片雪白的桃片糕,糕身用糯米做成,两头点缀红糖,非常养眼,这是扬州的特产,我自小吃到大,已经不怎么有感觉,但圣上估计是头一次吃到,所以觉得味道特别好。张恺半眯着眼,五指轻轻扣着圣上右手腕间尺脉,出了半天神,笑着说道:“圣上今天的脉象比昨天平和不少,看来昨天那幅药方还是有些效果的。”圣上懒洋洋笑道:“是吧。”“圣上今天觉得身子怎样?”“和以往差不多,懒洋洋的,不怎么有精神,也不怎么有力气,时冷时热的,另外胸肋附近有刺痛感。”“圣上觉着乏力,时冷时热,那是因为你身子虚寒,元气不足,我稍后开一张温补的药方,服上几天就会好转,至于胸肋有刺痛感,那是因为最近天气湿热,使得圣上旧伤发作,我稍后开两桢麝香虎骨膏来,烧得热热的替你贴上,会稍稍缓解这种疼痛,不过,还是那句话,”他沉吟了阵,“要彻底治愈圣上的旧伤,是必须要回长安才行的,圣上应该早做打算,丹阳宫的就医条件,着实是太差,许多药材都找不齐,没有办法抓药。”圣上不置可否的笑,没有接他话头。我问道:“圣上的旧伤是怎么来的?”张恺扫了我一眼,若有若无的笑,“这个夏将军最清楚,老臣告退。”张恺走后,我问夏东海,“圣上的旧伤是怎么来的?”夏东海没作声,圣上恬淡笑道:“东海,告诉她也无妨。”夏东海沉吟了阵,说道:“年初的时候,被人刺伤的。”“谁这么大胆?”夏东海没作声。我心念流转,适时停止发问,这种事,知道了也没什么好处,倒是另外有件事,可以趁机问个明白,“圣上,有件事我十分好奇,很想知道答案。”圣上笑道:“什么事?”“你今次抱病来扬州,究竟是为什么?”“碧瑶,你终于还是问了,”他弹指轻笑,“我抱病来扬州,是因为我和东海都觉得,扬州比长安要安全,长安想谋害我的人太多了。”我无言,心下有一种格外酸楚的感觉。圣上似是察觉到,遂转移话题,柔声说道:“碧瑶,我听人说,你大弟被人投毒谋害了?”“是。”“有没有查出是谁投的毒?”我踌躇片刻,说道:“我怀疑是尚药局的人。”圣上不置可否的笑,“有没有圈定对象?”“有。”“谁?”“就是刚刚张大人身后给他提药箱的那名主药。”“你为什么怀疑他?”“直觉。”圣上呵呵的笑,耐心追问,“那么你可否告诉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直觉?”我沉吟了阵,反问圣上:“圣上觉得那名主药的年纪有多大?”圣上笑道:“不大看得出来,三十上下?东海,你觉得呢?”夏东海说道:“差不多。”我说道:“对,我猜他也是这个年纪,这个人在今天之前,还是一名医博士,但从今天开始,他正式升任主药。”圣上沉吟了阵,煦然笑出来,“这样说起来,他确实可疑。”夏东海却满头雾水,追问道:“其人升任主药,为什么就可疑了?”我说道:“夏将军,如果你有心就会发现,无论是长安正阳宫的尚药局,还是各地行宫编制内的尚药局,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哪一位三十岁上下的医博士升任主药的。事实上,自先周朝开始,因为是给宫妃看病的缘故,门下省在选拔尚药局主药,或者让低阶医博士升任主药的时候,都会参考一条不成文的法则,即是该医官年纪必须要在五十岁以上,以此避嫌,一百年间,唯一的一次例外,发生在开皇二年,当时长安正阳宫尚药局有一位韩姓医博士,因为医治先皇的狐惑症有功,在三十五岁那年,由先皇亲自擢升为主药。”夏东海想了想,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就算他这职务升得蹊跷,那也不见得就是因为谋害了你大弟的缘故。”“我大弟昨天早间被刺刀刺伤,曾经去尚药局找医博士包扎伤口,晚间我挑开包裹他伤口的纱布,在内层发现有一种黄色的剧毒药粉,猜想应该是致死的根本原因。”夏东海坚持到底,“也不见得那伤口就是他包扎的。”“至少他有莫大嫌疑。”夏东海沉吟了阵,转口说道:“如果是他做的,他为什么要谋害你大弟?”我冷笑,“要谋害我大弟的不是他,他不过是受人指使,而指使他的人,无疑就是提拔他的那个人。”圣上叹道:“身为医博士,为着一个小小的主药职务,就枉顾医德,做出与自己的天职背道而驰的事,真是其罪当诛。”夏东海又问我:“你觉得指使那医博士谋害你大弟的人会是谁?”“我不知道。”“那么,碧瑶,”圣上坐起身,“试着去找答案吧,顺便告诉你一声,我听张恺介绍,今天来的那主药的名字,好似是叫做许澄。”许澄,好,我记下了。 第四章 求证 当天张恺派来送药包的,是个年纪约有十五六岁的少年,穿着医博士的白服,笑容腼腆,行为拘谨,看那样子,应当是甫自入尚药局不久的新人,“张大人吩咐,这帖药每天要服两次,持续服用三天,服药期间,圣上要戒女色,戒荤腥,早睡早起。”“我知道了。”药方照旧是张恺潦草得像鬼画符一样的手迹,我叹了口气,心里盘算着要怎么说服跟前这少年帮我誊写药方,少年问我:“田姑娘是否是觉得在辨认药方内容方面存在困难?”“是。”“是否需要我帮忙把药方重新誊写一遍?”我有些吃惊,没想到他会主动提出来,“如果我说需要,你会提出什么交换条件?”“没有。”“没有?”药博士羞怯的笑,“是的,没有,这是哥哥吩咐我做的。”“你哥哥是谁?”“就是昨天来送药的那名医博士。”“你说的是许澄?”“对,他从今天开始,正式升任尚药局的主药,以后给圣上抓药送药这些事,就由我来负责了,刚刚我来成像殿之前,哥哥私下吩咐我说,田姑娘你可能还不大会辨认张大人的手迹,要我悄悄替你重新誊写药方。”“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哥哥是好人,他心地善良,乐于助人。”我冷笑,不见得吧,我觉他是做了亏心事,心里内疚,想要弥补才是真,“你叫什么名字?”“小人叫许观。”“你才到尚药局不久吧?”“对,上个月刚来的,”他顿了顿,又催促我,“田姑娘,如果你需要我替你誊写药方,就赶紧找纸笔来,我不能在这里多耽搁的,尚药局还有许多药方等着我配呢。”我歉然的笑,“对不住,我这就找纸笔给你。”许观誊写药方那功夫,我就站在旁边,等他作业完毕,对他说道:“许小哥,你可否再帮我一个忙?”“什么事你说。”“你可否帮我传个口信给你哥哥许澄大人,就说今天夜间九时左右,我约他在明秀殿偏殿的第四方台柱后见面,有事想要问他。”许观面露难色,“田姑娘,这样不合适的。”“有什么不合适的?”许观委婉说道:“田姑娘,你目前虽然是没有名份的小宫女,但是整个丹阳宫的人都知道,你实际上是皇上的女人,跟其他宫女是不同的,你这一生,因为跟过皇上,是不能够再和其他人婚配的,所以就算你和我哥哥互相喜欢,也注定是不会有结果的,这是事实,你要接受。”我听得又好气又好笑,“许观,你误会了,我约见你哥哥,是有正经的事,想要请教他,确切的说,我是要向他求助,”我流利的说谎,“因为从前天到现在,我的肠胃一直不甚舒服,经常腹痛如绞,我怀疑是生了很严重的痢疾,可是又不敢去尚药局诊治,你哥哥是好心人,所以我斗胆请他帮忙开个方子,配些药材来自己熬药喝。”许观疑惑问道:“你为什么不敢去诊治?”我叹了口气,忧愁的说道:“我现在是圣上的近身宫女,专事负责替圣上熬制汤药,如果去尚药局诊治,主药发现我身上带了痢疾病,一定会禀告圣上,把我赶出成象殿,一旦我被赶出成象殿,此后一生只怕都不会再有机会见到圣上了,我不敢冒险。”许观略感放心,“原来是这样,我会把你的口信告诉哥哥的。”我露出感激笑容,“有劳你了。”当天夜间八时许,圣上在寝宫抚琴,最初琴声断断续续,生涩难言,几个调弄之后,渐渐能够辨出音律,我在寝宫外凝神细听,发现圣上抚的是前陈国后主陈叔宝所创的名曲《黄鹂留》,那是有名的清乐,圣上十指纤细修长,但是柔韧有力,挑琴之间,必定有一种女子所没有的写意洒脱,可惜我看不到。到了九时左右,我出门去见许澄,到明秀殿偏殿的时候,许澄已经候在那里了,见着我来,说道:“田姑娘,我听许观说,你身子不适?”我站在阴影里边,仔细审视许澄,良久说道:“没有,我骗他的,事实上我找你来,是有其他的事要问你。”“什么事?”我沉吟了阵,问道:“昨天早晨,我大弟田文,被刺刀刺伤,到尚药局敷药,当时是哪一位医博士替他处理的伤口?”“是我。”“昨天夜间,田文毒发身亡,我挑开包裹他伤口的纱布,在内层发现一种黄色的剧毒药粉,这是不是你洒在他伤口上的?”许澄面色微变,犹豫了阵,说道:“是。”我一字字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许澄别开脸,“我是迫不得已。”“有什么迫不得已的?”许澄踌躇了阵,低声说道:“我父亲好赌,欠了赌场一大笔债,债主威胁我,如果不对田文投毒,就要将我父亲活活打死,如果我答应投毒,则不仅可以免去父亲所有赌债,还会提拔我做主药,”许澄叹了口气,“对我来说,做不做主药其实并不重要,但我决计不能眼睁睁看着父亲被人打死。”“所以你就投毒谋害田文?”许澄苦笑:“如果注定要有人牺牲,谁都不希望是自己的亲人,我承认这样做有违医德,但如果换了是你,我相信你也会这么做的。”我一时无言,沉吟了阵,“放赌债给你父亲的那个人是谁?”许澄叹了口气,指着我身后说道:“就是你身后那个人。”我转过身,就看到张恺。张恺笑道:“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就能够迅速圈对目标,田碧瑶,我必须要承认,你比我想象中还要有头脑。”我冷笑,“张大人,没想到你私下还经营赌场,想必收入丰厚?”张恺大摇其头,“那种肮脏的钱,老夫还不屑去赚,我只不过是向赌场主买了许澄父亲的借据,变成他的债主而已。”“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张恺笑道:“这还用问么,当然是为了说服他替我谋害你大弟,”他颇是赞赏看着许澄,“这年轻人还算不错,很是有些风骨,我最初用主药职务引诱他,他不为所动,又许给他万两黄金,他居然也不动心,最后我只好连夜差人拿了他的父亲,他才就范,说起来也算是个难得的有坚持的医博士。”我沉吟了阵,问道:“我大弟早间受伤,不会也是你特别安排的吧?”张恺露出狐狸一样狡黠的笑容,“你觉得呢?”我打了个寒战,“我大弟不过是个小小的千牛左直长,你费这么多周折谋害他,究竟是为什么?”张恺负手立在廊下,抬头注视天边明月,悠然说道:“这问题解释起来稍稍有些复杂,简单的说,谋害你大弟田文,只不过是一种手段,或者说,是一种方式,向你展现我实力的方式,我要让你知道,跟我作对,是不会有好结果的,你唯一能够做的,就是顺从我,配合我,做我的眼线和助手,从圣上那里,拿到我要的东西。”我冷笑,“如果我不答应呢?”张恺回头看我,一双漆黑眼珠闪烁幽冷光华,森然说道:“如果你不答应,那么田文的死就只是个开头,接下来会是田武,田武之后,又会是谁?是你十三岁活泼可爱的妹妹田碧桃,还是你经营酒馆的母亲胡氏,或者,是你开私塾的父亲田基?我这个人做事一向有的商量,你可以为他们排序,想好之后再告诉我,我绝对会遵照你的意思,依次送他们归西。”我额间渗出细密冷汗,定了定神,“你想从圣上那里拿走什么东西?”张恺一字字说道:“玉玺,传国的玉玺。”我倒抽口冷气,“你想谋反?”张恺笑道:“不,想谋反的另有其人,我不过是这个人养的一条走狗,任务就是拿到玉玺交给他,以此换取我想要的收益。”“这个人是谁?”“你不需要知道,你只需要回答我,要不要归顺我?”我踌躇了阵,说道:“你让我想想。”“行,我给你两天时间,两天之后,还在这里,还是这个时间,你来告诉我答案,记着,别让我失望,别惹我生气,别逼我再杀人,杀人有伤天和,是我最不想做的事。”我冷笑,“没有人逼你杀人。”张恺和颜悦色说道:“你不归顺我,就是逼我杀人。”“强词夺理。”张恺只是笑,轻抚唇边髭须,又说道:“田碧瑶,相信我,归顺我对你来说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你可以极尽所能的向我提要求,只要是我能够办到的,都会答应你,”他扫了许澄一眼,“甚至你要求我替你杀了毒害田文的凶手,我也不会有二话。”话间他自衣内抽出一柄短刀,寒光轻闪,噗的一声,刀刃悉数没入许澄胸口,许澄双眼暴凸起,颤声说道:“你,你。。。”我惊得面无人色。张恺怡然轻笑,抽出刀刃,朦胧月光照耀之下,雪白刀刃满是鲜血,兀自冒着热气,许澄捂住胸口奔腾出的血泉,沉重倒在地上。我背后汗湿一片,心中惊恐,面上却不露声色,“张大人,我没有要求你杀许澄。”张恺笑得甚是无辜,“他手上沾染了伤者的鲜血,让这样的人做医官,是对医官这一职业的侮辱。”“你杀了许澄,尸身怎么处理?”张恺自衣内抽出一张雪白丝帕,细细擦拭刀刃上的鲜血,悠然说道:“这个你放心,稍后自然有人会来料理,时候不早了,你也该回成象殿歇息,伺候圣上可不是轻松的差事,”他瞟了我一眼,若有若无的笑,自衣内掏出一只桃红的胭脂盒子递给我,“你面色不好,要不要擦些胭脂遮掩下?成象殿的夏东海,可是本朝有名的鹰眼。”我面无表情接过胭脂盒子,“张大人做事,真是设想周到。”张恺悠然笑道:“那是当然,我始终相信,凡事豫则立,不豫则废的道理,虽然人们总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但只要把事谋到九分的高度,就算天不想成全你都不行。”我冷笑,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到成象殿大殿门口,我扔了胭脂盒子,用力拍打两颊,不住深呼吸,确定自己没有异样,这才推开大门,跨进内殿,就在我回身关门的时候,有人在我背后叫了一声,“田碧瑶。”那是夏东海的声音,我心头大震,却不慌乱,镇静扣紧铁锁,上了横木之后,含笑转身说道:“夏将军,有事么?”夏东海面若寒霜,右手搭在腰间长剑的剑柄上,犀利双眼目不转睛注视我,“你刚刚去哪里了?” 第五章 交锋 “成象殿外边。”“具体方位。”我微微皱眉,“你问话这口吻,好像我是你的犯人,夏将军,有一点你必须要明确,圣上选择我做他的近身宫女,选择你做他的近身护卫,我们一起住在成象殿,你和我地位是平等的,某些时候,当你对某件事心存疑惑,你当然有权利提问,但请注意你说话的态度,我不喜被人逼问。”夏东海冷笑,不屑看我一眼,“田碧瑶,你错了,在圣上面前,我和你的地位,绝对是不平等的。”“为什么?”夏东海抽出腰间悬挂的长剑,走到挂在大圆柱子上的宫灯旁边,“因为这柄剑。”半明半暗的灯火照射之下,依稀看见,银光闪烁的剑身上刻着四个字:如朕亲临。我笑容不改,“夏将军的意思,你手上这柄剑,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尚方宝剑?”“不错,现在你告诉我,今天夜间,你到底去了什么地方?”我没作声,心念流转,突然想起很久以前,我甫自入宫那阵,父亲对我说过的话,“碧瑶,你要记着,最好的谎言,是第九句真话后边的那句,最真的实话,是第九句谎言后边的那句。”“田碧瑶,我在问你话!”我笑出来,第九句真话后边的那句?试试看。我叹了口气,说道:“明秀殿偏殿的第四方台柱后边。”“你去那里做什么?”“见一个人。”“谁?”“许澄,”我一鼓作气说道,“情况是这样的,今天上午,许澄的弟弟到成象殿来送药,我就托他捎了口信给许澄,约了他今天夜间九时许在明秀殿偏殿第四方台柱后边见面,我打算要借着这个机会弄清楚他为什么要毒害我弟弟,但是令人沮丧的是,他没有出现,我白去一场。”“没出现?”“是的,我九时左右赶到明秀殿,等了足足一刻钟,他始终没来,我见着时候已经不早,也不好在那里耽误得太久,所以就放弃约会,原路返回成象殿了,经过就是这样。”“谁可以证明?”我叹了口气,“因为是私人的约会,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换言之,你找不到一个可以证明你行踪的人?”“可以这么讲。”夏东海冷笑,“那你要我怎么相信你?”我笑出来,“夏将军,你实在不需要这样草木皆兵的提防别人,放轻松些,圣上的处境没有你想的那么危险,我是圣上亲自挑选出的近身宫女,你应该对他的眼光有信心。”夏东海冷冷哼了声,“圣上虽然有雄才大略,但他相女人的眼光却着实是有待加强,事实上,年初刺伤圣上那人,就是圣上亲自挑选来的近身宫女。”我尴尬的笑,“不见得次次都如此吧。”“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叹了口气,“那现在你想怎样?”夏东海说道:“既然你找不到人证明你的行踪,我唯有把你逐出成象殿,以防万一。”我失口笑出来,“你把我赶走了,圣上那边,你怎么解释?”“我可以说,你家中有急事,连夜出宫了,十天半个月之后,他可能连你是谁都不记得了。”“可是你赶我走,我不见得就会走啊。”夏东海冷淡的笑,意有所指的说道:“你最好是走,如果你不走,我也不介意亲自送你走。”“照夏将军的意思推测,如果我在成象殿吵闹不肯走,你就会把我悄无声息的屠宰掉?”“我没有这么说过,但你可以这么理解。”我不置可否的笑,“我明白了。”“你明白是最好,我再问你最后一次,到底有没有人,能够证明你今天夜间的行踪?”我笑着说道:“还是那句话,没有。”“好,田碧瑶,限你即刻离开成象殿,一秒钟都不能耽搁。”我若有若无的笑,慢吞吞说道:“夏将军,在我离开成象殿之前,可否请你拨冗听我说几句话?”夏东海冷淡说道:“如果你是想要为自己求情,请免开尊口。”我把玩着长长的绿色丝绦腰带,沉吟片刻,问夏东海:“夏将军以前来过丹阳行宫么?”“没有。”“那么你不妨听奴婢简要介绍下丹阳行宫的设置,本处行宫有一名宫监,总揽事务,在宫监以下,另外还设置有六尚、六司、六典十八局,共计有典丞八名、女官十名,跟着是负责行宫安全的骁果营,共计是有十二路军,二十四名直长,二十四名直长副手,请问夏将军,这六十七人当中,有哪一位是你认得的?”“没有。”“好,除了这六十七人之外,丹阳行宫目前有宫人五百四十七人,骁果营兵丁六百人,这一千一百四十七人当中,又有哪一位是夏将军你认得的?”“也没有。”我悠然的笑,“也就是说,偌大的丹阳行宫,除了我以外,你不认识任何人?当然,医正张大人是不算的。”“是,”夏东海有些不耐,“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想了想又冷笑,“就算我不认得这些人又如何,我自信有能力护卫好圣上,不需要闲杂人等帮手。”我懒洋洋的笑,“夏将军,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的能力,并百分之百的相信,圣上有你做护卫,绝对不会有任何闪失,但你有没有想过,我走了以后,谁来负责给圣上煎药,谁来照顾圣上的饮食起居?”夏东海剑眉微蹙。我咕咕的笑,“解决这个问题有两个办法,第一个办法,是你自己亲自上阵,第二个办法,如果你觉得没有把握把圣上照顾妥当,就只好再替他挑选一个近身宫女,但问题的关键在于,偌大的丹阳行宫,你不认识任何人,所以不会得到任何建议,当然,就算有人建议你,依你的个性,估计也不会采纳,在这种情况下,你打算把宝压在哪位幸运的宫女身上?”夏东海没作声,剑眉下的犀利双眼如炬一般看着我,仿佛要直视到我心里去。我心里打鼓,面上却笑容不改,“我言尽于此,夏将军,祝你好运,希望你精挑细选出来那名宫女,不是第二个想要行刺圣上的人。”说完我转身打开成象殿的大门,步出大殿,走出三步远,夏东海出声叫住了我:“慢着。”我心下暗喜,笑着说道:“夏将军,还有什么事要吩咐?”“田碧瑶,我收回之前说过的话,你可以继续留在成象殿,今天晚上的事,权当没有发生过,现在你即刻回自己房间,从明天以后,夜间外出之前,必须先向我报备,征得我的同意。”“奴婢知道了。”第二天清早,我在睡梦中被人惊醒,夏东海一脚踢开房门,气极败坏冲进来,将我拽起身,“快跟我去寝宫,圣上被毒蛇咬了。”我听得一激灵,当下睡意全无,手忙脚乱穿上衫裙,“寝宫里边哪里来的毒蛇?”“我不知道。”“有没有通知张大人,有没有让尚药局的人立刻送解毒的药液来?”夏东海却不作声,只是在前边低头急急前行。我跟在他身后,进到寝宫,撩开绣帐,就见圣上面色如雪,躺在卧榻上,左手臂上有一处触目惊心的蛇齿啮痕,大半条左臂肿胀漆黑,地上有一摊污血,看情形应当是夏东海自圣上伤口处吸出来的,我伸手拭圣上额间温度,觉着有些热,轻声问道:“圣上,你觉得如何?”“不怎么舒服,身体很热,昏沉沉的。”我笑出来,“那就对了,这表示你的身体正在积极解毒,是好现象呢,你稍稍忍一忍,我去尚药局拿些解蛇毒的药材回来,帮助你把体内的毒素分解排散掉。”圣上却叫住我,“你不要去。”我愣了愣,“为什么?”“我被毒蛇咬伤这件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尚药局的人,我一个也信不过。”我沉吟不绝,“但是圣上身子本身已经虚乏,受伤又不治疗,我担心会耗损元气。”“不会的,”圣上笑容虚弱,但是意思却十分坚决,“正如你说的,我的身体自然会解毒,就算没有药材辅助,也不过就是多费两三天功夫的事。”我犹豫不决,“我还是觉得不甚妥当。”夏东海冷冷哼了一声,“田碧瑶,圣上会不知道这样做不妥当?但你有没有想过,一旦圣上被毒蛇咬伤这件事宣扬出去,丹阳宫的宫监必定会要求往成象殿加派人手,护卫圣上周全,到时候成象殿到处是来历不明意图不明的人,圣上的处境会比现在危险十倍不止。”这倒是的,我叹了口气,转口问道:“咬伤圣上的毒蛇你抓到没有?”“抓到了,”夏东海打开圆木茶几上一只四方锦盒,“在这里。”锦盒内躺着一条约有六寸长、拇指粗细的小蛇,通体赤红,三角蛇头中央有三道金色条纹,斑斓之极,蛇头后方的碧绿眼珠闪烁幽光,下边七寸位上血肉模糊,嵌着一块方孔铜钱,“你用铜钱打中了它七寸?”“是,”他沉吟了阵,心有不甘的说道,“田碧瑶,我对毒蛇不了解,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蛇?”我翻转锦盒,把蛇尸倒在茶几上,仔细审视了阵,说道:“我印象中,似乎在一本叫做《洪范五行方略》的书上见过这种蛇的介绍,按照书中说的,这种蛇叫做玄菟蛇,剧毒无比,习性古怪,喜欢居住在朝阳干爽的环境里,不吃蚊虫老鼠,只喝新鲜动物的鲜血,所以身体是赤红色的,据说这种蛇非常名贵,也非常难养,它的生长速度无比缓慢,一年还长不到一粒米那么长。”夏东海皱眉,“这条玄菟蛇足有六寸见方,照你的说法,只怕有二三十年的寿命了。”“应该是,书上还说,玄菟蛇生长的周期越长,越富有攻击性,毒液也越是凶猛,另外,”我顿了顿,对夏东海说道,“它喜欢住在宽敞大屋的阳台周边,你把寝宫四面阳台都搜索看,也许能够发现它的洞穴。”“不光阳台,我把整个寝宫都仔细搜过了,没有发现任何一处洞穴,倒是窗台的贴纸莫名破了个洞。”我心里暗笑,不动声色的戳了夏东海一刀,“夏将军,这说明什么?”夏东海面色甚是难看,忍气吞声说道:“这说明,毒蛇是有人趁我不备放入圣上寝宫的。”我眯眯的笑,夹枪带棒说道:“夏将军你也不用自责,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毕竟寝宫这么大,也真的是难以面面俱到,偶尔出现失职,也是在所难免,虽然这微小的失职给心怀叵测者利用,使圣上被袭,但是依靠夏将军的机敏,圣上最后还是得以转危为安,也实在是件庆幸的事呢,奴婢真是万分的感谢上天。”圣上忍不住笑出来,“东海,你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得罪碧瑶了?”夏东海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很想要发怒,却又极力隐忍,单膝跪在圣上跟前说道:“今次是臣护卫不力,累得圣上受苦,臣罪该万死。”圣上轻巧的笑,“起来吧,行刺这种事件,从来都是防不胜防的,你已经做得很好,不必自责。”我笑道:“圣上真是宽以待人。”圣上没作声,目光落在我身上,“碧瑶,你可否帮我做两件事?”“什么事?”“第一件事,放下对东海的成见。”我干笑不已,“我对夏将军没有成见。”顶多只是不喜他霸道的作风。圣上笑道:“那样是最好不过的了。”“第二件事呢?”“帮助东海,找出偷放毒蛇入我寝宫的那个人。” 第六章 联手 我笑出来,“圣上,这件事我只怕是帮不上忙。”“为什么?”“夏将军英武神明,天纵英才,这样小小的行刺案件,对他来说,想必是易如反掌的,实在不需要我这样碍手碍脚的小婢在旁边帮倒忙。”圣上坐起身,唇角边上有些隐约可见的笑容,把球踢给夏东海,“东海,你怎么说?”夏东海面无表情说道:“臣听圣上的安排。”又把球踢回给圣上。圣上也是高阶推手,“我想知道,你心里怎么想。”夏东海被挤兑的没有办法,苦笑道:“老实说,臣和田碧瑶之间,貌似是有些小小的沟通不良,之前还曾发生冲突,但圣上若是觉着田碧瑶对于调查今次的偷袭案有所助益,为着圣上的安全着想,臣愿意向田氏赔礼道歉,恳求田氏原谅臣的莽撞,加入臣的调查行动。”我瞪了夏东海一眼,气恼之余又颇是想笑,夏东海这武官看来不仅眼神犀利武艺出众,四两拨千斤的功夫,更是惊人,只不过是三言两语,不仅自己先前的恶形恶状推卸的干干净净,更把皮球又踢回我这里了。圣上含笑说道:“碧瑶,你意下如何?”我叹了口气,不甘不愿的恨恨说道:“夏将军这样的礼贤下士委曲求全,真是让我羞愧之余又受宠若惊,如果再推托下去,倒显着我自己不识抬举了。”夏东海斜眼扫视我,没作声。圣上笑道:“那就好,我身子也乏了,想要躺一躺,你们两人拿了这毒蛇尸身到寝宫外边,好生研究看,有什么进展,稍后进来回复我。”我放下圣上卧榻绣帐,夏东海把玄菟蛇重新装回四方锦盒,两人悄无声息退到寝宫门外,我坐在宽大白玉门栏上,对着中庭假山上一株绿色三叶草怔怔出神,夏东海站在我旁边三步远处,等了约有一刻钟功夫,终于按耐不住问我:“田氏,对于这宗偷袭事件,你有什么建议给我?”我说道:“建议谈不上,有些情况我可以说出来给你参考。”夏东海精神一震,“你快说。”我斟酌片刻,说道:“我之前同你说过,玄菟蛇非常名贵,也非常难养,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它就成了身份、地位和财富的象征,从先朝魏晋时代开始,一直到本朝,都有些高门子弟、贵族士大夫之流,豢养这种蛇,随时带在身边以示炫耀,这样行径从客观上催生了一种职业,就是驯蛇师。”“驯蛇师?”“对,这种人专门负责驯服玄菟蛇,高明的驯蛇师可以将玄菟蛇训练得像狗一样,富有灵性,懂得辨认主人,并对主人高度的忠诚。”“有这么神奇?”“事实上,扬州城内,就有这么一个驯蛇师家族,这家族在驯化玄菟蛇方面,已经有上百年的历史,家族目前的当家主事姓唐,叫唐奉礼,你若是有兴趣,不妨去拜访拜访他,也许会有些意外收获,也未可知,就算没有收获,他那里也有许多医治玄菟蛇咬伤的药液,可以买些回来给圣上服用。”“他住在哪里?”“扬州水曲门柳台巷子里边,唐家在那里开了一家蛇物馆,非常有名,很容易找到的。”夏东海却摇头,“我不能离开丹阳宫,现在是非常时期,我不能离开圣上半步。”“或者我走一趟?”夏东海委婉说道:“你也不方便外出。”我玩味的笑,“你不让我外出,是因为担心我,还是因为不放心我?”夏东海避而不答,“可否把唐奉礼约到丹阳宫来?”我失口笑出来,“夏将军,你在想什么呢?唐奉礼是扬州城最有名的驯蛇师,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现在你公然约他进丹阳宫,不是明白告诉埋伏在暗处的刺客,玄菟蛇已经在成象殿出现并已咬伤了圣上么?”夏东海恼羞成怒,凶狠说道:“那你提个方案出来看看?”我干笑了两声,收起戏谑之心,正经说道:“我们不能出去,唐奉礼又不能进来,要想知道这条玄菟丝蛇的来历,就只得把蛇尸送给他看了。”夏东海面色微和,“这件事要找腿快嘴严信得过的人来做。”“我知道,我有一个人选,可以提出来给你斟酌。”“谁?”“我妹妹碧桃,每个月的十五,她都会进丹阳宫一次,探望我和两个弟弟,给我们送些吃食,这里的宫监和驻守宫门的骁果营兵丁对她都很熟悉,她提进提出的包裹,只要不是大件物品,一般从来不开包搜索,让她捎带出去最方便。”夏东海沉吟了阵,说道:“也好。”我心下甚是愉快,说道:“今天恰好是十五,最迟傍晚六时左右,碧桃就会进宫,这锦盒我先拿回房间,稍后她来探望我时候,悄悄交给她,你看怎样?”“随便你,”他把手中锦盒放在地上,转身离开,“最迟明天上午,我要获知唐奉礼的回复。”当天下午的六时左右,碧桃到成象殿来找我,一见面就哭成泪人儿,“姐姐,二哥他。。。”我勉强笑道:“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世上的事,说不好,爹爹妈妈身子好么?”“爹爹病倒了,妈妈还好。”“帮我好生照顾爹爹,就说过阵子等圣上回长安,我会设法出宫去看他,家里银子够使么?”“买一般的药是够的,买好药就差一些。”我沉吟了阵,对碧桃说道:“你在这里等我一等,我出去下。”我去到圣上寝宫门外,打了个转圈,果然找到站在暗处的夏东海,“夏将军,”我鼓足勇气说道,“你可否借我一百两银子?”“你要银子做什么?”“我父亲病了,没有钱买好药材,”我担心他误会,又急忙说道,“我不是想要你的钱,是问你拆借,将来一定还你。”夏东海看了我一眼,自衣内抽出几张银票递给我,面上一张即写着五百两,我急忙说道:“要不了这么多。”夏东海淡淡说道:“给你就拿着,我整天跟在圣上左右,没有机会用到,送给你算是做个人情。”我感激说道:“我会还给你的。”“不用,你抓紧时间从唐奉礼那里问出玄菟丝蛇的来历,帮我解除圣上的危机,我可以再给你一沓这种废纸头。”我忍不住笑出来,“放心,我这就去布置。”遂拿了银票回去,交给碧桃,“这些钱你拿回去给妈妈,务必要抓最好的药材,治愈爹爹的病,另外,我还有一件事,要你去办。”碧桃收妥银票,问我:“什么事?”我打开桌上的锦盒,将蛇尸取出来,用方巾包裹妥当,“待会儿你出宫的时候,把这个藏在身上,悄悄带到水曲门柳台巷子唐家蛇物馆去,交给他们当家主事唐奉礼,请他帮忙辨认看,这条玄菟蛇是什么来历,归谁所有,顺便再买一些解毒的药液,办妥之后,明天清早进宫,送来给我,这件事你要保密,不能告诉任何人,包括三哥在内,明白么?”“明白了,可是,”碧桃怯生生看着我,“姐姐,这条蛇样子好古怪,浑身赤红,看着好吓人,我不敢放在身上。”我哑然失笑,“已经是死了的了,不会咬你的。”碧桃漆黑的眼珠小鹿一般注视我,“还是害怕。”我沉吟了阵,打开衣柜,拣了两件式样简单但是布料非常考究的衣服,将蛇尸包裹在里边,放在碧桃随身带来的篮子里,吩咐碧桃:“稍后出宫那阵,你从九成殿的大予门走,那是第七路三哥看顾的宫门,你去找三哥,跟他说,我用宫里的布匹,替你做了两件衣服,不想让守宫的兵丁查出来,请他送你出门。”“好。”“明天清早,无论有没有问到结果,你都进宫来,给我回个话,记得,一样要走九成殿大予门,让三哥在门口接你。”“我记下了。”“再嘱咐你多一次,找唐奉礼的事,不可对任何人说起,否则姐姐的性命不保。”“知道了,我保证不告诉任何人,姐姐你等我的消息。”碧桃走后,我开始替圣上熬制晚间要服用的药汤,到八时许伺候圣上喝过药,等他入睡,即想要回自己房间,但是夏东海拦住了我,“你今天夜间睡在寝宫。”“你担心圣上再度遇险,为什么不自己留在寝宫?我手无缚鸡之力,你留我在这里守夜根本毫无益处。”夏东海剑眉微蹙,“我留你在寝宫守夜,不是为了要你对付来袭的歹人。”“那是要我做什么?”“圣上今天被蛇咬伤之后,一直昏昏沉沉的,你留在这里照顾他,如果他做恶梦,你就叫醒他,如果他睡不着,你就陪他说会儿话。”“那你做什么?”“我去寝宫外四面巡守。”我沉吟着没作声,夏东海恳求道:“请你帮忙。”我无奈说道:“好吧。”这天夜间风平浪静,没有发生任何事,当然,我指的是寝宫外,寝宫内则是另外一番情形,圣上不住的做恶梦,在梦中苦苦挣扎,满头大汗,壮甚痛苦,但是每次我将他唤醒,询问他恶梦的内容,他却一个字也不肯透露,到天亮时候,我熬不住,小小眯了一会儿,结果就听见圣上在梦中泪流满面呼喊:“别走,你别走。”我连忙摇醒他,“圣上,圣上,你怎么了?”圣上双目紧闭,右手紧紧扣住我手腕,“你别走。”我伸手擦拭他脸上泪水,柔声说道:“我没有要走。”圣上迷茫睁开眼,墨黑眼珠看着我,有一种说不出的忧伤,良久试探着问我:“碧瑶?”“我是。”圣上眼中波光转动,“你怎么在这里,你昨夜没有回自己房间?”“是,夏将军担心你睡得不安稳,让我留下来照顾你。”圣上没再作声,松开扣住我手腕的右手。我悄声退到门外,去外间的温室打了些清水来给圣上擦脸盥洗,圣上问我:“昨夜我有没有做出行为失当的事?”“没有,你一直昏昏沉沉睡着,不住做恶梦。”“我有没有和你说过什么?”我抿嘴轻笑,“没有,你守口如瓶,如果蚌壳像你这样坚决,采珠人必定全体改行卖青菜。”圣上瘦削脸颊上露出笑容,却没有作声。我心里有些失落,原本我是期待他能够有所解释的。早间九时,碧桃赶到成象殿,给我送来了解毒的药液,以及唐奉礼的回复,“唐老爷说,那条玄菟蛇是他亲手驯养的三十年精品,在去年九月初四,送给了他的远方表兄唐奉义做结婚礼物。”夏东海皱眉问道:“唐奉义是谁?” 第七章 追查 我沉吟着没作声。夏东海不耐,提高声量说道:“田氏,我在问你话。”我笑出来,决定小小的教育下夏东海,什么叫做礼貌,“夏将军,作为圣上的女人,我常年长在丹阳宫里边,对于外边的世界知之甚少,抱歉不能告诉你唐奉义其人是谁,不过,作为你的合作伙伴,我倒是可以提供一些有用的信息给你。”“有什么信息你快说。”“对不住,在目前的情况,我似乎只是圣上的女人,不是你的合作伙伴。”“你在说什么鬼话,这两者有什么区别?”我笑着说道:“区别大了,作为圣上的女人,我目前的级别仅仅是近身宫女,你当然有权利对我呼来喝去,但作为合作伙伴,我们是平等的,你想要从我这里获得帮助,势必首先要学会,如何尊重你的合作伙伴,也就是我。”夏东海咬牙说道:“你要我怎么尊重你?”“很简单,当你有求于我的时候,不妨使用一些稍微客气的措辞,当我想事情的时候,不妨稍稍给我一点时间,不要太急躁,不要觉得回答你的问题是我的义务和荣幸,如果你可以做到这几点,我会非常感激。”夏东海冷笑,“那也看你值得不值得。”我笑容不改,“你若是觉得我不值得,那你就自己去查唐奉义的来历吧,奴婢告退。”“你这是威胁我?”我收起脸上笑容,冷淡说道:“这不是威胁,这是事实。”夏东海心下有些怒,右手移到腰间长剑的剑柄上,碧桃看得惊恐,躲到我身后,“姐姐我害怕。”“别怕,”我不怀好意笑道,“碧桃,姐姐告诉你,这世上有许多种类的人,有的人凶猛,有的人霸道,有的人既凶猛又霸道,有的人是既不凶猛又不霸道,有的人则是看起来凶猛霸道,其实一点也不可怕,最后这种人我们通常都叫他纸老虎,只要你克服心中对他的恐惧,抓住他的弱点,轻轻一戳,他就会像纸头一样,在你跟前碎成一片一片的。”夏东海长吸了口气,牙关咬得吱吱作响。碧桃小声问我:“姐姐觉得夏将军是哪一类人?”我眯眯的笑,“是看起来凶猛又霸道的人。”“实际上呢?”我呵呵的笑,“实际上,也很是凶猛霸道。”碧桃抿嘴笑出来,“姐姐你说错了。”“哪里错了?”“你看夏将军,他明明气得面色铁青,可是总也不见拔剑,他是既不凶猛也不霸道。”“是么,碧桃的意思,是姐姐看走眼了,夏将军其实是纸老虎,外强中干?”碧桃笑不可抑,“这是姐姐说的,我可没说。”夏东海终于忍无可忍,暴喝一声,“够了!”我忍住笑意,没再说话,低眉顺目站在一边。夏东海不住深呼吸,竭力平抚内心愤怒,忍气说道:“田姑娘,对不住,刚刚是我态度不好,我郑重向你道歉。”“奴婢不敢当。”“你提的要求,我会尽量满足。”“奴婢多谢了。”“现在你可否告诉我,唐奉义是谁?”我赚足了面子,也不再拖拉,“唐奉义,他是扬州北门的城门郎。”“你认识他?”我摇头,“不认识,只是听我大弟提起过这个人。”“你大弟认识他?”“嗯,我大弟十分要好的军中袍泽李孝本,和唐奉义是结拜兄弟,他时常约了我大弟还有唐奉义一起喝酒。” 碧桃听得泪光盈盈,“是了,哥哥顶喜欢喝酒。”我叹了口气,对碧桃说道:“别难过了,你先回家去,好生照顾爹爹,姐姐现在进出不便,家里你要多费心,如果银子不够花,”我看了夏东海一眼,“进宫来问姐姐要,或者让三哥来我这里拿。”碧桃依依不舍,“姐姐你还要在成象殿住多久?三哥告诉我说,这里无比危险,他十分担心你。”我笑着说道:“不怕的,姐姐懂得照顾自己,倒是你,以后如果没事,不要再来成象殿,”我轻叹口气,“我希望你平平安安的,这一滩浑水,以后是说什么也不会再让你沾染的了。”夏东海若有所思看我一眼,目光锁在碧桃身上,嘴角有些清冷笑意。我看得莫名心惊,急急催促碧桃离开成象殿。碧桃走后,夏东海问道:“接下来我们该做什么?”“先去寝宫替圣上解毒。”我和夏东海拿了药瓶进到寝宫,圣上彼时正在读书,整条左臂已经肿得比天高,我急忙将药液涂在他伤口处,又兑了温水让他服用,那药液效果奇佳,使用之后,一刻钟不到,左臂的肿胀就开始消减,伤口处也不再火烧火燎的疼痛,圣上笑道:“碧瑶,你真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收拾好药瓶,“圣上的救命恩人应该是夏将军才是,如果不是夏将军及时替你吸出毒血,这会儿圣上已经龙归大海了。”“也是,东海,真是要多谢你。”夏东海愣了愣,跟着满脸通红,立在旁边手足无措,我忍不住取笑他,“夏将军好似从来没有被人道过谢吧?”夏东海默不作声,圣上轻叹,“东海自五岁开始,做我的近身护卫,二十年来,这还是我第一次向他道谢。”夏东海沉沉说道:“护卫圣上周全是我的本份,做自己份内的事,圣上不需要向我道谢。”圣上惆怅的笑,没再作声。我说道:“圣上,我们已经查到那条玄菟蛇的主人是谁了。”圣上笑道:“你们动作好迅速,他是否是凶手?”我说道:“还不肯定。”圣上意兴阑珊说道:“那行,你们继续查,不过,在没有找到凶手之前,不要再就今次遇袭事件打扰我,我想要静一静。”我心下甚是失望,又觉得疑惑不已,出到寝宫大门外,终于忍耐不住,问了出来,“夏将军,我觉得有点奇怪,圣上怎不问玄菟蛇的主人是谁?他为什么会这么冷淡?”夏东海却似已经习惯,淡淡说道:“圣上一向如此,他心里想着许多的事,哪有空闲事事过问细节,你想要引起他注意,就要下更多的功夫,获取更多的信息。”我干笑,脸上有些发烧。夏东海眼中略有笑意,善良转移话题,“田氏,我们是否需要拘拿唐奉义来问话?”“当然要。”夏东海说道:“那么,在派谁去拘拿唐奉义这个问题上,你有没有建议给我?”我笑着摇头,“没有,你得自己设法,要么你亲自跑一趟,要么你央你在此间的朋友帮忙。”夏东海沉吟了阵,“要我出宫那是不大可能的,看来只能找我的朋友帮忙了。”“你在此间有朋友?”夏东海犹豫了阵,说道:“有一个,”他微微苦笑,“老实说,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我真是不想去麻烦他。”“为什么?”“我不愿意欠人情,即便是对朋友也不例外。”我玩味的笑,“现在就是迫不得已的时候。”“我知道,我立即就联系他。”“你的朋友最迟什么时候可以把人送进宫?”夏东海想了想,说道:“我会要求他尽量在今天晚上。”当天夜间,我伺候圣上服过药汤,他读了会儿佛经,对我说道:“碧瑶,你可以回自己房间休息了。”我期期艾艾说道:“万一圣上熟睡之后又做恶梦。。。”圣上温言笑道:“没事,醒来就不怕了。”我没有办法,只得步出寝宫,在门口碰到巡守的夏东海,皱眉问我:“你怎不留在圣上寝宫?”我苦笑,“我倒是想留,可是圣上赶我走,我有什么办法。”说完回到自己房间,和衣倒在床上,想起圣上客气又冷淡的态度,一时心里冰凉。到了十一时,我睡得迷迷糊糊的,听到夏东海在门外说:“田姑娘,你醒着么?”我应了声,“人带来了?”“嗯。”我打开门,“在哪儿?”“你跟我来。”我跟在夏东海身后,赶到成象殿偏殿,果然见着宽阔庭院里边站着一名男子,灯火朦胧,也看不清他长相,只隐约觉得其人身形高挑,略略有些髭须,波光闪烁的双眼在黑暗中宛若寒星一般,他脚边放着一只硕大麻袋,不时有呜咽之声传出来,想必里边捆绑着的就是唐奉义了。夏东海径直走到来人跟前,两人互相拍打对方肩膀,“翟让,今次真是多谢你。”男子笑道:“说这些客气话做什么,能够帮到你这点小忙,我十分的高兴。”我轻咳了声,夏东海会意,指着我说道:“来同你介绍,这位是圣上跟前的近身宫女田碧瑶,”又指着男子对我说道,“我的朋友翟让,”跟着他解开绑缚麻袋口的麻绳,立刻有人迫不及待探出头来,大口大口呼吸新鲜空气。夏东海问道:“是扬州北门城门郎唐奉义?”来人生得方头大耳,“是又怎样?他妈的哪个不要命的狗杂种偷袭老子,给老子发现不整死他。。。”夏东海插口问道:“你是不是有一条三十年玄菟蛇?”“老子有是老子的事。”“你把它送给了谁?”唐奉义斜眼看了夏东海一眼,“老子爱送给谁就送给谁,是你偷袭绑架了老子?”翟让微微皱眉,自袖口摸出一把雪亮匕首,放在手中翻来覆去把玩。“我再问一遍,你把那条三十年玄菟蛇送给了谁?”唐奉义顽劣说道:“你想知道?老子偏不告诉你。”他话音才落,就见寒光轻闪,唐奉义头上束发金冠已经被翟让贴着头皮削断,金冠连同扎紧的发髻一并落在地上,唐奉义惊得目瞪口呆,颤巍巍伸手去摸光秃秃的头顶,看着翟让的眼神仿佛是见了鬼怪。翟让眯眯的笑,看来和善之极,漫不经心和夏东海讨论,“东海,我新近得来一把匕首,说是削铁如泥,刚刚试了试,貌似真的很锋利。”夏东海笑道:“削断头发算什么,能削断人的颅骨,那才叫厉害。”翟让眯起眼,“说的也是。”不住打量唐奉义头顶,跃跃欲试,看那样子颇是想要借他项上头颅来试练看。唐奉义吓得心境胆寒,“大人饶命。”夏东海冷哼一声。我说道:“知道怕就赶紧回答问题,你把那条三十年玄菟蛇送给了谁?”唐奉义踌躇了阵,说道:“骁果营第七路千牛右直长,李孝本。”我和夏东海听到这答案,都愣住了,“李孝本?” 第八章 对抗 “对。”我沉吟了阵,又问道:“你和李孝本私交如何?”“一起喝过几次酒,不算特别有交情。”“我听唐家蛇物馆的唐奉礼先生说,这条三十年的玄菟蛇,是他训练出来的精品,非常名贵,又是特别送给你的结婚礼物,你怎么舍得随便送给交情一般的人?”唐奉义苦笑不已,“你也知道那条蛇儿的价值?简直就是我的心头肉,我哪里舍得随便送人,是李大人再三再四要求,最后干脆带着骁果营亲兵到我住处强行索要去的。”“哦?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就在前天下午。”夏东海说道:“圣上是昨天早间被毒蛇咬伤的,”他冷笑,“看起来李孝本也是个快手,拿了毒物的当天夜间,立刻就找机会放进圣上寝宫,”他微微蹙眉,“我只奇怪他是怎么从我眼皮底下钻进圣上寝宫作业的?”我不以为然的笑,“说穿了一点也不奇怪,李孝本是骁果营的人,可以在宫中自由进出,他父亲银青光禄大夫李佗,就是丹阳行宫的建造者,因此他手上必定有来自李佗的完整丹阳行宫布局图,知道行宫每一处死角和漏洞所在,再加上他多年负责宫禁安全,对成象殿外围宫禁兵丁巡进路线和时间安排了如指掌,要绕开兵丁进入成象殿那是很容易的事,而大殿内只有你这么一个孤胆英雄护卫圣上周全,他随便挑一个死角蹲着,等你走开或者打盹那阵,潜入圣上寝宫,只需要几分钟时间,就能把事情办得妥妥贴贴的。”夏东海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有这样的内贼在,丹阳宫比起长安正阳宫,不见得更安全,”他双眉紧蹙,微不可闻的叹息,“是我的错,我当初就不该赞成圣上来扬州。”我说道:“先不要妄自下决断,李孝本只是具备了作案的机会,但不见得他就是今次行刺事件的凶手,也有可能是有人自他处偷走玄菟蛇,放进圣上寝宫,也未可知。”“你觉得这可能么?”我笑出来,“在未经查证属实之前,一切都不可信,一切都有可能。”夏东海沉沉说道:“好,那么我就来查证看,”他吩咐翟让,“劳烦你再跑一趟,去九成殿那边,替我悄悄把李孝本捉来。”我心念一转,试探问道:“如果确认李孝本是凶手,你打算怎么处置他?”夏东海森冷的笑,自齿缝挤出一句话,“杀,朋党亲戚,一个不留。”我心口突突惊跳,背心开始冒冷汗,李孝本和我非亲非故,他是生是死,其实和我并不相干,但是二弟是他的好朋友,如果李孝本行刺圣上罪名坐实,二弟必定也会受到牵连,我心念千转,当机立断,要使二弟不致有涉案的风险,我势必要将火头在唐奉义这里完全掐灭,决计不能让它烧到李孝本身上。我定了定神,说道:“夏将军,这件事到此为止,不能再追查下去了。”夏东海听得皱眉,“为什么?”我脑中飞速旋转,急急寻找理由,“如果继续追查下去,圣上的处境会比现在危险百倍不止。”“什么意思?”我字斟句酌说道:“夏将军,你仔细想想看,你拿了李孝本来问话,最后得到的不外是两种结果,要么他是凶手,要么他不是凶手。如果李孝本是凶手,他为什么要行刺圣上?一个小小的千牛右直长,他甚至可能都没见过圣上,自然也不会有机会和圣上发生冲突,因此,李孝本基于私人的原因谋害圣上这种可能几乎是不存在的,他谋逆的唯一解释只可能是:受人指使。但谁有这个能力指使他?李孝本因为父亲李佗的缘故,在丹阳宫拥有相当威信,连丹阳宫的宫监大人,对他也礼敬三分,而行刺圣上,那是诛连九族的大罪,要指使李孝本做这样的事,除了官阶必须高过他以外,指使人更要有绝对掌控他的实力。这样的人物,扬州是肯定没有的,因为按照门下省制定的规章,圣上在各地的行宫,直接隶属于门下省,不受地方编制管辖,地方官吏,不管职务大小,一律不得干预行宫事务。这也就是说,如果李孝本是行刺圣上的凶手,那名指使他行事的人,必定来自朝廷。”夏东海脸色微变,“来自朝廷。。。。”我看在眼里,心下暗喜,知道自己押对了宝,更加肯定说道:“对,来自朝廷。”夏东海沉吟了阵,又问道:“那如果他不是行刺圣上的凶手呢?”我轻松的笑,“既然他不是行刺圣上的凶手,我们又何必再查他,我们可以这么想,李孝本之所以再三再四问唐奉义要玄菟蛇,多半是因为他对它喜欢之极,所以强行索要了去,但他没想到,玄菟蛇对主人高度忠诚,趁他不备私自逃逸,想回去找唐奉义,结果误游入成象殿,咬伤了圣上。”夏东海深思看我一眼,突然冷笑出声,“田碧瑶,你觉得这可能么?会有这么凑巧到荒谬的事?”我笑容不改,“我还是那句话,在未经查证属实之前,一切都不可信,一切都有可能。”夏东海说道:“怎么我觉得,你在竭力恐吓我,替李孝本开脱?”我手心俱是冷汗,笑着说道:“夏将军,你多心了,我只是提出这样设想,并不表示一定正确,客观来说,李孝本行迹确实是可疑,你拘拿他来问话,也是应当的,但关键的问题是,你确信你能够承担这样行为的后果?”夏东海眼中波光闪动,“有什么后果是我不能承担的?”我笑道:“我前边已经说过,李孝本如果是行刺圣上的凶手,那么必定是朝廷中有人指使了他,这个人是谁,我不知道,但你和圣上心里肯定有谱。”夏东海没作声,面容漠漠,握住腰间长剑剑柄的右手却青筋暴起,显然是我说中了他心病。我信心大增,接着说道:“我记得之前圣上告诉我,他之所以会抱病赶来扬州,是因为他觉得长安城中想要谋害他的人太多,使他觉得长安不安全,只能出宫到扬州避险,有这样的事实在,我是否可以这么想,在长安城中,有着至少一个以上极度凶猛的人,是连圣上也觉得不能轻易招惹的,这些人等,我们姑且统称为谋逆群,这群体的个体之间有无联系,是否是一个整体姑且不论,单就圣上为了避免和这群体发生冲突,不惜避走扬州这一点,已经足以说明,这群体的实力是不容小觑的,如果,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今次指使李孝本行刺圣上的人恰好来自这个谋逆群,你杀了李孝本,连同他的朋党亲戚,岂非是在间接向这群体宣战?你确信你能够承担因此带来的后果?”夏东海面色阴沉,咬牙说道:“田碧瑶,你说实话,你这样危言耸听,究竟是基于什么目的?”我叹了口气,诚恳说道:“我没有什么目的,实在要说,那就是保护圣上,你想必已经看出来,我十分喜欢圣上,所以事情到底为止吧,我们不要再投入精力追查究竟是谁放毒蛇在寝宫毒害圣上了,那已经是过去的事,现在应该做的,是积极设法加强成象殿的宫禁安全,以免圣上再度被人行刺。”夏东海,对不起,我已经失去一个弟弟,无论如何要护卫这个弟弟安全。夏东海没作声,午夜露重,很快我发间积聚了晶莹露珠,我伸手擦拭,隐隐觉得自己背后衣衫已经湿透,不由得更向阴影里边靠拢。四下寂寂无声,良久夏东海问翟让:“翟让,这件事你怎么看?”翟让笑道:“我一个江湖浪荡子,对这种朝歌宫廷纷争,从来只有看热闹的份儿,你问我要意见,那可真是问错人了。”“你告诉我,田碧瑶所说的话,到底有没有道理?我心里颇是有些混乱,不大懂得判断了。”翟让弯唇轻笑,沉吟片刻,说道:“就利害关系而言,田姑娘分析得很有道理,如果圣上果真是为了避祸才从长安赶来扬州的,这件行刺案继续追究下去,局面迟早会不可收拾,所以还是打住为好。”我心下大松口气,竭力隐忍,才没有露出笑容。夏东海说道:“好吧,不查就不查,不过圣上那边,我要怎么交代?”翟让说道:“照实交代。”夏东海摇头,“圣上心情一直欠佳,我如果照实说出来,他必定更加忧虑。”我想了想,看了唐奉义一眼,“有一个办法,可以让圣上放心,又把这件事遮掩过去。”“什么办法?”我笑着说道:“要知道,成象殿中,可不止只住着圣上一人,我也住在那里呢。”“什么意思?”“我的意思就是说,你稍后去回禀圣上,就说已经查明,在圣上寝宫施放毒蛇的人是唐奉义,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谋害我。”夏东海冷笑,“你有什么值得人谋害的?”我含笑说道:“我莫名得到圣上信任,得以入住成象殿,伺候圣上起居,宫中许多宫女和女官,对此都十分嫉妒,其中就有某些特别胆大妄为的,为了使自己也能够分得圣上恩泽,遂私下买通杀手,想要置我于死地,结果却误伤了圣上。”翟让笑道:“这倒是个好借口。”夏东海却又犹豫,“圣上会相信么?”我清冷的笑,“肯定会。”“你为什么这么肯定?”“有先皇的例子为证。”“先皇有什么例子?”“先皇在位时候,宠幸过的宫女、女官不计其数,但后宫始终只有一位独孤皇后,连一名在册的嫔妃都没有,你知道是为什么?”“为什么?”“因为独孤皇后善妒,圣上宠幸过的女人,事后都给她用这样那样的理由毒杀或者逐出宫了。”翟让笑道:“女人妒忌起来,真是可怕。”我接着说道:“圣上年少时候,其实并不得先皇欢心,他是靠抓住独孤皇后的裙角,才一步一步挤走废太子杨勇,坐正今天的位子,这过程中,他为了取悦独孤皇后,私下替独孤皇后处理过多少后宫事务,只有他自己知道,有这样的经历在,他肯定比任何人都了解后宫的生存法则,所以你说我才是今次行刺案的真正目标,他不仅不会有疑心,反而会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夏东海说道:“好吧,”他沉吟了阵,“不过照你的计划,我们岂非要说服唐奉义做假证?”我笑出来,反问夏东海,“圣上信任你么?”夏东海傲然说道:“我是圣上有生以来恩准的第一位可以带兵器进入他寝宫的人。”我笑着说道:“这么说起来,圣上是很信任你的了?”“那是当然的。”“既然是这样,唐奉义就没有继续留活口的必要了,反正圣上信任你,自然会相信你的说辞,我们提他去成象殿,万一中途他横生枝节翻供,圣上对你的信任必定大打折扣,不如现在就封死他,一了百了。”唐奉义吓得面色如雪,跪在地上不住磕头,“大人饶命,小人家中还有八十岁的母亲需要赡养,恳请大人开恩。”夏东海冷淡的笑,伸手握住唐奉义颈项,微微用力一拧,就听见咔嚓一声脆响,唐奉义双目凸起,跟着夏东海松开手,唐奉义扑倒在地上。他的颈骨给夏东海拧断了。夏东海目不转睛注视我,“田碧瑶,我警告你,不管你之前是怎么想的,从现在开始,你要尽心尽意伺候皇上,不要有私心,否则唐奉义就是你的下场。”我退后一步,缩到更深的阴影里边,虽然心中恐惧,却笑着说道:“放心,不会的。”夏东海,我不会没有私心,只不过我会小心隐藏,决计不会给你发现。 第九章 倒戈 唐奉义的问题解决之后,翟让并没有离开成象殿,他变成了圣上另外一个护卫,这是夏东海一力促成的。那天晚上,处理完唐奉义的尸身,夏东海对翟让说道:“翟让,你可否留在成象殿一阵子,和我共同护卫圣上,”他踌躇了阵,“恳请你帮忙。”翟让笑出来,“东海,大家是朋友,你不用这么客气,我答应你就是了。”夏东海大喜,第二天一大早,我还在伺候圣上梳洗,他就带着翟让进到寝宫,给圣上请安,顺便将我们事先套好的行刺内情说给圣上听,圣上果然如我所料的,没有半点疑问就接受了夏东海的说辞,“原来是这样,有没有查出是哪一位女官或者宫女买通的唐奉义行凶?”夏东海面不改色说道:“没有,凶手被翟让制服之后,立即咬舌自尽,所以没能从他那里问来任何信息。”“翟让又是谁?”夏东海指着翟让对圣上说道:“这位就是翟让,他是臣十分要好的朋友,开皇十二年先皇钦点的武状元,后来外放扬州做刺史,大业四年辞官去西域探险,一直到去年才回中原,这阵子恰好在扬州,其人武艺十分出众,因此臣斗胆请皇上恩准他进宫,在皇上逗留丹阳宫期间,和臣一起负责成象殿的宫禁安全。”圣上意兴阑珊说道:“这件事你自行做主吧,只要你觉着没有问题,我是没有意见的。”夏东海甚是高兴,带着翟让退出寝宫。我接着替圣上梳洗,先拧了湿毛巾将他脸颊仔细擦干净,跟着站到他身后,拿了牛角梳子,替他梳头发,从头顶看下去,圣上的额头光洁饱满,长眉斜插入鬓,挺直的鼻梁,下颌方正,他的头发乌黑如墨,虽然已经夹杂有些微白发在里边,仍然光滑如缎子一样,我心旌动摇的想,跟前这个人,在他年轻的时候,该是怎样丰神俊郎文秀清雅的人物啊。。。。“碧瑶,你在想什么?”“我在想圣上年轻时候的模样。”圣上笑出来,望着纱窗外明媚阳光出神,“我年轻的时候。。。。”我摒住呼吸等待。但是圣上没有再开口。我大是失望,微不可闻的叹息,我怀疑自己其实根本就没走进圣上心里,否则他不会连这样一点旧事都不肯和我分享。良久圣上说道:“碧瑶,今次因为我的缘故,累得你遭受无妄之灾,我真是过意不去。”我勉强笑道:“圣上不必这样自责,能够伺候您,是我的福份。”圣上意味不明的笑,阳光照射在他脸颊上,他的面容苍白瘦削,更衬得一双眼珠漆黑如晨星,“你果真这么想?”我点头,这是真的。圣上轻叹,惆怅莫名的笑,“但我已不再年轻。我心跳如鼓,一边替他梳头发,一边红着脸声若蚊蚋说道:“纵然如此,还是一样把世间所有人都比了下去。”圣上露出兴味笑容,“我有这么好么?不是因为我是九五之尊?”“不是。”“那是为什么?”我脸颊滚烫,“我不知,我解释不出原因,那是一种十分古怪的感觉。”“怎么个古怪法?”我干笑不已,别扭说道:“我也说不出它有多古怪,总之一见到你,就格外的快活,愿意匍伏在你脚下,做最微小的尘埃,只要你肯略略扫我一眼,就足以令我心里开出欢喜的花。”圣上嘴角露出微不可见的笑意,轻声感叹道:“这样你心里就开出欢喜的花了?你还真是容易满足,我是可以给你更多的。”我脑中轰的一声响,双颊如同火烧,耳畔听到自己擂鼓一般的心跳,我必须承认,不管是基于虚荣之心,还是对圣上的爱慕所导致,我一直渴望着,能够成为圣上的嫔妃,在长安正阳宫拥有一座独立的宫殿,这是我自十六岁以来最大也是最不可告人的梦想。七年之后的今天,圣上打算成全我了?我摈住呼吸,看着圣上。没想到圣上接着说:“可惜我不能这么做。”我木着脸,从云端跌落谷底,眼中热潮翻滚,酸涩疼痛,很想要哭出来,却又拼力忍耐,努力集中心思替圣上挽了个宝冠髻,戴上束发金冠,插金簪那阵,不小心给簪子刺破手指,热泪顺理成章夺眶而出。圣上似是有所察觉,“碧瑶,你是在怪我么?”我勉强笑道:“没有。”“那你为什么哭?”他伸出手掌,我眼中热泪滚落到他手心,“是不是我这样说话,伤了你的心?”我将滴血手指递给他看,笑着说道:“没有,是我手指被刺破,疼痛难忍,所以哭出来。”圣上温言说道:“怎么这么不小心?”他用衣袖擦干我指间鲜血,又抽出金冠上的簪子,“你知道这根簪子为什么这么锋利么?”“为什么?”圣上笑道:“这是我年轻的时候,亲手设计的一样防身物品,簪子是中空的,里边暗藏了一枚金针,发射金针的按钮,是簪子尾端四分处的某个突起,你刚刚想必是按到那突起了,所以才会被金针刺伤,”他轻声叹息,“我一直想要将这簪子送给一位姑娘,可惜到现在都没送出去。”“为什么?”圣上怅然的笑,“很多年前,她离开我,去了不知名的地方,二十多年间,我找遍天下,但一点收获也无,有时候我就想,是不是我和她的缘分真的已经用尽,我这一生,都是决无可能再见到她的了?”我心中酸苦难言,“人世间的聚散离合,没有章法可循,没有规律可言,是最不可掌握的事,就算贵为天子,也要接受命运的安排。”圣上叹息,“是吧。”我没再作声,将金簪小心插回金冠,把圣上打理完毕,端了铜盆离开寝宫,去到外间的洗衣殿,打了满满一盆冰凉的井水,连头带颈浸到水里,呜咽如受伤的小兽。这天夜间九时左右,我记起和张恺的约会,遂去找夏东海报备,“夏将军,我想出去透口气。”夏东海彼时正在和翟让研究丹阳宫的平面图,头也不抬的问我:“去哪里?”我说道:“成象殿外边,也许会去明秀殿,但十一时之前,一定会回成象殿。”夏东海微微皱眉,“成象殿有的是地方给你透气,为什么非得出去?”我苦笑,“我心情不大好,如果你不放心,可以跟我一起去。”现在已经入夜,我料定夏东海不会离开成象殿一步,所以主动发出邀请。夏东海说道:“你上次心情不好,是因为你弟弟被人毒害,今次心情不好,是为什么?”我低下头,也不需要做作,已经泪落滚滚,“圣上今早明确告诉我说,不会收我做嫔妃,我这一生,注定只能是个卑贱宫女,再没有别的指望了。”我哽咽难言,放声痛哭。夏东海多半是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情况,立在那里手足无措,数度张口想要安慰我两句,却又似乎是无从说起,良久呐呐说道:“好了好了,你不要哭了,我让你出去就是了,不过你也要信守诺言,十一时之前,必须回成象殿。”我擦干脸上泪水,勉强笑道:“我知道了,多谢夏将军成全。”夏东海犹豫了阵,委婉说道:“田氏,你要明白圣上的良苦用心,他这样做,其实是为你好,圣上已经有五六年没有亲近女色的了,后宫那些嫔妃,不过是个摆设,他不纳留你,未必是坏事,至少以后如果你有机会出宫,以宫女的身份,还有婚配的可能,要是变成了妃子,那一辈子都是皇家的人了。”“是吧。”“圣上心里搁着许多事,还能这样替你设想,足见他对你着实是不错的。”“我倒宁愿他少替我设想一些,让我可以多了解他一些。”夏东海苦笑,“你有这样愿望是好的,但你不是那个能够让圣上敞开心扉的人。”我哦了声,心念千转,难得夏东海会这样友善对待我,讨论的话题又和圣上有关,一时之间,我倒不怎么想去见张恺了,但是夏东海催促我,“你要出去就赶紧出去,一过十一时我就关闭大殿正门,到时候你进不来,可别在门口吵闹。”说完他低下头,继续和翟让研究平面图,仿佛我是不存在一样,我没有办法,只好离开他房间,出门去明秀殿见张恺。 按照两天前我们的约定,我赶到明秀殿偏殿第五方台柱附近,果然见到长衣素袍的张恺,站在中庭等我。我走到他跟前,“我来了。”张恺笑道:“我最近两天忙于其他事务,没有去圣上寝宫替他诊脉,圣上最近脉象如何?有没有按时给他服药?”我流利的说谎,“有的,圣上吃过你开的药,气息稳健,脉搏有力,身子比前几天也舒爽很多。”其实最近两天,因为圣上身体正在排毒,我根本没煎药给他吃。张恺皱眉,沉吟了阵,又问我:“我要你考虑的事,你考虑的如何了?”我沉吟着没作声。“田碧瑶,你全家人的性命,可就在你的一念之间了。”我踌躇难决,这几天的诸多变故在脑中走马灯般闪现,良久叹了口气,“张大人,我可以替你找玉玺,但我有两个条件。”张恺笑道:“你说。”“第一,你拿到玉玺之后,立刻放我和我家人离开扬州,今生今世,不得搜索追杀我们。”“可以,没问题。”“第二,不管玉玺最后落到谁的手里,谁登基做了皇帝,你都要向我保证,圣上不会有生命危险。”张恺沉吟不决,“这可难了。”“你得答应我。”张恺斟酌了阵,说道:“好吧,我答应你,”他略略露出嘲讽笑容,“你对圣上还真是有心,他想必在你身上也下了很多功夫?”我冷淡说道:“那和你无关。”张恺轻笑,沉吟了阵,又说道:“除了找玉玺之外,另外还有一件事,你也要替我留意。”“什么事?”“你仔细观察,看圣上平时究竟都吃了些什么药。”我很是疑惑,“圣上吃的药,不都是按你开的方子抓的么?”张恺冷笑,“如果圣上吃的药都是按我开的方子抓的,他早在三个月前就应该处于神智不清精神失常状态了,可是到现在他还是正常人一个,这就只有一种可能:圣上背着我在吃一些解毒药丸,我要你替我找出这些解毒药丸,或者找出提供这些解毒药丸给他的人。”我震惊之极,“张大人,你一直在暗地里毒害圣上?!”心下顿悟,难怪张恺再三问我是否懂得诊脉,是否懂得看药方,难怪圣上总是刻意同我保持距离,从不让我留宿他寝宫,原来是有这样的前因在。一时心中酸楚难言,我的怀疑是对的,圣上从一开始就没把我当作自己人,我没能走进他的心里。张恺呵呵的笑,“不能算是暗地里毒害吧,圣上一直知道我开的药方有问题,不然他也不会暗自服用解毒药丸。”我百思不解问道:“他既然知道你开的药方有问题,为什么还要服用我熬的汤药,为什么还要留你在身边,甚至到丹阳宫来避祸,也带着你一起?” 第十章 攻守 张恺说道:“这个我也疑惑,有机会你不妨问一问圣上,得到答案告诉我。”将问题原封不动送还给我。我出了会神,“总之一句话,圣上很早以前已经知道你心怀叵测,对不对?”“对。”“好,那你就是我在圣上跟前晋身的阶梯了。”张恺皱眉,“什么意思?”我淡淡笑道:“你稍后就会明白,”我心念转动,想起另外一件事,“你和骁果营的李孝本,有没有来往?”“没有,怎么了?”“没什么。”看来圣上今次遇袭,和张恺应该没有关系,“我出来那阵,夏东海吩咐我,务必要在十一时之前回成象殿。”“行,你回去吧,记住,”张恺阴冷笑道,“我料理你全家,就像捏死几只蚂蚁一样。”“我知道了。”我离开明秀殿,原路折回成象殿,推开大殿正门,却愣住了。大殿内四下空无一人,但是四边回廊上的宫灯却亮着,琉璃瓦灯罩里,明烛高烧。我记得很清楚,我出门那阵,灯火是熄灭的,彼时大殿内黑漆漆一片,圣上在内殿寝宫休息,翟让和夏东海在寝宫外研究平面图。成象殿只住着圣上、夏东海、翟让和我四人,今天夜间外出的人只有我一个。毫无疑问,大殿这边的宫灯,是特意为我点的,方便我回内殿休息。这是谁做的?翟让还是夏东海?我心中百味陈杂。次日清早,我照例端了清水去寝宫伺候圣上洗漱,替他擦手那阵,装作不经意问道:“圣上身子好些了么?若是好些了,我今天就煎张大人开的汤药给你服。”圣上没作声,沉吟了阵,说道:“煎吧。”我擦到他腕间,试探着问道:“圣上,奴婢斗胆,想替你诊诊脉。”圣上露出兴味笑容,“你会诊脉?”我干笑不已,“看过这类医书,没操练过,不过反正也没坏处,让我试试看?”圣上笑道:“随你。”我翻转圣上手腕,五指轻轻扣紧他右手尺脉,闭上双眼,细细感知脉搏上的微弱差异,良久说道:“圣上最近有没有觉着背后虚寒?睡眠轻浅,有点点声响,就会心悸不已,但又不会醒过来?”圣上笑出来,“有。”我接着说道:“圣上是不是曾经被人惊吓过?”圣上没做声,玩味笑道:“你问这个做什么?”“你觉着背后寒冷,时常心悸,那是因为你心阳不足,一般而言,喜伤心,忧伤肺,恐伤肾,肾脏虚弱,就会影响心阳,圣上是否经常夜半醒来,仿佛是心绪如潮,但是又觉神思混乱,理不出半点头绪?”圣上目露惊讶之色,我心下暗喜,知道自己说中了他的症状,当下胆气大壮,“再来,进食的时候,时常觉着胃口小食即饱,咀嚼吞咽,会觉得右边胸口上方,距离颈项有一掌距离附近,肌肉牵扯,会有疼痛感?”圣上深思问道:“这些你怎么知道?”他漆黑眼珠定定注视我,“你从张恺那里听来的?”我淡淡说道:“圣上,两件事需要向你说明,首先,我从来没有向张大人打听过你的病情,其次,”我若有若无的笑,反问他,“你告诉过张大人这些症状么?”圣上笑出来,“碧瑶,你学会将我军了,不错,我确实从来没有告诉过张恺,我有上述症状,”他抚摸拇指上的玉扳指,含笑问道,“你究竟是怎么知道的?”我平静说道:“我诊治出来的。”这话并不完全属实,我并不十分懂得诊脉,今次能够说中圣上症状,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我熟读《濒湖脉学》里边的脉象诊断常识,但最主要的却是因为,我对圣上足够上心,时时刻刻关注他,他的神态、举止、一颦一蹙,喜笑欢然,都一一记在心上,并感同身受。“但是你之前说,从来没有给人诊过脉。”我笑出来,“圣上,我没有经验,不表示我不懂得诊脉,另外,”我深吸口气,“我还可以告诉你,张大人开的药方,不对你的病症,他说你身子虚寒,是因为元气不足,所以开温补药方给你,那是错误的,你觉得虚寒的根本原因,是因为你曾经遭受过意外的惊吓,伤了肾脏,使你心阳受损,应当服用的不是温补药汤,而是山茱萸、逍遥散或者是酸角中的任何一种,调养三个月左右,就会有好转,当然,”我轻巧的笑,“你也可以继续服用张大人的药方,选择权在你。”我站起身,背对着圣上,将巾帕投进铜盆清洗。圣上会如何选择?他会否识破我的用心?知道我有意要踩在张恺的身上,获取他的信任?是的,这就是我想到的晋身办法,圣上既然一早已经知道张恺心有二图,我索性趁机攻击他一番,表明我的立场。圣上眼中波光闪动,“碧瑶,你觉得张恺其人如何?”我拧干巾帕,若无其事转身,替圣上擦拭脸颊耳畔,“我和他接触有限,自觉是没有话语权。”圣上笑道:“我让你说,你就说。”我沉吟了阵,字斟句酌说道:“张大人的人品如何我是不知道,医品方面,好似是马虎了些,不怎么尽心就是了。”“你是这么认为的?”我笑道:“暂时是这么看,不过也可能我是错误的,张大人也许有他自己的想法和诊治方式,毕竟我伺候圣上也不过是这两天的事,他替圣上诊治,怕是已经有数年的了吧。”圣上冷笑,“是,张恺确实是有他自己想法,这一点我很早以前已经知道。”我心下一动,接口问道:“他有什么想法?”圣上却笑,转眼之间,面容又漠漠如常,“这个你不需要知道,碧瑶,你今天替我诊脉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尤其是张恺。”我愣了片刻,“为什么?”圣上只是笑,温言说道:“我是为你好,张恺这个人,不好应付的,我不想你死于非命。”我没作声,指尖轻颤,夏东海说得对,圣上心中想着许多事,还会分神替我设想,他对我着实是不错。“至于张恺的药,”圣上悠然笑道,“虽然不对我的病症,但也伤不到我的身体,所以继续服用,也是无妨的。”我趁机问道:“圣上为什么这么肯定?”圣上却笑,“碧瑶,我今天的精神很好,稍后你陪我到行宫四处转转看。”直接将我那问题略过了。我颇是失望,面上却不露声色,我早有心里准备,圣上的心防,不是那么容易被攻克的,这需要一个过程,“圣上想去哪里转悠?”“不知道,你有什么好建议给我?”我沉吟了阵,笑着说道:“奴婢在调入成象殿之前,一直住在九成殿偏殿里边,在那里生活七年有余,负责成象殿宫禁的骁果营千牛左直长,是奴婢的二弟。”大弟过身之后,李孝本提拔二弟顶替了他的位置。“好,我们就去九成殿看看。”“是这就去呢,还是服过汤药再去?”我沉吟了阵,补充说道,“我说的是张大人提供的药包。”圣上酣然笑道:“先服汤药,另外知会东海一声,让他先去九成殿清理宫人,顺便去尚药局,拿一些山茱萸,如果尚药局的人问起,就说是他自己要吃的。”我摈住呼吸,又惊又喜,眼中泪光盈盈。圣上笑如清风,接着说道:“东海是个武夫,多半不懂得熬汤水这类琐事,他拿回山茱萸之后,你受累替他熬成汤水,送去给他喝,顺便给我一碗,明白么?”我连着吸了几口气,按耐躁动心情,“我明白了。”圣上到底还是采纳了我的建议。这天上午,圣上服过汤药,张恺来成象殿替他诊脉,我在旁边候着,圣上伸出左手,卷起袖口,张恺扫了一眼,惊异问道:“圣上,这是什么伤口?”他指着圣上左臂上的蛇齿啮痕。圣上笑着说道:“没事,前几天寝宫钻出一只老鼠,趁我熟睡时候,咬伤的。”张恺瞪大了眼,“寝宫中有老鼠?”圣上半真半假笑着说道:“是啊,我也没想到,当时也不觉得疼痛,醒来时候却吓了一跳。”张恺拐弯抹角说道:“圣上寝宫如果有宫女压帐,老鼠哪里敢这么猖狂?”圣上笑道:“是吧。”张恺略喜,“那要不要臣找个牢靠又警觉的宫女来伺候圣上?”圣上只是笑,轻描淡写说道:“不用。”张恺没再作声,开始替圣上诊脉。圣上笑道:“我的脉象怎样?”张恺沉吟了阵,说道:“脉象稳健,心脉坚强,看起来是在逐步好转当中,不知道圣上自我感觉如何?”“比前阵子好很多,事实上,”圣上漆黑眼珠闪现幽光,“我觉着身体每一处都十分舒适,相信你一时半会儿之间,应当是不需要再在我跟前出现了,”他悠然的笑,闲适问张恺,“你觉得呢?”张恺面容寂寂无波,“臣听圣上安排,不过,丹阳宫中的主药经验尚浅,对圣上病历也不熟悉,因此臣斗胆请圣上允许,让臣继续留在丹阳宫中,以备圣上不时之需。”这要求有理有据,又合情合理,应对十分得当,显然圣上的骤然发难,并没有使他自乱章法,这也是个沉得住气的人。圣上笑道:“随便你。”张恺说道:“臣告退,”他起身之际,又转问我,“田氏,我之前给圣上抓的药包,应该已经服完了吧?”我面不改色说道:“是。”其实还剩好多。圣上在我身后眨眼,隐隐有些笑意。张恺转对圣上说道:“圣上脉象虽然稳健,但是身体到底还是虚亏了些,臣稍后让医博士送些补身的药包过来,恳请圣上继续服药。”圣上不置可否的笑,漫不经心说道:“行吧。”张恺又转对我说道:“以后每天傍晚时候,我会让医博士送药包过来,圣上有什么变化,你可以告诉他,让他转告我。”我点头,明白他这是在暗示我,以后要如何传消息给他。张恺退出成象殿之后,我找到夏东海,把圣上吩咐他的事说给他听,随后问他:“昨天夜间大殿的宫灯是你点燃的?”夏东海轻咳了声,“不是特别为你,只是顺便。”我笑出来,“老实说,我颇是有些受宠若惊,不大能够适应你这种一百八十度转变的友善,你该不是对我有所图谋吧?”夏东海气结,“我图谋你?你有什么值得我图谋的?”我眨眨眼,慢吞吞说道:“我的美貌和才识。”夏东海气得笑出来,“我图谋你的美貌和才识?!我夏东海虽然格调不高,但还不至于饥不择食到这种地步。”我跳起五丈高,简直恨不得扑过去三拳打得他鼻青脸肿,却低下头,轻叹口气,“我知道自己生得不好,才识也十分有限,你看不起我,也是理所应当的,我,我实在不必因为你说了实话,就觉得难过之极。”我抽噎了两声。夏东海狐疑看着我,小心翼翼问道:“田碧瑶,我刺伤你的自尊心了?”我呜呜叫了两声,用手蒙住脸,仿佛是哭出来了。夏东海犹豫片刻,期期艾艾说道:“对不起。”我听得几乎笑出来,趁机追问:“既然你不图谋我的美貌和才识,又为什么替我点燃宫灯?”夏东海沉吟了阵,说道:“那天你说,我是个孤胆英雄,这话真是提醒了我,事实证明,在这样陌生环境里,单靠我一个人,已经很难护卫圣上周全,我必须要有同伴。”我放下手,看着夏东海,“这么说,我得到你的信任了?”夏东海斟酌片刻,避重就轻说道:“我需要你帮忙。” 第十一章 冲撞 “但你其实并不信任我。”夏东海没作声,算是默认。我叹了口气,这也是块硬骨头,可怜我这口老牙,慢慢啃吧。这天下午,我带圣上去九成殿,翟让和夏东海随行,因为事先已经清理过,所以我们进到大殿的时候,四下都静悄悄的,只有太阳的阴影,投射在屋檐背阴处。我站在自己生活了七年的地方,有种说不出的亲切感,“这就是九成殿,大殿的内宫有一处温泉池,泉源来自狐尾山温泉谷,水质十分清澈,圣上若是有兴致,稍后可以去舒活下筋骨。”圣上笑道:“不着急,你先带我去你住处参观看。”我干笑不已,百般推托,“没什么可参观的,平时已经是猪窝一个,现在长时间不清扫,更加惨不忍睹。”这是实话,我喜欢读书,不喜欢做家务,屋里家私终年难得擦一次,偶尔心血来潮做个大扫除,也是虎头蛇尾,用大弟的话来说,就是“恐吓灰尘一把,骗骗自己良心。”圣上咕咕的笑,“那更加要参观看。”我无奈只好带路,把三人领到偏殿我独自居住的院落,用铜匙打开门,破罐子破摔的说道:“左边是厨房,中间是花厅,右边是书房,卧室在里间,要参观只管参观,但是不可随便评论。”三个人却不急着参观内室,只是在院子里打转,院子里有一处花圃,此时正开得繁花似锦。翟让问道:“田姑娘,这花圃是你自己经营的?”“嗯。”“这是什么?”“三瓣茉莉,非常香,我自己培植的。”颇是有些自鸣得意。“这是什么花?”“大叶兰。”“这个呢?”我干笑,“那个不是花,是杂草。”翟让尴尬的笑。圣上没作声,看着花圃里边的某处,怔怔出神。我疑惑问道:“怎么了?”圣上指着一朵花问:“那是什么花?”我扫了一眼,说道:“鸢尾花,不是本土品种,是从西域引进的。”圣上低声说道:“原来它的名字,叫鸢尾花。”“对,据说这种花的花语,是纯洁和奉献,圣上若是喜欢,稍后我移植几株过成象殿,让它天天开给你看。”圣上问道:“这苗圃是你自己打理的?”“是。”圣上哦了声,状甚不经意问道:“这些花种,你都是从哪里得来的?”我说道:“我二弟找给我的。”“他又是从哪儿找来的?”“按照他的说法,基本都是从灌园叟那里买来的。”“灌园叟?这个名字好古怪。”我笑着说道:“这不是他的名字,他说自己没有名字,因为住在东华门灌园一带,所以大家都叫他灌园叟。”“他是做什么的?”“一个花材商,专门经营花材和花种子,据说他收集有不下两千种的花种子,其中有很多来自西域的珍奇品种,比如昙花,还有就是这种鸢尾花。”圣上双眼眯起,“东海,你即刻去东华门,把这个灌园叟提到丹阳宫见我。”我摇头,“不用去了,他两年前已经从扬州搬走。”圣上皱眉,“搬走了?”“对。”圣上面色阴晴不定,“有没有人知道他搬去哪里了?”“没听说过。”“他的园子呢?”“盘给琼花观的观主王世充了。”圣上细细抚摸伸出栅栏的鸢尾花,出了会神,问我:“你见过灌园叟本人么?”“没有。”“那么谁见过?”“我二弟,每次都是他去帮我买花种子的。”圣上清冷的笑,“你可否把你二弟请来,我有些话想要问他。”我试探着问道:“圣上想问的话,和灌园叟有关?”圣上点头,“对。”他纤细手指顺着鸢尾花修长花茎游走,往下数到四片叶子,连花带叶摘下来,放在鼻间嗅闻,“真香。”我问道:“圣上你想知道什么?”圣上不置可否的笑,“你把你二弟叫来,我问他那阵,你就知道了。”我没有办法,只得一路小跑去骁果营官署,找到田武,“圣上要见你,在九成殿。”田武惊讶之极,“姐姐,你回九成殿了?”我苦笑,“没有,只是带圣上去参观,稍后照样要回成象殿。”我四下扫视了眼,“怎么不见李孝本?”田武说道:“刚刚还在这里的,一转眼就走开了。”我低声说道:“二弟,你听姐姐话,疏远李孝本兄弟,最好调离第十路,就算不做直长都可以。”田武瞪圆了眼,“为什么?”我叹了口气,“你不需要知道为什么,照做就可以了。”田武皱眉说道:“姐姐,我已经十六岁了,不要再把我当小孩子。”我心下有些恼,忍气说道:“算了,先不说这个,你现在赶紧跟我去九成殿,稍后圣上问你话,你知道的就回答他,不知道的,就老实说不知道,明白了么?”田武不耐说道:“知道了,都说了,我已经不是小孩子。”我气结,凶狠说道:“在姐姐跟前,你就是八十岁,也照样是个小孩子。”“婆婆妈妈,凶神恶煞。”我简直要气死,扑过去狠狠打了他一拳。“你打人,哥哥从来不打我。”“打你怎么了,你再跟我呛,我就把你揍成四不像。”田武气道:“你不讲道理。”两个人一路吵吵嚷嚷去到九成殿我住所,在门口时候夏东海拦住田武,“把你腰间长剑解下来。”田武直着脖子说道:“我在骁果营当差,负责行宫宫禁安全,在这宫中行走,从来不解兵器。”我叹了口气,“田武,让你解兵器你就解,觐见圣上不得带兵器,这是规矩。”田武不服气,“可是这肥壮大汉腰间不也有长剑?”夏东海气得面色铁青,翟让在院子里噗哧一声笑出来,一面打量夏东海身量,一边自言自语说道:“肥壮大汉。。。。”夏东海回头恶狠狠瞪着他,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我耐着性子给田武解释,“夏将军是圣上最为信任的近身护卫,圣上特别恩准他可以佩戴兵器。”田武不甘不愿解开长剑,放在院子门外,走到圣上跟前,单膝跪在地上,“丹阳宫骁果营第十路千牛左直长田武,给圣上请安。”圣上和颜悦色说道:“你起身来回话。”田武起身,大刺刺打量圣上一番,低声附在我耳朵跟前说道:“姐姐,凭良心说,圣上生得真是不错,虽然是老了些,不过比起王三强,那真是好出无数倍,难怪你看不上他。”我呻吟了一声,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这时圣上笑着问道:“王三强是谁?”田武嘻嘻的笑,“回皇上,是骁果营第九路的直长,暗恋姐姐很久了。”圣上若有若无的笑,转头问我:“有这种事?”我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尴尬的几乎昏死。圣上恬淡的笑,把玩手中鸢尾花,问田武:“我听你碧瑶说,你见过灌园叟?”田武点头,“对,怎么了?”“你还记得他的长相么?”田武想了想,“大致记得。”圣上略喜,吩咐夏东海,“你去找个画师来,我要他根据田武的描述,做一幅灌园叟的画像给我。”这时田武笑出来,指着我说道:“现成就有一个画师在,圣上何必舍近求远。”圣上讶然,含笑看着我:“碧瑶,看来你懂的东西还真是不少。”我干笑,“皮毛而已。”遂把圣上带进书房,只见满天灰尘弥漫,书桌上铺宣纸的地方,一只硕大老鼠正摊开肚子仰天大睡,尖尖牙齿露在外边,嘴角还沾着点点木屑,翟让低声笑道:“我的个神。”我尴尬又难堪,徒劳的解释道:“我有好几天没在这里住了,是以。。。。”赶紧走到书桌跟前,用手戳硕鼠肚子,“二饼,醒醒。”二饼是我养的老鼠,取这名字,是因为它肚子上有两团黑点,看来似足两块芝麻饼。二饼睡眼惺松睁开眼,吱吱叫了两声,懒洋洋的翻身跳下桌子,消失在墙角的某个老鼠洞里。我用衣袖擦干净桌子上边的灰尘,又替圣上找来一张干净的凳子,伺候他落座,这才开始磨墨,对田武说道:“你说吧。”田武仔细回忆,“他是个老者,年纪估计是在四十到五十之间,眉淡眼细,不怎么有皱纹,三角脸,身形瘦小,嗯,和姐姐身量差不多高,微微有些驼背,声音粗哑,就这些。”我苦笑,“这可难为死我了,有这样特征的人,世间何止千万。”圣上没作声,沉吟了阵,问田武:“你确定他是男子?”“确定,”田武解释道,“他有喉结,髭须,虽然身量瘦小,但确实是男子。”夏东海说道:“应该不是她。”圣上惆怅的笑,“我就知道,决无可能那么轻易找到她的。”我搁下毛笔,试探着问道:“圣上在找谁?”圣上没做声。我鼓足勇气问道:“是不是那位消失了二十多年的姑娘,你想送金簪的人?”圣上没承认,但是也没否认。我看得心中酸苦,勉强笑道:“圣上是不是觉得,灌园叟有可能就是她?”圣上没作声,夏东海接口说道:“对。”“为什么?”夏东海偷眼看了圣上一眼,说道:“告诉你也无妨,大约十年前,长安有个人,收到那位姑娘送去的一包花种子,那人将花种子培植出来,开出的花,和你花圃里边那种鸢尾花一模一样。”“原来如此,”我勉强笑道,“后来呢?”夏东海说道:“后来我就拘拿那人去问话,打听那姑娘下落,当时只差没将他头颅拧下来,但他一个字也没说,我们只好夺了那株鸢尾花,移植到正阳宫,可惜宫人不懂得照顾,那年冬天就枯死了。”我说道:“那人是谁?从事什么营生的?他是怎么认得那位姑娘的?”夏东海又看了圣上一眼,见他似是并不反对,这才接着说道:“他以前是个贩马的,经常在西域和中土之间往来,有一年他在大漠中遭遇风沙,遇到一个落难的同伴,就是那位姑娘,他分给她一袋饮水,因为这点滴水之恩,那位姑娘后来许给他很多资源,使他两年不到就崛起成为长安首富。”田武咋舌,脱口说道:“有这么神奇?这娘们儿是什么来历,我怎么没摊上这种好事。”圣上勃然大怒,额间青筋暴起,“你无礼!”他抽出夏东海腰间的长剑,一剑刺向田武胸口。我惊得面无人色,一时也顾不上礼数,飞扑过去死死扣住剑刃,“圣上息怒,我弟弟他十五岁进宫,一直在骁果营做兵丁,没有人教过他规矩,说话粗鲁不文,恳请圣上不要和他一般见识。”剑刃锋利无比,割破我掌心,鲜血滴滴答答落在地上,但是我不敢松手,大弟已经不在了,二弟现在是田家唯一的希望,我无论如何要保全他。圣上冷笑,“滚开。”我心念千转,“我从前看过一本书,叫做《乾坤移转要略》,专门讲易容术,我照着这本书,把自己改装成一名男子,连我弟弟都没认出来。”圣上眼中波光闪动,“有髭须和喉结?”“有,不仅如此,这本书还有专门章节,介绍一种复原术,教人如何复原易容者的真面目,灌园叟究竟是男是女姑且不论,如果圣上有心,把灌园附近的百姓找来,向我细细描绘他的长相,我就可以勾勒出他作为女性的基本容貌。”圣上立即吩咐夏东海,“你去灌园,提两个最熟知灌园叟的百姓进宫。”“慢着,”我深吸口气,“我刚刚只是说我能做这件事,但我可没答应要帮你做,当然,如果你肯饶了我弟弟,情况又另当别论。”圣上松开手中长剑,“以后不要再让我见到他。” 第十二章 画像 我松开扣住长剑的十指,此时才觉手心火烧火燎般疼痛,田武惊魂未定,站在原处呆若木鸡,夏东海说道:“田武,还不出去。”他拣起地上长剑,擦干血迹,插回剑鞘,田武如梦方醒,颤着声问我:“姐姐,你的手怎样?”他眼圈发红,似是悔不当初。我龇牙咧嘴的抽冷气,“没事,你先回骁果营,姐姐晚些再来找你。”田武愧疚说道:“姐姐,对不起。”看样子仿佛是要做万言忏悔。圣上皱眉,似是十分不耐,我看得心惊,连忙推着田武往外走,“不要罗唆,赶紧离开这里。”一路把他揪到院子外,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我低声对田武说道,“你现在即刻回家,带着爹妈还有碧桃,离开扬州,走得越远越好,切记要快,今天夜间一定要出扬州城,迟了就走不了了。”田武惊诧问道:“为什么?”我轻声叹息道:“因为姐姐虽然看过《乾坤移转要略》这本书,但那书上没有提到所谓的复原术,那玩意儿是姐姐编出来的,稍后圣上就会识破。”田武惊得面无人色,“姐姐你怎么可以欺君?!”我心想这还不是给你逼的,“所以你赶紧带着家里人逃走。”田武慌乱不已,“那你怎么办?”我镇定说道:“你不用担心我,圣上目前还需要我照顾,就算他有心杀我,也不会急在一时,只要挺过眼前这一关,稍后我自然有途径逃出去。”“你有什么途径?”我微笑着说谎:“我在丹阳宫生活了十年,对这里每一处布局设置都了若指掌,我知道明秀殿有一条秘道,直接通到狐尾山顶,到时候我就走那条秘道出奔。”“我们在哪里汇合?”“幽州舅父那里。”田武羞愧说道:“姐姐你要当心,都是我的错。”我苦笑,“君心难测,和你没关系。”田武垂泪不已,“我知道了,以后再不敢胡乱乱语。”我点点头,“好了,你赶紧走,”一时心如刀绞,知道自己今次必定凶多吉少,又补充一句,“以后你就是家里长子,要好生照顾爹妈,护着妹妹。”田武走后,夏东海也离开九成殿,去灌园拘拿熟知灌园叟的百姓进宫问话,圣上在我书房拣了本书,躺在阴凉的走廊上翻阅,我和翟让闲着无事,顶着大日头,清理鸢尾花,盛放在两只竹编的箩兜里边,准备稍后带回成象殿。我双手裹着纱布,和翟让一起作业,“千万要小心,鸢尾花非常娇气,伤到它的根茎,整株都不能存活,我这里已经没有多余的花种子,如果今次移植失败,明年就再看不到鸢尾花盛开的情景了。”说着说着,自己倒挖断一株,顿时干笑不已。翟让忍不住笑出来,“算了,还是我来吧。”我乐得清闲,也没有反对,翟让一边干活,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和我说话。“你手上伤口怎样?”“没事,没伤到筋骨。”翟让没作声,过了小会儿,低声问我:“田氏,你真的懂得复原易容者的真面目?”我警觉看他一眼,没有接他的话头。翟让笑道:“其实你不懂,对不对?”我沉吟了阵,说道:“不,我懂。”翟让站起身,直视我,“你说谎,承认吧,你不懂,这世上也根本没有所谓的介绍易容的书,更加不会有教人复原易容者真面目的章节,你编出这些谎话,不过为了救你弟弟。”我笑出来,“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承认上述事实,我现在就去圣上跟前替你求情,让他免你不死;你如果不承认,稍后东海提人回来,你画不出人像图,激怒圣上,届时没有人会替你说一句好话,”他冷淡的笑,眼角余光扫我一眼,“你要知道,欺骗圣上,那是满门抄斩的死罪。”我没作声。翟让步步进步,“田碧瑶,你承认吧。”我看着翟让,突然笑出来,“不,翟让,不管你相不相信,我确实是懂那门技术,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不需要你帮忙。”翟让沉吟了阵,“田碧瑶,你很倔强。”是的,我很倔强。一个时辰之后,夏东海提了两名男子回九成殿。其中一人二十岁上下,面色黧黑,指甲缝隙俱是泥土,衫裤也沾染了好些,但身上却有股淡淡的花蜜香气,看情形应当是花农的了,另外一人年纪约有三十四五岁样子,身形颇是魁梧,穿着道袍,国字脸上,一双长眉斜斜插入鬓角,我记得以前曾经在某本古书上看到,说这种眉形,叫做凤展眉,是上古以来最少见的眉形,据说女子生了这样眉形,必定权倾天下,但男子生了这样眉形,就是个凶兆,多半得不到善终。圣上问道:“东海,这两个人是什么人?”夏东海说道:“回皇上,两个人当中,一个是灌园叟以前的弟子,跟着灌园叟学习种花技术有八年左右,叫桃树,另外一个是灌园叟花圃现在的主人王世充,他自称是灌园叟很要好的朋友。”身形魁梧那男子双膝跪在地上,“草民王世充,见过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圣上双眼微微眯起,“王世充,你好面熟,我以前应该见过你,你是做什么的?”王世充受宠若惊,“皇上真是好记性,草民是扬州琼花观的观主,七年前,琼花观的琼花盛开,皇上乘坐龙舟过扬州观赏,是草民负责接待的。”“王世充,你和灌园叟很有交情?”“是的,我们是多年的朋友,我观里边的琼花,也是他替我培植的,他离开扬州时候,许多人都想盘他的花圃,他都不肯答应,说那是他的心血,一定要交给信得过的人看顾。”暗示他和灌园叟关系匪浅。“他为什么离开扬州?”“我不清楚,他没告诉我,”王世充想了想,对旁边那二十上下男子说道,“桃树,你知道个中的原因么?如果知道,赶紧说给皇上听。”桃树怯生生看着圣上,嘴唇翕合,“师父没告诉我原因。”圣上出了会神,突然问桃树,“你师父到底是男还是女?”桃树吓了一跳,虽然不明就里,还是老实说道:“是男。”“你肯定?”“我肯定。”“有什么依据?”“有一年冬天,师父受了风寒,高烧不止,是我替他擦身,照顾他几天几夜,当时看得很清楚,他身子上有所有男子的特征。”我心中一块大石至此落地,灌园叟的性别既然完全确认,再用复原术勾勒出他作为女性的基本容貌,已经没有什么意义。圣上微不可闻的叹息,眼中波光黯淡,“有所有男子的特征。。。。”夏东海在旁边不声不响插了一句,“虽然是男子,但他手上有鸢尾花的种子,和她必定还是有些关系在的。”圣上略喜,吩咐王世充和桃树,“你们两人,仔细回想灌园叟的样貌,细细描述出来。”王世充皱眉苦思了阵,慢慢说道:“四十上下年纪,身量和我齐高,皮肤是深棕色,狭长双眼,方口,薄嘴唇,正方下颌。”众人都愣住了,各自面面相觑,怎么王世充和田武形容的灌园叟完全不同?简直判若两人。我干笑着问桃树,“现在轮到你说你师父样貌了。”桃树说道:“跟王道长说的差不多,师父颧骨很高,面容瘦削,眼眶深陷,左边额角上有一处破相,双手骨节粗大,手足都十分宽厚。”我越听越是惊讶,强自按耐住心中好奇和疑惑,按照王世充和桃树所形容的,大致勾勒出一幅人像,两人看过之后,又提了些修改意见,我重新修正过,最终画出的是一位英武之中略显憔悴的中年男子,眼神忧郁,表情莫名忧伤,我把画像递给圣上,心里七上八下。圣上仔细看了一遍,对夏东海说道:“东海,你觉得这是谁?”夏东海看了一眼,“虽然有些出入,不过应该可以确定是他。”圣上含笑说道:“我也这么想,”又转对我说道,“碧瑶,你做画的技术着实是不错,这幅像让我很满意。”我干笑不已,趁机追问了句:“圣上认识这画像上的人?”圣上悠然的笑,“认识。”“他是谁?”圣上笑道:“我的旧相识,年少时候的对手,不,一生的对手,”他轻声感慨,“二十年了,时间过得真快,当年我们在雁门关对决那阵,都还只是二十多岁的人,转眼之间,大家都老了。”我苦笑,讲了这么一堆,最后也没说出那中年男子到底是谁。圣上收起画像,问桃树,“灌园里边除了你师父,还有没有别人叫灌园叟?”桃树摇头,“没有了。”我想了想,问道:“那有没有一个这样的老者:四十到五十之间年纪,眉淡眼细,三角脸,少有皱纹,身形瘦小,身量和我差不多,有点驼背,声音粗哑。”这次桃树点头了,“有的。”我笑出来,“看来灌园叟有两个。”圣上面色微变,踌躇良久,艰难开口:“这老者,一直和你师父在一起?”桃树摇头,“不的,师父十年前已经在扬州,那老者是六年前才来的,在灌园做了三年短工,师父从来没见过他。”圣上眼中光彩大盛,“你把那老者的事详细说来我听。”桃树说道:“六年前,那老者到灌园歇脚,因为身上没有盘缠,就请求我们收下他做花农,彼时我觉得他年纪虽然已经不轻,但手脚灵活,就答应了,每个月给他三两银子,包吃包住,三年后他说盘缠已经攒够,辞工离开灌园,回家乡去了,后来就再没有音信。”“你师父是否知道灌园曾经有这么个人物存在?”“不知道,师父一向不过问这些事,都是我在打理。”圣上面色潮红,双眼熠熠生辉,“她回家乡去了,我早该知道她会回家乡的,桃树,你即刻把那老者详细形容出来,”跟着对我说道,“碧瑶,你用复原术,把他的女性容貌勾勒出来,我肯定她就是我一直在找的人。”我背心开始冒汗,干笑道:“圣上为什么这么肯定?”心里不住叫苦,圣上既然笃定那老者就是他一直在找的人,如果我复原出来的画像和他设想的不一样,我就再没有活路了。翟让冷眼打量我,灰色眼珠波光转动,颇是有些看热闹的味道。圣上说道:“我的直觉,一定是她,不会错的。”我没作声,脸上豆大汗珠滚落。翟让心怀叵测的笑,“田姑娘,你好像很紧张?”我定了定神,笑着说道:“没有,”该来的总是要来的,我心下叹息,“桃树,你说吧。”桃树脸上却冒汗,怯生生说道:“我忘记他具体长相了。”我又惊又喜,忍了又忍才没露出笑容,自觉像是刚刚拉到刑场准备斩首的犯人,突然得到了特赦令,那种心情,只能用喜极而泣来形容,只是可惜我此刻是万万不能表露出来的。圣上面沉似水,“什么叫做你忘记他具体长相了?”桃树小声辩解道:“灌园是扬州顶有名的花圃,每天都会有人上门打短工,那老者终年带着斗笠,只能隐约看到他的长相,又已经走了三年有余,小人实在是不记得他都有什么特征了,”他偷眼打量圣上,发现圣上也正凶狠注视他,心中惊惧之极,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上,“皇上饶命。”圣上面色铁青,却没有作声,良久轻叹口气,“拖出去。”我立在旁边,庆幸自己逃出生天之余,也有些兔死狐悲。 第十三章 惊变 灌园叟事件之后,圣上更加沉默,时常对着天空出神,也不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从九成殿我住处移植回成象殿的鸢尾花一共有两株,圣上和我齐心协力,费时三天,终于在寝宫外开辟出一片花圃,供两株花菩萨栖身,这期间夏东海和翟让原本是想要帮忙的,但是圣上坚持不让他俩插手,至于好不容易杀入种植小组的我,也只不过是在旁边指点他培土浇水,半点活计都没捞着。那花圃完全是圣上自己一手一脚筑起来的。但是不幸的是,不知道是否是因为在移植过程中伤到了根茎,鸢尾花在入住成象殿的第三天,就莫名枯死,这事件发生得一点征兆也无,以致于我甚至都还没意识到,它就快活的去天上唱歌了。那天早上,我和夏东海站在花圃跟前,坐困愁城,两人都很清楚,这两株花对圣上而言,意味着什么。“怎么会这样?昨天见它还好好的,一夜之间,怎么就死了?”我揉了揉惺忪睡眼,懒洋洋说道:“可能是水土不服。”夏东海气得瞪眼,“九成殿和成象殿相距还不到五百米,有什么水土不服的?”“现在讨论这个有什么用,不死也死了。”“那该怎么办?”“没有办法了,为今之计,只有即刻知会灌园那边,差人送一盆过来顶替。”“时间来得及么?”“来得及的,圣上昨天夜间读书到很晚,今天必定会晚起,只要你能够赶在上午十时之前把事情办妥,以他门外人的大眼珠,应该不会察觉我们偷梁换柱了。”夏东海没作声,眼角抽搐不已。我不耐打了个哈欠,“你抽搐有什么用处,赶紧行动才是真。”“行动什么?”圣上在我背后平平说道。我头皮发麻,转过身赔笑说道:“圣上今天起得真早。”他今天穿着湖色长衣,一直拖到足踝,腰间松松系着条明黄丝带,越发显得身形瘦削修长。圣上听若无闻,漆黑眼珠看着枯死的鸢尾花出神,良久轻声叹息,“不是你的,果然无论怎样努力,都不是你的。”我虽然不聪明,也很清楚知道,圣上说这话的意思,决计不是指鸢尾花而言。说完他转身就走了,我很想要跟过去,但是夏东海拉住了我,“你别去,让他自己呆一会儿。”那天晚上寝宫的灯火一宿都亮着,圣上一宿都没合眼。第二天早晨,我端清水进寝宫,准备伺候圣上梳洗,却发现他倒在地上,昏迷不醒,我惊得打翻铜盆,连忙扑过去将他扶起来,切他尺脉,用力掐他人中和虎口,“圣上你醒醒,来人,快来人。”第一时间赶到的永远是忠心不二的夏东海,他见到此情此景,也是有些慌张,不过很快就镇定下来,将圣上抱到卧榻上,急急替他推宫活血,一盏茶功夫之后,圣上睁开了眼,“我怎么了?”夏东海别过脸,哽咽难言,几欲落泪。我解释道:“你昏倒了。”圣上出了会神,温言问我:“今天的药包张恺有无差人送来?”“有的,昨天傍晚十分左右送到的。”“好,我今天突然想要早些服药,你去膳事房准备,稍后端来我喝。”我拣起地上的铜盆,悄无声息退出寝宫,心里十分明白的知道,圣上说想早些服药是假,借机支开我,和夏东海说些紧要的话才是真。我窝在膳事房慢不吞吞熬药,一边胡乱想心事,不大功夫夏东海双眼红肿的来找我,“我有点事要离开一天左右,翟让和我一起去,成象殿就剩你和圣上两人,在此期间,你好生照顾圣上,防着歹人行刺,不要让圣上有半点闪失。”我险些跳起来,“夏将军,我一个卑贱宫女,文不成武不就的,照顾圣上倒是没有问题,但是歹人行刺,我怎么护卫他周全?”夏东海蛮横说道:“这个我不管,总之圣上就交给你了,至于要怎么护卫他周全,那是你的事,你自己想办法。”我气结,“算了,我不跟你争,至多不过真有歹人行刺,我护在圣上跟前就是了。”夏东海说道:“田氏,你非常机敏,只要你善尽职责,圣上一定会安然无恙。”我痒痒然说道:“难得你这么看得起我。”夏东海离开之后,我继续留在膳事房,按照张恺药方上所写的,将药材熬足一个时辰,这才倒出药液,过滤药渣,盛到青花瓷碗里,端去寝宫打算伺候圣上服用,却发现他已经睡着了,我站在卧榻旁边,望着他出神良久,最后悄声叹息,泼了那碗汤药。一整天我提心吊胆等待从天而降的歹人出现,时刻准备奋不顾身为圣上挡下致命毒箭或毒药或七伤无影夺命拳,但是出乎我的意料,成象殿风平浪静,没有一个访客。到了晚上八时左右,终于有人在大殿外边敲门了,我忐忑不安之余又宽慰的想,这歹人看来还是颇有礼貌的,行刺圣上还先敲门。我胆颤心惊打开大门,看到的却是李孝本,劈头就说道:“田姐姐,你家里出事了。”“出什么事了?”李孝本犹豫了阵,“有人在扬州城外十里地方,发现你父母的尸身,县衙的仵作初步勘验过,说是给人勒毙的。”我眼前一黑,仿佛给人当头一棒,脑中轰轰作响,宛如踩在棉花团上一般,脚下轻飘飘的半点不着力,“我弟弟妹妹呢?”李孝本说道:“现场有剧烈打斗痕迹,猜想应当是被劫持了。”“县衙有没有查出是什么人行凶?”李孝本摇头。我跌坐在地上,双手蒙住面容,很想要放声痛哭,又振作起来,“李孝本,这件事你要帮我,田武和碧桃很可能还活着,你务必要帮我把他们找出来,因为你欠着我一个天大的人情。”遂把之前追查圣上遇袭事件时,自己如何阻挠夏东海拘拿他问话的事说过一遍,“虽然我出发点是为着田武着想,但不可否认,这在客观上令你受益了,现在田武有难,他又是你十分要好的朋友,于情于理,你都该伸以援手。”李孝本笑出来,“我说怎么老不见夏东海来拜访我,原来是有田姐姐在背后帮忙,田姐姐这笔恩情,我记下了,”他沉吟片刻,“田武和碧桃的事,我会处理的。”我心下略安,又问道:“圣上寝宫那条玄菟蛇果真是你放的?”李孝本反问我:“有没有咬伤圣上?”算是默认。“有,不过发现的早,夏东海又急救得当,所以没有造成伤亡。”李孝本扼腕,“老天不成全我。”我踌躇了阵,问道:“你为什么要行刺圣上?”李孝本笑出来,“这话说起来就长了,田姐姐,你久居行宫,没有在外间走动,不知道现在的形势,现在天下风起云涌,各州各县都有贼人揭杆,到上个月,前后已经有十八路反王,这当中,最具竞争力的有两人,一是马邑人刘武周,他北连突厥,自称定杨可汗,手下有强兵二十四万,另外一位,就是本朝的蒲山公李密,去年中他反出长安,联合本朝前扬州刺史翟让,据守洛仓瓦岗山,拥兵二十万,建立西魏大魔国,自称是开元魏王,并封翟让作司徒,赐号东郡公。”我惊得脱口叫出来,“翟让?你说翟让?”“对,有什么问题?”我定了定神,“没事,你接着说。”“刘武周和李密都是武人出身,骁勇好斗,马邑和洛仓相距不是太远,两方为着疆界的缘故,从今年初开始,争斗过许多次,各自伤亡惨重,最后李密的辅相魏征提出建议,说大家起兵,不外是为了坐正天下,但天下虽然是大,终究只有一张龙椅,谁是真正的真命天子,就看谁先拿到杨氏那颗传国玉玺,谁拿到传国玉玺,谁就有权号令天下,刘武周表示同意,他派了自己最得力的大将军宋金刚进长安盗取玉玺,但是圣上恰好早宋金刚一天离开长安,赶来了扬州。”我干笑道:“知不知道李密这边派了谁盗玉玺?不会是翟让吧。”“就是他。”我叹气,难怪翟让会出现在扬州。突然有些担忧夏东海,他不知翟让包藏祸心,带着他外出办公,会否有危险?又或者翟让会不会趁着这次机会,甩开夏东海,潜回成象殿,强行索取圣上的玉玺?假如是这样,我的处境就艰难了。我干笑道:“圣上今次过扬州,不会是带着玉玺来的吧?”其实张恺一早已经把这问题答案说出来了,但我总还是存着一丝渺茫希望。李孝本点头,“就是带了玉玺来的,长安正阳宫目前是七岁的皇长孙代王监国,但他手上没有玉玺,这一点我父亲已经打探清楚,告诉我了。”我试探着问道:“你行刺圣上,是为了找玉玺?”“是。”我想了想,斗胆问道:“那么你是属于哪一方的?”李孝本悠然笑道:“勉强算是刘武周部吧,我受雇于刘武周。”我叹了口气,“你找就找玉玺,做什么还行刺圣上?”李孝本解释道:“田姐姐你误会了,那天我冒险潜入圣上寝宫投放毒蛇,主旨其实并不在行刺皇上,而是想要搅乱成象殿宫禁秩序,迫使夏东海向骁果营求援,使我有机会进驻成象殿,搜索玉玺,但我显然还不够了解夏东海其人,”他若有所思说道,“圣上虽然是被咬伤,但成象殿宫禁没乱,夏东海没有向骁果营求援,为什么?”我嘲讽的笑,“因为他找了一个外援,你无论如何都猜不到的外援。”“谁?”我幸灾乐祸的笑,“就是翟让。”李孝本惊讶得眼珠都凸出来,“翟让?!”“对,世界就是这么小,翟让,他是夏东海的朋友,这时候恰好又在扬州,不过,现在想来,他应该是跟踪圣上来扬州的了,行刺事件发生之后,夏东海觉得恐慌之极,所以他请了翟让帮忙,又有意无意笼络我,但就是不向骁果营求援。”“为什么?”“他这个人疑心病重,除了自己人,谁也不相信。”“原来如此。”我颇是有些幸灾乐祸,“李孝本,现在看来,你上次冒险行事,带来的唯一收获就是,替翟让铺平了路子。”李孝本冷笑,“进入成象殿有什么了不起,找到玉玺才算赢。”“玉玺很难找?”“不难找我一早已经得手了,从圣上驾临丹阳宫开始到现在,我前后已经潜入成象殿五次,把寝宫里里外外搜遍了,连玉玺的影儿都没见到,”他突然古怪扫我一眼,“田姐姐,圣上好似对你很是宠爱?”我赶紧摇头,“没有没有,我不过是个粗使丫头,就负责替圣上煎煎药,熬些汤什么的。”李孝本含笑说道:“田姐姐,我说过我会处理田武和碧桃的事,但可没说把他们找回来,你想要确保田武和碧桃平安,就要对我有所表示。”我干笑,“我愿意替你洗衣做饭,伺候你妻妾梳洗打扮,这样够不够?”“田姐姐说笑了,这些事我随便买个丫头做就可以了,我需要你替我作些别的事,比如:找出圣上收藏的玉玺?”“这种高技术含量的工作,我可不会做。”“这样啊,”李孝本叹了口气,“那我只好自己来了,考虑到我可能需要花费许多时间来搜索玉玺,因此找回田武和碧桃的工作,势必要稍稍压后了,如果因此使两人遭到歹人杀戮或者是凌辱,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毕竟我手上资源和兵力都十分有限,实在是没有办法同时安排两件事。” 第十四章 利用 “李孝本,你趁人之危。”李孝本眯眯的笑,“其实只需要田姐姐帮一点点小忙就可以的,举手之劳,何乐不为?”我心念转动,沉吟了阵,笑着说道:“原本也不是不可以,主要这中间存在一个难题。”“什么难题?”“就是圣上的医正张恺张大人,他也在找玉玺,我已经答应帮他搜索在先,就不好再应承你了。”李孝本却笑,轻描淡写说道:“无妨,我替你解决了张恺,你就不会再为难了。”我心下暗喜,要的就是这种效果,“李孝本,你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张大人背后还大有人在,又是从长安来的,你不见得招惹得起他。”李孝本不无嘲讽的笑,“田姐姐,这就是常年僻居行宫的坏处,觉着凡是从长安来的人,都必定大有来头,其实不然,张恺背后那个人是谁,我很清楚,不是我托大,就目前来说,那个人还远不是我对手。”“张恺背后那人是谁?”李孝本说道:“你知道,本朝的江山,是先皇从前周朝宇文家族手里谋夺来的,先皇继位之后,幽闭了当时的静皇帝宇文阐,彼时宇文家族有一位宇文大公子忻,他和阐静皇帝关系十分要好,曾经私下设法营救过阐静皇帝,但是遭到失败,阐静皇帝幽死之后,大公子立誓要复仇,他费了很多力气,得到先皇的赏识,仁寿初年,出任丞相,次年当今圣上登基,贬责了许多前朝官吏,只保留了极少数重臣名宿,宇文丞相是其中之一。他在这一职务上足足又干了十三年,到去年九月初,觉着自己经过十七年等待,如今终于羽翼丰满了,于是打着匡扶周室的旗号,反出长安,一路招兵买马,一直打到洛州附近,在郏城安营扎寨,自称是扶周王,把东京六府十二县完全纳入自己监控之下,张恺是他的心腹党徒之一,他夺玉玺,不外是为了替宇文丞相正名,扩大声势和影响。”“宇文丞相现在有多少人马?”“十四五万吧,基本都是前周朝旧臣之后,张恺也是,他的父亲,是前周朝武皇帝时候的卢国公张贤。”“十四五万可不是个小数目,你确信自己有能力应付?”李孝本弹指轻笑,“这个你就不用操心了,总之张恺我会替你料理,也会竭尽全力搜索田武和碧桃,只要你答应,替我找出玉玺,拿来给我,”他想了想,又补充说道,“如果你觉得自己不方便出手,告诉我具体的藏匿位置也是可以的,怎么样?”我状甚为难,迟疑了阵,才说道:“好吧,我答应你。”其实心里高兴之极,我本来的想法,就是要利用李孝本替大弟报仇,难得李孝本这样配合,“不过,我要先看到张恺的人头。”“没问题,我明天提来给你,”他忍不住向我身后张望,“我来了这老半天,怎么不见夏东海和翟让?”我面不改色说道:“因为圣上已经就寝了。”“有什么关系?”“上次玄菟蛇的事,让夏东海十分内疚,从那以后,只要圣上就寝,他就在寝宫四周游弋,决不离开半步,翟让也是一样。”“原来如此,”李孝本悠然说道,“田姐姐,你预计要多久可以给到我好消息。”我说道:“放心,我目前正在逐步获取圣上信任,争取在这两天能够留宿在圣上寝宫,那样就有机会作业了。”“好,我等着,你可不要让我失望。”“你也务必要遵守承诺,竭尽全力替我搜索弟弟妹妹,另外,”我哽咽难言,“你可否帮忙,替我出面安葬父母?我在宫中,不方便外出。”李孝本肃然说道:“田文和田武是我十分要好的朋友,又有同袍之谊,伯父伯母的后事,就算你不吩咐,我也会妥善操办。”李孝本走后,我回到内殿自己房间,熄灯就寝,但是翻来覆去总也睡不着,索性穿好衣服坐起身,对着窗外明月出神良久,到底还是不放心圣上,于是换了双软缎子布鞋,悄悄来到圣上寝宫。寝宫漆黑一片,估计圣上多半是睡着了,我推开虚掩的大门,待要迈步进去,却又犹豫了。如果圣上这时醒着,把我抓个现行,我要怎么替自己辩解?总不能说自己梦游吧?“是碧瑶么?”我惊得跳起来,“谁?”跟着听出是圣上的声音,“圣上没睡怎么不点灯?”圣上反问我:“这么晚了你怎还不睡?”“我睡不着。”“怎么了?”我想了想,说道:“夏将军和翟让都不在,今天夜间,成象殿没有人负责宫禁安全,我心中忧虑。”“所以你就赶来寝宫找我?”“我答应过夏将军,如果有歹人闯进内殿行刺,我要挡在你跟前。”我会这么做的,因为我既爱慕圣上,又别有用心。圣上没作声,我鼓足勇气说道:“圣上,至少今天夜间,你让我宿在寝宫好么?我保证安静得像只老鼠,决计不会吵到你。”圣上还是没作声,不知道是在考虑我的提议,还是在想说辞拒绝我,四下寂寂无声,这一刻无比漫长,我耐心等待。良久圣上说道:“你进来吧。”我大喜过望,在门口脱下软缎子布鞋,光脚穿着绣袜走在寝宫地板上,尽量行走得悄无声息。我计划走到靠窗台的墙角边上去的,那里有一张躺椅,柔软非常,也是圣上平时看书最喜欢坐的地方,我打算今天夜间就睡在那里,从寝宫门口走到躺椅边上,按照我的预计,大约需要二十步。走到第十步的时候,圣上问道:“碧瑶,你进来了么?”我站在原处,“进来了。”“怎么没有声音?”“我光着脚在走路。”说话间室内突然大放光明,圣上点燃了桌上的烛火,明亮温暖的桔色灯火,刺得我眼睛眯起,圣上靠在卧榻的床柱上,漆黑头发披散在身后,“你为什么光脚走路?”“我担心会吵到你。”圣上笑出来,眼里有着比灯火更温暖比夜色更深情的笑意,“你到我跟前来。”我愣了片刻,双颊莫名通红。“来。”我放下手上的布鞋,一步一步走到圣上跟前,心里仿佛揣了只兔子,七上八下的厉害。圣上仔细打量我一阵,对我说道:“坐我旁边。”我浑身轻颤,很想要转身一路飞奔回自己房间,但是圣上明秀双眼如钉子一般,将我双足牢牢钉在地上,我一步也动弹不得。我半推半就,坐在圣上卧榻旁边,圣上的手,莹白如玉,就搁置在薄毯上边,我心旌摇荡的想,这真是我所见过最漂亮的一双手,我很愿意被这双手的主人所拥有。圣上看着我出了会神,温言说道:“明天东海回宫,我让他替你准备一套寝具,从今以后,你就住在寝宫里边,算是我的压帐宫女。”我眼珠险些凸出来,“压帐宫女?!”我不要做压帐宫女,我要做别的。。。“你不愿意?”我怎么可能会愿意。。。“你不愿意就算了。”我叹了口气,抑郁说道:“没有,我很愿意,能够做圣上的压帐宫女,那也是奴婢的福气,”总比做睡在寝宫外耳房里边的近身宫女强。我勉强打起精神,“时候不早,圣上安置吧。”“不着急,碧瑶,我还有些话,想要问你。”我心里开始打鼓,干笑道:“有什么话明天再问吧,早睡早起,精神才会好。”圣上只是笑,沉吟片刻,说道:“碧瑶,你有没有特别想要实现的愿望?我对着明亮烛火出了会神,“有的。”圣上温言说道:“是什么,说来我听。”我轻声叹息,“没有什么可说的,因为说出来也没有办法实现。”“说说看,反正也没有损失。”我叹了口气,沉吟良久,“我有两个愿望,第一,成为圣上的宫妃,第二,和圣上葬在一起。”圣上有些吃惊,“和我葬在一起?你为什么会想要和我葬在一起?”我无言的笑,“因为我喜欢你,无比的喜欢。”圣上眼中波光流转,注视我一阵,“碧瑶,如果你果真如你说的这样喜欢我,那么,你可否替我做一件事?”“什么事?”圣上站起身,掀开卧榻的床板,在隔层里边掏出一只四方白玉锦盒,取出盒内一方用明黄锦缎包裹的物品,放在几上。我摒住呼吸,隐约猜到锦缎里边包裹的是什么物品,却又不敢相信自己眼睛,“里边是什么?”圣上温言说道:“你解开锦缎,看看就知道了。”我沉住气,解开活结,缎子从四边松散开,露出一颗四四方方的玉印,上边雕有九条昂藏神龙。不用说你也知道,那就是传国玉玺,传说中用楚国人和氏进献的美玉雕刻成的举世奇珍,因为玉身上有九条神龙的缘故,也叫做九龙玺。我吞了吞口水,“圣上这是什么意思?”“碧瑶,我想请你替我保管这样物品,可以么?”我沉吟了阵,“圣上,这是传国玉玺。”“我知道。”“这样意义非凡又贵重的物品,圣上为什么不自己保管?”“你不用问为什么,你只需回答我你肯不肯替我保管这物品?”我想了想,说道:“我很抱歉,我不能。”虽然很想要拿到玉玺,但总觉事情蹊跷,不知道圣上心中所想,还是谨慎为善。圣上很诧异,挑了挑长眉,“为什么?”我斟酌良久,委婉说道:“圣上,不是我妄自菲薄,就我个人感觉,你对我的信任,似乎还不到可以让我替你保管玉玺的地步,在这种情况下,你交出玉玺给我,多半就是因为你心下有些其他的打算,你不肯说出来,我就不会心安,不心安,就不能答应你。”我心中有些悲哀,“圣上,我喜欢你,但不代表我愿意被你利用。”圣上没再作声,似是有些不悦,随后他吹熄烛火,“睡吧,晚安。”那天夜间我睡在躺椅上,虽然闭着眼,但是心绪不宁,一直到天明时候,才迷迷糊糊睡着。等我再度睁开眼,室内已经灿若琉璃宝光世界,圣上不在卧榻上,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我想起昨夜和他一番对白,心中茫然,不知道是自己做的梦,还是确有其事。不过,都无所谓了,今天又是新的开始。 第十五章 圈套 这天上午,我陪着圣上在园子里赏鱼,圣上突发奇想,说想要泡温泉,问我怎么办。我说道:“这个简单,去九成殿温泉池,那里水质无比干净,我之前和你说过的。”“那池子好似是室内的,我不怎么喜欢。”“那就去狐尾山的温泉谷好了,露天,宽敞。”圣上懒洋洋的笑,“这提议是不错,但问题的关键在于,东海这会儿不在,谁来护卫我安全?”我想了想,说道:“我还有一个办法。”“什么办法?”“我以前看一本风物传,里边提到东瀛扶桑国的一些风俗,说东瀛人最喜欢泡温泉,富人们在家里建造一座温泉室,穷人没有这个本钱,又不舍得花钱去温泉馆子,于是就造了一种高身木桶来代替,往木桶里边注入热水,然后浑身浸泡在里边,也有泡温泉的感觉,圣上如果想要试试,我这就去替你张罗一个来。”圣上摇头,“我不喜木桶束手束脚。”我叹了口气,“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总不成现给你老人家在成象殿建造一座温泉馆子吧。”圣上奇异的笑,弯眉笑道:“有何不可?”我吓了一跳,干笑不已,“圣上你不会真的这么想吧?”“有问题么?”“那可是个大工程。” 圣上笑出来,“有多大工程?”我想了想,说道:“这工程有多大,我是不知道,但是我可以把要做的事说给圣上听,圣上自己估算,狐尾山温泉谷藏在山体中间,要引温泉出来,首先需要开山凿渠。”圣上笑道:“你说谎骗我,这样的沟渠一早应该就造好了,不然九成殿的温泉池是怎么起来的?”我苦笑,“问题就在这里,九成殿的温泉,不是开山引出来的,而是因为九成殿有一处温泉的泉眼,那泉眼直通狐尾山的温泉谷,有了这样先决条件在,九成殿的温泉池才建起来的,但是成象殿这边,地面以下,都是岩石,非常坚固,牢不可破,不要说有泉眼,就算是你引来温泉,也还要花费巨大人力凿温泉池。”“这样啊。。。”圣上沉吟了阵,笑着说道,“不怕,我差多些人力来作业,不就可以了。”我哑然,“圣上说得轻巧,现在这世道,上哪里找人力?”圣上笑道:“怎么没有人力?我记得扬州城是十分富庶的,当年修建大运河,扬州民工八成以上出动,有三十多万人。”我叹气,“那是从前,现在早已今非昔比?”“怎么会?”“确实如此。”“是因为天灾?不对,最近五年,江南一直风调雨顺。”“不是因为天灾。”“那是因为什么?”我踌躇着没作声。圣上催促道:“碧瑶,我在问你话。”我说道:“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我问你话,你就要回答,当不当讲这个问题,不需要考虑。”我叹了口气,站到圣上三步远处,笑着说道:“我说出来,圣上可别翻脸。”圣上笑道:“不翻脸,赶紧说。”我斟酌了阵,委婉说道:“圣上记得,大业八年,你亲自御驾亲征,讨伐辽东,当时出兵多少人?”“一百二十万。”“这一百二十万中,有四十五万出自扬州;再来,大业十二年,圣上二伐辽东,当时出兵多少人?”圣上没做声,沉吟了阵,说道:“一百七十八万三千八百,号称是两百万。”“这两百万人当中,又有五十七万,出自扬州,当时几乎淘尽扬州所有丁壮男子,凡是年满十四岁以上的,一律征召,两年间,圣上觉得能有多少十二三岁的小孩长成少年?”圣上皱眉,“这个我没有概念,你大致估个数给我,有多少?”我叹了口气,“扬州府下属有十二郡三十四县,登记在册的民户,一共是有六万户左右,就算这些人家每户在大业十二年都有一个十二岁以上十四岁以下的小孩,长到现在,也不过六万人。”圣上含笑道:“有六万人足够了。”“圣上,现在正是农忙,田里的稻子要收,地里的麦子要割,收了稻麦,又要赶紧插秋稻秧苗,不到八月底,是忙不完的,你现在抽调人手,一定会激起民愤。”圣上不无苍凉的笑,“我激起的民愤不少了,不在乎多这么一点两点的。”我脱口说道:“可是我在乎。”圣上若有若无的笑,“你在乎什么?”我脸上一红,含混说道:“我在乎我的名声,我不想有人骂我。”圣上笑道:“就算有人会骂,那也是骂我才对的,和你有什么相干?”我苦笑,“那提议是我提出来的,这工程一开动,所有人都会骂我是惑主妖女。”圣上笑出来,“这倒是的。”我略喜,“看圣上的意思,是要我去张罗高身木桶?”圣上摇头,“不,我要温泉馆子。”我恼道:“都说了,现在不是修建温泉馆子的时候,退一万步说,就算你找到人力开山凿渠,引入温泉,成象殿现在建筑格局已经拥挤,实在也没有多余空间安置。”圣上笑道:“这个简单,将偏殿拆开一角,腾出三间房大小的空间,足够建造一座豪华的温泉馆子了。”我吓了一跳,“圣上,行宫的建筑不能随便拆迁的,那样会破坏风水。”“不怕,圣天子百灵相助,这天下是杨家的就是杨家的,不是杨家的,留也留不住,再说了,”他清冷的笑,淡淡说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这丹阳行宫,迟早会被拆迁,早一刻晚一刻,有什么区别?”我听得糊涂,“我不明白圣上的意思,圣上要拆迁丹阳宫?”圣上只是笑,略过我的问题,“总之这温泉馆子,是一定要修的,你现在去找丹阳宫监来,我亲自和他说我的构想。”我没有办法,只得跑去尚宫院,找丹阳宫监薛世良,和他说明圣上的意思,请他过成象殿。薛世良很是惊异,路上有意无意试探我,“圣上为什么会突然想要建温泉馆子的?”我干笑,总不好说是因为自己一时兴起的建议吧?薛世良看了我一眼,薄责道:“其实九成殿和成象殿相距不过五百米,田姑娘喜好泡温泉,可以回九成殿去,没有必要这么劳师动众。”我苦笑,努力替自己辩解:“不是我,是圣上自己想泡温泉,所以决定修馆子,这件事跟我半点关系也没有,”说到最后一句颇是心虚,“我已经竭尽全力阻挠了,但是圣上坚持己见,我没有办法。”薛世良笑容清冷,撇了撇嘴角,明显是不相信我的说辞,但也没有再追问。两个人一路沉默无语,走到成象殿,薛世良给圣上请安,问圣上道:“臣听说圣上想要在成象殿修建温泉馆?”圣上点头,“是,考虑到目前正是农忙季节,不便征集民工作业,你安排骁果营的人来处理这件事,设计草图我稍后出给你。”薛世良性情也是耿直,单刀直入问道:“圣上修这座温泉馆,是为着自己喜欢,还是为着讨田姑娘喜欢?”我眼巴巴看着圣上。圣上露出奇异笑容,看着我的眼神仿佛我是举世的珍宝,“碧瑶昨夜告诉我,她十分喜欢九成殿的温泉池,求我在成象殿给她建造一座,我答应了。”薛世良怒视我。我瞪圆了眼,看着圣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我几时和圣上说过我喜欢九成殿的温泉池?我几时求过他在成象殿给我建造一座?我跳起五丈高,“圣上你不要胡言乱语,我几时和你说过这样的话?”圣上露出暧昧笑容,“让我想想看,昨夜你进到我寝宫,吹熄灯火。。。”我险些昏过去,“我没有!”圣上含笑问我:“你没有进我寝宫?”我哑口无言,心下隐约觉得,自己好似是落进圣上的圈套了。圣上悠然的笑,那笑容看来愉快之极,“薛世良,你即刻安排骁果营的人过成象殿来,先拆迁偏殿三间房间,腾出空间,我晚些会让人送设计图给你,拿到图样之后,最迟明天,你得开始动工替碧瑶修建温泉馆,同时差人上狐尾山开渠。”薛世良眼中怒火万丈,看着我的样子仿佛恨不得将我一口吃了。我没作声,此时心下笃定,圣上今次的行为,是早有预谋的了,目的不外是想要让外边的人知道,他十分宠爱我。薛世良走后,我看着圣上,心中莫名酸楚。圣上走到我跟前,拉住我双手,“碧瑶,你怎么了?”我低下头,不明所以的落泪,“我不知该如何向你解释,”我擦干脸上泪水,“我心中酸苦难言,但又并不觉得委屈,我一早已经知道,圣上调我做你的近身宫女,必定有你自己的打算,现在你只不过在一步一步实施你的计划,我实在不必为此感到伤心。”圣上温言说道:“但是你还是觉得伤心,觉得自己给人利用了,对么?”我没作声,良久叹了口气,“圣上,你可否告诉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指的是什么?”“太多了,为什么要把传国玉玺交给我保管?为什么非要在成象殿修建温泉馆?为什么要给薛世良造成你很宠爱我的错觉?”圣上沉吟着没作声。我叹了口气,“你不愿意说,我也不勉强。”圣上笑着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告诉你也无妨,碧瑶,我活不长了。”我惊得头皮发麻,“你说什么?”圣上平静笑道:“我说,我活不长了。”我没作声,我耳朵一定有问题,改天得去尚药局检查看,提到尚药局,突然想起李孝本答应过我的事,我似乎还没见到张恺的人头呢,稍后要催李孝本一催,田武和碧桃不知道怎样了,爹妈的后事办了没?还有夏东海,怎么还不回来。。。。我拉拉杂杂想着一些有的没有的,却脱口问道:“谁说的?”圣上说道:“不用等人说,我自己心里很清楚。”我一颗心不住往下沉,“圣上为什么觉得自己活不长了?”圣上轻描淡写说道:“年初的时候,我遭人行刺,当时伤了心脉,能够拖延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不过我知道,我的好运快要用完了,奇迹不会一再发生。”我没有作声,仔细打量圣上,阳光直射在他脸上,我心痛的发现,圣上苍白面颊隐隐泛着青灰色,漆黑眼珠满是血丝,嘴唇青紫,我读了三年濒湖脉学,心里很清楚,这是心脉严重受损,回天乏术的迹象。我努力振作精神,笑着说道:“没事的,我很懂得些滋补调养的药方,你若是信得过我,以后我每天熬给你喝,慢慢的会康复的。”圣上只是笑,“碧瑶,你真是个可人儿,但是你救不了我。”“圣上不相信我?”“我相信你,但就算你治好我身上的病痛,也不能救活我,因为我身上病痛,并不是真正的索命阎罗。”“真正的索命阎罗是什么?”“是我自己,”圣上轻笑,意兴阑珊的说道,“我已经厌倦了人世,很渴望以死获得解脱。”我听得几乎落泪,终于知道了为什么圣上明知张恺开的药方有问题,还是服用我熬的汤药,为什么明知张恺心有所图,还是将他带到丹阳宫的原因:他厌倦了人世,潜意识的希望张恺能够助他解脱。我按耐心中酸楚,勉强笑道:“我可以为你做什么?”圣上露出笑容,“替我妥善保管玉玺,并把它带给一个人,”他看着我,温言说道,“碧瑶,这件事你最好答应我,你若是不答应我,我保证,很快丹阳宫所有人都会知道,你是我最宠爱的女人,我死之后,你会被薛世良之流迫不及待的绞杀,给我殉葬。” 第十六章 疑虑 我背后泛凉气,定了定神,勉强笑道:“圣上,玉玺事关重大,你应该交给一个对你忠心不二的人保管,我相信夏东海才是最佳的人选。”“东海确实忠心,但他是武将,不够机敏,不懂得随机应变,在这一点上,你远远胜过他。”“但是比我更机敏,更懂得随机应变的人,你肯定也见过,而我,”我自我解嘲的笑,“我不过是个常年僻居冷宫的无知妇人,外边无垠世界,我一无所知,也不懂得该如何生存,”我忍不住笑出来,“我也不喜欢做家务或者给人帮佣,也不会看孩子,年纪又老大不小,离开行宫,唯一的出路不外是嫁给年老的男子做填房,但这又是我决计不会答应的,”我懒洋洋的笑,“你把玉玺交给我,实在不明智,万一我为生活所迫,拿了它去典当,也是不无可能的事,所以还是算了吧。”圣上笑道:“这些我都已经为你设想过了,你不用为钱发愁的,我替你准备的资源,足够你生活到七十岁,当然,前提是你同意配合我,接受我交给你的任务。”我沉吟了阵,摈住呼吸问道:“圣上,你信任我么?”圣上笑而不答。我心下酸苦,笑着说道:“其实到现在,你也是不信任我的,对不对?”圣上避重就轻说道:“那不重要,关键是我选择了你来替我保管玉玺。”我冷笑,心中莫名愤怒,“你难道不担心我拿了玉玺去献给别人?”圣上笃定笑道:“你不会的。”“这么肯定?” “我肯定。”“凭什么?”圣上悠然说道:“就凭我手中握着你弟弟妹妹的性命,单这一条,已经足够使你投鼠忌器,更何况我死之后,东海会时时刻刻跟在你身边,就连你入睡,也必须要和他在一起。”我震惊之极,“我弟弟妹妹在你的手上?!”“确切的说,是在东海的手上,他今次出宫,就是为了办理这件事。”我手足冰凉,颤声问道:“我爹爹妈妈,也是他出手除掉的?”圣上微蹙双眉,“我只吩咐他劫走你弟弟妹妹,没有要他出手对付你父母。”我嘶声说道:“夏东海在哪里,让他出来。”圣上温言说道:“碧瑶,稍安毋躁,他最迟今天夜间就会折转,到时候我会亲自盘问他发生这样变故的缘由。”我浑身轻颤,眼中热潮翻滚,抽出腰间的短刀,那是夏东海走后,为着能够护卫圣上安全,我硬着头皮藏在身上的,“都是你的错,若非是因为你,我大弟不会死,我爹妈更不会死。”我握紧短刀的刀柄,一步一步向圣上靠近,刀刃直顶他胸口,微一用力,已经刺破他胸前明黄外袍。圣上笑容不改,“碧瑶,不用只顾着逞匹夫之勇,你要知道,行刺我只能使你的家人死得更多,”他双眼目不转睛注视我,一字字说道,“我若是因你而死,东海会将你田氏一族满门屠尽,独独留你一个人,受进良心的谴责,孤独终老,悔不当初。”我翻转刀刃,曲肘撞他胸肋,那一肘十分用力,圣上闷哼了声,倒在地上,跟着大口大口吐血。我站在旁边,冷眼旁观。我记得很清楚,圣上胸肋有旧伤,我那一肘,显然撞到他的旧伤了。圣上抽出丝帕,擦干嘴角血迹,苦笑道:“你现在可解气了?”我没做声。圣上挣扎着爬起来,身形摇摇欲坠,靠在近手的假山上,“你解气了,就告诉我,要不要和我合作?”我愤怒笑道:“我们这算是合作么,你根本逼得我无路可走。”圣上笑道:“是的,但是碧瑶,相信我,我也是无路可走,才会出此下策,”他轻声叹息,“不管你信不信,除了你以外,我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能够替我完成这项任务的人了。”我无言,长叹了声,“为什么会选中我?在此之前,你我只见过一面而已。”圣上笑出来,“你身上有一种特质,无比的酷似一个人。”“谁?”圣上惆怅的笑,“就是我在找的那个人,你跟她一样,对自己所喜爱的人事,无比的执着。”我脸上发烧,他是在暗示我对他的心意吧?圣上温言说道:“所以我知道,你一定会帮我的忙,一定不忍我失望,不忍我抱着遗憾离开人世,当然,”他温和地笑,“也一定不会坐视自己弟弟妹妹身陷囫囵。”我苦笑,“我必须承认,你说对了,”我踌躇片刻,“好,我替你保管玉玺,把它交给你指定的人,但你必须立即让夏东海放了我弟弟妹妹。”圣上摇头,“碧瑶,原谅我,这一点我无法答应你。”“为什么?”“因为你将要面临的诸多对手,个个都很强大,你必须要竭尽全力,才能够完成我交给你的任务,为了使你不致于在中途妥协,将你的弟弟妹妹牢牢掌握在手中,是非常必要的。”我嘲讽的笑,“就像为了驱使驴子赶路,就在它嘴边放根胡萝卜,让它看得到吃不着,一样的道理,对不对?”圣上温言笑道:“不要这么刻薄,碧瑶,你不是驴子,你是我最后的希望,我唯一的希望。”我冷笑,“说得比唱得更好听。”圣上没作声,沉吟了阵,对我说道:“碧瑶,你是要浪费时间继续和我做无谓的争执,还是想趁着现在我还有精力,了解下我替你安排了什么样的出路?”我满心不甘又无可奈何说道:“我还有选择的余地么?”圣上笑出来,伸出沁凉的手握住我的左手,“来,我们回寝宫。”这天下午,骁果营果然派了一对兵丁进成象殿,拆迁偏殿房间,领头的人赫然正是李孝本,旁边站着薛世良,面色阴沉的监工,我躲在远处观望,两个人同时发现了我,李孝本报以了然的微笑,薛世良则恨不得将我当场生吞。骁果营的动作非常迅速,到傍晚十分,已经拆出六十坪左右的空间,屋梁砖瓦一一运出成象殿,地上灰土碎块也打理干净,圣上对此十分满意,让我拿了温泉馆设计草图给薛世良看,让薛世良安排骁果营的人继续作业。薛世良一边看一边冷笑,满眼都是飞溅的怒火,李孝本却十分高兴,主动对薛世良说道:“薛大人,这件事不如交给我来安排,你看怎样?”薛世良哼了声,冷嘲热讽说道:“李孝本,照圣上设计的草图估算,修建这座温泉馆,少说也要四个月,完工时候圣上还在不在丹阳宫都是问题,你费这番心血,不见得能够讨到圣上欢心。”李孝本却笑,软中带硬说道:“我没有想过要讨圣上欢心,为人臣下的,尽心尽力为圣上办事,那是该有的本份,薛大人要是觉得这座温泉馆不当建,不妨直接去和圣上理论,如果没有勇气去理论,你可以回自己住处,眼不见为净,此间的事务,交给我处理就行了。”薛世良气得面色铁青,一把将设计图扔在李孝本身上,转身大步流星的走了。李孝本吹了声口哨,捡起地上图纸,笑嘻嘻对我说道:“田姐姐,听说这座温泉馆是圣上特别为你建造的?”我干笑不已,“没这回事。”李孝本笑道:“田姐姐,你果真没有让我失望,进展神速,一夜之间,不仅获得圣上宠爱,还替我找到途径出入成象殿。”我不欲再就这个问题跟他纠缠,转口问道:“我爹妈的后事怎样了?”李孝本肃然说道:“正在办理当中,另外,”他踌躇了阵,“我调用了所有资源,在整个扬州城内搜索田武和碧桃,但是非常奇怪,一点线索都没有。”我心下冷笑,田武和碧桃既然是圣上预谋要劫持的,哪里能够轻易就给李孝本查到线索,“张恺呢?”李孝本悠闲吹了声口哨,“这件事已经料理妥当,白天人多眼杂,不方便带着他人头进出,今天入夜之后,你悄悄到偏殿来,我拿给你看。”我厌恶说道:“不用了,只要你确信已经料理了就行,人头你直接埋了吧。”李孝本笑道:“也好,田姐姐,从明天开始,我白天都会在偏殿这边监工,有什么消息,随时知会我。”“我知道了。”回内殿的路上我心里痛快之极,我本性不喜杀人,除掉张恺也并不能让大弟复生,但我还是要这么做,因为大弟死得太冤枉,不除掉张恺替他报仇,我永远不能心安,而且,张恺也是一心觊觎玉玺的人,在当前的情势下,除掉他就是减少一个敌人,增加自己的安全系数。当天夜间九时许,夏东海带着翟让回到成象殿。彼时我正在伺候圣上用膳,夏东海满面风尘进到寝宫,身上衣衫有一处给人撕裂,看来很是有些狼狈,翟让跟在他身后,穿戴倒还算齐整,但是脸颊上给人划破一道口子,另外颈项上隐约可见有处咬伤,我心中暗想,这多半是碧桃做的好事了。我妹妹碧桃,非常泼辣,非常凶猛。夏东海单膝跪在地上,“给圣上请安。”圣上放下手中筷子,含笑说道:“东海,辛苦你了,你平安回来,我就放心了,是否一切都是照足我的吩咐在做?”夏东海回道:“是。”我跳起五丈高,拣了桌上的一只碧绿碗碟砸在他头上,“你撒谎,圣上明明吩咐,只劫持我弟弟妹妹,你为什么勒死我爹妈?”夏东海皱眉,“田氏,你发什么颠?我几时勒死过你爹妈?”我眼泪夺眶而出,哽咽难言,“明明是你。”夏东海冷哼了声,“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杀的?”“不是你会是谁?你这禽兽!”夏东海大怒,一把抽出腰间长剑,我挺起胸口,堵在他剑尖上,冷笑道:“夏将军,除了屠宰老弱妇孺,你还会做什么?圣上面沉似水,说道:“东海,退下。”夏东海躬身说道:“是。”收起长剑退到一边。圣上问道:“东海,你老实回答我,碧瑶的父母,究竟是不是你杀的?”夏东海说道:“不是。”“你把过程详细说来我听。”夏东海说道:“昨天我们先是赶去田氏老家雷塘,发现田氏家人已经出走,于是一路追踪,最后在扬州城外的长岑道流头河附近,劫住了四人,我们拿走田武和田碧桃,送到指定地点藏匿妥当之后,就回城了,整个过程当中,没有触碰田氏父母一手指头。”我几欲痛哭,“那么,是谁杀了他们?” 第十七章 龙潜 没有人回答我这问题。我低下头,伸出双手蒙住面容,放声大哭。月色如水,窗前灯火悄悄熄灭,众人寂寂无声,连一声叹息也无。良久翟让说道:“田姑娘,你父母身死的消息,是谁告诉你的?”“骁果营的李孝本。”“什么时候?”“就是夏东海和你离开行宫的那天傍晚。”“你有没有亲眼见过你父母的尸身?”我摇头,“你何必明知故问,我是宫女,不能出行宫,你是知道的。”翟让笑道:“除了李孝本,还有没有其他人就这件事知会过你,比如说你家中亲戚,又或者立案刑侦的县衙捕快?”我眼光眯起,心里警觉,“没有。”“也就是说,关于你父母身死这件事,只是李孝本的说辞,你既没有见到父母尸身,也没有任何人就此联系过你,对不对?”我摒住呼吸,心下燃起一丝渺茫希望,“对。”翟让沉吟片刻,中肯说道:“就我个人看法,李孝本的话未必可信,至少在找到更多证据之前,你不妨稍稍怀疑下他。”“可是如果我爹妈未死,李孝本为什么要骗我?”“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他顿了顿,“你得自己去问他。”我皱眉,决定抽空去拜访李孝本,问个明白。这天圣上的胃口极好,吃了比平时多出一倍有余的饭量,还多喝了好几口汤,最后撑得实在不行了,才放下碗筷,我收拾了残席,把圣上没有动过筷的几样菜式拣出来,拼在一起,算是夏东海、我和翟让三人的晚餐。晚餐过后,夏东海拿了一套寝具进到圣上寝宫,铺在靠近门口的地上,入夜以后我就睡在上边,夏东海整夜在门外守着,每次我从梦中醒来,都见到他晶亮如星子的双眼,在黑夜之中熠熠生光,夜露深沉,他衣衫湿漉漉的,我躲在门背后仰望他,十天不到,他清瘦了好些,原本的宽肩健臂缩水不少,但是腰背仍然挺得笔直,有一种令人痛心的坚韧。我闭上双眼,不无辛酸的想,圣上究竟许给这铁骨铮铮的男子多大的恩惠,才获得他这样义无反顾的忠诚?黎明的时候我腰酸背痛的睁开眼,心里不住咒骂夏东海,他找来的被褥太单薄,睡在上边和睡在大理石上没什么区别,今天晚上说什么也要换一床厚被褥,否则宁愿睡躺椅。我卷起被褥,堆到角落边上,打开寝宫大门,发现夏东海坐在走廊的石板上,靠着一根圆木柱子,仿佛是睡着了,连日奔波劳苦,夜间又熬夜值班,他面容憔悴不堪,下颌髭须更见茂盛,胡子拉擦,衣衫褴褛,甚是邋遢,饶是如此,仍然不掩英武之气。我得承认,抛开固有的成见,夏东海其实是个很俊朗的人。当然,限于他不说话的时候。这个人一开口,就能气得人半死,而且个性恶劣,让人讨厌。我撩起裙角,小心绕开他,在跨过他伸长的两腿时候,想起两个人之间的新仇旧恨,忍不住狠狠踢了他一脚,随后跳到一边,拉开架势,等他翻身起来跟我叫嚣。但是他想必是累极了,我那一脚下去,他居然没有反应。我偷笑不已,觉得自己占了天大便宜,于是心满意足去洗衣殿,从古井里边打了满满一桶凉水,跟着把头浸在里边,舒服得简直想瞄瞄叫。就在这时背后有人说话:“田姑娘早。”我回过头,就看到了神清气爽的翟让。“田姑娘起得好早。”我退后两步,将木桶里边的瓜瓢握在手上。李孝本说过,翟让,洛仓瓦岗山西魏大魔国司徒,赐号东郡公,魏王李密派来扬州盗取玉玺的人。翟让看在眼里,却不露声色,和颜悦色说道:“怎么了?”我沉吟了阵,避重就轻说道:“翟让,前天傍晚时候,李孝本除了知会我父母身死的消息之外,还说过一些其他的事。”“比如说?”“比如说,你的来历。”翟让笑道:“不知道李孝本是怎么向你解释我的来历的?”他笑容森冷,手中寒光闪动,转眼之间已经多了一柄匕首。我倒退到井口边上,回身俯视数丈深的森森古井,心底泛起寒意,我虽然喜欢在六月酷暑天气用这古井里边的凉水洗手洗脸,但决计不要浑身泡在里边发臭腐烂,“你想干什么?”翟让步履轻灵,行走如风,笑容可掬说道:“我只是想知道,李孝本都是如何向田姑娘你说起我来历的?”我狠了狠心,“他说你是西魏大魔国的反贼,今次来丹阳宫,就是为了盗玉玺。”翟让笑道:“这件事你有没有知会给圣上知道?”算是默认。我摇头,“还没来得及,一直和圣上忙着其他的事。”“什么事?”我苦笑,“还能是什么事,”不外是和玉玺有关的各种安排,“就是你想的那些了。”翟让暧昧笑道:“我听闻圣上已经有好些年不近女色的了,原来只是因为没遇到合适的。”我脸上发烧,不过并没有出口纠正,他这样想也好,省去我不少麻烦。翟让接口又说道:“李孝本说的也不完全对,我今次来扬州丹阳宫,除了夺取传国玉玺以外,还有一趟兼差。”“什么兼差?”“有人支付我一笔巨大酬劳,要我取圣上性命。”我心下一沉,开始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那个人是谁?”翟让眼角带着笑意,“你想知道?”我干笑不已,“我只是随便问问,这种事不管是真是假,你都不需要告诉我。”翟让只是笑,手腕翻动,匕首缩进衣袖内藏好,但他也不离开,只是站在旁边,看我梳洗。我擦干脸上水渍,到底还是忍不住,“你真的想要行刺圣上?”翟让悠然笑道:“是。”“你不怕我知会给圣上知道?”翟让嘴角微微翘起,那笑容看来神秘又得意。我心头大乱,试探着问道:“你不会是已经得手了吧?”翟让悠然笑道:“你觉得呢?”我手中毛巾啪的一声掉在木桶里,一颗心不住往下沉,我出来那阵,夏东海在门外打盹,我踢了他一脚,他完全没有反应,我只道他是睡死了,现在想来,他那样警觉的人,在这样非常时期,怎么可能睡死过去?他根本是给翟让打昏的。我离开寝宫来洗衣殿,圣上跟前就再没有人,他又是在熟睡当中,我在洗衣殿这边戏水那功夫,足够翟让潜入内室杀死他十次有余。我手足冰凉,很想要一路飞奔去寝宫看个究竟,可是心中恐惧,双足如同灌铅,重若千金,寸步难行。翟让好整以暇的笑,有意无意看我身后的古井,似是在衡量,又似是在评估,微微眯起的双眼之中,有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我只觉一股凉气从脚底直冲头顶,面色刷的雪白。翟让笑道:“田姑娘,传国玉玺在哪里?”我颤声说道:“我不知道。”跟着我眼前一花,翟让欺身到我面前,将我推进古井,我尖叫了声,本能的伸手死死扣住井口,这时候无比痛恨自己平时不喜运动,双手臂力不足,估计支撑不到一时三刻就会掉下去。我忍不住哀求翟让:“翟大人,救救我。”翟让站在井口边,悠闲把玩手中匕首,在我右手腕上比划,“田姑娘,我再问一遍,玉玺在哪里?”我哭着说道:“我真的不知道。”翟让冷笑,匕首翻转,刀刃刺破腕身,我吃痛叫出声,他挑破的恰好是腕上的经脉,血登时如泉水一般涌出来,顺着手臂滑落到衣衫上,有藏匿在古井四壁青苔里边的蚊蚋蜘蛛,闻到血腥气息,纷纷探出头张望。“田姑娘,你这样年轻,我实在不忍折磨你,反正玉玺这物品,对我来说,有当然是最好,没有也不勉强,不如我就给你个痛快吧。”他伸足踩上我双手,我惊恐之极,脱口说道:“玉玺在圣上寝宫。”翟让笑出来,“接着说。”我狠了狠心,“圣上将它锁在一只箱子里边,放在寝宫的某处,那箱子设置有密码,只有一次输入机会,如果输入不正确,就永远打不开了。”“你知道那密码?”“我知道。”翟让露出笑容,“很好。”他抓住我臂膀,将我从井口拉出来,扔在地上,我顾不得擦拭身上的泥水,一路跌跌撞撞跑回内殿,还在寝宫门口,就闻到内室一股扑鼻的血腥气息,心下绝望之极,那个昨天夜间还笑如春风的人,是不是已经不在了?夏东海兀自昏迷着,我看着他浑然不知变故已经发生的脸,有一种说不出的憎恨,若非是因为他引狼入室,圣上又怎么会。。。翟让慢吞吞笑着说道:“怎么不推门?”我咬紧牙关,使出浑身力气,慢慢推开寝宫虚掩的大门,走到圣上卧榻跟前,撩开绣帐,看到了躺在血泊中的圣上,他脸颊青白,双目紧闭,眼角有一滴晶莹泪珠,但是嘴角却有淡淡笑意,我低声哽咽,十天不到的功夫,我至爱的两人,一一死在我跟前,“他去的时候,是否安乐?”“有些痛苦,我割断了他颈项间的大动脉,他是失血而死,临死时候,还问了我一个奇怪的问题,”翟让若有所思把玩手中匕首,“他问我,这匕首的名字是不是叫祸生?”“你怎么回答他?”“我说不知道,没人告诉过我这匕首叫什么名字。”“你自己哪里得来这匕首的?”翟让说道:“收买我行刺他的人交给我的,”他收起匕首,“田氏,不要拖延时间,告诉我,玉玺在哪里?”我擦干脸上泪水,打起精神说道:“就在卧榻的隔板底下。”翟让将圣上躯体粗鲁推到地上,我连忙扑过去,抱住圣上拖到高脚茶几底下,随后站在翟让身后三步远处,不动声色。翟让把卧榻上沾满血迹的被褥卷成一团,胡乱扔到旁边,跟着掀起床板,果然看到一只四方锦盒,他大喜过望,迫不及待伸手去拿那锦盒,就在他双手碰到锦盒缎面时候,两只藏在暗处的短箭绷射而出,正中他胸口。翟让身形晃动,震惊看着胸口的箭羽,“这是怎么回事?”我冷笑道:“翟大人,你也真是托大,难道没有人告诉你,任何藏宝的地方,都会设置机关的么?”翟让面色青灰,“这箭头有毒,拿解药来。”他轰然倒在地上。我冷笑,“放心,箭头没毒,上边涂的是麻醉剂。”翟让没再作声,双眼凶狠注视我,“田氏,你也有这出。”我没有作声,等麻醉剂药效发作,翟让昏迷,这才去到洗衣殿,提了一桶水,对着夏东海当头泼下,夏东海惊醒,一跃而起,恼怒说道:“田氏,大清早的你发什么颠?”我放下木桶,“圣上被翟让行刺。”“你说什么?!”我讥诮的笑,“我说,你大力引荐进来的那个人,把圣上刺死了。” 第十八章 交易 我第一次见到男子哭,是在十三岁,彼时父亲送我进宫,他一路背着我,从雷塘一直背到丹阳宫,到了宫门口,女官要将我领走,父亲紧紧抱住我,一语不发,只有冰凉热泪一滴一滴滚进我颈项,从那以后我就知道,成年男子的痛哭,是没有声息的。夏东海跪在圣上躯体跟前,面色木然,一语不发,已经大半个时辰,我轻声叹息,“夏东海,你哭出来吧。”夏东海摇头,“我不想哭,没什么好难过的,圣上这几年过得很辛苦,如今能够得到解脱,我很是替他高兴。”说话间豆大泪珠簌簌落下。我用力隐忍眼中热泪,“夏东海,你是男人,要有所担当,哭过之后,你要振作,还有许多事,等你去做。”夏东海凄凉的笑,“还有什么事好做,人都不在了。”我简捷说道:“不的,如果你是真的对圣上忠心,那么至少有两件事,你必须要做。”“什么?”“第一,找出买通翟让行刺圣上的人,除掉他,替圣上报仇;第二,和我一起保护玉玺,不要被心怀叵测的人抢走。”夏东海没作声,良久叹息了声,“是,你说的对。”随后我和夏东海分工,我负责去偏殿封锁内殿和偏殿之间往来通道的大门,以免在偏殿施工的骁果营兵勇或是李孝本闯进内殿,发现内殿变故,夏东海则去料理翟让。我找出大铁锁,去到偏殿入口,适逢李孝本带着手下兵勇去偏殿作业,笑着向我问好:“田姐姐早,你这是要做什么?”我说道:“因为骁果营在偏殿施工,夏东海要我封锁偏殿到内殿的入口,以免有人误入内殿打扰圣上静养。”李孝本皱眉,“你封锁了偏殿和内殿之间的交通,我要怎么和你通消息?”我想着翟让说过的话,心里冷笑,说道:“我现在没有空,等我有空的时候,会主动联系你的。”届时我会和你好生沟通一番。李孝本笑着问道:“田姐姐几时有空?”“我这会儿手上有宗事,今天应该可以理出个眉目来,所以最迟明天上午,我会过偏殿来找你的。”李孝本甚是高兴,笑迷迷说道:“好的,我等着,希望你能带来好消息。”我等他走远了,关上大门,上了铁锁和横木,回到内宫,这当口夏东海已经把翟让严严实实捆绑在一根大圆柱子上,他身上物品也全部掏出,悉数散落在地上,我略略扫了眼,皱眉问道:“夏将军,翟让身上有把匕首,怎么不见了?”夏东海双眼无神,似是还没有从沉重打击中清醒过来,“我没有在他身上发现有匕首。”“一定有,他刺死圣上,刺伤我,都是用的那匕首。”夏东海沉吟片刻,伸手进到翟让袖口里边,搜索了阵,摸出一只带鞘匕首放在我手上,“是不是这个?”我拔出匕首,跟着倒抽口冷气,这真是我所见过最阴煞的刀器,它是一柄双锋匕首,造型简捷古朴,雪白刀刃寒气森森,银光清亮,许是因为刚刚饮足人血的缘故,周身散发一种摄人心魂的魔力,我小心套上刀鞘,若无其事纳入自己袖口里边,然后蹲在地上,翻检翟让的随身物品,希望能够有所收获。过了半个时辰,翟让身上麻醉剂渐渐失效,神智恢复清醒,发现自己处境,也不慌张,甚至还有心思逗弄夏东海,“东海,不要一副迷途羔羊的模样,那种少年式的哀愁,不适合你这样的赳赳武夫。”我听得啼笑皆非,又忍不住佩服翟让,明明已经危在旦夕,还有这样沉稳气度。夏东海慢慢说道:“翟让,我一直当你是最要好的朋友,我这一生,也只不过就你这么一个朋友。”翟让干笑,“你也是我最要好的朋友。”“可是你背叛我,利用我,这是好朋友该有的行径么?”翟让勉强笑道:“对不起。”夏东海说道:“不要跟我说对不起,我要知道原因,你说给我听。”翟让苦笑,“田氏没有告诉过你么,有人许给我一笔巨大的酬劳,让我出手除掉圣上。”夏东海摇头,“你不是贪财的人,这不是理由,你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翟让踌躇了阵,“我很抱歉,但确实是为了钱。”夏东海眼中神光黯淡,“对方开出多大数额?”翟让苦笑,“一百二十万两白银,加上扬州、永丰两地的储备军粮两万五千石,以及出自干子城的精工铠甲五百套,”他深吸口气,“我拒绝不了。”夏东海蹙眉,“你要这些来做什么?”我冷笑,“夏东海,你问出这个问题,我就知道,你这位一生最要好的朋友,应该还没有告诉你,他目前的身份。”夏东海专注翟让,“你是什么身份?”翟让没做声。我笑着说道:“我来告诉你吧,翟让,翟大将军,洛仓瓦岗反王李密最心腹的助手,西魏派来盗取圣上玉玺的人。”夏东海睁大了眼,脸上似是震惊,又似是悲凉,“翟让,你反叛朝廷?”我接着说道:“当前天下十八路反王,以洛仓瓦岗军和马邑人刘武周部,实力最为强劲,争斗也最是厉害,瓦岗兵强马壮,占据洛仓有利地势,刘武周北连突厥,有强大外援,两方因此相持不下,在这种情况下,一百二十万两白银,加上扬州、永丰两地的储备军粮两万五千石,以及出自干子城的精工铠甲五百套,相当于替瓦岗扩充了一倍的兵力,要拿下刘武周,就不是难事了,这样巨大诱惑,翟让怎么拒绝得了?”夏东海奇道:“这些你怎么知道?”我说道:“听圣上提过几句。”其实是听李孝本提的,再加上一小部分猜想。夏东海转问翟让:“田氏说的是不是实情?”翟让点头。我出了会神,“一百二十万两白银,扬州、永丰两地的储备军粮两万五千石,以及出自干子城的精工铠甲五百套,这不是一般人能够拿得出手的,跟你交易的幕后元凶是谁?”翟让苦笑,“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我甚至没见过他。”“他怎么和你联系上的?”翟让沉吟了阵,说道:“是我的朋友赵行枢做中间人,促成的这桩交易。”“照你的意思,赵行枢其人,应当是认识元凶的了?”“大概吧。”我沉吟了阵,伸手去解翟让身上绳索,夏东海连忙拦住我,“你这是做什么?”我淡淡说道:“放他走。”“可是他行刺圣上。”我冷淡的笑,“那又怎样,难不成你还想剜他心出来祭奠圣上?你下得了手?他可是你最好的朋友,更何况人死不能复生,圣上已经龙潜,你就算是屠宰了翟让,也不能给他带来任何好处,”我越说越是愤怒,“严格说起来,你才是害死圣上的凶手,若非是因为你识人不清,引狼入室,圣上何至于遭遇不测?你要剜心祭奠,只管剜你自己的,我半点也不会阻挠你。”夏东海给我骂得面色惨白,牙齿咬得吱吱作响,额头青筋毕露,双眼潮红,仿佛要滴出血来。翟让看得不忍,出言维护夏东海,“田氏,这件事是我蒙蔽东海在先,你不要再说那样刻薄话戳他的心。”我不无嘲讽的笑,“这倒是的,如果不是因为你利用、背叛他在先,他也不必承受这样刻薄的谴责,”说话间已经松开他身上绳索,“真正戳他心的人是你,不是我。”翟让哑口无言。我说道:“翟让,我们来做笔交易吧。”翟让活络筋骨,“什么交易?”“你帮我找出那个雇用你行刺圣上的人,交给我,作为酬劳,我放你走,同时还把传国玉玺交给你。”翟让和夏东海同时瞪大了眼,齐声说道:“什么?!”翟让追问道,“你说什么酬劳?”我一字字说道:“我放你走,同时,把传国玉玺交给你。”夏东海疾声说道:“不行,绝对不行。”我轻描淡写说道:“圣上既然选择我替他保管玉玺,就是许给我绝对的处置权,我愿意怎么处置,都随我心意,你赞成不赞成,不在我考虑范围内。”夏东海急道:“但是你不是说。。。”我粗暴打断他,“我什么也没说过。”夏东海没再作声,神色阴晴不定,右手悄悄按上剑柄,目光有意无意扫视我的颈项,我心里冷笑,知道他动了杀机,“夏东海,在动手之前,我须得告诉你,圣上把玉玺收在一只密闭锦盒里边,他给那锦盒设置有密码,藏在了某处,密码和地点都只有他和我才知道,你杀了我,就再不要指望,还能见到玉玺。”夏东海冷笑,“你以为我会相信你?”我笑着说道:“你可以不相信我,只要你有这个胆量。”翟让插了一句,“东海,如果我是你,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夏东海没作声,内心挣扎不一,握住剑柄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紧闭唇角边上慢慢渗出血丝,多半是将唇齿口舌的某处咬破了。我心念翻转,语焉不详的说道:“夏东海,你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想了想,又补充说道,“这世间并不止你一个人把圣上当作无价的珍宝,他对我意味着什么,你很清楚,对不对?”夏东海怔了怔,终于松开握住剑柄的手,犹豫片刻,走到我身后。我心下略有暖意,笑着问翟让,“怎么样,对我提出的这桩交易,你有无兴趣?”翟让露出深思笑容,“听起来是不错的,但有两件事,我需要确认。”“你说。”“第一,我帮你找出行刺圣上的幕后元凶,你真的会把玉玺交给我?第二,圣上是死在我手上的,你打算怎么料理我?”我笑着说道:“关于第一个问题,答案是肯定的,我本人对称王称霸统驭天下这类经天伟业一点兴趣也无,没有心思做皇帝,拿着那玉玺,就是个祸害,尤其现在各州各县到处都是反王义师,”我看着翟让,“万一有心人士放出风声,说我一个弱质女流,藏有这样传国信物,我还有什么活路?”翟让笑道:“确实如此,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沉吟了阵,眼角余光快速扫过夏东海,“那第二个问题答案呢?”我沉静的笑,反问道:“你希望我怎么料理你?”翟让谨慎说道:“如果可以的话,我不希望和你、和东海发生任何正面冲突。”我慨然说道:“好,我答应你。”翟让讶然,小心翼翼问夏东海:“东海,你的意见呢?”夏东海沉沉说道:“田氏自有主张,我没有意见。”翟让眉角舒展,却又若有所失,“东海,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东海冷冷说道:“人都会变,不是么?”翟让再度哑然。我自衣内掏出一粒红色药丸,递给翟让,“你把这个吃了。” 夏东海身形轻颤,却没有作声。这红色药丸,就是张恺要我查找的圣上私下服用的解毒药丸,昨夜圣上将他药箱交给我,特别提到这药丸,说它的名字叫悬丝,能够解百毒,但本身是毒草配置成的,所以对身体有极大损伤,服用三粒以上,人就会七窍流血而死,圣上一共配置有五粒,他已经服了两粒。“那是什么?”我笑着说道:“我之前骗了你,射中你身体的两只短箭,除了涂有麻醉剂以外,还有一种叫做悬丝的慢性毒素,你须得服食三粒这种红色药丸,才能够痊愈,我现在给你一粒,算作诚意,等你带来那个幕后元凶,我再给你剩余两粒。”翟让狐疑看着我,没有接我手中药丸。我懒洋洋的笑,“你不服就算了,三个月后,你毒发身亡,不要诅咒我,都是你自找的。”翟让迟疑了阵,到底还是接过药丸,一口吞下。我阴冷的笑,翟让,我答应不和你发生正面冲突,但这不表示我不会使阴谋除掉你替圣上报仇。 第十九章 琼花 交易谈成,翟让服了药丸,并和我约定,每半个月联系一次,说明他的动态以及该时所在的方位,协商期间,夏东海从头到尾没有提出任何异议和建议,翟让数次询问他意见,他都千篇一律说:“听田氏安排,我没有意见。”翟让困惑之余,倍感失落的走了。接下来要处理的,就是如何安置圣上的躯体,“我在扬州,买有一处墓穴。。。”夏东海皱眉:“等等,你的意思,是要把圣上就地安葬?”“对。”夏东海没作声。我笑着问道:“有什么问题?”夏东海踌躇了阵,断然说道:“田氏,我不能让圣上一个人在这里,我要带他北归。”我眉梢挑起,似笑非笑看着他。夏东海诚恳说道:“我知道这要求着实是过分了些,但田氏是最聪明不过的,只要你竭尽全力,一定可以想出办法,带圣上和我们一起走。”我忍不住笑出来,却叹了口气。“你笑什么?”“我笑的是,圣上是真的了解你,他一早料到你会提出这样要求,所以预先已经安排妥当了。”夏东海大喜过望,连忙问道:“圣上是怎么安排的?”我说道:“七年前,扬州琼花观的琼花盛开,不仅吸引圣上下江南赏花,许多西域波斯客人,也都纷纷涌入扬州,这期间,圣上经由中间人引见,认得了一位胡商,这位胡商专门贩卖各种晶石,他送给圣上一口用采自苦寒极地冰晶打造的水晶棺,据说这棺木具有神奇的防腐效用,肉身放在里边,只要密闭严实,可以保证十年不受损坏,现在这棺木就存放在琼花观里边,由王世充负责看守。”“你要我去盗水晶棺?”“不是,”我背负双手,“拿到水晶棺是小事,如何带圣上离开丹阳宫才是关键。”“你要我怎么做?直接说吧。”我斟酌了阵,“我要你去一趟琼花观,恳求琼花观的观主王世充设法,催开琼花,圣上喜爱琼花,天下人都知道,琼花开了,我们就有理由护送圣上正大光明离开丹阳宫,而到了琼花观,我自然有方法,夺走水晶棺。”夏东海眉头皱得比天高,“你要我去求那个道士?”我笑着说道:“我知道你是贵族出身的高门良将,要你去求一个平民道士,确实是有点委屈你,但是。。。”夏东海皱眉,“田氏,你不明白,问题不是我肯不肯去求王世充,而是这个办法本身行不通,四时花开,自有司春大神执掌,我不认为王世充有这个本事改变天命。”我叹了口气,耐着性子向他解释:“我记得以前看过一些讲花事的书,照书上观点,大部分的花种,都是可以通过人工调节来控制生长的,只要提供适合的土壤、水分还有温度,就可以提前或者延后花种的花期。王世充和灌园叟关系交好,多半也懂得些种花的道理,七年前琼花盛开的时候,也不是在它正常的九月花期,对于那样反常现象,他当时一定有做记录,你让他调出这些记录来看,再在灌园里边挑几个年老又富有经验的人,辟一间单独的温室,照着花事记录,培植琼花种,一定可以催开琼花。”夏东海瞪圆了眼,“照你这样说起来,人岂非能够控制花期,执掌百花盛开?”“虽然是比较困难,但确实是可以做到。”夏东海摇头,“我不相信,我们还是另外想法。”我摊开双手,“我无计了,只有这个办法。”夏东海迟疑片刻,“我还是觉得,催开琼花不大可能。”我斩钉截铁说道:“相信我,一定可以的。”夏东海将信将疑,“好吧,我去求他,”他望着内室出了会儿神,突然插了一句,“你稍后有空,替圣上缝合下颈间的伤口,好么?”我勉强笑道:“这个你放心,就算你不提醒,我也会做。”夏东海沉吟了阵,又问我,“田氏,你和翟让之间的交易,不会是真的吧?你真的打算把玉玺交给他?”我点头,“当然是真的,人不能言而无信,只不过,”我狡猾的笑,“彼玉玺非此玉玺,他想要的物品和我愿意给出的物品,有些微出入就是了,确切的说,他得到的,将会是赝品,只不过是仿造得神乎其神的赝品,和真品之间,只有非常细微的出入。”夏东海眼中有些微笑意,“你在哪里找来这样赝品的?”我勉强的笑,“不是我找来的,那是圣上预先就置备好的,而且不止一份,目前悉数都在我手上,”我轻声叹息,“圣上准备这么多赝品,他一定是预见到了将来还有更多不可测的事会发生,我只恨自己福气不够,没能和他相处多一些时间,获取更多的信息。”心中怨恨,忍不住横了夏东海一眼,“都怪你识人不清。。。。。”夏东海笑容冻结,低头说道:“我现在去琼花观,尽量在入夜之前赶回来,你凡事当心。”说完他急急离开,转身之际,眼中泪珠跌落衣衫,我装作没看见,心下多少有些后悔,圣上遇刺,两个人都有责任,我不该一径指责夏东海的。夏东海离开成象殿后,我开始收拾现场,将寝宫里里外外打扫干净,沾染了血迹的被褥全部清洗过,晒在洗衣殿长长晾衣绳上,又替圣上缝合好颈项上的伤口,将他浑身上下仔细擦拭过,涂上一种具有浓郁香气的金粉,最后给他穿上柔软贴身的丝绸衣服,安置回卧榻上边仰面躺着,盖好锦被。等把所有事情都做完,已经入夜,我一整天滴水未进,居然也不觉得饥饿。但人总还是要吃饭的,人体存储的能量有限,持续消耗,不予补充,迟早会用罄。我关上寝宫大门,准备去偏殿的膳事房煮些东西吃,路过大殿的时候,听到外边传来嘈杂声响,紧接着有人扣动大殿门环,“开门,开门。”这声音十分陌生,门外站着的应该不是行宫里边的人,我沉吟了阵,问道:“是什么人?”“臣宇文化及,有要事需要当面启奏圣上。”我没作声,圣上和我提过,今次随他过扬州的,共计有五千名兵勇,全部是关东子弟,由右屯卫将军宇文化及负责督领,宇文化及是本朝的前丞相、现在的扶周王宇文忻的长子,因为这一层关系,圣上对他多少有些忌讳,到扬州之后,他带着夏东海住进丹阳行宫,但让宇文化及率领五千兵勇驻守扬州西大门,吩咐他不经宣召,不得进宫。“宇文将军,你带了兵勇进宫?”听脚步和呼吸声,大殿门外显然不止一人。“是,臣今次带有五十名长水营精兵卫。”“圣上有没有出手谕宣你带人进宫?”“没有。”“他既然没有宣你进宫,你来做什么,还夹带这么多兵勇,意图谋反么?”宇文化及颇是不耐,威严说道:“不要胡言乱语,快开门。”我皮笑肉不笑说道:“抱歉之至,恕难从命。”“为什么?”我笑着说道:“圣上说了,你家世不好,出身不够清白,爹爹是反贼,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打地洞,不得不防。”宇文化及大怒,“你!”我打了个哈欠,摸着咕咕叫的肚子,“总之一句话,我不能替你开门,你有什么要事,说给我听就行了,我会转述给圣上的。”宇文化及没作声,再度开口时候已经心平气和,“今天我接到来自长安的消息,说太原光禄大夫、大将军、太尉唐公李渊带着二十四万人马在五天前进驻长安,扶持年幼的代王继承大统,遥尊圣上为太上皇,并改元义宁,李渊全权把持朝政,自封是假黄钺、使持节、大都督内外诸军事、尚书令、大丞相,还给自己加爵位唐王,可以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我有些吃惊,“有这种事?朝中没有人反对?”宇文化及说道:“有的,齐王暕,赵王杲,燕王倓,光禄大夫赵元恪,行右翊卫大将军宇文协,御史大夫裴蕴等人,集体联名上书,抵制李渊,事后全部下狱。”我听得心惊,宇文化及接着说道,“不仅如此,李渊已经派出唐王二世子李世民过扬州,要拿回圣上手中的玉玺,替代王正名,李世民不日就会抵达,圣上要早做打算。”我额上开始冒汗,心里明白李渊说要替代王正名是假,拿到玉玺篡位才是真。我定了定神,说道:“这件事我会立即知会给圣上,宇文大人你请回吧,最迟明天早晨,夏将军会过扬州西门,告诉你圣上的对策。”宇文化及说道:“此事非同小可,我等不及明天,现在就要见圣上。”我干笑不已,盘算着如果宇文化及不获我同意,强行闯宫,我要怎么应付才好?宇文化及又说道:“如果圣上因为我父亲的缘故,对我心存芥蒂,不愿见我,让夏将军代替,也是可以的,啊!夏将军。。。。”我心口大石应声落下,夏东海回来了。夏东海声音十分冷淡,“宇文将军,你未经宣召,带人擅闯成象殿,是什么意思?”宇文化及急忙解释道:“夏将军不要误会,”遂把唐王扶持幼主登基,自己独揽朝政的事简要叙述一遍,最后恳切说道,“我听人讲,李渊的二子李世民,其人诡计多端,手下谋士如云,今次过扬州,带有两万精兵,对玉玺势在必得,因此特别赶来知会将军一声,这五十名兵勇是我挑选出来的精锐,夏将军若是信得过,就拿去用,若是信不过,我带回去就是了。”夏东海说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不过李世民过扬州的事,圣上已经知道了,业已做了万全准备,你不用操心,这五十名兵勇,你还是带回去吧,好生固守西门,李世民到扬州之后,很可能就是从西门进城。”宇文化及有些失望,勉强笑道:“原来圣上早就有所准备,看来是我多虑,如此就不多打扰了。”说完指挥兵勇,撤出成象殿,我等外间脚步声远,打开大门,把夏东海让进来,笑着说道:“你回来的真是时候,再晚上一刻钟功夫,估计宇文化及就推倒宫门闯进大殿了。”夏东海不以为意,清亮如星子般双眼目不转睛看着我,“如果宇文化及推倒宫门,闯进大殿,发现圣上龙潜,你要怎么解释?”我懒洋洋的笑,“没什么好解释的,一概不知情,实在要给出交代,就统统推到你身上。”夏东海冷冷哼了声,仿佛是有些不高兴,大步流星去了内殿。我追在他身后问:“琼花的事怎么样了?”夏东海顿住脚跟,“诚如你所说,王世充告诉我,三天之内,他可以催开琼花。” 第二十章 太子 当天夜间我仍然睡在圣上寝宫的地板上,夏东海睡在门外,两个人隔着一扇朱漆木门,到了后半夜,夏东海在门外发出均匀呼吸声,我悄声坐起,点燃寝宫的烛火,走到圣上旁边,对着他出了会神,良久轻声叹息。夏东海非常警觉,就是这么一点声响,也让他惊醒了,“田氏,你在做什么?”我没做声。“我在问你话,你再不答我就进来了。”我叹了口气,“进来吧。”夏东海迟疑了阵,轻轻推开宫门,进到内室,为了避嫌的缘故,故意站在我跟前三步远处,“这么晚了你为什么还不睡?”“我睡不着。”“怎么了?”我紧簇双眉,“圣上吩咐我去找一个人,但我不知道该去哪里找这个人。”“哪个人?”“元德太子。”夏东海皱眉,“田氏,你找他做什么?”“圣上要我把玉玺交给他。”夏东海谨慎看着我,犹豫良久,终于斗胆伸手探我额头温度,“你没有发烧,怎么净说胡话。”我一把拉下他的手,“我没有说胡话,夏东海,我跟你讲,元德太子还活着,这是圣上昨夜亲口告诉我的。”元德太子昭,是圣上的皇长子,正宫萧皇后所生,十七岁受封太子,赐号元德,据说其人敏慧宽厚,姿仪不俗,很得圣上喜欢,但是他在大业七年的时候,也就是七年前,已经得劳疾薨毙,彼时其人十九岁。现在监国的皇长孙代王,是他的遗腹子。夏东海目露惊讶之色,“他现在哪儿?”“我不知道。”“你不知道?”“对,圣上没告诉我。”夏东海越发糊涂,“圣上告诉你太子在生,但又不说出他在哪儿,他在想什么?你把当时详细情形说给我听。”我叹了口气,“圣上当时说,他知道自己来日无多,万一不幸在丹阳宫驾崩,就让我去找元德太子,把玉玺交给他,并说服太子回长安继承大统,如果太子不肯继承大统,就扶持皇长孙代王登基,由太子监国,直到代王成年,他交代了我这件事之后,我就问他太子下处,他犹豫很久,最后没告诉我。”“为什么?”我轻声叹息,“你还不明白么,圣上并不信任我,元德太子是他至爱的亲生子,他担心我获知太子下处,会对太子不利。”夏东海说道:“田氏,你不要多心,圣上如果不信任你,又怎么会告诉你太子还活着这消息?”我冷笑,“那是因为他找不到人来处理这件事,我揣测他的心理,大约是存着一种观望态度,想着再考察我一阵子,觉着我确实值得信任了,再说出太子下处,毕竟,我是他唯一的选择,他不得不将就。”夏东海张口想要辩驳我,却有好似无从说起,最后只得转移话题,“现在怎么办?找不到元德太子,就算王世充催开琼花,我们带着圣上出宫,也是不能北归的。”我出了会神,说道:“也不见得找不到吧,还是有一线希望的。”夏东海精神一振,“怎么找?”我俯低身子,将圣上推到卧榻内侧,夏东海急忙上前阻拦,“你干什么?”我推开他,掀开床板,取出藏有玉玺的四方锦盒,小心打开,露出里边的玉玺,夏东海瞳孔微微收缩,“田氏,你之前说,圣上将玉玺藏在一只锦盒里边,开启这锦盒需要密码,是骗我的,根本没有所谓的密码,对不对?”锦盒里边盛放的就是玉玺。我不置可否的笑,“是,没有密码,但有机关,你见我拿出锦盒仿佛很轻松,但你信不信,如果刚刚换成是你伸手,现在你胸前已经有两支短箭穿胸而过了。”夏东海没作声,沉吟了阵,又问我:“除了密码以外,你还有没有对我说过其他的谎言?”我笑出来,避重就轻说道:“夏东海,我有没有对你说谎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现在需要我。”夏东海沉默了阵,“你说的对。”没有再追问。我取出玉玺,按照圣上说的,“玉玺周身刻有九条神龙,外形看来大同小异,其实不然,你仔细分辨,有一条神龙的眼珠,含有一粒黑砂,这条神龙很关键,它身上有一处机关,你仔细搜索,把它找出来,我在那里边藏了一样东西。”我找到有点睛黑砂的神龙,顺着龙身,来回摸索,寻找触动机关的突起,夏东海问道:“田氏,你在找什么?”我闭着眼,在龙身上来回摸索良久,最后叹了口气,“我找不到。”夏东海走到我跟前,“你在找什么?”我有气无力说道:“圣上告诉我,他在玉玺上设置了一处机关,这机关里边藏着一样东西,是用来应急的,但是我找不到。”夏东海沉吟了阵,“让我试试看,”他眯眼审视玉玺,“你正触摸的这条龙,样子有点奇怪,你注意到了么?”我皱眉,“有什么奇怪的?”夏东海说道:“龙尾巴,你仔细看龙尾巴那里,颜色不对。”我狐疑看他,半信半疑将玉玺递到烛火旁边,瞪大了眼用力看,“颜色哪里不对了?没看出来。”夏东海嗤了声,“大眼珠。”我气结。夏东海伸出手,在龙尾巴附近游弋,触碰到某处,突然用力按了下,跟着龙尾巴断裂,有一粒蜡丸绷射出来,落在地上,滴溜溜打转。我眼珠险些凸出来,“这就是圣上设置的机关?”“貌似如此。”我拣起龙尾巴,喃喃自语道:“我的个神,这可是传国玉玺,圣上怎么下得了手。”夏东海不以为然说道:“不过是一样物品。”我哑然,转口问道:“你怎么知道机关在这里?” 夏东海拣起蜡丸,轻描淡写说道:“猜的。”我穷追不舍,“怎么猜的?”夏东海没理睬我,只是翻来覆去看手中蜡丸,他微微用力,捏开蜡泥,露出一张一指见宽的纸条,展开来看,上边写着八个字:芳林侧水 星空夕照,“这是什么意思?”我想了想,“元德太子的下处。”“在哪里?”我嘿嘿笑,趁机反问:“你到底是怎么猜出机关位置的?”夏东海不耐说道:“我都说了,龙尾巴颜色不对。”我很是不服气,“哪里不对?不都是一样的么?”夏东海古怪看着我,“田氏,我这样问可能稍稍是有些冒昧,”他顿了顿,“你懂得分辨颜色么?”我没作声,心下颇是觉得有点受了侮辱,不过,“我只能识别对比非常突出的颜色,比如红色和绿色。”夏东海说道:“难怪,”他斟酌了阵,“那条神龙周身乳白,独独龙尾巴处有一圈乳灰,虽然色泽混搭得已经非常近似,但还是有差,瞒不过我的眼睛。”是了,夏东海的眼睛是出名的犀利,“然后呢?”夏东海皱眉,“我以为我已经把问题回答得很圆满了?”我跳起五丈高,“如果你回答圆满,我怎么会听不明白?”“那说明你智商有问题。”我气得笑出来,眨了眨眼,打了个哈欠,“真是困死了,你赶紧出去,我要睡觉。”夏东海皱眉,“你还没有告诉我元德太子在哪里。”“哦,在中原。”“具体方位呢?”我狡黠的笑,“我以为我已经把问题回答得很圆满了?”“你?!”我双手抱臂横在胸前,“我怎样?”两个人相看两相厌,最后还是夏东海忍了忍气,“玉玺是用和氏璧雕刻成的,你也知道,那是举世无双的美玉,色泽温润,浑然天成,本身并没有颜色有差这种瑕疵,所以龙尾巴的颜色不对,就只有一种可能:它遭到过毁损,那圈乳灰,是工艺修补留下的痕迹。”我似有所悟,“因此你斗胆猜测,圣上扭断了这条龙尾巴,藏进蜡丸,再用特别的工艺方法,把它粘合回去?”“圣上的手非常灵巧,这对他来说,并不困难。”我叹了口气,“为了藏这么一粒蜡丸,活活扭断一条龙尾巴,一件稀世珍宝价值,因此大打折扣。”正打算抒发两万言以上的感慨,夏东海不以为然的说道:“你做什么长吁短叹,圣上扭断的又不是你的尾巴。”我哑然,真想扑上去打他两拳。“田氏,我再问一遍,元德太子到底在哪里?芳林侧水 星空夕照,怎么解?”“芳林侧水,这是扬州城外的一处地名,具体是在丹阳郡秣县的雍陵镇芳林门侧水台,那是扬州最有名的幽区,风景秀丽,山色迷人,很多富豪和达官显贵,都在该处修有避暑的别院,那地方距离丹阳宫有十里左右,骑快马来回一个时辰足够。”“那星空夕照呢?”我笑出来,“元德太子以前在东宫殿的寝宫,可不就是叫做星空楼?”夏东海大悟,“是啊,我怎么忘记了。”“至于夕照,那是在暗示方位,表示元德太子多半是在西向位安家,所以你要做的就是去芳林门侧水台,在西方位置,找一处星空楼,或者星空居,或者任何带有星空字样的物业,从这些建筑当中,搜出其人。”“我明天立即动身去,”他顺便问了句,“侧水台有多大?”“不大,也就方圆百里吧。”夏东海瞪大了眼,“方圆百里。。。。”他沉吟了阵,“你给我多长时间找人?”我温言说道:“我很抱歉,你只有一天的时间,王世充承诺三天之内催开琼花,今天是第一天,也就是说,最迟后天,琼花一定会开,这花种花期非常短暂,从盛开到凋零,只有半天功夫不到,所以明天你务必要找到元德太子,安置到琼花观附近,再折回成象殿,等王世充送来消息,带我和圣上出宫,两方汇合之后,立即北上。”夏东海听得皱眉,沉吟了阵,“我不等明天了,我现在就去。” 第二一章 戒备 夏东海走后,我开始清理圣上带到扬州的随身物品,挑了些轻便灵巧的,打成包裹,准备带走,事情做完之后,就搬出寝具,铺在圣上卧榻旁边的地板上,熄灭灯火,沉沉入睡,临睡时候不忘祈祷:“圣上,求你到我梦中来。”但是他没有。第二天清早,我从成象殿正门绕去偏殿,找李孝本。李孝本见着我来,甚是欢喜,将我带到偏殿一处僻静的地方,开门见山问我,“找到玉玺了么?”我笑着说道:“找到了。”李孝本大喜,“在什么地方?”我却笑,“我爹妈的后事办妥了么?田武和碧桃找到了么?”李孝本应道:“后事一早已经办妥,田武和碧桃现在仍然没有下落,不过你放心,就算是翻地三尺,我也一定将他们找出来。”我露出感激笑容,状甚不经意问道:“我妈妈有一个妹妹,住在雷塘,你料理我爹妈后事时候,有无通知她一声?”“有的。”“那就好,顺便问一句,你将我爹妈葬在哪里了?是否是合葬的?”“就葬在雷塘你家附近的秦山公墓,是合葬的。”我冷笑,悄悄伸手进到衣袖里边,抚摸那柄得自翟让处的匕首,“李孝本,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你近身来,我把圣上收藏玉玺的地方说给你听。”李孝本面泛喜色,立即凑到我跟前,我低声说道:“他把玉玺藏在。。。。”李孝本个子高过我一个头,听得不大真切,“田姐姐你说大声些,我没听清楚,你再说多一遍。”他低头俯身向我。我偎依到他胸前,“玉玺就藏在。。。。。”说话间匕首出鞘,抵住他胸口,“不要动,否则我一刀刺死你。”李孝本面色微变,“田姐姐,你这是做什么?”“说,你把我爹妈藏到什么地方了?”李孝本笑出来,沉吟了阵,反问我:“田姐姐,我哪里露出了破绽?”我心口大石至此终于落地,一时说不出的欣喜,几乎哭出来,李孝本这话的意思,明白是承认他在撒谎,爹爹妈妈确实还活着,“你做的功夫不够。”“这话怎么讲?”我说道:“我刚刚问你,办丧事有无知会我姨妈,你说有,又问你,是否将我父母合葬,你说是。”“这有什么问题?”我冷笑,“如果你知会过我姨妈,就决无可能将我爹妈合葬。”“为什么?”“我妈妈是扶南真腊人,真腊人的丧葬风俗,和中原完全不同,真腊人过身,从来都是火葬,用五香木焚烧尸身,金银瓶盛装骨灰,撒入江河湖海之中,我爹爹早在和妈妈成婚的时候,就和她约定,死后遵从真蜡人的风俗入葬。你不知道真腊人的丧葬风俗,胡乱将我爹爹妈妈土葬,那原本也有可能,但你又说,知会过我姨妈,她也是真蜡人,就算她不知道我爹爹妈妈之间的约定,允许你将我爹爹土葬,但我妈妈她一定是会火葬的,因为真蜡人相信,土葬的人,灵魂得不到救赎,也不能往生,转世之后,不是饿鬼,就是畜生。”李孝本笑道:“原来如此。”我匕首前推,“说,你把我爹妈藏在什么地方了?”李孝本略略侧身,躲避匕首锋芒,“田姐姐,稍安毋躁,”他沉吟片刻,“伯父伯母确实还活着,但他们不在我手上。”我沉吟了阵,收起匕首,转身就走。李孝本在身后笑道:“田姐姐,怎么说走就走?”我冷笑,“我爹妈既然不在你手上,我也不指望靠你找到田武和碧桃,跟你还有什么好谈的?”李孝本咂嘴笑道:“田姐姐,你真是现实。”我忍不住笑出来,转身看着李孝本,“李孝本,你老实告诉我,为什么会编出我父母身死这件事来骗我?”李孝本干笑不已,“我说出来有什么好处?”我想了想,说道:“你不是想要玉玺么?如果你的答案让我满意,也许我会考虑帮你的忙也说不定。”李孝本眼神闪烁,狡猾笑道:“那天,田武从九成殿出来,问我借钱,说自己在圣上跟前闯了大祸,要立即回家带着父母和碧桃远走高飞,我问他打算去什么地方,他却不肯告诉我,于是我借了五百银子给他,随后暗中差人跟在他身后,想要获知他的去向,”他略略咳嗽了声,“以方便我将来去找碧桃。”我不屑看了他一眼,“你喜欢碧桃?”李孝本含混说道:“不讨厌。”我沉吟了阵,“后来呢?”“当天夜间,田武带着你父母还有碧桃出城,第二天上午,走到五里外的长岑道流头河附近,突然来了两个强徒,各自蒙着面容,他们夺了田武和碧桃,折身回扬州,你父母在后边追赶了一阵,因为脚力不足,最后放弃;但是没想到,五分钟之后,又来了一伙强徒,这次抢走的就是你父母,他们顺河南下,去了不知名的地方。我得到这消息,急忙跑来告诉你,但是甫自进到成象殿,我又改变了主意,暗自盘算要从这件事上得到些好处。我当时想,你父母已经不在此地,要搜索他们必定大费周章,可是田武和碧桃却还在扬州,以我在扬州的势力,要找出这两个人,应该不是难事,因此决定借着这个机会,卖你一个人情,再以此为理由,差使你替我作业,铺展我进到成象殿的路径。”“也就是说,你之所以谎称我父母身死,只是因为你不想费事去找?”“对。”我叹了口气,“李孝本,你为人自私,但也算是个真小人。”李孝本笑道:“田姐姐这样说话,真是令我无地自容,”他顿了顿,又旧话重提,试探着问我,“玉玺的事,不知道田姐姐能提供些什么帮助?”我沉吟着没作声。这时偏殿传来一声炮响,震天动地,我心下惊跳,“怎么回事?”李孝本说道:“这是兵勇们在开温泉池,你也知道,成象殿是建造在坚硬岩石上边的,要想开一处温泉池,除了使用硝石以外,再没有别的办法了。”我定了定神,“这硝石的威力好霸道。”“当然,”李孝本得意说道,“这是相州最有名的火药,名字叫做开山雷,一粒已经足以炸毁一面城墙。”我心念流转,出了会神,状甚随意的问道:“你手上还剩多少粒这种开山雷?”“十五六粒吧,怎么了?”我笑着说道:“没什么,有这样霸道的工具作为辅助,想必温泉馆子应该很快就能建起来?”李孝本说道:“差不多吧,按照我的估计,两个月之内,大致就可以完工。”我懒洋洋说道:“两个月之后,圣上都不知道还在不在扬州。”李孝本说道:“没有办法,这里夜间不让开工,如果可以夜以继日,一个月时间足够。”我心里暗笑,等的就是你这句话,悠然说道:“其实也不是不可以,圣上最近都睡得很晚,只要你们凌晨之前熄工,对他来说,都是可以接受的。”“但作业太晚,宫门关闭之后,我们就不能回僚所休息了。”“也不见得非得回僚所才能休息吧,成象殿也不是没有空房安置你们。”李孝本大喜,“田姐姐的意思,骁果营的人晚间可以留宿成象殿?”“如果你们循规蹈矩不惹是生非,我去和圣上商量看,应该是可以的。”李孝本笑道:“放心,绝对比耗子好老实。”他眼角眉梢俱是隐藏不住的笑意,仿佛要飞溅出来,我看得很明白,知道他之所以这样兴奋,不外是因为觉着自己终于正大光明入住成象殿,从此有了更多机会搜索玉玺,我心里冷笑,却不点破,“那行,我现在回去和圣上商量,如果圣上不同意,我会在傍晚之前通知你离开,如果没有接到通知,那就表示圣上同意了。”李孝本笑迷迷说道:“有劳田姐姐。”我离开偏殿,回到内殿寝宫,推开大门,忍不住皱眉,只不过才只一天,圣上的躯体就开始有腐坏迹象,空气中已经有些微的怪味道,我心中焦躁,但是也无计可施,只能不停往他身上擦拭那种散发浓郁香气的金粉。夏东海在这天夜间凌晨时候回转,来回奔波使他疲惫不堪,面色苍白如雪,我端了一碗预先准备好的参汤给他喝,他闻到那股味道,皱眉问道:“是什么东西?”“高丽参熬的汤。”夏东海狐疑看着我,“你哪里找来的高丽参?”“圣上的药箱里边有三支,我猜想你今天劳碌一天,所以拿了一支,熬成浓汤给你喝,帮你恢复精力。”夏东海却不领情,淡淡说道:“圣上药箱里边的物品,不能随便吃的。”我心下有些怒,冷笑道:“不是圣上药箱里边的东西不能随便吃,是出自我手的东西不能随便吃吧?”夏东海揉着眉心,“你不要无理取闹,我没有精神和你纠缠。”我大怒,越发觉着自己今天蓬头垢面在膳事房守着炉火辛苦半天,是多么的不值,“谁愿意跟你纠缠。”一把泼了参汤,眼眶莫名发红。夏东海瞪眼看我,虽然没有出口,但是无理取闹四字,写在他脸上,呼之欲出。我气苦,满眼俱是委屈的泪,却又拼力忍耐,我忍,我忍,为了弟弟妹妹,我死忍。两个人别开脸,各自想着心事,谁也不愿先出口打破僵局。最后我叹了口气,问道:“你今天查证得如何?”夏东海斟酌片刻,慢慢说道:“如你所料,我在侧水台找到了元德太子,业已带回扬州,安置在琼花观附近的蓬莱客栈。”他谨慎看了我一眼,紧闭双唇,低垂长睫,小心隐藏自己心事。我心下雪亮,断定他今次出门,一定还遇到些别的紧要事,没有说出来,我心中叹息,两个无法相互信任的人,如何能够协同作业?我木然说道:“辛苦你了,我知道你已经很累,但现在还不能休息,事情还没做完,”我顿了顿,“你现在去成象殿偏殿,从李孝本那里,拿两颗开山雷回来,记得动作一定要轻,千万不可惊动他。”夏东海皱眉,“你要我去一个低阶武官身上偷东西?”我淡淡说道:“那不叫偷,顶多算是不告而取。”夏东海反问:“有什么区别?”我不耐说道:“事情反正我已经吩咐你了,你爱去不去,不去拉倒。”说完站起身,准备回自己房间休息。夏东海皱眉,“田氏,你脾气真是大。”我气得笑出来,“夏东海,相信我,假如你身在我的处境,像我一样受人挟持,被人利用,得不到别人信任,一番好心总给人猜忌,你的脾气只会比我大,不会比我小。”夏东海低声呐呐说道:“没有人猜忌你,是你自己多心。”我心灰意冷,“夏东海,你是个老实人,说谎话的时候底气不足,有经验的人一耳朵就能听出来。”夏东海尴尬之极,“田氏,对不起,”他犹豫了阵,“你要开山雷,我去替你拿就是了。”我冷笑出声,转身看着夏东海,不无嘲讽说道:“委屈你了,夏将军。”夏东海皱眉,似是想发作,但是话到嘴边,又忍下了。半个时辰后,夏东海自偏殿盗回两粒开山雷,我仔细研究过它的构造,随后打开包裹,小心收藏妥当,夏东海站在旁边看着,自始自终,一言不发。次日中午,琼花观的观主王世充派了名小道士送来消息,说琼花已经盛开,邀请圣上出宫赏花。小道士走后,夏东海面容肃穆问我:“田氏,我们该怎么出宫?” 第二二章 旧事 我没作声,爬上中庭假山的最高点,对着碧蓝如洗的长空出神,热风吹过我的长裙子,我扬起头,无限留恋无限怅惘的四处张望,莫名的热泪盈眶,十年了,三千六百个日夜,我都在这里渡过。夏东海在地上问道:“你在看什么?”“我过去的时光。”夏东海没再作声,退到走廊阴凉处耐心等待。我擦干脸上热泪,从假山上跳下来,对夏东海说道:“你跟我去一个地方。”“哪里?”我目不转睛看着他,“不用多问,到了你自然会知道。”我关好成象殿宫门,上了铁锁和横木,沿着迂回的抄手游廊,穿过洗衣殿,来到耸庑门,它是成象殿最外围的宫门,也是成象殿除大殿正门以外的另外一个出口,当初李佗建这道门,原本是用来做紧急逃生用的,但是建成之后却发现它从整体上破坏了行宫的风水,于是没有启用就直接封锁了。丹阳宫修建于大业二年左右,从那时到现在,足足十二年,因为没有人看顾,使得耸庑门前空地杂草丛生,荒芜之极,我小心避让锋利草叶,行至铁门跟前,发现铁门厚重无比,足有百十来斤,门扉和门廊被一条拇指粗细的铰链捆绑在一起,因为多年不曾使用,铰链锈迹斑驳,已经和门扉生在一起。夏东海疑惑问道:“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找人。”“找谁?”我说道:“你知道这铁门后边是什么地方?”夏东海想了想,说道:“如果我记得不错,应该是昭烈殿,圣上专程修建来给年老宫人养老的地方,至少行宫平面图上的标注是这样的。”“对,就是昭烈殿。”“你带我来昭烈殿找谁?”我若有若无的笑,“等下你就知道了。” 我抽出袖子里的匕首,一刀割断铰链,撬开铁门,侧着身子进到昭烈殿,夏东海踌躇片刻,也跟了进来。昭烈殿和行宫其他宫殿不同,这里虽然同样宽阔,但没有楼阁,放眼望去都是一排一排平整的单间木房子,像整齐的蜂房,每一间木房子里边,都养着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我深吸口气,按照圣上所说的,“进门往左,横三竖七,里边住着的人,就是福昌。”我眯着眼,开始搜索那房间,夏东海亦步亦趋,我心不在焉问他,“夏东海,你五岁起就在圣上跟前当差?”“是。”“那时候圣上多大年纪?”夏东海想了想,说道:“二十四五吧,”他顿了顿,莫名给我勾起说话的欲望,“我是孤儿,那年冬天,下着鹅毛大雪,我在街上行乞,饥寒交迫,只剩一口气,适逢先独孤皇后出宫,见着我可怜,就收容了我,交给当时还是晋王的圣上看顾。”我接口说道:“圣上找了一位年纪约有四十上下的丑陋宫人照顾你,这宫人对你无比尽心,你风寒入体,昏迷不醒,她不眠不休守在你床榻跟前三天三夜,终于救回你性命,你醒来的时候,见到她的面容,又吓得昏厥过去。”夏东海惊诧之极,“这些事你怎么知道?”我笑出来,“又不是多么丢人的事,我为什么不能知道?”夏东海眼神幽暗,看了我一眼,神情变化莫测,“是圣上告诉你的?”“是。”夏东海颇是有些不是滋味,“好似我离开成象殿那两天功夫,圣上告诉你很多事。”我淡淡说道:“不多,可也不少,那位宫人,是圣上的奶娘,她是扬州人,父亲早死,和母亲相依为命,靠织布过活,彼时先皇还在扬州做总管,先独孤皇后喜欢她母亲的手艺,时常到她家购买布匹,后来她母亲去世,先独孤皇后索性收她进府,做贴身丫鬟,第二年,先独孤皇后有身,不久生下圣上,三个月之后,她的贴身丫鬟居然也生下一个小孩,两人十分相似,都是先皇的翻版。”夏东海没作声,面容漠漠,也不知他心中想什么。“小孩生下来之后,先独孤皇后震惊之极,反复追问那位宫人,小孩的父亲是谁,宫人坚不吐实,先独孤皇后没有办法,就找了先皇来对质,她问先皇,是不是那小孩的父亲,如果是,她就留下那小孩,如果不是,她就将小孩溺死,把宫人投井。先皇无奈,只好承认,自己和那宫人私通,是那小孩的父亲。”夏东海勉强笑道:“圣上连这样宫闱秘辛都说给你听,可见他对你着实是不错。”我冷笑,接着说道:“你怎不问那宫人和小孩后来命运怎样?”夏东海避重就轻说道:“陈年旧事,说出来有什么用处?”我笑着说道:“用处大着呢。先皇承认自己是那小孩的父亲,先独孤皇后因此大发雷霆,趁着先皇外出公干时候,将那小孩私自送出府邸,给了个寻常百姓,让他带到遥远僻静地方养育,有生之年,不得踏入扬州一步,至于那位生下小孩的宫人,因为奶水充足,得以暂时留在府中,做了圣上的奶娘,但她的面容给先独孤皇后用剪刀亲手划破,变成了夜叉,任何人看到她,都会退避三舍,只有年幼的圣上,跟她格外亲近。圣上成年之后,先独孤皇后原本想要将她处决,是圣上寸步不离守着她,保全了她的性命。开皇元年,先皇登基,向先独孤皇后提出要求,想找回她送走的小孩,被先独孤皇后拒绝。仁寿二年,先独孤皇后病重,当时你九岁,有一天,先独孤皇后避开先皇和圣上,把你叫到她跟前,对你说,要你去杀两个人,偿还你积欠她的恩情,这两个人,一个是圣上的奶娘,救回你性命的丑陋宫人,她的名字叫做福昌,另外一个,就是福昌的小孩,圣上同父异母的兄弟,他没有名字,人人都管他叫傻二,因为他还在襁褓中的时候,就给狠心的人喂服一种损伤人心智的毒药,变成了白痴儿,你犹豫良久之后,接下了这个任务。” 夏东海牙关紧咬,“我别无选择。”我冷笑不已,“于是你照着先独孤皇后的指示,找到傻二,带回扬州,诱出福昌,逼着她跳崖自尽,等福昌跳崖,你又把傻二也推下去,事后圣上追问福昌下落,你只推说不知道,夏东海,你作出这样亏心事,这么多年来,有没有后悔过?真正救回你性命的人是福昌,先独孤皇后不过是施舍你暖手之恩,你就将福昌的恩情一笔略过,这样公平么?你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么?”夏东海面上红一阵白一阵,右手悄悄按上腰间长剑的剑柄,我冷笑,“你想杀我,那是很容易的事,我就像福昌一样,身份卑微,一无所长,弟弟妹妹也在你的手上,你如果想要取我的性命,都不需要动手,只需要说一声,我就会像当年的福昌一样,心甘情愿死在你面前。”夏东海打了个寒战,额间冷汗如注,慢慢放开握住剑柄的手,“不。。。不。。。”我冷笑。夏东海长叹一声,“你重提这些陈年旧事,是想要做什么?”我说道:“福昌和傻二落崖之后,你回去向先独孤皇后复命,当时先独孤皇后已经病入膏肓,但是神智不乱,她问你要两人的尸身,你推说已经处理,先独孤皇后因此起了疑心,她逼着你立誓,有生之年,如果见到福昌和傻二,一定要不遗余力除掉两人,否则会遭天诛地灭,死无葬生之地,你被逼无奈,又觉着福昌和傻二落崖之后,是决无可能存活的了,遂遵照先独孤皇后的意思,立了上述毒誓。”夏东海焦躁如困兽,“那又如何?你究竟想要做什么?”我阴冷的笑,“夏东海,我只不过是想要告诉你一件事:福昌和傻二,都还活着。”夏东海惊得面色如雪,“怎么可能?”“福昌和傻二落崖之后不久,圣上就查出实情来了,他背着先独孤皇后和你,派人到山崖下仔细搜索,最后找到奄奄一息的两人,悄悄找了地方将养,一年以后圣上登基,立即建造了这座丹阳行宫,把两人转移到此间,一直养到现在。”我一步一步逼近夏东海,“横三竖七,在你背后的这间房子里边住着的,就是你立誓要捕杀的人,夏东海,你准备好动手了么?”夏东海惊恐得连连后退,“这不可能。”我冷笑,“可不可能马上就知道了。”我上前两步,扣动门环,“有人在么?”片刻之后有妇人问道:“是谁在外边?”我冷眼看着夏东海,他面如死灰,浑身轻颤,“你是故意的,对不对?”我冷淡的笑,“这是圣上的安排,圣上要我转告你,人必需要为自己做过的错事付出代价。”夏东海绝望之极,拔出腰间长剑想要自刎,这时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东海。。。”夏东海浑身轻颤,不由自主回头看了一眼,面前站着一位头发花白身形枯瘦的年老妇人,她笑容平静,脸上俱是乱刀戳刺留下的伤疤,半边下巴残缺着,样子极其狰狞可怖,我虽然一早已经有心理准备,还是忍不住暗自吸气。“东海,放下你手上的剑。”夏东海没作声,眼泪一滴一滴滚落。这是我第二次见到他哭,不知他心中是悔恨是歉疚还是绝望,总之他哭了,没有声响,只有滚滚不断的热泪,“福昌,我对不起你。”福昌却笑,长满老茧的双手仔细擦拭夏东海脸颊泪水,“傻孩子,你没有对不起我,阿摐说了,你亏欠我的,他会百倍的还给我,事实上他也做到了,这些年我和孩子过得十分安乐,心中对你没有半点怨恨。”我听得心中酸楚,阿摐,是圣上的小名。夏福昌问道:“阿摐呢?”我愧疚说道:“奴婢失职,圣上被人行刺。”福昌啊了一声,眼神迷茫看着我,“你的意思,阿摐不在了?”“是,”我鼓足勇气,“福昌,我有事想要请你帮忙。”“什么事?”我踌躇了阵,说道:“我想借你的小孩一用,为了圣上。”我打算借用福昌的小孩傻二,冒充圣上,放进龙辇里边,两人外形酷似,隔着窗纱,只要隔离得当,是不会有人看出破绽来的,至于真正的圣上,届时会躺在傻二脚边,用厚厚毛毯遮掩着。福昌说道:“你拿去吧,不过我有一个要求。”“你说,只要我能够做到,一定答应你。”福昌露出笑容,“替我好生照顾他,如果将来用不着了,带着他又多有不便,必须要解决掉,也请尽量快手些,不要让他太痛苦。”我有些吃惊,急忙解释道:“福昌你不要误会,我只是借用小半天而已,稍后会差人给你送回来的。”福昌摇头,“不用,我年纪太大,没有办法再照顾他,”她注视我一阵,“你是个心地良善的姑娘,我看得出来,把小孩交给你,我很放心。”我没作声,苦苦思索对策想要打消福昌的念头,福昌却又对夏东海说道:“东海,你送我一程,让我早些去见阿摐,好么?”我心下叹息,福昌多半是听到我和夏东海的对话,知道夏东海立毒誓的事,所以决定成全他。这老宫人的心地,才是真正的良善。夏东海面容扭曲,痛苦说道:“福昌,你不要逼我。”福昌柔声说道:“东海,阿摐说过,你对他最忠心不过,现在他去了,你也不希望他受委屈,对不对?那是我一手带大的孩子,除了我,再没有人清楚他的喜好,除了我,再没有人能够把他照顾妥贴。”她一双瘦可见骨的手,轻轻握住夏东海右手,跟着横剑过肩,微微用力,锋利剑刃割裂了她的喉管,她倒在地上,像一棵树,悄无声响。夏东海呆若木鸡,出自福昌喉管的血珠,顺着剑刃汇流到他手上,他也不擦拭,只是目不转睛看着我,眼中漠漠如霜,“圣上说得不错,人要为自己做过的错事付出代价。”我背心泛起凉意,有一个模糊的念头从脑中一闪而过,还来不及抓住,已经消失了。 第二三章 顶替 夏东海沉默抱着福昌,进到内室,放在卧榻上,盖好薄被,怔怔的出神,我站在他身后四步远处,四处张望,对这木结构房子的室内设计,有一种说不出的喜欢。福昌住的这间木房子,采光非常好,虽然摆设简单,但收拾得干净整洁,一尘不染,所有家俱都是圆角的,弧度优美,靠着窗户的地方有一张躺椅,和圣上寝宫那躺椅手工一模一样,我心旌动摇的想,这躺椅睡起来是否也是一样的舒适?有人在我背后问道:“要不要躺上去试试看?”我转过身,就看见一名年约四十五六的男子,站在门口,身上穿着粗布工服,笑容温暖,眼神灿亮,我没有作声,泪水簌簌落下,“圣上。。。。”你永远不会知道,有多少个夜里我梦见过你,当然你也永远不会知道,因为你的缘故,我心里是多么的沧桑。夏东海说道:“田氏,你看清楚,他不是圣上。”我眼前模糊,喃喃说道:“他明明是。”心里却很清楚,圣上已经被人行刺,眼前这个人,其实是圣上同父异母的兄弟傻二。夏东海说道:“你仔细看,这男子的外形虽然和圣上相似,但圣上几时这样痴呆又满足的笑过?圣上的笑容,从来都是若有若无的,清冷又苍凉。”他微不可闻的叹息,走到男子跟前,柔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那人嘴角弯弯,“傻二,我叫傻二,妈妈说傻二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最棒的木工师傅。”“这屋子里边所有家俱都是你做的?”傻二挺起胸脯,“是的。”“手艺真好,傻二是最棒的木工师傅。”傻二笑迷了眼,风马牛不相及说道:“我饿了,我要吃东西,”他走到福昌跟前,拉住福昌的手,“妈妈,傻二要吃东西。”夏东海颤声说道:“妈妈累了,要休息,我带你去可好?”傻二皱眉,仔细审视夏东海,良久问道:“你是谁?”夏东海摈住呼吸,“我姓夏,我们以前见过,你还记得么?”傻二想了想,“我不记得了,”他捂着肚子,“我饿,我要吃东西。”夏东海苍白面容略微露出些欢喜,“我有好多可口的东西,你跟我去,我拿给你吃。”傻二欣喜拍手,“好,我跟你去,”却又愁眉苦脸,“可是妈妈说了,不能随便跟人走。”夏东海笑容不改,“放心,妈妈休息之前,已经特别交代过,让我好生照顾你,你只管跟我走,妈妈不会怪罪你的,”他指着我说,“不信你问这位姐姐。”傻二一双琉璃样眼珠眨也不眨看着我,“姐姐是不是?”我踌躇良久,艰难别开脸说道:“是。”傻二笑眯眯说道:“好,我们走。”遂跟在夏东海身后,笑眯眯步出内室。我低下头,轻声叹息,傻二离开这木头房子,生命就会进入倒计时,我但凡还有一点怜悯之心,就该立刻抛下他,走得远远的。。。但是,我不能。命运的轮盘一经启动,就没有人能够阻止。回成象殿的路上,我把自己的计划简要说给夏东海听,“我打算装扮傻二,让他冒充圣上,乘坐龙辇跟我们出宫,真正的圣上则有毛毯包裹,放在龙辇里边,悄悄带走。”夏东海哦了声。我看着他宽阔后背,追问了一句,“你觉得这法子是否可行?”夏东海却笑,“如果我说不可行,你是否还有替代方案?”“没有了。”夏东海讥诮笑道:“既然是唯一的办法,那还有什么好讨论的。”我气结,真想扑上去打他两拳。到了成象殿,我翻出圣上经常穿的袍服,让傻二试穿,两个人身量相当,袍服上身之后,傻二看起来宛然就是圣上再生。我站在旁边,莫名的哽咽难言,如同受伤的小兽。傻二歪着头看我,伸出手指擦拭我脸颊热泪,漆黑眼珠如子夜星辰,“你怎么了,是不是肚子饿?”我反手握住傻二的手,他的手温暖坚实,因为常年做木工,十指粗短,指腹有着厚厚老茧,和圣上的手完全不同,圣上的手,修长有力,柔软如玉,十指纤细,两者之间的区别犹如天渊,他真的不是圣上。夏东海望着傻二出了会神,说道:“田氏,你这办法是可行的,不过,也会有危险。”“什么危险?”夏东海说道:“傻二的外形虽然酷似圣上,但他没有圣上君临天下的气势,远观还行,走近了看,立刻就会被识破。”我笑着说道:“放心,我会做妥善的安排,任何人都不会有机会走进龙辇。”夏东海剑眉微微挑起,笑着问我:“你打算怎么安排?”我说道:“第一,我会给傻二服用一种用附子熬成的汤液,使得他神思恍惚,四肢无力,浑身疲乏,倦怠思睡,这样做有两个目的,一方面,确保傻二始终在我掌握之中,不会脱轨出现有损圣上威严的言行举止,另一方面,也是要以此为理由,说明圣上身子不适,不接受官员朝拜;第二,我会在龙辇前后左右各排一个列宽十人的矩阵,把傻二围在中间,不让任何人靠近他,隔着十个人的距离,还有窗纱遮掩,就算是视力超群的人,也不可能看出圣上有差。”夏东海笑着说道:“田氏,我得承认,你实在是个心细如发的人,每一处细节都给你设想到了,但你忽略了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我们没有兵源,要形成你设想的矩阵,至少需要两百以上的兵勇。”我笑道:“我知道,这个问题不难解决的,我们有兵源。”夏东海惊讶问道:“在哪儿?”“骁果营。”夏东海皱眉,断然说道:“骁果营的人受李孝本控制,不可信,不能用。”“最初我也以为是这样,但是圣上告诉我,骁果营里边至少有一个人是值得信任,如果有意外情况发生,可以找这个人求援。”夏东海听得精神一振,“是谁?”“一个叫做孔慈的人。”“孔慈?”“对。”夏东海说道:“从来没有听说过,”他问我,“田氏,你在丹阳宫生活多年,认不认识这个人?”我摇头,“不认识,不过,我已经查到这个人在骁果营的编制番号。”“是哪一路的?”“第五路,而且他的职务还不低,是第五路千牛右直长,整个第五路骁果营两百五十人,都归他调度,足够形成我需要的矩阵,因此我们只需要说服薛世良,让他同意,今次圣上出行,由骁果营第五路全权负责安全事宜,问题就解决了。”夏东海眉宇舒展,至此终于略略露出喜色,“照这样安排,只要小心作业,今次应该是可以顺利出宫的。”就在这时,有人在大殿门外提高声量说道:“臣扬州通守萧钜,求见圣上。”夏东海脸色微变,高声问门外的人,“有什么事?” 萧钜回道:“臣听闻扬州琼花盛开,猜想圣上多半会出宫赏花,于是自作主张替圣上准备了龙辇,就停在大殿门口。”我听得大喜,“太好了,来得正是时候。”夏东海却摇头,“田氏,你不明白,萧钜的龙辇不能上。”“为什么?”夏东海踌躇了阵,委婉对我说道:“萧钜这个人很有来历,他的父亲萧岩,是当今萧皇后同父异母的哥哥,其人因此常年在后宫行走,不仅如此,”他斟酌了阵,委婉说道,“他还是圣上生前最为宠爱的内臣。”我愣住了,满心不是滋味的说道:“你的意思是不是说,萧钜其人,也像我一样,承过圣上的恩泽?”“是。”“有多久?”“从十五岁到十七岁,萧钜都住在长安正阳宫里,和圣上同食同宿,到他十八岁,萧皇后忍无可忍,发动群臣进谏,要求圣上清理内臣,圣上迫于无奈,把萧钜外放扬州,一直到现在。”“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五六年前吧。”我松了口气,跟着脸上发烧,觉得自己有些不可理喻,都这样生死关头,还舍得分出闲功夫争风,讪讪说道:“都是五六年前的事了,夏将军,你何必这样介意,坐一次他置备的龙辇,有什么要紧?”我心念一转,试探着问道,“还是夏将军你和萧钜存在私人的恩怨?”其实我比较想说的是,夏东海你是不是也暗恋圣上,因此格外厌恶萧钜今次的殷勤,不肯让圣上坐他的龙辇?夏东海也不是笨人,他听出我的弦外之音,苦笑着说道:“田氏,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沉吟了阵,“我之所以说萧钜的龙辇不能上,不是因为我忌讳他,而是因为,一旦圣上坐上萧钜提供的龙辇,按照以前的规矩,萧钜是要陪侍在旁边的。”我尴尬说道:“原来如此,这样看起来,萧钜的龙辇确实是不能坐了。”“不仅不能坐,还要设法打发他走,能除掉是最好,留下他后患无穷,其人曾经是圣上最亲密的人,我们的障眼法,不可能瞒得过他的眼睛。”“要怎么才能打发他走?”夏东海苦笑,“我不知道。”正说话间,又有人在大殿外边说道:“右屯卫将军宇文化及,有要事需要当面禀告圣上,请夏将军开门。”我干笑不已,额头开始冒汗,“这下可好了,萧钜还没有想到方法料理,又来一个宇文化及。”又听到萧钜说道:“宇文将军,你有什么要事需要禀告圣上?”宇文化及冷冷说道:“以萧大人的智商,我相信就算我说出来,你也不会明白。”萧钜冷笑,“那是当然的,宇文大人语言表达能力之拙劣,是人所周知的。”宇文化及气结,“你!”萧钜轻笑,笑盈盈说道:“宇文将军,许你侮辱人,就不许人还击么?”宇文化及哼了声,跟着一声闷响,仿佛是有重物倒地,有人呻吟,估计是宇文化及出手袭击了萧钜。萧钜一边抽冷气一边轻笑,言辞恳切但用字刻薄的说道:“宇文将军你真是本朝恶势力的中流砥柱。”我忍不住笑出来,低声说道:“萧钜看来也不是省油的灯。”夏东海出了会神,突然笑出来,“田氏,我找到解决萧钜的办法了。”“什么办法?”夏东海说道:“借刀杀人。”我心念翻转,约略猜到夏东海用意,“是否需要我配合?”夏东海说道:“不用,”他看着傻二出了会神,“你去给傻二做午饭。”“也好,”我想了想,说道,“记着,我们时间不多,一定要速战速决,解决问题之后,立即通知薛世良,准备龙辇,在下午三时之前,离开丹阳宫,赶去琼花观。”夏东海整了整身上衣衫,“我明白。” 第二四章 策杀 夏东海出门直奔大殿外去应付宇文化及和萧钜,我立在原处犹豫不绝,虽然自己答应要做午饭给傻二吃,但又特别想知道大殿外事态的发展,踌躇再三,试探着问傻二意见:“傻二,我们稍后吃饭好不好?” 傻二笑道:“好。” 我愣住了,“你不饿了?” 傻二可怜的说道:“饿,”他目不转睛注视我,笑容明秀,眼神清亮,“但是稍后吃饭,姐姐不为难。” 我失口笑出来,“你知道我为难?” 傻二大力点头,得意说道:“傻二最聪明,什么都知道。” 我忍俊不禁,沉吟了阵,自小包裹里边拿出两片拟做干粮的肉馍,塞在傻二手上,“你先吃一些干粮,垫垫肚子,姐姐过一刻钟功夫,就煮饭给你吃。” 傻二温顺点头,闻了闻肉馍,笑眯眯说道:“好香,”及至咬了一口,却又愁眉苦脸,“好硬,牙齿没有了。” 我忍不住笑出来,“夸张,张开嘴给我检查。” 傻二张开嘴,唇舌翻动,想要遮掩一颗不少的雪白牙齿。 我笑出声来,“活宝一个。” 傻二眯眯的笑,“姐姐笑起来的样子,真是好看。” 我干笑不已,低头在前边走,“不要叫我姐姐,我年纪比你小。” 傻二笑着问道:“那么叫什么才好?” 我说道:“我的名字,叫做碧瑶。” 傻二叫了一声,“碧瑶,好。” 我抿嘴轻笑,为着一个好字,莫名的欢喜。 两人悄悄走到大殿,趴在宫门上,自缝隙处探测外边动静。 夏东海背对着我,站在宇文化及和萧钜中间,冷淡说道:“宇文将军,我说过了,不能带你去见圣上。” 宇文化及说道:“夏将军,这件事非同小可,我非见圣上不可。” 萧钜讥诮的笑,煽了一句,“非见圣上不可,你以为自己是谁?十殿阎罗还是玉皇大帝?” 宇文化及大怒,双拳攥紧,几乎要滴出水来,如果夏东海不在场,只怕当场就要盛情款待萧钜两记老拳。 夏东海说道:“你有什么事直接跟我说,我会全权处理。” 宇文化及沉吟了阵,说道:“好吧,臣刚刚得到消息,说琼花观的琼花不当季盛开。” 夏东海沉吟了阵,反问道:“你怎么知道?” 宇文化及说道:“这样反常现象,不是每年都会出现,所以全扬州的老百姓都在议论,”他接着说道,“夏将军,王世充想必有差人进宫邀请圣上出巡赏花?” “是。” 宇文化及说道:“臣斗胆恳请夏将军转告圣上,千万不可出宫。” 夏东海没作声,萧钜沉不住气,“为什么?” 宇文化及说道:“我虽然没有足够证据,但我确信,王世充和河间反贼窦建德有密切联系,琼花今次反常的盛开,实际上是王世充使用邪术造成的,目的就是为了引得圣上出宫观赏,给窦建德创造机会,伏击圣上。” 夏东海皱眉,“你的意思,窦建德来了扬州?” “是。” 萧钜问道:“窦建德是谁?” 这问题我也想知道答案。 夏东海解释道:“窦建德原本是我朝河间府一个二百人长,大业十二年反叛,去年正月,其人在河间乐寿界建国,自称长乐王,还起了个年号叫做丁丑,他网罗的大将不多,但其本人非常有才干,去年七月,圣上谴了右翊卫将军薛世雄率兵三万人过河间讨伐窦建德,窦建德只用了七千敢死士,就把薛世雄三万人马屠宰得干干净净。” 我听得皱眉,如果宇文化及的消息不错,王世充果然和窦建德有来往,而窦建德就埋伏在琼花观内,准备伏击圣上,那么稍后傻二的处境将会非常的危险,窦建德是如此具有杀伤力的人物,我不认为一个简单的四方矩阵能够阻挡他。 夏东海说道:“这样看起来,圣上还真是不大适合出宫的了,”他看着萧钜,“萧大人,圣上既然不能出宫,你准备的龙辇自然也用不上了。” 萧钜失望之极,但并不死心,转问宇文化及,“宇文大人,你有什么证据证明王世充和窦建德有联系而窦建德此时就在扬州?” 宇文化及状甚不屑的冷笑,把脸撇到一边,“低等文官和狗,没有资格和我说话。” 萧钜气得面色雪白,对夏东海说道:“夏将军,我要见圣上。” 宇文化及冷笑,“你以为自己是谁?十殿阎罗还是玉皇大帝?”把之前萧钜孝敬他的说辞原样奉还。 夏东海摇头,“圣上不能见你。” “为什么?” 夏东海说道:“这中间的原因,通守大人应该很清楚才对的,当年你离开长安,宇文将军的父亲、前宇文丞相逼迫圣上在先皇跟前立誓,以后不得再见你,也不得再和你联系,”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当然,圣上对通守大人你的心意,从来没有改变,事实上,这些年来,圣上没有一天不在挂念着你,不过,圣上贵为天子,一言九鼎,立过的誓言,是一定要遵守的。” 一番话说得跌宕起伏,仿佛是情真意切,实际上一点意义也无。 世间大多数情话,基本也都是这样的吧? 萧钜看了宇文化及一眼,不无恶意说道:“宇文老贼一早反出长安,圣上没有必要遵守给反贼立的誓言。” 夏东海沉吟着没作声,宇文化及面色甚是难看,“萧大人,你说话最好干净些。” 萧钜冷笑,“我哪里说话不干净了,宇文忻年事已高,自然是老,他践踏圣上恩宠,谋逆反叛,自然是贼,合在一起,当然是老贼,反贼。” 宇文化及面色铁青,夏东海这时笑出来,风马牛不相及的提了一句,“通守大人,你还记得圣上赏赐给你那盏翡翠夜光杯么?” 萧钜说道:“当然记得,那是圣上送我的生日礼物。” 夏东海说道:“对,那年通守大人正满十八岁,圣上打开珍宝阁,让你挑选称心的物品作为生日礼物,你一眼就挑中了来自西域的翡翠夜光杯,圣上也十分慷慨的赏赐给了你,那天夜间,黄花势欲落,清樽但满酌,你和圣上在御花园里畅饮葡萄美酒,正在兴头上的时候,突然下起瓢泼大雨,你十分扫兴,抱怨天公不作美,圣上为了让你开心,又额外的送你一颗来自南海的夜明珠。” 萧钜轻叹,“可惜后来出宫时候太匆忙,这些物品来不及收拾,都留在正阳宫了。” 夏东海说道:“通守大人,你知道夜光杯和夜明珠最后结局如何?” “结局如何?” 夏东海说道:“你离开正阳宫之后,萧皇后查抄你睡房,所有圣上送给你的物品,全部收缴国库,其中的夜光杯和夜明珠,萧皇后赏赐给了宇文将军,”夏东海扫了宇文化及一眼,“你知道宇文将军拿两样稀世珍品做了什么用途?” 萧钜摈住呼吸问道:“什么用途?” 夏东海说道:“夜光杯做了便器,夜明珠镶嵌在婢女的绣鞋上,来回走动照明。” 萧钜气怒攻心,责问宇文化及,“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宇文化及顽劣的笑,“这都是你的错,若非是因为你格外喜爱这两样物品,我又何必刻意糟蹋?” 萧钜说道:“我哪里得罪你了?” 宇文化及冷笑,“你哪里都没有得罪我,我就是看你不顺眼,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对圣上撒娇作态,令人作呕。” 萧钜面色惨白,转对夏东海说道:“宇文化及糟践御赐物品,圣上是否知道?” 夏东海说道:“知道,圣上愤怒之极,但该时宇文丞相手中握着发给辽东军的三十万军饷和粮草,圣上审时度势,觉着不能为小事乱大局,所以隐忍着没有发作。” 我心念千百转,夏东海扯出这些旧事,是基于什么用心? 夏东海接着说道:“后来圣上还曾写过两句诗,说明他当时无奈心态,我记得诗是这么写的:徒有归飞心,无复因风力。” 我听得几乎笑出来,这两句诗我听过,是圣上前些时候在成象殿放风筝,因为风力不足,风筝飞不起来,随口吟出,当时他心态,也着实是无奈,夏东海移花接木拿来说事,倒是贴切。 萧钜哑然。 宇文化及冷笑不已。 夏东海接着说道:“最近年来,圣上身子日益虚弱,他思念通守大人,犹豫再三之后,终于南下探望你,但他又不愿意违背誓言,所以一直在苦等机会,前几天他还做了首诗,内容如下:红颜讵几,玉貌须臾;一朝花落,白发难除;明年后岁,谁有谁无。” 夏东海看着萧钜,“通守大人,圣上虽然没有明说,但这首诗其实是写给你的,他忧心忡忡,担心自己可能再没有机会见到你了。” 这几句诗,是鸢尾花莫名枯死之后,圣上吟出来的,彼时他确实是忧心忡忡,担心自己再没有机会见到喜爱的那个人,只不过那个人不是萧钜,而是藏在鸢尾花背后的那位姑娘。 萧钜动容,哽咽难言,“我要见圣上。” 夏东海摇头,“我说过了,圣上是个重承诺的人,他立誓不再见你不再联系你,就一定会遵守,”他不无遗憾说道,“如果圣上出宫欣赏琼花,你或许还可以夹杂在官员当中,借着朝拜的机会,见他一面,跟他说两句亲近的话,那样圣上也不算违背誓言,可是现在,”他叹了口气,“圣上不能出宫,说什么都是枉然。” 我听得笑出来,对夏东海布局的能力,着实是佩服,他牵强附会、拐弯抹角的吟诗作赋,把圣上对萧钜一番似真似假的情意说到了十成十,不要说萧钜原本就对圣上倾心,就算他之前并不喜爱圣上,获知自己在圣上心中有这样伟岸地位,也必定会热血沸腾,不顾一切谋求和圣上相会的了。 果然,萧钜开始出击,“夏将军,宇文大人不和低等文官交谈,你可否帮我问一问他,有什么证据证明王世充和窦建德有联系而窦建德此时就在扬州?” 夏东海对宇文化及说道:“宇文将军,你听到通守大人的提问了?老实说,我也想知道这问题的答案。” 宇文化及沉吟了阵,说道:“我没有足够的证据,但我相信实情如此。” 夏东海说道:“怎么说?” 宇文化及说道:“王世充和窦建德有联系,这是肯定的,他们是熟识,大业初年,杨玄感叛乱,两人同年受征入伍,是军中袍泽,王世充攻打黎阳遇险,窦建德率兵增援过他,两个人因此成为结义兄弟,窦建德反出河间之后,王世充虽然没有去投奔他,但据说他时常筹集粮草,取道河间府,押送到西北贩卖,这些粮草在路经河间七营井附近时,无一例外都给当地的歹徒抢劫,七营井距离窦建德主营盘乐寿只有半里路不到,王世充遭受劫匪之后,也从来不报案,我因此完全有理由相信,这些所谓的歹徒,都是窦建德差人假扮的,王世充筹集的粮草,说贩卖不过是遮人耳目,无偿资助窦建德才是真,如果两个人之间没有密切联系或者同盟关系,王世充不可能做到这样地步。 至于窦建德在扬州,这件事我没有亲眼目睹,但我手下有兵勇,见到疑似窦建德的人最近在琼花观附近出没。” 萧钜问道:“仅仅是疑似?” 宇文化及不耐说道:“事关圣上安危,谨慎不会有错。” 夏东海附和道:“说的是。” 萧钜说道:“宇文大人,你这样谨慎,大可不必。” 宇文化及皱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萧钜说道:“就算如你所说的,窦建德和王世充勾结,私下图谋,要趁着圣上出宫赏花之际,伏击圣上,那也不足为惧,我扬州城内,现在就驻扎有两万屯骑军,从附近四郡丹阳、秣陵、项城和太康抽调的四万游击,也已经进驻扬州城外,随时待命,加上宇文大人自有的五千精锐,以六万五千人马,对抗区区一个窦建德,如果宇文将军仍然觉得心惊胆寒,我着实是要对你的胆色另眼相看了。” 我听得微笑,宇文化及那样傲慢性情,萧钜这一爪子拍下去,算是给自己掘了死路。 夏东海问了一句,“宇文将军,你怎么看?” 宇文化及却没作声。 萧钜冷笑,“宇文将军,我知道你对窦建德深感恐惧,不如这样,你交出手上兵符,五千人马归我调遣,你自己急急换身衣裳,悄悄自西门出城,赶去洛州郏城,投奔你做反贼的父亲,让他在深山里边修建一座城堡,给你藏身,躲避窦建德,怎么样?” 宇文化及不怒反笑,“萧大人,你想要我的兵符?” 萧钜说道:“如果可以的话。” 宇文化及笑道:“好,你走近些,我拿给你。”他神色自如,左手伸入衣内,萧钜不疑有他,凑到他跟前,紧接着寒光闪烁,宇文化及右手如闪电一般,抽出腰间佩刀,刺入萧钜胸口。 这结局早在夏东海意料之中,但他啊的一声叫出口,仿佛是惊诧之极,“宇文将军,你这是做什么?” 第二五章 失火(上) 宇文化及抽出长刀,萧钜扑倒在地上,微微抽搐了阵,胸口血如泉涌,“夏将军。。。”夏东海走到他跟前,蹲下身,“我在,萧大人,你有什么话要说?”但是萧钜数度张口,最终也没说出一个字,就断了气。宇文化及擦干刀刃鲜血,回刀入鞘,若无其事对夏东海说道:“夏将军,你知道我性情暴躁,受不得别人激将,刚刚失手杀死萧大人,现在心里真是后悔万分,夏将军不会将萧大人的死因告诉圣上吧?”夏东海笑出来,“放心,我提都不会提一个字,宇文将军,你回去稍做准备,半个时辰之后,到丹阳宫候驾吧,圣上要出宫赏花。”宇文化及皱眉,“夏将军,我想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圣上现在不能出宫,窦建德也许正埋伏在琼花观,准备伏击圣上。”夏东海高深莫测的笑,淡淡说道:“宇文将军,如果我是你,一定会力主圣上出宫。”“为什么?”夏东海笑道:“宇文将军,你不觉得,这是你监控扬州城最好的机会么?通守大人意外身死,圣上要出宫,又少不得禁军护卫,你是圣上钦点来扬州护驾的人,萧钜积聚在扬州的六万五千人马,除了你,还有谁更有资格指挥?”宇文化及瞳孔微微收缩,显然是被夏东海说动,却又谨慎问道:“你为什么要怂恿我监控扬州城,这对你有什么好处?”他冷笑了一声,“你可不要忘记,我父亲已经反出长安,一旦扬州城被我监控,你和圣上落入我的掌控,后果很可能会不堪设想,尤其圣上身上还带着玉玺。”夏东海面不改色的笑,“我知道,不过,那有什么关系,你我都很清楚,圣上身子病入膏肓,龙潜是早晚的事,所以他有什么愿望,我都会竭力替他达成,他想看琼花,我就带他去看琼花,至于以后,”他嗤笑出声,木然说道,“圣上连明天都没有,还考虑什么以后?”我听得恻然,看不见夏东海表情,不过可以预见,必定十分凄惶,因为宇文化及这样老练多疑的人,都被他骗过,“好,出宫。”我露出了笑容。夏东海又说道:“宇文将军稍后出宫,请顺便带走通守大人尸身,找地方好生安葬,说到底,他也是皇亲国戚,不好随便敷衍,另外,还有一件事,也想要提醒宇文大人,据说通守大人在扬州,很有几个身居要职的知心朋友,所以宇文大人处理通守大人后事时候,最好谨慎些,不要留下痕迹,生出是非。”暗示要秘密、妥善安葬萧钜。这是十分必要的,萧钜是扬州通守,在扬州这是仅次于主管的官阶,按照本朝的规定,高阶官吏莫名身死,要全城戒严三天,搜索疑凶,一旦全城戒严,我们要出城北归就困难了。宇文化及说道:“我办事从来干净利落,不需要夏将军操心,我只是担心夏将军口风不严,无意之中,说出不该说的话。”夏东海笑道:“放心,宇文大人,守口如瓶,一向是我的长项。”宇文化及略感放心,提起萧钜尸身,翻身上马,退出成象殿,我等他走远了,打开大殿宫门,笑着对夏东海说道:“我还从来没有见识过这么精彩的借刀杀人,夏东海,你三言两语,不仅策杀萧钜,更连痕迹也抹得干干净净,宇文化及白白给你利用了,还觉得自己拣了天大的便宜,”我似笑非笑,“这样高超的技巧,不是每个人都能具备,我对你的仰慕,简直如滔滔江水,绵延不决。”夏东海白了我一眼,“田氏,你有时候贫嘴的可恶。”我嘻嘻的笑,淡淡说道:“生存这么艰难,若是连贫嘴的权利都丧失,活着还有什么乐趣?”说完微不可闻的叹息。夏东海张开,似是想要慰藉我两句,却又无从说起,踌躇良久,最终还是放弃,“我现在过尚宫院找薛世良,安排龙辇,顺便请调第五路骁果营兵勇承担圣上出巡护卫任务,你不要再偷懒,即刻去膳事房做午饭给傻二吃。”我懒洋洋笑道:“我知道了。”夏东海走后,我和傻二去膳事房,准备迟来的午饭。和丹阳宫其他处所膳事房相比,成象殿的膳事房比较成规模,在结构规划上,除了理食的膳食房以外,还附设有七间耳房和偏厅,供值班宫人休息,因此占地甚广,算是自成一处小小内殿,为着方便主子用膳,膳事房地理位置设置得也很是巧妙,处正殿东北角,离内殿寝宫不远,背后是尚寝局,左边是洗衣殿,右边一墙之隔,就是李孝本作业的偏殿。到了膳食房,傻二老实蹲在灶台边生火,我挽起袖子,腆起小胸脯,露出一副准大厨的架势,傻二仰慕不已,“碧瑶你真是能干。”我洋洋自得。尚食苑今天送来给圣上食用的菜蔬还算丰富,有数十样之多,肉品也还新鲜,我盘算了阵,挑出两块肥瘦适中的新鲜猪肉,一把散发脉脉香气的水芹菜,两根水灵灵的红萝卜,准备做一锅肉片粥,清炒红萝卜,水芹菜用沸水去涩做凉菜,放一点点酱油和醋,加一点点白糖,虽然清淡,但在这样酷暑天气食用,却是再合适不过的。傻二一边拉动风箱生火,一边歪着头问我:“碧瑶,米为什么是白的?”“因为太阳是红的。”“太阳是红的,和米是白的有什么关系?”我一本正经说道:“如果太阳是红的,米就一定是白的,这是天地之间万古不变的道理。”傻二哦了声,似懂非懂,没有再追问,安分守己的烧火。我偷笑不已。不大功夫锅子里清水开花,我把水芹菜扔进去,打了个转身,迅速捞起,盛进立米水用的筲基,清水因为沾染了水芹菜的颜色,变得绿油油的,我用木瓢舀出来,准备换水下锅煮肉片粥,却发现水缸里边清水用罄,一时呆住了。傻二问道:“怎么了?”我说道:“没有清水,不能煮饭。”“那怎么办?”我想了想,说道:“傻二,我去洗衣殿提些清水回来,你在这里等我,不要乱走,知道了么。”傻二温顺说道:“哦,好。” 我提了水桶,出膳事房,穿过抄手游廊,去到洗衣殿,摇动轱辘打满一桶水,累得气喘吁吁,正准备歇一会儿,却看见膳事房方向浓烟滚滚,火光冲天,有人惊惶失措的喊,“走火,走火,膳事房走火。” 第二五章 失火(下) 我惊得面无人色,扔下水桶拔腿往回跑。等我跑回膳事房,整片东北角已经烧成火海,火苗借着午后热风,呼啸试探着要窜入内殿寝宫,长水营的人正拼命汲水救火,在偏殿修建温泉馆子的李孝本也被抓丁,带着他手下骁果营兵勇帮忙传送水桶,我抢了一桶水,将自己身上淋得透湿,蒙头冲进火海,直奔膳食房,李孝本在背后大喊,“田姐姐你疯啦,赶紧出来。”我充耳不闻,一路狂奔,热浪袭人,空气稀薄,浓烟呛得我咳嗽,双眼疼痛难忍,好不容易赶到膳食房,却不见傻二,顿时急得满头冒汗,“傻二,你在哪儿?”傻二带着哭腔应道:“我在这儿。”听声音仿佛是在灶台附近某个角落,“碧瑶我怕,”傻二放声大哭,“我要妈妈。” 我撩起湿透衣衫蒙住口鼻,小心绕开着火的炊事用具,逡巡到灶台附近,伸手四处试探,“在哪儿?”傻二握住我的手,嚎啕大哭,“在这儿,碧瑶我好怕,我不要变成黑黑烤番薯。”我哑然失笑,温言说道:“不会变成黑黑烤番薯的,我现在就带你出去。”但就在这时候,膳食房大门的顶木哔哔剥剥迸裂,应声倒塌,封锁了出路。我立在原处,呆若木鸡。傻二不明所以,“碧瑶,怎么不走?”我绝望说道:“走不了了,出路被封死。”傻二哭道:“那要怎么办?” 我定了定神,脑中飞速运转,想起十五六岁时候,有一年春天,我潜入膳食房,偷吃大厨做的美味糕点,正吃得尽兴,有值班的上赞内人听到动静,入内检查,当时没有地方躲闪,情急生智,就跳进了一个储藏大白菜的地窖藏身,我记得那地窖又黑又潮,四壁光滑,口小肚大,可以容纳好几个壮年男子,但具体方位是在哪儿?傻二拉住我衣角,“碧瑶,怎么办?”我没有作声,努力回想,室内温度直线攀升,我满头大汗,青筋毕露,只觉火舌仿佛是舔着皮肤在游走。傻二可怜的说道:“碧瑶,好热。”我心不在焉说道:“我知道,”说着俯低身子爬到料理菜肴的琉璃台附近,趴在地上一寸一寸摸索,光滑如镜的方砖饱饱吸收了热量,几乎将我双手烫成熊掌。但这样辛苦终于得到回报,就在琉璃台石墩附近,我摸到一个铁环,心中大喜,力透臂膀,掀开铁板,下边果然露出硕大空间,一股陈年白菜的酸腐味道,扑面而来,这里显然就是地窖了,“傻二,快过这边来。”傻二爬到我旁边,“做什么?”“跳下去。”傻二皱眉,“好臭,不要。”我气得笑出来,“都快性命不保了,你还嫌东嫌西。”一脚把他踢进地窖,跟着自己也跳下去,合上铁板,微微的露了点缝隙通气。迫在眉睫危机解除,我开始修理傻二,“膳事房怎么会着火的?”傻二缩成一团躲在最远角落,恨不得自己能够凭空消失。我威严喝道:“快说,不说把你丢出去烤成黑黑小番薯。”傻二吓得魂不附体,慌慌张张辩解:“是它自己烧起来的,跟我没有关系。”我气得笑出来,“我才不相信,傻二,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不说我立刻动手。”傻二沉默了阵,痒痒然说道,“我摆弄那只风箱,觉得很有趣,就拆开来玩,没有留意灶台,火烧出来,碰到干干芦柴,越少越旺,窜到屋梁上,天气好热,屋梁尽情燃烧。”前言不搭后语的将起因经过结果描述清楚。我忍俊不禁,板着脸说道:“做事要认真,一心不能二用,这道理妈妈没有教过你么?”傻二将一颗愧疚头颅垂到胸前,“有。”几乎快要哭出来。我叹了口气,不忍再责备他,“算了,我也有不是,不该留你一个人在膳事房。”傻二小心翼翼问道:“碧瑶,你原谅我了么?”我没好气的笑,“不原谅你还能怎的,总不成揍你一顿吧?”傻二讨好的笑,凑到我跟前,伸出袖子给我擦汗。过了小半盏茶功夫,头顶传来嘈杂人声,猜知火势多半已经得到控制,我盘算着要揭开虚掩的大铁板,却听见夏东海声嘶力竭唤我名字,“田氏,田氏你在哪儿?” 又听到有人说,“夏将军你不用再找,膳食房全线倒塌,里边不可能还有活人的。”夏东海颤声说道:“胡说,田氏一定还活着,她是多么聪明的人,一定会找地方藏起来。”我呆住了,有些不明所以,却又莫名欢喜。有人开始清理地上重物垃圾,烧焦的木头砖块逐一搬走,我耐心等待了一刻钟,跟着用力推开大铁板,傻二喜滋滋跑到我跟前,“我也要出去。”我心念翻转,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对住他额间的太阳穴挥出一记老拳,傻二猝不及防,闷哼了声,软软倒在地上。我这样做是有原因的,外边除了夏东海以外,还有好些闲杂人等,傻二目前冒充的是圣上,但他对这身份完全没有意识,为了确保他不会胡言乱语,以致使人生疑,将他打昏是唯一的办法。我扶起傻二身体,靠在地窖石壁上,双手攀上兀自发热的窖口方砖地板,一个挺身跃出地窖,拖出傻二,然后我就看到了夏东海。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狼狈的夏东海,他浑身脏污,头发飞散,在残垣断壁之中埋头翻检,见到有貌似人体的物件,立即不顾一切扒出来,一双手因此漆黑肮脏,十指指甲剥落,汩汩流血,一滴一滴,洒落尘埃。我叫了他一声,“夏东海。”夏东海怔了怔,慢慢抬起头,目不转睛注视我,眼中波光闪动,“田氏?”我笑着说道:“是我。”夏东海没有作声,悄悄将双手藏在身后,“是否安然无恙?”“是。”夏东海沉默了阵,似是有千言万语,到最后却只是笑,“那就好。” 第二六章 出宫(上) 稍后我和夏东海合力将傻二带回内殿,打理干净,我简要叙述了膳事房走火的原因,夏东海也汇报他的进度,确认薛世良已经着手安排圣上出巡事务,同时答应调派第五路骁果营负责联防,并已经和该路千牛直长孔慈做了初步沟通,说明矩阵排列要求。这期间傻二始终昏迷着,额头附近一团淤青,夏东海看得迷惑,最后终于忍不住问我:“田氏,你究竟是用什么凶器袭击他的?”我干笑不已,“什么都没用,就是给了他一拳。”夏东海没做声,挽起袖子替傻二推宫活血,眼神有意无意扫射我双手,“简直是铁拳无敌。”嘴角露出些微笑意。我气结,真想扑上去咬他两口。稍后薛世良过成象殿请示,问圣上是否有受伤,是否仍然决定照原计划出巡,夏东海十分肯定的回答了他这一问题,“没有受伤,照原计划出巡。”打发走薛世良,夏东海迟疑了阵,开口问我:“田氏,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要完成的心愿?”我问道:“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夏东海说道:“你如果有,不妨告诉我,我会竭力替你完成。”“为什么?”夏东海沉吟了阵,“我感激你。”我笑出来,沉吟良久,“我希望死后能够和圣上葬在一起。”夏东海脸色微变,踌躇了阵,“这会有难度。”我自嘲的笑,“就知道你会这么讲。”夏东海没再作声,专心致志给给傻二推宫活血,一盏茶功夫后,傻二终于哼了一声,睁开双眼,看着夏东海出了会神,跟着露出痴呆笑容,“我饿了。”夏东海无言,良久痒痒说道:“做傻子真好。”我忍不住笑出来,看看时候也差不多了,就开始着手熬制附子汤。膳事房今次走火,所有炊事用具和煎药的药罐炉灶都已经烧毁,不过好在我自己还有一套简易的备用罐子,如今正好派上用场。下午三时左右,薛世良准备的龙辇抬进成象殿,我用青花瓷碗盛了附子汤,端给傻二服用,傻二皱眉,“这是什么汤水,”他闻了闻,“味道古怪,不要喝。”我花言巧语说道:“你是不是觉着好头痛?”傻二摸着额头上鸡蛋大小的淤青,老实点头,“是。”我笑着说道:“喝下这碗大补的药汤,就不头痛了。”傻二听话的凑到碗口边上,小口小口,将一大碗附子汤喝得干干净净,然后摸摸额头,天真说道:“好像真的不痛了。”我没有作声,突然难过之极。夏东海在我身后说了一句,“欺负傻子,是会遭天谴的,”他微不可闻的叹息,“田氏,你和我注定都不会有好结果。”我勉强笑道:“我知道,不过就算事情重新来过,我也还是会这样做。”因为我没得选择。很快附子汤的药性发作,傻二清亮双眼神光涣散,软软瘫在卧榻上,面容似笑非笑,我和夏东海给他换上龙袍,搬进龙辇,为着保险起见,夏东海将他双手手足都捆绑在龙椅上,使他不能动弹,傻二神志不清,也不知道挣扎。夏东海从衣内掏出一粒药丸,要塞进傻二口中,我抓住他的手,“你给他吃的是什么?”夏东海说道:“赤箭丸。”我听得吃惊,所谓的赤箭丸,就是用赤箭的种子做成的药丸,按照神农本草经的记载,赤箭又叫十二杀鬼仁,是一种非常霸道的中药,把赤箭的种子磨成粉,拌上蜂蜜,揉成药丸,人少量服用,可以保养喉咙,过量则会说不出话,严重的甚至会变成哑巴,“你不能给他吃这个。”“非吃不可,我不希望沿途有任何意外发生,”他冷冷注视我,“你也不希望自己弟弟妹妹有任何意外发生,对不对?”暗示若是如果事情不顺,田武和碧桃就再没有活路。我没作声,夏东海凡事求稳妥,他这样做法也无可厚非,尤其还有一点,是我没有说出来的,附子汤药性温和,药效持续时间也不长,假如半路上傻二突然清醒,发现自己手足被绑缚,大吼大叫,后果确实是会不堪设想,但要对傻二那样天真良善的人投毒,又实在于心不忍,如此踌躇良久,最后到底还是忧虑自家弟妹多些,不得不松开握住夏东海的手。傻二吞下药丸,夏东海将卧榻上的圣上身躯用浸染了香料的毛毯包裹着,抱进龙辇,轻轻放在傻二脚边,对于这样有损圣上尊严的待遇,夏东海难过得眼圈发红,我也黯然神伤,勉强打起精神安慰他,“权当圣上是在熟睡中微服私访。” 夏东海没作声,沉吟良久,说道:“田氏,你是个善解人意的人,我。。。。”“你什么?”夏东海踌躇了阵,“没什么,”他迅速转过身,深吸口气,招呼守在大殿的四名绯衣宫女,“圣上已经准备妥当,准备起驾出宫。”高大健美的绯衣宫女鱼贯入内,抬起龙辇,我和夏东海一左一右,站在窗口两旁,龙辇步出内殿的时候,两个人都忍不住回头张望,轻声叹口气,说不出心中是惆怅还是感伤。 第二六章 出宫(下) 到了宫门口,有一名年轻男子迎上来,单膝跪在地上,“扬州丹阳行宫骁果营第五路千牛左直长孔慈,给圣上请安。”在他身后不远,薛世良带着一干从长安跟着圣上来扬州的高阶官员,黑压压排成数列。我心里赞叹,这位孔大人的声音,低沉婉转,入耳有一种烫贴人心的力量,真是一把好嗓。夏东海说道:“孔大人不必多礼,圣上身子不适,厌烦见到这样阵仗,你让薛大人把所有官员都打发了,由你率队护送圣上过琼花观,队形就照之前我说给你的那样排列。”孔慈应道:“是。”他站起身,退到薛世良跟前,耳语了几句,薛世良点头,带着一干官员分散到官道两边,在他们身后,密密实实排列的则是宇文化及指挥的六万五千扬州屯骑以及游击部队。孔慈挥动旗语,五十米远处的骁果营兵勇立即跑步上来,十人一横列,十人一竖列,将龙辇前后左右包围得水泄不通。夏东海看得满意,“孔大人,你这一部兵勇训练得好生干练。”孔慈说道:“谢夏将军夸奖。”我忍不住又打量他。眼前这个人,身量不高,身形纤细,面容清秀,双眼灿若晨星,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额角有一处破相,似乎是给利器所伤,留下一道长长疤痕,堪堪避开至关紧要的太阳穴。不知道那伤疤是怎么造成的。夏东海咳嗽了声,指着我对孔慈说道:“这位是圣上的近身宫女,田碧瑶。”孔慈露出友善笑容,“田姑娘,在下有礼。”我对住他福了一福,“奴婢田氏,见过孔大人,”察觉到他扫视龙辇,于是挺起胸口,将半边窗户完全遮掩在自己身后,“孔大人在看什么?”孔慈笑道:“没什么,”沉吟片刻,状甚漫不经心问道,“听闻今天成象殿膳事房走火,彼时圣上也在?”我斟酌了阵,说道:“对。”“是否是因此受伤,所以精力不济,不想接见百官?”他若有所思的笑,“甚至连话也都不愿意说一句?”我沉吟了阵,委婉说道:“圣上行事,我不好多做评论,当然也不能胡乱猜测,在背后说三道四,妄度君心,更加不受允许的。”算是四两拨千斤,卸载了他的问题。孔慈笑出来,“田姑娘很会说话,我本想投石问路,没想到石沉大海。”我干笑不已,使眼色给夏东海,要他我解围,夏东海收到我求救信号,轻轻咳嗽一声,“孔大人,我们是不是该出发了,琼花的花期非常短暂,有什么事路上讨论可以么?”孔慈笑道,“也好。”这一路上,孔慈始终站在我附近,眼神有意无意扫视龙辇,不过,他没有再尝试和我交谈。丹阳宫在扬州西向位,琼花观在东向位,从丹阳宫出发,赶到琼花观,前后总共花费了半个时辰时间。当龙辇去到琼花观附近的金带路时,两旁观礼的人流如潮水一般,争先恐后往大路冲刺,想要近距离瞻仰圣上丰姿,当然,也不排除有个别心怀叵测者,想要借此机会欲行不轨,但无论是哪一种心态的人,都被宇文化及调度的屯骑部队有效的阻挠在外围,而一早在道观等候的扬州地方官吏,虽然能够进入宇文化及圈出的禁区,也因为受到第五路骁果营铜墙铁壁一般的矩阵阻挠,只能站在十人远处,望辇兴叹。我们稳稳当当,抵达琼花观。王世充穿着崭新道袍,带着道观大小五十几名弟子,跪在道观门口接驾,“草民王世充,叩见圣上。”夏东海说道:“王世充你平身吧,琼花在哪儿?”“就在道观后园的琼花苑。”“开出花瓣了没?”“已经打起花骨朵,单等圣上出现,即刻绽放。”夏东海说道:“王世充,你知道圣上喜好清静,有没有把琼花苑所有闲杂人等,全部清理干净,以免打扰圣上赏花的兴致?”王世充说道:“有的,另外,圣上爱喝的桂花酒,还有祷告用的天竺清檀香,也都准备妥当,只是不知道时隔七年,圣上的喜好是否还和从前一样。”夏东海说道:“这一点你不必担心,圣上的喜好多年如一日,”他脸上略有笑意,“王世充,难为你还记得圣上的喜好,”跟着吩咐绯衣宫女,“把龙辇抬到后园琼花苑去。”王世充连忙起身,想要带路,夏东海却笑,伸手搭上他肩膀,“不用你招呼,我知道路径怎么走,”指着孔慈说道,“这位孔慈孔大人,是圣上十分宠幸的人,任职骁果营千牛直长,今天第一次来你道观,你要好生招待,带他四处走动,观赏下此间的秀雅风景,明白了么?”我心念转动,颇是佩服夏东海,其人随机应变的本事,真是我认识的人当中最为犀利的,他显然对宇文化及提供的情报有充分重视,也怀疑王世充和窦建德阴有往来,所以想要把他调开,但又不好在明处操作,于是索性把他和孔慈拴在一起,圣上说过,孔慈是值得信任的,不过这话是出自我口,夏东海未必相信,如今正好利用这机会,牵制王世充之余,也试探孔慈的忠心,完全是一石二鸟的做法。 王世充脸色微变,显然并不满意夏东海这样安排,孔慈却好似并不在意,笑盈盈说道:“难得夏将军设想周到,在下恭敬不如从命。”王世充无奈,只得说道:“孔大人请随我这边走。”眼睁睁看着绯衣宫女抬了龙辇去到后园。骁果营的兵勇,留在原处待命。夏东海轻车熟路,在前边带路,绯衣宫女抬着龙辇走到琼花苑,夏东海说道:“你们都出去,到大殿随便找地方歇着,没有征召,不得入内打扰。”宫女们离开之后,我撩起龙辇绣帐,傻二已经清醒,眼泪汪汪注视我,口不能言,手足不能动弹,“傻二,委屈你了。”夏东海冷笑,“委屈的不是他,是圣上。”他抱出圣上躯体,小心放在打着花骨朵的琼花旁边,眼圈发红,却又极力隐忍,“圣上九五至尊的躯体,匍匐在一个傻子脚下。。。。”我苦笑,不敢接他话头,这时候说什么都是错。夏东海出了会神,又说道:“圣上一生之中,最为喜爱的就是琼花,他给自己最小也是最宠爱的公主起名,就叫琼花。” 我接着做哑巴,不过今次不是因为惧怕,而是因为我深刻知道,夏东海此时需要的听众,不是聊友。夏东海轻声叹了口气,话锋一转,“田氏,你现在告诉我,水晶棺在什么地方?” 第二七章 内人 我说道:“就在王世充起居室地下,圣上在该处秘密修建有一座地宫,专门用来存储水晶棺,地宫的入口,就在他的书柜里。”“也就是说,我们只需要设法进入王世充的起居室,就可以拿走水晶棺?”我没有作声,对着半开的琼花出了会神,“不,事情不是那么简单,圣上说的很清楚,水晶棺放在地宫的一扇大石门背后,开启那扇石门,需要密码,而密码只有王世充和圣上两个人知道,”我叹了口气,“比较让人讨厌的是,圣上没有来得及告诉我密码,就给翟让行刺。”夏东海皱眉,“那怎么办?”我笑着亮出藏在袖子里边的两粒开山雷,说道:“这就是我要你去李孝本处偷取开山雷的原因,如果没有办法通过输入密码打开石门,那就只能炸毁它。”夏东海摇头,“行不通的,开山雷是非常霸道的火药,作业的时候会产生巨大声响,如果地面的人感知到震动,一路追查起源到地宫,我们将会无所遁形。”我笑着说道:“这一点你放心,地宫是王世充负责看守,生出意外,他自然会出面善后,把变故遮掩过去。”夏东海犹豫片刻,“话是不错,但万一事后他清查现场,发现水晶棺丢失,过丹阳宫回禀圣上,找不到人,我们出宫的事立即就会暴露。”“他会发现水晶棺丢失,但他不会拿这件事去丹阳宫惊扰圣上,只会悄悄搜索。”“为什么?”我说道:“因为地宫不仅仅是圣上存储水晶棺的地方,它还是另外一个女人的藏身之所,这女人的身份特殊,不能曝光,地宫是这世间王世充能够为她找到的最佳庇护所,所以就算他发现水晶棺丢失,也决计不会知会给圣上知道,以免圣上差人彻查地宫。”夏东海很是惊讶,“地宫里有女人?是谁?”我笑出来,“就是元德太子以前的侧妃,内人小刘良娣。”元德太子在他十九岁诈死之前,一共娶有一妻两妾,分别是太子妃韦氏,和两名侧妃内人大小刘良娣,这当中,韦氏生代王侑,也就是现在远在长安的傀儡隋皇,大小刘良娣是姐妹俩,大刘良娣生燕王倓,小刘良娣生越王侗,倓和侗年纪都大过侑。大业七年,元德太子诈死,大小刘良娣全部殉葬,太子妃韦氏则因为怀有身孕得以幸免。夏东海听得惊讶之极,“小刘良娣不是早在七年前,元德太子过世的时候就殉葬了么?”我说道:“她福大命大,有人打开太子陵墓,把她救走了。”夏东海惊讶说道:“你说的这个人,不会是王世充吧?”我笑道:“就是他。”“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叹了口气,说道:“不外是为个情字吧,小刘良娣原本是王世充的未婚妻子,因为元德太子相中她,遂强行解除两人婚约关系,纳娶她做侧妃,王世充因此看破红尘,出家做了道士,后来元德太子诈死,小刘良娣不愿意殉葬,就差人送消息给王世充,求他施以援手。”“王世充于是甘冒奇险,从太子陵墓中盗走小刘良娣?”“对。”饶是夏东海向来沉稳有度,听到我这样肯定回答,也露出惊讶神色,“要从太子陵墓中盗走一个活人,那是多么庞大多么复杂的工程,王世充的资源和能力,真是不容小觑。”我说道:“是啊,这个人我只能有四个字来形容:深藏不露。”“王世充盗出小刘良娣之后,就把她安置到了地宫?”“没有,最初他把小刘良娣安置在琼花观附近的乡下,每个月固定去探望她几次,但是很快当地居民开始怀疑小刘良娣的身份,王世充没有办法,只得将她转移地方,连着转移几次之后,小刘良娣对于居无定所的生活开始感到厌倦。而就在这个时候,圣上要求王世充监工,在琼花观秘密建造一座地宫,存放水晶棺,地宫的入口又恰好建在王世充起居室内,这对小刘良娣来说,无异于是天赐良机,她努力说服王世充,背着圣上,在地宫偏僻角落,单独替她修建一间通风密室居住,一方面可以让自己免除颠沛流离之苦,另外一方面,也使两人有机会长相厮守,王世充知道这样行事是欺君,但他喜爱小刘良娣,考虑再三,最终采纳了小刘良娣建议。地宫竣工后不久,圣上北归长安,龙舟甫自驶出扬州港口,王世充就悄悄把小刘良娣偷渡进了地宫,圣上很快获知了这件事,不过他装作不知道,容忍了王世充的期瞒行径。”“为什么?”我笑道:“我当时也这么问圣上,你猜他怎么回答我?”“他怎么答你的?”“圣上说,屠宰王世充和小刘良娣,是很容易的事,但这样行为不能带来任何好处,相反,如果我愿意装作不知情,由得两人苟且偷生,则至少可以获得两大收益:第一,地宫里边住着王世充最心爱的女人,他一定会随时关注地宫安全防务,时时修缮翻新,保持地宫通风整洁;第二,小刘良娣在身份上是太子殉妃,永远不能见天日,因此王世充必定会对地宫严加防守,禁止任何人靠近,以策安全。”夏东海说道:“圣上眼光看得很长远。”我说道:“对,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设法潜入王世充起居室,经由他书柜入口进入地宫,炸开石门,拿走水晶棺,和元德太子汇合,立即北归长安。”夏东海反问道:“傻二怎么办?”我没作声,沉吟良久,说道:“交给孔慈带回丹阳宫。”“那他岂非是死路一条?”我心中叹息,看了龙辇里懵懂无知的傻二一眼,“这是圣上给他安排的结局。”这时琼花突然怒放,垂形花瓣随风舒展开,一朵一朵足有碗口大,中央的金色花蕊闪闪生光,散发浓郁香气,我看得惊叹,却听见夏东海问道:“田氏,圣上给我安排的结局是怎样的?” 第二八章 突袭 我心里打了个突,沉吟了阵,谨慎说道:“圣上说了,你的结局由元德太子决定。”夏东海露出古怪笑容,“田氏,你想不想知道,圣上给你安排的结局是怎样的?”我心下一沉,勉强笑道:“圣上替我安排了结局?”“对。”“是什么样的?”夏东海阴冷的笑,“你很快就会知道,”他不欲再就这问题过多讨论,转口说道,“我们要怎样才能避开众人耳目,进到王世充起居室内,田氏,你有没有方案提出来参考?”我说道:“我研究过琼花观的平面布局图,在琼花苑的背后,有一条走火通道,直通玄坛,王世充的起居室,就在玄坛旁边。”夏东海伸手抱起圣上躯体,说道:“你带我去找那走火通道。”我没作声,看着圣上蜡黄面容出神,夕阳的余晖照着怒放的琼花,有部分早一刻盛开的,已经开始凋谢,我不无心酸的想,我就像这琼花一样,一边盛开一边凋谢,而喜欢的那个人,始终不在身边。这大约就是我的人生了,充满遗憾,不能弥补。我低下头,热泪滚滚。夏东海别过脸,装作没看到。龙辇里的傻二口中啊啊作响,我走到他跟前,笑着问道:“怎么了?”傻二竭尽全力挣扎,终于扯断绑缚他双手的绳索,笨手笨脚擦拭我脸颊泪水,我蹲在他脚边,将面容埋在他膝上的明黄袍服里,几乎痛哭出声,“傻二,为什么我会觉得这么痛苦?”傻二拉住我的手,在我手心写道:碧瑶,不要哭。我哽咽难言,泣不成声。傻二接着写:碧瑶最勇敢,碧瑶不哭。我心如刀绞。夏东海说道:“田氏,我们该走了。”我看着傻二出了会神,站起身,“傻二,多保重。”两个人转到琼花苑背后,找到走火通道,那是一条非常狭窄非常平整的石板路径,两边是层层垒砌的坚固大理石,高有数丈,我和夏东海在中间小心穿行,夏东海因为身形高大魁伟,又抱着圣上,只能侧着身子行进,非常吃力,通道走不到一半,他已经满头大汗,我看得不忍,提议说道:“不如我们原地休息一刻钟?”夏东海摇头,“不用,”他甩落脸颊汗珠,“我们多耽误一分钟,圣上的躯体就会多溃烂一分。”我叹了口气,知道他说的有道理,也没有再坚持。两个人沉默无语,穿过走火通道,绕开玄坛,进到王世充起居室,夏东海将圣上躯体放置在地板上,打开书柜,但是并没有发现有暗门,他沉吟了阵,把书柜推到一边,仔细敲击墙壁,试探着推动,只听见吱呀两声,墙壁从中间分开,露出一条石板阶梯,一级一级,通往地下。我说道:“这路径通往的多半就是地宫了。”夏东海转身从烛台上掰了两只硕大明烛,用火石点燃,对我说道:“田氏,你走前边带路。”我没作声,看着黑洞洞的入口,不明所以的觉得背后森森泛寒。“田氏,你在犹豫什么?”我勉强笑道:“没有。”我深吸口气,鼓足勇气跨进洞口,同时在心里默数,“一步,两步,三步,四步。。。”数到第二百七十五步的时候,盘旋下降的石板阶梯终于走完,面前出现一条狭窄通道,干燥清洁,每隔五步左右,就有一盏长明灯,一直通往不知名的远处。夏东海手中明烛这会儿已经燃烧一半,他吹熄烛火,小心纳入衣内收藏妥当,“这里应该就是地宫了,不知道水晶棺放在哪儿?”我说道:“圣上说过,地宫的结构设计得并不复杂,水晶棺就放在主干道尽头的大石门背后,因此我们只需要找出主干道就可以了。”“怎么找出主干道?”我出了会神,说道:“我不知道,圣上没有告诉我,他只是大约提了一句,地宫的设计草图,用的是藏春园旧图。”夏东海瞳孔微微收缩,“藏春园?”“对,”我微蹙双眉,“但我翻遍扬州州郡历年来的土木要略,没有一处建筑,叫做藏春园。”夏东海说道:“那是当然的。”我有些惊讶,“为什么?”“因为藏春园根本就不在扬州,它在长安,那是圣上正阳宫大兴殿的一处微缩景观。”我听得一振,“这么说,你知道这处微缩景观的建筑格局?”夏东海说道:“知道。”我笑出来,站到一边,说道:“那好,今次轮到你带路了。”夏东海警惕注视我,迟疑了阵,终于走到前边,我跟在他身后,发现他腰背挺得笔直,颈项僵硬,右手悄悄按住剑柄,仿佛是蓄势待发的豹子,随时准备出手扑击猎物。我心惊肉跳的想,谁是他的猎物?我不知道,但我悄悄抽出藏在袖子里边的匕首,握在掌心,以防万一。通道弯弯曲曲,沿途出现无数岔道,夏东海最初还疑惑,遇到岔道总是会停下来,仔细辨认,四个岔道之后,他开始轻车熟路,十个岔道之后,他似乎摸到了地宫的横竖坐标,将地宫建筑格局和藏春完全结合在一起,形成立体明确的感知,至此他不再浪费时间判断岔道,直接闭着双眼行进,并且脚程越来越快,好几次都将我远远甩在身后,好在他每走一段路程,就会回头张望,发现我没跟上来,立即原路返回搜索我。到了第二十八个岔道口,一扇厚重大石门挡住去路,夏东海停下来,憔悴面容略有笑意,我问道:“这里就是主干道的尽头?”夏东海点头。我把匕首顶回衣袖,取出开山雷,放在石门壁角处,吩咐夏东海:“夏东海,你站远些。”取了墙上的长明灯,点燃导火索。两秒钟之后,两粒开山雷同时爆破,炸开了石门。尘土飞扬,烟雾弥漫,我和夏东海捂着口鼻,踩着碎裂石块,进入内室,水晶棺就安置在内室正中央一块狭长厩门石上。我如释重负的笑,才刚想要发表两句感言,却听到夏东海在我背后愧疚难言的说道:“田氏,对不起。”我听得疑惑,转身正要询问他哪里对不起我,就看见寒光轻闪,夏东海长剑出手,刺入我胸口,我看着雪亮剑尖穿胸而过,却不觉得疼痛,倒是夏东海面容扭曲,仿佛承受巨大痛苦。我仆倒在地上,辛酸的笑出来,“这就是圣上替我安排的结局?” 第二九章 逃生(上) 夏东海抽出长剑,负手站在旁边,“那天我找到元德太子,他问我,是如何获知他下落的,我据实以告,他就说,蜡丸是圣上的备用方案,圣上一早和他说过,如果我通过备用方案找到他,说明田氏其人不得圣上信任,北归之前,一定要除掉她。”我说道:“你有无向他解释,我不是不得圣上信任,是圣上来不及信任我,就给翟让行刺。”夏东海没做声。我笑着说道:“你没有向他解释,对不对?”“对。”“为什么?”夏东海沉吟良久,艰难开口,“我一生虽然称不上行事端正,但从来没有做过于道义有亏的事,只有那一桩,就是迫死福昌,十多年来,这一直是我的心病,”他看着我,“田氏,我不知道圣上告诉你这件事究竟是基于什么用心,但你获悉之后,不该说出来的,或者说,不该悉数说出来,你可以隐瞒大部分事实,只找出傻二就够了,其他的全部假装不知,你把所有事情都说出来,等于把我逼上绝路,就算圣上不要求除掉你,我也不能让你存活,”他轻叹口气,接着说道,“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原本一直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在元德太子跟前替你申辩几句,保全你的性命,但是。。。。”我苦笑,“我相信你,你不用再说,我不怪你,换了我是你,多半也会这么做,”我摈住呼吸,问出我此时最关心的问题,“我弟弟妹妹你打算怎么处置?”“一并处死。” 我苦苦哀求,“两个人何其无辜,求你饶了他们。”夏东海说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我心中绝望,眼泪簌簌落下,夏东海目不转睛注视我,面容漠漠如霜,样子看来甚是悲哀,我擦干泪水,冷笑道:“夏东海,我不需要你同情。”夏东海摇头,“我不是在同情你,”他笑容惨淡,“我是难过。”我笑着说道:“不用难过,赶紧去拿水晶棺,现在时间紧迫,多拖延一分,就多一分危险,”我顿了顿,跟着心有所悟,笑着说道,“是了,你在等我断气。”夏东海没有作声,自衣内掏出一方巾帕,敷在我伤口上,止住喷涌血泉,我忍不住笑出声,“夏东海,你这是做什么?”“这巾帕上浸有一种叫做王不留归的毒草药液,见血封喉,会让你少受很多苦。”我哑然,“多谢。”也实在找不到别的言辞形容他行为了。夏东海出了会神,“田氏,我以前听圣上读佛经,记得有一本经上说,人如果做了背恩养、违道义、失人性的事,就会坠入炎热地狱,据说这地狱酷热异常,罪人会被遍地烈火包围,烧烤得皮肉模糊,内脏焦烂,痛苦万端,是不是真的?”我疲累之极,四肢渐次麻木,很想要合眼睡觉,却努力睁开眼,说道:“对,不仅如此,罪人转生之后,还要经历四十二大劫,七十五小劫,最后魂飞魄散,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我怜悯看着夏东海,“因为背恩养、违道义、失人性,是五逆重罪,理当天诛地灭,万劫不复。”夏东海面色如雪,显然心中恐惧之极。我看得不忍,叹了口气,“那都是骗人的,你不用放在心上。”夏东海站起身,背起厩门石上的水晶棺,“田氏,再见。”我使出全身力气,抓住他长衣下摆,“饶了我弟弟妹妹。。。。”夏东海踌躇良久,“我不能。”我绝望之极,叹息一声,松开双手,“你离开的时候脚步轻一些,我想睡了,不要吵到我,”我闭上眼,咕哝了一句,“地上真冷。”不知道一觉醒来,会看到谁?又忍不住笑出来,还能有谁,不外是黑白无常,地狱阎罗,或者铁面判官。居然都不是。我再度睁开眼,发现眼前站着一名女子,笑容可掬问我:“你感觉怎样?”我十分惊讶,“你是阎罗王的近身婢女?阎罗殿几时开始招收女性服务人员的,待遇如何,大王好不好伺候,还要不要招收新人?我强烈自荐。”那女郎笑成掩口葫芦,“上述问题当中,只有第一个问题,妾身能够答复你,其他的问题,妾身一概不知,”她顿了顿,笑盈盈说道,“妾身不是阎罗王近身婢女。”“不是阎王婢女,是阎王妻子?”“也不是。”“那你是谁?”女郎笑道:“妾身刘氏。”我心念翻转,试探着问道:“元德太子的侧妃内人小刘良娣?”“是。”我干笑不已,“真是有趣,”小心问道,“我是不是还活着?”刘氏忍俊不禁,“你伸手探测自己心跳看,若是有心跳,那就说明你还活着。”我小心伸手到胸口,摸到一圈厚厚纱布,隔着纱布,隐约感到自己胸腔内有微弱规律振动,忍不住笑出来,欣喜说道,“我还活着。”当场喜极而泣,跟着又大惑不解,我是怎么存活下来的?刘氏说道:“对的。”我沉吟了阵,“是你救的我?”刘氏笑道:“算是。”我说道:“你把过程说来我听。”刘氏却笑,端起桌上一碗药汤,“不着急,你先喝完这碗药汤。”我推托道:“我只是胸口中剑,将养一阵子就好了,不需要喝药。”刘氏摇头,“碧瑶,你忘记了么,夏东海敷住你伤口那巾帕,浸有一种叫做王不留归的剧毒药液,这药汤是用来解毒的,非喝不可,在你清醒之前,我已经喂你服用七次了。”我微笑,我当然没忘记,我只是不明白你这药汤是拿来做什么的,现在你说得这样清楚,我自然不会再有顾虑。我接过汤碗,一口气喝干,又问道:“你知道我叫碧瑶?”刘氏轻笑,擦拭我嘴边汤液,“我不仅知道你叫碧瑶,我连你为什么会给夏东海谋害,也都一清二楚。”我挑起眉毛,“为什么?”刘氏笑道:“因为我当时就在你们旁边,只不过你们没有发现。” 第二九章 逃生(下) 我有些惊讶,“你在我们旁边?”刘氏说道:“对,确切的说,是我居住的密室在旁边,我在密室内。”我笑道:“王世充真是有够胆大妄为,他将你的密室造在安置水晶棺的石室旁边,也不担心给圣上看出端倪。”刘氏点头,“我也曾经这样说过他,但是他十分坚持,”她解释道,“他是修行的道人,很讲究气运,说地宫终年不见天日,容易滋生阴秽不洁的物种,人如果沾染上,是会生出各种病症的,水晶棺周身带有奇异磁场,能够净化环境,使人身体健康,化解煞气。”“也有道理。”“你们用开山雷爆破石门那阵,劲浪袭人,我密室的房门险些震塌,当时十分害怕,以为是来拘拿我的,躲在内室角落半点不敢声张,后来不见有动静,于是斗胆行出内室,藏在房门后边,偷听你们谈话,夏东海刺伤你之后,带走水晶棺,我又等了足足半个时辰,才推开大门,这时王不留归的毒素已经攻入你心房,你奄奄一息,脉搏微弱,但始终不肯断气。”我苦笑,有那么多遗憾在心里,我怎么舍得断气。“我当时很疑惑,因为听夏东海说过,王不留归见血封喉。”我出了会神,笑着说道:“这也是要因人而异的吧,按照中医的理论,王不留归本身是一种药性非常凶猛的麻*醉药草,我们说它见血封喉,从药理而言,其实是说它会顺着经脉侵入心房,使心脏丧失动力,停止起搏,最终人体因为得不到新鲜血液支持,衰竭而死,但我受伤之后,利剑割断脏腑主动脉,导致血不归经,王不留归因此运行得极度缓慢,效力自然也会大打折扣,”我自我解嘲的笑,“从这一角度来说,夏东海刺我一剑,反而是便宜了我。”刘氏说道:“碧瑶,你心胸很宽广,也很会自嘲。”我叹了口气,沉沉说道:“不然还能怎样呢,撒泼耍赖,逞强斗狠,我又不懂,”想了想又问道,“我现在哪儿?”“琼花观,”刘氏脸红了红,“他的起居室。”那个他不用说,自然是王世充了。正说话间王世充推门进来,“阿蘅,她醒来没?”见着我半倚靠在床柱上,当即露出笑容,“田姑娘,你醒来就好,我也放心了,”神情之间仿佛是惊异又仿佛是得意,“那方子果然有效。”我笑着说道:“什么方子?”“就是配置给你喝那药汤的方子,”王世充顿了顿,若有若无说道,“这可是我花费两个昼夜才配置出来的。”我微笑,知道王世充提这一句,明确是在向我讨人情,“道长大人,奴婢今次承蒙你出手相救,真是说不出的感激,将来道长如果有什么差遣,只要是奴婢力所能及的,一定竭力替道长完成。”王世充却笑,淡淡说道:“不过是举手之劳,田姑娘不需要放在心上,其实出手诊治之前,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成功,也是侥幸。”“话是这么说,但受人点水之恩,应当涌泉相报。”王世充只是笑,斟酌片刻,说道:“回报的事不急在一时,等你将养好身体,我们慢慢再讨论。”我听出端倪,试探着说道:“听道长大人的意思,是要我继续留在琼花观?”王世充含笑说道:“田姑娘不留在琼花观,是想去哪里?”我踌躇了阵,叹了口气,说道:“我想回家乡雷塘。”扬州过往,像场恶梦。王世充不置可否的笑,沉吟着没作声。刘氏把玩桌上镇纸,闲闲说道:“碧瑶,你想必还不明白自己现今的处境。”我心下一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刘氏笑着说道:“碧瑶,你昏迷七天,外边已经发生惊天巨变。”我干笑不已,没想到自己居然睡了这么久,“什么惊天巨变?”刘氏眉目隐有笑意,颇是有些幸灾乐祸,“圣上自琼花观回丹阳宫的当天夜间,宇文化及闯进成象殿,不知道是为什么缘故,和圣上发生冲突。”我听得心惊肉跳,照这样情形看来,刘氏应当还没有猜到夏东海和我全力以赴盗取水晶棺的真正用意,而孔慈也果真照着夏东海的吩咐,将傻二冒充圣上,送回了丹阳宫,“后来呢?”王世充闲闲说了一句,“圣上驾崩,宇文化及扶持元德太子堂弟楚王浩登基,掌握全城兵马,受封丞相,现在整个扬州城,都处在宇文丞相监控之下,”他满含深意注视我,“宇文丞相弑君之后,仔细搜索圣上寝宫,没有发现玉玺,你又下落不明,宫中因此有人传闻,你盗走玉玺,准备潜逃去长安,献给唐王李渊,丞相现在满城贴出告示缉拿你,北上的各路关卡,也已经全线封锁。”我踌躇了阵,“夏东海呢?”“不知去向。”“我们同时失踪,怎么没有人怀疑是他盗走玉玺的?”王世充说道:“丹阳宫的宫监薛世良指称,你无比得圣上宠爱,圣上一应物品,都是你在保管,玉玺当然也在其中。”我苦笑。刘氏又说道:“另外,唐王二世子李世民,在圣上遇刺第二天赶到扬州,因为获悉丹阳宫变故,他没有进城,就驻扎在城外五十里的武阳郡附近,据说其人也是为着玉玺来的,并听到了城中传闻,猜测玉玺在你手上,不过,他似乎又不认为,你打算献出玉玺给唐王,因此有意狙击你。”刘氏这话的意思是在暗示我处境艰难。我苦笑不已,“看情形我貌似是陷入绝境了。”王世充沉吟了阵,试探着问道:“田姑娘,玉玺到底在不在你手上?” 第三十章 越王 我没有回答这问题,那是我的秘密。王世充也不着急,笑着说道:“田姑娘你身子想必乏力,先歇息着,晚些我再来探望你。”王世充走后,刘氏收起汤碗,熬了些米粥给我吃,原本是不怎么有胃口的,但刘氏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种古怪的腐皮素锦,酸酸甜甜的,配着清淡的米粥,无比美味,我连着饱食三大碗,顿时觉得四肢百骸充满活力。刘氏面目含笑注视我,良久莫名叹口气,开始收拾桌上碗碟,我笑着问她:“刘内人,你做什么叹气?”刘氏说道:“没事,妾身只是羡慕田姑娘。”我失口笑出来,“刘内人你不是在奚落我吧,你羡慕我什么呢?身处绝境,一无所有,更被官家通缉?”刘氏幽怨叹道,“你只不过是吃了几碗清粥,立刻神清气爽,比我服用千年人参更见奇效,”她又问,“你今年多大年纪?”我笑着说道:“没有二十三也有二十四了,宫中无日月,也没人给我祝生,不怎么记得了。”刘氏更加惆怅,“妾身今年二十四,和你真是天差地别。”我想了想,说道:“以前在宫中,有位老宫女告诉我,大凡是殉葬的宫妃,都要服用一种用女贞实的叶子和禹余粮的种子熬成的汤药,据说这种汤药可以让人死后离魂消散,梳理五脏的邪气,不至生成怨念,刘内人当年殉葬的时候,有没有服用过?”刘氏反问我:“田姑娘显然对妾身来历了如指掌,你都是从哪里获知的?”我犹豫了阵,“是圣上告诉我的。”刘氏惊讶之极,“圣上知道妾身还活着,为什么不差人拘拿妾身?”我心里暗笑,决定为自己喜爱的男子塑造一面光辉形象,于是花言巧语说道:“圣上是觉着,刘内人原本就和道长大人有婚姻之约,因为元德太子的缘故,被迫劳燕双飞,他很是过意不去,所以道长大人将你从太子陵墓盗走,又擅自藏匿在地宫里,圣上虽然知情,也装作不知,算是成全你两人一番痴心。”刘氏果然感动,“难怪妾身入住地宫这些年,圣上一次也不曾差人来检查,原来是不忍惊扰妾身。”我险些发笑,却大点其头,“确实如此。”此时日影西斜,起居室外一棵参天大树上,有出外觅食的鸟儿归巢,纤细鸟足抓住巢穴,发出啾啾鸣声,立即就有三两只娇嫩的鸟啼声附和,我趴在窗台上仰望,“你猜这鸟巢中有多少只鸟儿?”刘氏露出兴味笑容,“你觉得呢?”“我猜总有个四五只吧,两只老鸟,剩下的都是雏鸟,听声音判断,应该有两到三只,”我有些馋嘴,“刘内人,你喜不喜欢吃烤乌雀?”刘氏忍不住笑出声,“你想爬树抓鸟下来烤着吃?”我流着口水说道:“无比香,无比嫩,无比鲜美,只需要放少许调料,就能让你吃得添手指,吞舌头。”说话间我已经从窗台跃出去,摩拳擦掌准备爬树抓鸟。刘氏一边叹气一边笑,“碧瑶,我有你一半精力就好了。”我笑着说道:“还是刚刚那问题,我说过的那种汤药,你到底有没有服用过?”“服过。”“那你就是给那汤药伤了元气,我稍后开一张调理方子给你,你照着那方子抓药来服,持续半年左右,身子也许会调养得比现在好些。”刘氏又惊又喜,“田姑娘懂得医术?”我摇头,“不懂,都是从书上看来的,也不知道管用不管用。”刘氏说道:“据说懂得医术的人或多或少都会些相术,田姑娘是否在这方面也有所涉猎?”我想了想,谨慎说道:“懂一点点,不多。”刘氏甚是欢喜,“那你看妾身的寿元怎样?”我打量刘氏,见她面色苍白,额头狭窄,鼻准短促,溜尖下巴,实在不像是长寿之人,不过这些话自然是不能说出来的,于是含混说道:“虽然活不过百岁,日夜往复,也有八十几的寿命。”刘氏的寿命,至多不过四十来岁,所以我说日夜往复,那意思就是一天当作两天过。刘氏却欢喜之极,“妾身不指望长命百岁,只要能够活着见到侗儿承继大统,就觉着心满意足了。”小刘良娣和元德太子生的小孩越王侗,今年十岁样子,目前是寄居在小刘良娣远在曹州的父母处。我默不作声除掉足上软缎鞋子,状甚随意问道:“看情形刘内人是有意要为自己小孩谋求上位?”刘氏笑着搬来一张高脚梯子,搭在树干上,坦然说道:“如果条件允许,当然是想要放手一搏。”我利索爬上树,细细数巢穴内鸟儿数量,居然有六只之多,一时心花怒放,“今天可算是有口福了。”刘氏笑着问道:“有几只?”“连着老鸟在内,共计是六只,其中有一只显然是新近出生的,绒毛都还没长出来,这种乌雀最是极品。”说完我顺着树干,刺溜刺溜滑到地上。刘氏惊讶问道:“你怎么空手下来了?”跟着又笑出来,“是了,你是下地拿口袋的。”“不是。”“那是做什么?”我淡淡说道:“不做什么,我突然改变主意,觉得自己已经很饱,肚中有食,应该知足,另外,那乌雀羽毛虽然华美,但是身子瘦小,真要吃起来,估计是一嘴骨头,没什么油水,所以不想费力气。”刘氏深思看着我,“碧瑶,你在暗示我什么?”我笑出来,“你说呢?”刘氏却笑,“我原本也不想费那力气,但上天将你赐给我,其用意不言而喻,是要我有所作为,我不能忤逆上天的旨意,事实上,早在发现你的当天,我就差人过曹州,接侗儿来此间,只等他到达,立即就和王郎收拾包裹,离开扬州,直奔洛阳,那是王郎的基地,我们在该处积攒有大批的资源和容量,绝对够格扶立侗儿坐登上位。”我皮笑肉不笑说道:“那真是要恭喜你们,届时一路走好,我就不远送了。”刘氏笑出来,“碧瑶,你还不明白么,侗儿登基,需要玉玺正名,所以,你得跟我们走,”她悠然的笑,“若是不想跟我们走,就要交出玉玺。” 第三一章 翟让 我笑出来,归根结底,还是回到玉玺身上,“如果我不交出玉玺,又不肯跟你们过洛阳,相信一定不会有好果子吃,对不对?”刘氏点头,“碧瑶,我这也是为你好,”她顿了顿,又循循善诱,“你一个孤身女子,身上带着像玉玺这样的传国物品,只会招来祸端,莫如借花献佛送给我,既免除自己的血光之灾,又赚得天大人情,何乐而不为?”我不置可否的笑,“话是不错,但问题的关键是,玉玺不在我身上。”刘氏笑容不改,“你知道它的下落,对不对?”我沉吟了阵,慢慢说道:“对。”“在哪里?”我却笑,深吸口气,仰望长空,只见流云四散,落日如血,壮美多姿的江山,说不出的苍凉绮丽,“你先告诉我,圣上驾崩以后,躯体是如何安置的?”“现在暂时是停放在成象殿的寝宫内,宇文丞相正在加紧修建皇陵,”她不无遗憾说道,“不过这样酷热天气,等皇陵修好,只怕躯体早已经腐烂,”她叹了口气,“如果夏东海没有盗走水晶棺就好了。”我出了会神,说道:“刘内人,我们来做一笔交易吧,你让道长设法,把圣上躯体盗出来交给我,我就把玉玺的下落说给你听,你看怎样?”刘氏有些惊讶,“你要圣上躯体做什么?”“我想带回家乡安葬。”原本将傻二葬在皇陵里也没什么不妥,但我考虑的是以后,如果将来有一天,真正的圣上躯体出现,傻二的身份曝光,他势必会被逐出皇陵,其人死得已经十分冤屈,我不忍他死后也不安乐。刘氏摇头,“这样不成的,圣上九五之尊,是一定要葬在皇陵里边的。”我冷淡说道:“刘内人,这是你唯一能从我口中获知玉玺下落的办法,你若是不答应我,休想我会吐露一个字给你知道。”刘氏踌躇了阵,说道:“容我和王郎商量看。”我懒洋洋说道:“随便你,不过要快,我耐心可不好。”刘氏说道:“我这就去。”走到门口,想了想,又鼓足勇气说道:“你之前说那张调理身体的方子,可否先写给我?”我笑道:“没有问题,你拿纸笔来。”刘氏连忙铺开纸笔,我提笔写了方子,吹干墨湿交给她,其人十分感激,“碧瑶,我真是不知道要怎么多谢你才好。”我笑出来,“不用,你救我一命,我还你一张调理方子,两厢扯平,从此我不再亏欠你了。”当天夜间,我宿在琼花观王世充起居室旁边的玄坛厢房内,快要天亮的时候,意外的梦见了夏东海,面容含悲,双眼之中波光闪动,看着我欲言又止,紧接着又见到圣上和煦宛若春风的笑容,对着我招手,“碧瑶,来,来我这里。”我不由自主向他靠拢,可是一转眼,圣上又森然冷笑,“你为什么私自藏匿玉玺?”我惊得背后冷汗,想要辩解几句,却发现自己口不能言,手不能写,顿时急得哭出来,圣上冷笑,“东海,拿下她。”夏东海提着长剑一步一步向我靠近,我想起雪亮剑刃穿胸而过的痛苦,惊恐不已,掉头慌不择路的狂奔。等我驻足时候,发现四下空无人烟,我独自一人伫立在亘古时空的荒原,绝望孤寂,放声痛哭,又听到傻二在身后慢声细语说道:“碧瑶最勇敢,碧瑶不哭。”回过头看见的却是夏东海狰狞笑容,他手中长剑如灵蛇一般,直直刺入我身体,“田氏,你为什么要陷害我?”我惨叫一声,从梦中惊醒,只觉胸口一阵剧痛,连忙解开衣衫察看,发现纱布隐隐渗出新鲜的血迹,知道是伤口崩裂,应该立即更换纱布和药粉,但是外边天色灰暗,不到黎明,这当口实在不方便去麻烦王世充和刘氏,只得咬牙隐忍疼痛,在床上辗转反侧,到天亮时候,终于筋疲力尽,迷迷糊糊睡着了。睡梦中仿佛闻到一股奇异的甜香,味道十分古怪,吸入之后只觉浑身酸软,眼皮有千斤重,跟着有人潜入内室,走到我卧榻旁边,先是低声惊呼了声,“我的个神,怎么流了这么多血,”伸手试探我鼻息,松了口气,“她还活着,谢天谢地。”说着那人就伸手解我衣衫,我心里大怒,竭尽全力想要睁开眼,扇这登徒子两记耳光,又听到有人低声喝道,“行枢,你这是做什么?”我愣住了,这声音很耳熟,仿佛是我以前见过的某个人。动手那人干笑,“大哥别误会,我只是想替她包扎下伤口。”另外那人冷冷哼了声,“用不着你操心。”他伸手将我抱起来,我靠在他胸前,心念翻转,电光火石之间,突然想到他的名字:翟让。我张口想要问话,转念却又忍住,闭上眼沉沉睡去。等我再度醒来,不出所料,果然已经不在琼花观,眼前站着两个人,一个正是翟让,另外一人就很陌生,见着我睁开眼,笑嘻嘻说道:“大哥,她醒了。”我挣扎着坐起身,发现身上衣衫连同包裹伤口的纱布悉数都已经换过,顿时又羞又怒,满脸通红。那人解释说道:“你伤口流血不止,如果不趁早止血,会有生命危险。”我知道他说的是实情,只得无可奈何的笑,“多谢。”翟让负手立在旁边,目不转睛注视我,“田氏,我真是小瞧了你,”他若有所思,“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哪个女子,有你这样的心机。”我抚着胸口,笑着说道:“翟让,我做了什么宝事,让你如此盛赞?”翟让双眼犀利注视我,“田氏,夏东海死了。”我勉强笑道:“是么?”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感受。“我差去跟踪他的人昨天回报我,四天前,夏东海在长安被元德太子秘密处死,你知道是因为什么?”“因为什么?”“因为他自丹阳宫带出的十二颗玉玺,全部是赝品,真正的玉玺不知所踪,与此同时,夏东海随身包裹内,又查抄出一封私通我主公魏王李密的书信,信中指称,正品玉玺已经由我带回洛仓大营,经过验证属实,西魏接受夏东海投诚,”翟让眼中波涛汹涌,步步紧逼,“田氏,这样歹毒的计策,是你一手设计的吧?”我轻声叹息,“翟让,如果不是夏东海谋害我在先,我也不会这样对待他。”算是默认。“但你被刺伤之后,一直处在王世充和刘氏监控之下,是如何操控千里之外的情势发展的?”我摇头,“我没有操控情势,一切早在夏东海和元德太子离开扬州时候,我就已经部署妥当,”我叹了口气,“如果当初夏东海肯带我走,我自然会终止计划,但是他没有,”我清冷的笑,“他做错选择,就要付出代价。”“夏东海那样精细的人,你是如何成功掉包玉玺的,又是如何在他包裹内暗藏书信不给他发现的?” 第三二章 伏笔 我摇头,“我没有那么做,我采用的是其它办法。”“什么办法?”我笑着说道:“说出来其实很简单,我只不过是利用了人先入为主这一认知上的盲点。”“怎么说?”“最初,圣上为着保险起见,制作了一批玉玺赝品,以备不时之需,这些赝品,无论石材还是工艺,都是顶级的,和正品之间的差别微乎其微,”我顿了顿,“赝品的数量,一共是十二颗,你行刺圣上的前一天夜间,圣上将真正的玉玺,连同这批赝品,全部交给了我,所以该时我手中的玉玺,共计是十三颗,但八天前,我打包带出宫的玉玺数量,只有十二颗。”翟让有些吃惊,“你的意思该不是在告诉我,你根本就没有带正品玉玺出宫吧?”我笑着说道:“你猜对了,我打包的十二颗玉玺,全部是赝品,真正的玉玺,被我藏在成象殿的某个角落里,那地方非常不起眼,但是隐蔽又安全,不然宇文化及也不会找不到。”“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当然是出于安全的考虑,因为我不知道此次出宫会否发生意外,假如发生意外,我手上一定要有足够砝码,才有可能赢得生机,这一伏笔我没有告诉夏东海,一则是当时时间紧迫,许多细节来不及和他商量,二则,如果我说出这样安排,其人未必会同意,我懒得花费时间去说服他,三则,”我轻叹口气,“正如他对我始终心有所忌一样,我对他也不能说十足十的放心,私自藏匿玉玺,也是为着将来有朝一日,他打算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我也有谈判的筹码,只是我猜到了结局,却没有猜到开始,他在地宫不动声色偷袭我,使我一番计划付诸东流。”翟让说道:“夏东海刺伤你之后,接收你所有包裹,发现内有玉玺,他理所当然认为,其中必定有一颗是正品,因此也没有细细考究,元德太子又是个百事不理的大眼珠,自然更加看不出差别,而就是这一点点疏忽,夏东海葬送了自己性命。”我笑着说道:“所以古人说,小心驶得万年船。”翟让又问道:“那封书信呢,你又是怎么放进夏东海随身包裹内的?”我说道:“我没有动夏东海的包裹,藏匿书信的那个包裹,是我自己的,只不过里边包的是男子衣衫,出宫那边,因为发生火灾,夏东海忙碌不堪,根本没有时间替自己收拾换洗衣服,于是我就替他置备了几件,在包裹的最底层,我包有一件春秋夹衣,在这夹衣的里层,我藏了那书信。”翟让问道:“你怎么知道夏东海会接收你这包衣服?”他笑着说道,“如果我杀了人,一定会将死者所有物品全部销毁或者丢弃,以绝后患。”我笑出来,“翟让,夏东海屠宰我,是获得了元德太子和圣上许可的,在他看来,这就是正大光明的事了,不需要躲躲藏藏,当然也不怕给别人知道,所以没有必要销毁或者丢弃我的物品。”“他不销毁或者丢弃你的包裹,也不代表他就会接收。”我淡淡说道:“他很爱干净,最不能容忍脏污,增加一个包裹只是增加一点点负担,却可以带来巨大便利,所以他一定会接收。”翟让说道:“他身子健壮,夹衣又在最底层,理所当然他不会仔细翻捡,这就中了你的圈套,”翟让出了会神,“田氏,你真是算无遗策。”我自我解嘲的笑,“我如果算无遗策,又怎么会落到今天地步?”我轻声叹息,说不出的遗憾,“我真是没有想到,那样顶天立地的男子,竟然会用偷袭这样的下三滥招数,对付一个女人。”翟让苦笑,“这一点我也觉着有些不齿,但他是我的朋友,我不方便置喙。”我懒洋洋的笑,“夏东海因我而死,你是他的朋友,那么我可否这样猜测,你今次冒险盗我出来,是打算杀了我替他报仇?”翟让没作声,他旁边那男子笑道:“大哥,这样心思细密思虑周全的女子,贸然杀掉,真是可惜了。”看样子我是猜对了。翟让横了他一眼,男子讪笑,立在旁边,噤若寒蝉。我问翟让,“这是哪儿?”翟让说道:“福来客栈,我在本地落脚的地方。”我指着旁边男子问道:“他是谁?”翟让说道:“我的朋友赵行枢,之前和你提起过,收买我行刺圣上的人,就是通过他和我交易的。”我听得一振,“也就是说,这位赵先生,能够联系到那位幕后买凶人?”“可以这么说。”“很好,我要见那位买凶人,”我果断说道,“你替我约时间。”翟让玩味的笑,“你见他做什么?”我愣住了,是啊,我见他做什么呢?我这样单薄力量,难道还指望能够除掉他替圣上报仇?我苦笑出声,莫名的心灰意冷,“算了,当我没有提过这件事,你要杀我便杀,如果不杀我,请即刻送我回琼花观,我不希望王世充久等。”翟让微蹙双眉,“你回琼花观做什么?我以为你应该迫不及待想要逃出王世充掌控才是的。”我出了会神,“我是想逃出他掌控,但不是现在。”“为什么?”“我得仰仗他,从成象殿盗出傻二躯体,带回雷塘家乡安葬。”“傻二是谁?”我反问道:“你不知道?”翟让说道:“你们在宫中的动向我一无所知,我差去监视你们的人,也是你们出宫之后才开始作业的。”我解释道:“傻二,就是我们找来冒充圣上的人。”于是将事情的经过以及自己要盗出傻二躯体的原因简要说明一遍,“昨天傍晚,我开出条件给刘氏,只要她盗出傻二躯体,我就说出玉玺下落给她知道,她还没有答复我,不过,应该也就是在今天了,所以请你尽快送我回琼花观。”翟让沉吟了阵,似是终于下定决心,“田氏,未必非得刘氏的,我也是个不错的人选。”我笑出来,“是了,我倒忘记了,你来扬州最主要的目的,就是为了夺取玉玺。”翟让却笑,斟酌了阵,说道:“你刚刚问我今次冒险盗出你的意图,是否是为了杀掉你替夏东海报仇,我现在回答你,是,但不止这一点,我的意图原本是有三个,第一,逼问出正品玉玺下落;第二,要到悬丝的解药;第三,如你所说,杀掉你替夏东海报仇,但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他笑容舒展,“田氏,和我交易吧,我愿意替你盗出傻二躯体,作为交换,你把玉玺献给我,交出悬丝解药,跟我去西魏洛仓大营。”我失口笑出来,“你要玉玺和解药我可以理解,但你带我去洛仓做什么?”翟让面有忧色,“不怕老实告诉你,我新近收到来自我主公李密的信函,他在信中说,西魏现在面临严峻危机,极需得力帮手,解除困境。”我问道:“什么危机?” 第三三章 合议 “隋皇派出十五万人马,攻击西魏洛仓大营。”我哦了声,没接他话头,翟让接着说道:“洛仓坐落在阳城附近,北靠方山,这座方山,又叫瓦岗山,我们所谓的洛仓大营,其实就是修建在瓦岗山上的一座城池,名字叫做瓦岗寨,这也是整个西魏国的基地,七天前,唐王李渊以隋皇名义,调派了十五万人马,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攻袭瓦岗。东路军是光禄大夫裴仁基率领的五万步骑,驻扎在瓦岗正东方向武牢关,裴仁基是本朝有名的虎将,他爱子裴元庆,是本朝排名第三的勇猛之士,仅次于唐王李渊的四子李元霸和宇文忻的幼子宇文成都,其人勇武好斗,我西魏国目前还没有一个人有能力和他抗衡。南路军是由本朝武贲郎将刘长恭率领的步骑,共计有两万五千左右,驻扎在瓦岗南边四十里以外的薄城要道,隔断了瓦岗粮草供应路径;西路军由洛州通守张须陀率领,共计有四万,驻扎在正西金堤关,那是水路要道,瓦岗主要的饮用水源,就来自金堤附近的沁水河,张须陀占据金堤关之后,就切断了瓦岗的水源供应。北路军是由荥阳太守郇王庆率领洛州步骑和游击,共计也是四万,配合裴仁基从瓦岗背后出击,郇王庆和瓦岗有深仇,因为当年我主李密,曾经带着五十名随从,突袭荥阳,拿下荥阳的粮仓,夺走所有粮草,更一箭射死郇王庆的弟弟郇王通。这四路军联合作业,由唐王李渊长子李建成统辖,目前双方互有攻守,但是西魏损失更为惨重,裴元庆已经挑死我方四员大将,瓦岗备用粮草消耗得也七七八八,水源遭受严重污染,只能少量饮用,内耗惊人,不过,最为严峻的还在于,西魏军心动摇,已经有两百来人,临阵脱逃,私自下山。与此同时,西魏的主要对手定杨可汗刘武周,也在蠢蠢欲动,意图趁火打劫。”翟让叹了口气,“简言之,西魏现在正是生死存亡关头,如果没有外力援助,至多再撑一两个月,必定会全线崩溃。”我笑着说道:“我很明白你的处境,但我不见得能帮上你的忙。”翟让说道:“多一个人设法,就多一份生机。”我沉吟了阵,说道:“好,我答应和你交易,但交易条件要做修改,你要想得到玉玺和悬丝的解药,又要我跟你去西魏,光替我盗取傻二躯体是不够的,你还得替我做一件事。”翟让听得精神一振,“什么事你说。”“我父母失踪,你替我找出来。”翟让皱眉,“我在扬州的资源很有限,不见得找得到。”我断然说道:“你找不到我父母,我就不和你交易。”翟让沉吟着没作声,似是为难之极。赵行枢踌躇了阵,苦笑道:“大哥,你不用为难,我知道田氏父母下落,事实上,”他尴尬的笑,“他们就在我手上。”他这话一出口,我和翟让都吃惊得瞪大了眼,翟让疑惑问道:“你劫持田氏父母做什么?”赵行枢干笑,“不是我要劫持,我也是拿人钱财,替人办事。”“你拿了谁的钱财,替谁办事?”赵行枢无奈笑道:“说起来其实也很蹊跷,就是之前买通大哥行刺圣上那人,那天他突然找到我,许给我巨大报酬,让我出手劫持你家人,你知道我好歹是地方官员,怎么能够做这种为非作歹的事呢?嗯,附带说一声,翟让有没有向你介绍我的来历?我是扬州总管长史王长述大人的府曹参军,从小知书达理,谦恭有礼。。。。”看样子准备罗嗦不下万言字。翟让听得不耐,暴喝一声,“说重点。”赵行枢干笑,“重点是,我虽然一向甚有节操,但是对方许下的报酬着实是惊人,我一时贪心,就答应了,其实事后我也是后悔的,还曾想过要释放你父母,可是。。。。”我冷淡打断他,“你不需替自己辩解,只需要告诉我,你将我父母藏在哪里了?”“我拿了你父母交给那人,换取报酬,没想到那人又说,再许给我一倍的报酬,让我替他看管你父母,又说万一二老有所闪失,我项上人头就不保。”我问道:“他有无告诉你,为什么劫持我父母?”赵行枢摇头,“没有,他很少和我交谈,行事也从不解释。”我想了想,又问道:“他长什么样子?”赵行枢说道:“我不清楚,每次他来找我,都是在夜间,也不准我点灯,有一次月光照做他身上,我勉强看清楚他大致轮廓,”他仔细回想,“身量不高,脸上带着青铜面具,双眼明亮之极,像夜空的星星,声音低沉悦耳,不辨雌雄。”我心下一震,莫名的想到了孔慈,“他有没有说自己叫什么名字?”赵行枢摇头,“没有。”翟让最是心急,“行枢,赶紧把田氏父母交出来。”赵行枢愁眉苦脸说道:“我交出田氏父母,项上人头就不保了。”翟让沉重说道:“行枢,你也是瓦岗一分子,瓦岗现在处境凶险,万一城池被攻破,兄弟们固然没有活路,一干老弱妇孺也都会死无葬身之地,到时候就算你苟且存活,也会一辈子受尽良心谴责。”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赵行枢顿时招架不住,举手投降道:“大哥你不要再说,我交出田氏父母就是了。”我心头巨石落地,忍不住露出笑容。翟让若有所思说道:“田氏,你很看重亲人。”我叹息,“人世险恶,只有亲人才不会算计你,他们当然重要。”翟让眼前一亮,“那么,你想不想知道你弟弟妹妹下落?”我心里打颤,一句话也说不出,弟弟妹妹因为我的缘故,无辜给夏东海处死,我内疚之极。翟让察言观色,笑着说道:“田氏,你不需这样难过,你弟弟妹妹还活着。”我愣了愣,跟着惊喜得几乎忘记呼吸,“你是说真的?”翟让点头,“嗯,”他沉吟片刻,略显尴尬说道,“我对你妹妹印象深刻,那样凶猛泼辣的小女孩,世间少有,我有意收藏,所以赶在夏东海去处决她之前,将她转移到了其他地方,作业过程中,顺带捎走你弟弟。”我忍不住笑出来,想起那天翟让和夏东海外出劫持弟弟妹妹回来,他脸上脖子上给碧桃修理得伤痕累累,没想要居然修理出感情来了。翟让悠然的笑,“关于你弟弟妹妹,除了这个好消息,还有一个坏消息。”我心不在焉说道:“什么坏消息?”翟让双眼略有笑意,“他们两人上了瓦岗寨。”“啊?!”我错愕之极,“他们去瓦岗做什么?!”又怒不可遏,“是你强迫的,对不对?”翟让摇头,“不是,”他幸灾乐祸看着我,乐不可支说道,“两个小孩人小志大,立誓要做一番惊天动地的伟岸事业。”我愣了愣,跟着气得吐血,两个死小孩! 第三四章 重逢 这天我留在福来客栈,没有再回琼花观,两天之后,赵行枢带着父亲和母亲来找我,三人相见欢,与此同时,赵行枢还捎来消息,因为我无故失踪,王世充遍寻不着,心生警惕,在昨夜带着刘氏,离开扬州,不知去向。我知道两人一定是去了洛阳,并且预计在不久的将来,洛阳将会有一路新的反王横空出世,当然,这件事是不需要告诉赵行枢和翟让的。在父母的安置问题上,我思忖良久,决定让他们去幽州投奔舅舅,我的舅舅胡显标,是幽州刺史,先皇御赐亲封的梁泉公,在幽州本地很有些势力。我把这样安排告诉翟让,请他帮忙,他二话不说答应了,“我一直还担心你要带上二老西去瓦岗,”他不住挠头,“那真是件无比不方便的事,万一中途发生意外,碧桃必定将我生吃了。”我但笑不语,可怜的翟让,显然是给妹妹收拾得服服帖帖的了。对于去幽州这一决议,父母最初并不同意,父亲说:“碧瑶,你一个孤身女子,同这一班人周旋,我很不放心,莫如跟我们一起走,或者,我们留下和你一起设法。”我耐心说服他,“不用担心,我行事自有分寸,你们留下只会增加我的负担,”我踌躇了阵,“如果不出意外,至多三个月,我们一家就可团聚。”最起码,弟弟妹妹一定会去幽州找父母。父母无奈答应。七月初五,翟让派人送父母从水路潜行出扬州,直奔幽州,临行之前,我褪下手上一只银手镯交给妈妈,“妈妈,你拿着这个。”这是圣上赏赐给我的,虽然不顶名贵,但是他亲手制作。妈妈疑惑不已,“你给我这个做什么?”我笑着说道:“你暂时替我保管着,若是我没有去幽州找你们,就做个纪念。”母亲的眼泪刷的流出来,“碧瑶,你是不是做了什么玉石俱焚的打算?”我笑容不改,“妈妈不要胡思乱想,赶紧上路,替我向舅舅问好。”父母离开扬州之后,我取出悬丝的解药,悄悄分成两粒,给翟让服用,表示我履约的诚意,也圆了之前自己说下的谎言。接下来的事,就是盗取傻二躯体和玉玺了,因为两样物品都在成象殿,翟让就打算把两件事合在一起办,盗走傻二躯体的同时取走玉玺,按照这样的作业计划,我势必要先说出玉玺所在的具体方位,但是当翟让提出这要求时,我犹豫了阵,断然拒绝。翟让甚怒,压抑火气问我原因。我说道:“我担心你拿到玉玺之后,留下傻二躯体,跟着劫持我西去瓦岗。”翟让怒极反笑,“我是那样的小人?”我皮笑肉不笑说道:“你是不是小人,自己心里最清楚。”翟让气结,赵行枢打了圆场,“田姑娘,是否盗出傻二躯体,你就会说出玉玺下落?”我点头。赵行枢转而劝解翟让,“大哥,不争这一时之气吧,早些拿到玉玺回瓦岗才是正经大事。”翟让重重哼了声,气冲冲的出门。当天夜间,他果然盗回了傻二的躯体。我原本以为,这样酷暑天气,躯体一早已经有所腐坏,但是没有,傻二安静躺在一具上好的楠木寿材里边,四壁放满冰块,用厚厚棉被包裹,面容宛然犹如生时,我看得出神,心中酸涩难言,不知道北归的圣上,现在境况如何,元德太子有无妥善保管他?翟让问道:“田氏,你打算怎么处置这躯体?”他警告我,“不要指望我答应你现在就送他回雷塘你老家。”我笑着说道:“我也没敢这么指望,”我出了会神,“先送到嶕峣山吧,我在那里买有一块墓地。”翟让奇道:“你买墓地做什么?”“当然是为了死后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扬州最好的风水,第一是丹阳,第二就是嶕峣山,丹阳修了行宫,嶕峣则满山是坟地,那里寸土寸金,我从十五岁开始,足足攒了七年,才攒够买一小方墓地的钱。”翟让无言,“你从十五岁就开始替自己安排后事了?”我叹了口气,“是啊,我是宫女,如果在生时候没有遇到大赦,老死在宫中,身后事势必要由宫监料理,所有预先替自己谋一处存身之所,是非常必要的,否则很有可能被胡乱葬在某个乱坟岗子上,”我自我解嘲说道,“虽然比较可笑,但我在生时候受了许多苦,实在不愿死后也这么凄凉。”赵行枢吸了吸鼻子,“听你说得我老心酸楚。”随后三人带着傻二躯体赶到嶕峣山,找到我买的那块地,草草安葬在该处,到天明十分,折回福来客栈,稍事清理过后,翟让对我说道:“现在你该告诉我,玉玺藏在什么地方了吧。”我说道:“其实你上次入宫,已经见到它,”我顿了顿,“我把它放在成象殿圣上寝宫的正梁上了。” 翟让瞪大了眼,“就这么简单?”我心念一动,沉吟片刻,信口胡言:“你听我说完,那正梁比普通梁木宽出一倍不止,当间和横梁交接处中空,玉玺就藏在这空间里边,但这空间设置有一处机关,触动机关的突起,藏在圣上卧榻跟前的第二块方砖下,你对住这块方砖磕头两次,引发突起,收回机关,这时你再攀上正梁,就可稳稳当当拿走玉玺,但如果你不磕头两次,想要硬拿,则会触动另外一处机关,引爆寝宫地下埋藏的火药,整个寝宫会在两秒钟内炸毁。”这当然不是真的,玉玺就端端正正放在正梁和横梁交界的地方,因为那角度选择的非常巧妙,从地面上看,很难发现。翟让痒痒然说道:“这机关设计得有够阴损,难怪宇文化及找不到玉玺。”居然半点没有疑心我在整蛊他。我险些笑出来,宇文化及没找到玉玺,是因为他认定玉玺已经由我偷偷带出宫,有这样先入为主概念在,自然不会仔细搜索,更加不会把眼光投向高处的正梁。入夜之后,翟让带着赵行枢再度入宫,搜索玉玺,我独自一人留在福来客栈,跟前只有翟让差来看管我的一个小弟。两人走后,我歪在卧榻上看了会儿书,觉得困倦,准备睡觉,就在这时,外边传来轻微声响,我心里警觉,“谁?”没有人应答。我批衣下床,扎紧腰带,散乱头发用布巾包裹妥当,轻轻推开窗户,发现看管我的小弟四脚朝天摊在地上,睡得香甜之极,在他旁边另外站着一个人,长身玉立,笑容可掬,对我说道:“田姑娘,别来无恙?”我迟疑了阵,试探着问道:“是孔慈孔大人?” 第三五章 出迎 来人走到窗户跟前站定,含笑注视我,“田姑娘好眼力。”果然是孔慈。我试探着问道:“大人是来抓我的吧?”这一点毫无疑问,关键是他奉的是谁的指示,是代表着圣上的元德太子,还是目前扬州的最高主宰人宇文化及。孔慈却笑,看着我出了会神,“不是,路过。”我惊讶得笑出来,这话说得真是有趣,“要不要顺便进来喝口茶水?”孔慈笑道:“不用,时候不早了,田姑娘早些休息。”说完施施然拾级下楼。我心中惊讶,正打算要叫住他,却发现他不见了,楼梯口空无一人,我张大嘴,用力揉眼睛,怀疑自己遇见了鬼。这时地上呼呼大睡的小弟嗯了两声,突然翻身坐起,摆出一副伏虎降龙的姿势,火眼晶晶说道:“是谁,是谁暗算我?”我看得叹气,觉其真是个典型的二百五,“没人暗算你,”我顿了顿,“就算有人暗算你,那人也走了。”小弟连忙问道:“你看清楚那人没有?”我懒得跟他废话,“没有,我推开窗户那阵,你已经睡在地上,四边空无一人。”小弟半信半疑,“你有没有蒙受损失?”目光瞄我全身上下。我啼笑皆非,“没有,”打了个哈欠,“已经下半夜,你回房睡觉吧,我一个弱女子,逃不掉的。”小弟解释道:“我不是担心你逃走,大哥交代过,不准睡觉,要时刻提高警惕,谨防歹人劫持你。”我眯眯的笑,“放心,有你这样的英武少年在,就算果真有歹人来袭,见到你的丰姿,已经望风而逃,哪里还敢靠近。”小弟给我捧得有些飘飘然,就耍了一套拳法套路,“这倒是,我这套伏虎降龙拳法,凶猛彪悍,寻常小毛贼碰到我手上,那就是一个字:死。”我不住点头,连连称赞,“是的是的,简直出手如闪电,完全是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心里腹诽不已,伏虎降龙?伏猪降狗还差不多。小弟高兴之极,耍完拳法,一边擦汗一边问我:“姐姐为什么还不睡?”我笑着说道:“本来已经睡了,刚刚听到外边有动静,所以起身看个究竟,”我轻描淡写说道,“结果发现原来是你困得倒在地上。”小弟干笑,“特别重申,我是给人暗算的。”我笑着说道:“好了,我不跟你多说,睡觉去了。”遂关上窗户,躺回卧榻,对着天边明月怔怔出神,猜测孔慈今次的来意,设想出千万种可能性,又一一推翻,辗转之间,不得要领,到最后索性放弃,一翻身睡着了。天明十分,翟让和赵行枢回客栈,两人面色都疲惫不堪,但精神却十分亢奋,翟让额头上有两道红印子,微微破皮,想必是在寝宫磕头时候用力过猛造成的,胸前一块巨大突起,看那形状估计应该是玉玺。我强忍住心中笑意,问翟让:“是否是找到玉玺了?”翟让点头,自衣内掏出一方明黄丝帕包裹的锦盒,小心翼翼打开,里边盛放的,正是我放在寝宫正梁上的正品传国玉玺,翟让对住欣赏了一阵,吩咐赵行枢,“行枢,即刻着手准备行李物品,最迟今天夜间,我们要离开扬州城,赶回瓦岗。”赵行枢却不怎么放心,“大哥,这玉玺不会也是假的吧?”我忍不住笑出来,“哪有那么多假货。”赵行枢尴尬的笑,“实在是因为你太狡猾,让人不能相信。”我干笑,那句谚语怎么说的?一朝做贼,一世是贼。翟让说道:“时间紧迫,只能相信它是真的了,退一万步说,”他扫了我一眼,“就算不是真的,只要田氏在我们手里,不愁找不到正品。”赵行枢略感心安。这天傍晚,经由赵行枢的安排,我们乔装打扮,从扬州西门出发,乘快船顺河南下,赵行枢许给船工的银子估计相当丰厚,一干人做事无比卖力,半个时辰不到,大船就行出了扬州地界,彼时暮色四起,我从船舱钻出来,透后厚厚的面纱,遥望丹阳宫,似乎见到了十六岁时候的自己,站在丹阳宫观星楼,眼巴巴的望着圣上北归的龙舟,消失在天水相连之处,因为说不出口的伤心和绝望,黯然泪下。扬州,带给我快乐和哀愁的扬州,这一去但愿不是永别。七月十二,快船行至昌洛郡,翟让上岸补充了足够的清水和食粮之后,改走洛水,接着西行,七月十四,抵达洛州,在那里翟让放出第一只信鸽。洛州原来也叫豫州,河南郡,州内有洛交、洛川、三川、伏陆、鄜城、洛仓六个大郡,我们登陆的地点,是在三川郡的郑水码头,上岸之后,翟让放出第二只信鸽。当天晚上,我们宿在三川,第二天继续上路,沿着郑水东行,约是在傍晚到达洛仓,跟着换成马匹,又走了整整一个通宵,终于在七月十六的早晨,到达瓦岗山,因为事先传过消息,上山之后,我们受到了瓦岗人民热情洋溢的接待,西魏国主李密也亲自出迎,估计是看在玉玺的份上。这时我已经累得睁不开眼,不过还是强打起精神,询问李密,“我弟弟妹妹呢?让他们出来见我。”李密好脾气问道:“你指的是田武和田碧桃两员小将。”我点头。李密尴尬的笑,“不巧的很,两人在昨天给隋军大将裴元庆俘虏了。”我听得险些昏过去,“怎么会这样?”恰好在这个时候,山下传来隆隆的鸣炮声,“那是什么声音?”李密面色十分难看,“点炮出兵的声音。”果然,很快就有传令兵一路飞奔的跑上山,“启禀主公,隋军武牢关先锋裴元庆宣战。”李密干咳了声,“传令下去,先挂两天免战牌。”我心念千转,想着田武和碧桃陷落在裴元庆手里,多耽搁一天就多吃一天苦,当下脱口说道:“等等,”我定了定神,“不用挂免战牌,我有办法对付裴元庆。”翟让和赵行枢互看一眼,那神情仿佛是惊讶,又仿佛是惊喜。李密扬起眉毛,“什么办法?” 第三六章 出战 我打起精神,“在我说出办法之前,你需得先回答我两个问题。”“什么问题?”我舔了舔干燥迸裂的嘴唇,“第一个问题,隋军武牢关大营当中,有没有女眷?”李密微蹙双眉,“我不清楚,没想到要调查这问题。”这时后排队列一名身形彪悍、样子十分丑陋的黑脸大汉搭了一句,“我知道,有。”我温言说道:“你到前边来回话。”大汉分开人群,走到我跟前,他肩上扛着两只宣花板斧,锋利刀刃在脑后闪烁寒光,看得人心惊。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程咬金。”“你扛斧子的姿势非常另类。”程咬金眯眯的笑,两只小小眼睛顿时找不到了,“姑娘,我扛斧子的姿势再另类,都比不上我斧子的招法另类,”他得意洋洋的笑,“我的斧子招法虽然只有四招,但招招致命,都是精华中的精华。”我忍不住笑道:“是么,有机会一定要见识下,”又问道,“你怎么知道隋军大营有女眷?”程咬金一张黑脸腾的通红,他轻咳了一声,呐呐说道:“七天前的晚上,我睡不着,半夜爬起来,去后山的金谷溪洗澡,结果发现有两名女子比我先到,正在戏水,我当时以为是寨子里边亲眷,为免双方尴尬,就打算悄没声息回营,装作自己没来过,但就在这个时候,其中一名女子说道,小姐,你快着点,洗完咱赶紧回武牢关,这里可是西魏地盘,要是给巡逻的兵勇发现,咱们也不要活了,我因此判断,两名女子应当是隋军武牢关大营里边的人。”我问道:“你有没有看清楚那位小姐长相?” 程咬金脸更红,“光线不大好,没看清楚,”他扭捏了阵,声音轻得像蚊子叫,“不过可以肯定是个大美人。”我笑出来,“你想不想再见到这个大美人?”程咬金干笑,咕哝了一句,“你这问题,相当于是在问黑熊,喜不喜欢吃玉米棒子,又相当于问黄鼠狼,要不要来只肥母鸡。”我忍不住笑出来,“放心,这只肥母鸡很快就会落到你肚里,”又转口问李密,“第二个问题,武牢关大营的监军是谁?” 李密笑道:“这个我知道,是唐王李渊的家臣李怀静,据说很得李渊喜欢,”接着他话锋一转,“你两个问题都已经获得答案,现在是否该说出你对付裴元庆的办法了?”我出了会神,说道:“裴元庆是本朝顶尖的武将,要想力克他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因此唯一的办法,只有智取。”“怎么智取?”我踌躇了阵,说道:“这个你不用管,我现在去武牢关大营,最多三天,要么是裴元庆人头,要么是他本人,总会带一样上山。”当然还有田武和碧瑶两个死小孩。众人都十分惊讶,李密不置可否,翟让皱眉,赵行枢左右观望,程咬金笑出声,“这姑娘好猛。”也不知道是在赞扬我还是奚落我。 翟让沉吟了阵,委婉说道:“田氏,我知道你担忧弟弟妹妹安全,但是除非你有万全的把握,最好不要轻易冒险,”他墨黑眼珠注视我,“你有万全的把握么?”我摇头,“没有。”“那就不要去。”我却笑,“翟让,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不过古语说过,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用丝帕扎紧头发,对李密说道,“先生,烦请你帮忙,送我去武牢关大营。”李密露出兴味笑容,“怎么个送法?”“很简单,你点五十名兵勇,护送我下山迎战裴元庆,我自然不是他对手,三招两式之后,顺理成章被他俘虏,带回武牢关。”李密笑道:“这方法不错,可是万一他不俘虏你,当场把你打死怎么办?”我面不改色说道:“那是我运气不好,我自认倒霉。”不过这件事发生的几率很小。李密露出有趣笑容,沉吟了阵,“翟让传给我的消息,只约略提到你姓田,但没说你的名字。”“我叫田碧瑶。”“好,田碧瑶,我给你五十个兵勇,三天之后,裴元庆的人头或者他本人,你拿一样来献给我,”他又问我,“你打算选用什么兵器出战裴元庆?”我想了想,对程咬金说道:“你这两把斧头,好似比其他斧头都要小,我很想试试看是否顺手。”程咬金慷慨倒转斧柄,“你喜欢就拿去,”他伸手挠头,又补充一句,“我的另类斧子招,要不也顺便传给你?”我笑着说道:“好啊。”两个人一边说一边下山,走到山脚的时候,李密安排的五十名兵勇恰好追上来,为首的旗牌官还兼做马童,牵了匹枣花马,看样子是给我准备的。因为战事不利,西魏的势力范围缩水的十分严重,隋军已经把主战场的锋线推进到瓦岗山脚,站在我们当前所在的方位,甚至能听到隋军战马嘶鸣声,而就是我们下山这小半柱香的功夫,隋军先锋营已经迅速摆好阵势,人数方面估计至少有两三百人之多,在布阵上采用了传统格局,步骑在前,骠骑在后,正当中一面大旗迎风招展,上边一个硕大裴字,大旗下边,立着一名年纪约有十五六岁的少年,粉团团的脸杀气腾腾,胯下白马四蹄如雪,高大神骏,少年背后插有一支黄旗,写着正印先锋官裴字样,猜知其人应当就是裴元庆了。我深吸口气,翻身上马,小步前行,五十名兵勇在后边掠阵,没有跟上来。我走到战场中央,只觉对方阵营铁甲森森,盾牌林立,自己背后连三两只小猫都没有,多少有些胆怯,却听见程咬金在我背后说道:“田姑娘你别害怕,你照我教给你的招数,一砍一个准。”原来他悄没声息的跟了上来。我胆气大壮,掂了掂手里的斧头,鼓足勇气指着裴元庆说道:“你出来。”话一说出口,对面隋军兵勇就哈哈大笑,“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娘。”有名大汉提高声量说道:“西魏的男人是不是都死光了,怎么派个娘们出战?”我笑着说道:“对付你这样酒囊饭袋,由我一个娘们出马就够了。”大汉气得笑出来,提了一支亮银枪,打马奔到我跟前,斜着眼上下打量我,“你叫什么名字?”“田碧瑶,你叫什么名字?”大汉百无聊赖打了个哈欠,傲慢说道:“田碧瑶?没听说过,无名小卒,本将军是洛州都将事王湝,唐王亲封的荡寇将军。”我冷淡说道:“王湝?没听说过,无名小卒,放马过来吧,姑娘一斧头砍死你,省得浪费粮食。”王湝有些怒,“好大的口气,我最见不得女人猖狂。”他露出凶相,手中亮银枪耍了个枪花,向我面门刺过来。我摈住呼吸,等王湝长枪刺到眉心正前方三分处,身子左倾,躲开他枪尖,抡起左手的宣花板斧横劈他颈项,这是程咬金教的第一招:对方来袭,不躲不闪,等他招式用老,用斧头横劈他颈项,这一式叫做点。这样不循常规的打法,攻得王湝措手不及,他想回身自救,但是已经晚了,宣花板斧夹着风声,顷刻之间,已经将他头颅砍飞,他硕大身形在马背上晃了晃,栽倒在地上,鲜血从颈口汩汩流出,很快染红地面。给王湝掠阵的兵勇给这样变故惊呆了,甚至忘记上来抢回王湝尸身。程咬金大喜,高呼一声,“旗开得胜!”又表扬我,“动作够快,下手够狠,有潜力。” 我干笑了一声,“程咬金,你教的法子果然有效。” 这是我第一次杀人,那种感受很古怪,有些惊恐,但又有莫名刺激感。掠阵兵勇终于反应过来,手忙脚乱上前抢回王湝尸身,我用鲜血淋漓的板斧,指着裴元庆,“你出来。”隋军大营一阵骚动,又出来一人,样子看起来约有三十岁上下,一把络腮胡子,用的同样是一杆亮银枪,“你是什么人,从哪里学来这样诡异的斧子招数?”“奴婢贱名叫做田碧瑶,”我悠然笑道,“请问阁下尊姓大名?”来人说道:“我是洛州督护王修则,”他看着地上鲜血,“你刚刚屠宰的王湝,是我弟弟。”我略有些内疚,“对不起。”王修则说道:“两军交战,生死是很平常的事,不过,他既然是我弟弟,我势必是有义务替他报仇。”我笑道:“王修则,你不是我的对手,趁我还没有改变主意,赶紧回去藏起来,我要见挑战的是你们先锋官裴元庆。”王修则冷笑,“要挑战先锋官,先过我这一关。”我装模做样叹气,“我不想杀你,如果你兄弟两人都死在我手上,我会良心不安的。”心中却很明白,王修则是一定要死的,要想引出裴元庆,照现在情形判断,除了王修则以外,我至少还得再挑死一两人才有可能,程咬金总共教了我四招,不晓得够不够用。王修则冷笑,“还不知道是谁死呢。”手中亮银枪如长蛇出洞刺向我,我等他长枪刺到我面前,一把抓住枪头,王修则没料到我这样大胆,他手腕翻动,想要撤回枪头,但是我拒不松手,由得他带着我扑向他坐骑,王修则露出笑容,“女子不该和男子比力气。”我也露出笑容,“男子不该和女子比心机。”说话间我右手利斧如闪电一般挥出,但砍的并不是他的颈项,而是他坐骑的颈项,只听见噗嗤一声响,王修则坐骑马头被齐齐斩落,马身立了两秒钟功夫,轰然倒在地上,王修则双足都扣在马蹬里,根本来不及解开,半天身子因此压在马尸底下,动弹不得,他又是吃惊又是愤怒说道,“你怎么能砍我马头?!”我笑出来,“本朝哪条律法规定,两军交战,不能砍对方马头的?”王修则哑口无言。我洋洋自得,砍马头这办法,是程咬金教的第二招,他给这招起名叫做抹,其人发明抹的理论支撑点如下:“马上战将,坐骑相当于是他两条腿,砍断马头,就等于打残了他两条腿,这时候我们要再料理他,就容易的多了。”程咬金撒腿跑过来,抽出腰间的短刀,将王修则刺死,得意喊道:“得胜!”因为连胜两局,后方给我掠阵的兵勇士气大盛,齐声喊道:“得胜!”更有人一路飞奔上山,向李密等人报告好消息。我骑在枣花马上,围住王修则尸身打转,对裴元庆说道:“你出来。”但是裴元庆立在大旗底下,纹风不动,不仅如此,有一名偏将模样的男子拨马到他跟前,仿佛是想要请令出战,也被他打回去,他看着我出神,显然是在思考对策。程咬金眼珠转了转,爬到旁边一块巨石上,长声吆吆的开始骂阵:“裴家小鬼,你是不是吓破胆了,不敢出来应战,你要是吓破胆了,只管说一声,我们决不为难你,立刻就放你一条生路,让你回家躲到娘亲怀里哭,哀悼自己不幸的青春,”他荒腔走调唱道,“娘亲啊,儿命苦,真命苦,人家的儿郎娶娇娘,你家的儿郎上战场。”他话音才落,裴元庆就如怒狮一样,提着两只通体漆黑的流星锤,疾驰而来,看那架势仿佛恨不得将程咬金撕成碎片。程咬金得意的笑,屁颠屁颠跑到我跟前,“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我淡淡说道:“不是他沉不住气,是你说到他的痛处了。”程咬金大是好奇问道:“什么痛处?”我说道:“裴元庆的母亲在他五岁时候已经过世,而且是他失手打死的,因此他最恨别人说起他母亲。”程咬金怜悯说道:“可怜的娃儿,那他岂非自幼就缺少女性关爱?”“不,他有一个姐姐,无比疼爱他,为了照顾他,那姐姐年过二十五,仍然没有嫁人,据说他们姐弟俩感情非常要好,裴元庆很依赖这姐姐,一刻也离不得,就连出征也带着她,而凑巧的是,”我懒洋洋的笑,看着像一阵风一样卷到我面前的裴元庆,“我恰好知道点点事情,跟他这姐姐有关。” 第三七章 被俘 裴元庆撒马狂奔到我和程咬金跟前,年轻英俊的脸杀气腾腾,两眼冒着火光,简直要烧起来,程咬金眨巴眨巴性感的小眼睛,见着苗头不对,自动自发躲到了枣花马的屁股后边。裴元庆冷笑,骂程咬金,“躲在女人背后的丑脸猴子。”程咬金嬉皮笑脸说道:“离了女人就寸步难行的裴家小鬼。”裴元庆气得面色铁青,反手自背后摘下短弓,对着程咬金就是一箭,正中他胸口,程咬金哇哇叫,揪住枣花马的尾巴,“救命啊,杀人啦,噢,噢,我被射中了,”他倒在地上,状甚痛苦的呐喊,“裴家小鬼射穿了我的小心肝。”裴元庆十分得意,正要仰天大笑,程咬金又从地上跳起来,“哈哈,那是不可能的,我没事,”剥开胸前衣服,原来里边还有一层护身的铠甲。我忍俊不禁,这个活宝。裴元庆气得雪白面容变成猪肝色,看那样子心跳不会低于四百五,他扔了短弓,挥动流星锤,朝程咬金的大脑袋砸去,程咬金滋溜钻到枣花马肚子底下,堪堪躲过那一锤,但是枣花马就没那么幸运,它被铁锤扫到了,那是两百多斤的大铁锤,不要说是一匹母马,就是一棵树也捱不住,所以枣花马半边身子塌陷,倒在地上,哀哀的叫了几声,就咽下最后一口气,去天上唱歌了。程咬金反应非常迅速,枣花马一塌架子,他立即夺了我手上一柄板斧,就地一滚,窜到裴元庆坐骑跟前,劈断了它两条前腿,雪白的骏马长声嘶鸣,跪倒在地上,裴元庆从马身上摔下来,跌了个嘴啃青泥。程咬金哈哈大笑,伸手把我从枣花马身子底下拉出来,“田姑娘你没受伤吧?”我摇头,“没有,程咬金,你反应真是敏捷。”程咬金洋洋自得说道:“那还用说,你要知道,俺老程投奔瓦岗之前,在老家卖了四年多的私盐,跟官家的盐铁史交手一百次不止,要是反应不够敏捷,早就给官家砍头一千次了。”我笑着问道:“你以前是卖私盐的?”程咬金晃动大脑袋,自豪的说道:“是的,你可别看不起这个行当,卖私盐,那是具有高技术含量的危险工种,一般的人能够坚持从业一年以上,就非常了不起了,像我这样坚持了四年之久的,举国上下,简直找不出第二个,”他感慨道,“四年的私盐生涯,对我个人成长产生了深刻的影响,在这个过程当中,我学会了诸多本事,比如:望风而逃、见缝插针、趁火打劫、顺手牵羊、敌进我退敌退我进、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等。”我忍不住笑出来,“后来为什么又不卖了?”程咬金干笑,沮丧说道:“官家捉住了我。。。。”我大笑。两个人状似是在闲扯,其实半点也没有放松,都目不转睛看着裴元庆,严阵以待。但是裴元庆却似乎完全忘记我们两人的存在,他跪在自己坐骑旁边,心痛得几乎要哭出来,因为没有伤到要害,坐骑没有立即断气,它微微抽搐着,一双温润的大眼不住流泪,乞求的看着裴元庆,意思十分明白,是要求个解脱。裴元庆却总也不忍出手。程咬金看不下去了,“简直是虐待。”他自腰间抽出短刀,俯身过去,一刀割断了马儿的咽喉。马儿轻轻嘶鸣一声,终于停止挣扎,裴元庆难过之极,眼泪大滴大滴滚落在马头上。我心中恻然,十五六岁的少年郎,经历的人世风霜还少,慢慢的他就会明白,很多时候,只要不用牺牲自己的亲人,什么都是可以舍弃的。看到裴元庆的热泪,程咬金想必是有些不忍,于是从身上摸出一张又黑又臭的方巾,递给裴元庆,诚恳说道:“不知道会有这样情形发生,所以没有预先给你准备手帕,这是我的洗脸毛巾兼擦脚布,你要是不嫌弃,就凑合着先用吧。”裴元庆愣了愣,跟着暴跳起五丈高,“丑脸猴子我跟你拼了。”他扑倒程咬金,狠狠揍他小腹一拳,程咬金也不甘示弱,招呼裴元庆眼眶一拳,裴元庆疼得龇牙咧嘴,伸手去卡程咬金脖子,程咬金却逮着这个空档,用力挥出一拳,把裴元庆揍倒,自己翻身压在他身上,可是紧接着裴元庆一肘子撞在程咬金左边肋骨,程咬金倒抽一口冷气,又被裴元庆掀翻在地上,两个人就这样在黄沙地上滚来滚去,你一拳我一拳,打得不亦乐乎。最后程咬金不敌裴元庆,被他三拳打昏,当然裴元庆也没讨到好处,他脸上被程咬金打得青一块紫一块,战袍也撕裂好几片,皱巴巴的挂在身上,配上粉团团的娃娃脸,活脱脱就是刚刚结束巷战的不良少年。这不良少年拣起地上的流星锤,对我说道:“我不管你是谁,你今天屠宰我两名大将,必须要拿命来抵还,”他顿了顿,接着说道,“刚刚我料理丑脸猴子那阵,你没有趁乱偷袭我,我十分感谢,作为报答,我允许你选择自尽。”我干笑,其实不是没想过趁乱偷袭他,主要是没找到机会,“我不想自尽。”裴元庆不耐说道:“你要是想让我一锤砸死你,我也愿意成全。”我说道:“我也不想让你砸死我。”裴元庆说道:“由不得你,自尽或者被我砸死,你总得选一样。”我叹了口气,无可奈何说道:“那好吧,我自尽就是了,不过临死之前,我有一句话,想请你帮忙带给一个人,这个人的名字,叫做裴翠云。”裴翠云,那是裴元庆姐姐的名字。裴元庆狐疑看着我,“你认识我姐姐?”我闲闲笑道:“我知道她。”裴元庆沉吟了阵,“你有什么话要带给她。”我说道:“你替我告诉她,就说她熬不了多久了,有些事差不多该安排了。”裴元庆听得脸上变色,“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心里暗笑,细细擦拭板斧锋刃上的鲜血,“她心里明白,你想知道,只管去问她。”裴元庆脸上阴晴不定,我察言观色,又撩拨了一句,“顺便问一句,翠云小姐近两年来身体是否是异乎寻常的虚弱,人憔悴不堪,精神也是时好时坏?”裴元庆焦躁说道:“是,我很想请大夫诊治,但她始终不肯。”我若有若无的笑,“可怜的小姐,可惜我马上就要自尽,帮不上你了。”我磨磨蹭蹭将板斧横到肩膀上,貌似准备一斧头砍断我的小脖子。。。。这时裴元庆大喝一声,“慢着。”我暗自咕咕笑,状甚不解的鼓着一双大花眼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先锋官大人终于被我的美貌打动,决定不杀我,让我回瓦岗了?”裴元庆气得笑出来,“你想的美!” 我干笑不已。裴元庆问道:“你叫什么名字?”“田碧瑶。”“好,田碧瑶,我现在正式宣布,你被我俘虏了,对此你有没有意见?”他晃动手中流星锤,“没有意见你就老老实实跟我回武牢关,要是有意见,就跟我手上的流星锤反映,它会让你被俘得心服口服。”我谄媚的笑,“先锋官大人,不用反映了,小人对于被俘一事,完全没有意见,事实上,小人仰慕先锋官大人的丰姿很久了,今次能够被先锋官大人亲自俘虏,真是感到无上的荣幸和骄傲。”只差对住其人摇尾巴。裴元庆瞪了我一眼,对住隋军掠阵的兵勇比了个手势,立即就有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推着两辆囚车过来,一辆自然是给我的,另外一辆,则装了昏迷中的程咬金。裴元庆深吸口气,喊道:“得胜!”隋军先锋营立即擂起得胜鼓,简直响声震天,听得我郁闷之极,相比之下,我连胜两局那阵,西魏兵勇的得胜呼声,基本等于蚊子叫。随后裴元庆收兵,带着我和程咬金撤回隋军在武牢关的基地。路上程咬金清醒过来,不抱希望的问道:“田姑娘,我们被俘了?”“是的。”程咬金沮丧说道:“真倒霉。” 第三八章 沟通 抵达武牢关,我和程咬金先是被带到官署,关在阴暗潮湿的地牢里,一个时辰后,裴元庆又提走我,带到官署后堂家眷住所一间幽静院落,进入内室,扔在坚硬地板上,“说,关于我姐姐的病情,你都知道些什么?”我笑着说道:“是否你刚刚去问过翠云小姐,她什么也没告诉你?”裴元庆焦躁说道:“对。”我笑道:“这就是了,她是不可能告诉你任何事的。”“为什么?”我踌躇了阵,说道:“因为这是她和圣上之间的约定。”裴元庆惊讶说道:“她和长安那个小毛娃儿能有什么约定?”我说道:“不是和那位圣上,是和扬州丹阳宫那位。”裴元庆哦了声,“他们之间有什么约定?”我沉吟了阵,说道:“你还记不记得,两年前,也就是大业十二年,高阳人甄翟兒在析州起兵反叛,圣上派了西平郡王潘长文担任行军主帅,镇殿将军宇文成都担任正印先锋,你担任副印先锋,带着七万人马,赶去平乱。”裴元庆点头,“记得,当时我们将七万人马分成两部,一部三万,由西平郡王和我率领,走析州西向位,准备翻越析州的屏障缑氏山,从背后偷袭甄翟兒,一部四万,由宇文成都率领,走析州东向位,从正面攻击,这计划原本是好的,但是没有想到的是,西面部队在翻越缑氏山的过程中,遭到甄翟兒伏击,三万人马全军覆没,郡王也是当场身死,”他疑惑看着我,“这和姐姐与圣上之间的约定有什么关系?” 我说道:“你想必是不知道西平郡王潘长文的来历,”我斟酌片刻,“西平郡王潘长文是圣上年少时候的伴读,两个人有十分深厚的情谊,他被甄翟兒伏击的消息传回长安,圣上痛惜不已,认为潘长文之所以会死,是因为你保护不周的缘故,因此立意要赐死你给潘长文殉葬,他让当时的尚书仆射副令陆彦师草拟圣旨,陆彦师恰好是你父亲裴仁基的门生,知道你家族只得这么一个小孩承继香火,于是悄悄差人传消息给你父亲,要他赶在圣旨拟定之前,进宫为你求情,没想到你父亲为人忠耿,觉着两军交战,主帅战死,先锋独活,确实是有违武将的本分,遂不肯进宫求情。”裴元庆脸色十分难看,“于是我姐姐就进宫了?”“对,翠云小姐连夜进宫,跪在圣上跟前,苦苦陈情,恳求圣上让你将功赎罪,圣上始终是不肯,翠云小姐十分绝望,就对圣上说,只要他赦你无罪,叫她做什么都可以。”“圣上怎么说?”我没作声,踌躇良久,艰难说道:“圣上当时恰好正在熬制陆浑汤。”裴元庆脸色大变,“陆浑汤,你说陆浑汤?”我深吸口气,“对,就是陆浑汤。”陆浑汤,是一种镇痛的汤药,它是用蔓陀罗花、生乌草、香白芷、桑上寄生、太一余粮、地肤子、旋覆花,加上防风、续断、罂粟果和肉豆蔻等熬制成,这些药材本身都含有安神麻醉成分,少量摄入,可以定魂魄,止惊悸,缓解疼痛,摄入过量,则会损伤人体内脏器官功能,但这药汤另外又有一个好处,就是会刺激人神经,让人精神万倍,觉得全身一片清凉,整个身体轻若羽毛,产生飘飘欲仙的快感,多次服用,还会上瘾,因为这一点,坊间就有不良的药商,私下熬制这种药汤兜售,获取暴利,因为陆浑汤上瘾以至家破人亡、身败名裂的人不计其数,陆浑汤也因此成为本朝最声名狼藉的一种药汤。我忍不住替圣上辩解,“其实陆浑汤是汉代名医张仲景发明的,他当时的初衷,主要是为了替患者解除病痛折磨,只不过这药方后来给人利用,才演变成毒品方子,圣上之所以会熬制陆浑汤,其实也是因为他觉着身体不适,精神欠佳,想要借这汤药提神。”裴元庆牙关紧咬,“圣上让姐姐喝陆浑汤,作为赦免我的条件?”我说道:“是,不过更糟糕的还在于,圣上熬的陆浑汤,是经过他改良的,里边另外加了许多坊间没有的珍贵药材,药性更加凶猛,圣上不肯定是否该服用,就拿了翠云小姐来试药,翠云小姐喝了药汤之后,圣上又要她立誓,不得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如果上瘾,也不得自行戒瘾。”裴元庆问道:“不告诉任何人也就算了,为什么还不许人戒瘾?”我苦笑,“圣上说,这样才有乐趣,看着一位娴静的贵族淑女被不能说出口的病痛折磨得死去活来,让他很有成就感。”裴元庆双目几欲喷出血来,破口大骂道:“昏君。”我没有作声,觉自己脸颊火辣辣的疼,仿佛挨了一耳光。裴元庆又问我:“这些事你怎么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我沉吟了阵,说道:“我是扬州丹阳行宫的宫女,圣上南下扬州,是我伺候他起居,所有这些事,是他亲口告诉我的。”“他为什么告诉你这些?”我叹息,“我当时也是这么问他,他说,人之将死,其行也善,他十分欣赏翠云小姐为着爱弟不顾一切的勇气和决心,两年间她也始终坚守承诺,对陆浑汤事件只字不提,所以他决定赦免她,并说出了那品陆浑汤的解救药方,要我转告翠云小姐。”裴元庆冷冷哼了声,“总算他还有点良知,”又迫不及待问道,“那药方呢?”我笑着说道:“当然是在我脑子里,我可以立即写出来交给你,但我有两个条件。”“什么条件?”“第一,昨天你和西魏交战,俘虏两个姓田的小孩,你把他们还给我;第二,跟我上瓦岗,向西魏投诚。”我话音刚落,就有人推门进来,“第一个条件是可以立刻满足的,但第二个条件就要从长计议。”这人是名女子,容颜看来很是秀雅,只是清瘦得让人怜惜。裴元庆叫了一声,“姐姐,你怎么来了?”跟着眼圈飞红,几欲落泪。女郎笑着说道:“你刚刚过来请安那阵,神色不对,追问你又不肯说原因,急三火四的走了,我有些不放心,就差了小丫鬟跟在你后边,看你要做什么,结果小丫鬟告诉我,你提了今天俘虏的女将到内室问话,我担心你行为不端,就想过来劝解你,只是没想到,在门外听到这女将把我一点小秘密一五一十的都说给你听了。”裴元庆哽咽难言,“姐姐,是我不成才,累得你受苦。”女郎却笑,“一家人,说什么受苦不受苦,我相信如果该时圣上要赐死的人是我,进宫求情的是你,你也是会不顾一切喝那汤药的,”又转而对我说道,“奴家裴翠云,姑娘想必就是今天连斩我方两员战将的田碧瑶将军了?”我干笑,“我是田碧瑶,但不是将军,”我顿了顿,到底按耐不住,“昨天你方俘虏的两个田姓小孩,现在情况如何?有没有吃苦?”裴翠云笑着问道:“你和他们是什么关系?”我苦笑,“这两个小屁孩,是我的弟弟妹妹。”裴翠云笑出来,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原来如此,难怪田姑娘会从遥远的扬州城赶来洛仓,”她眼波流转,“两个小孩没有吃苦,情况很好,我们对于战俘,一向都是十分宽待的。”我略感安慰,又说道:“你可否立即将两人还给我?”裴翠云笑道:“这个不急吧,你不如先将药方写出来?”我沉吟着没作声,裴翠云察言观色,笑着说道:“放心,田姑娘,你手中的筹码,绝对不止那张药方,事实上,不瞒你说,我一早已经有向瓦岗投诚的意思,并拟定有一套完整的计划,只是一直找不到引荐的人,如果你肯带我们上瓦岗,我真是对你感激不尽。”裴元庆有些吃惊,看样子裴翠云心中这想法,应当从来没和他提过,“姐姐,你怎么会有向反贼投诚的想法?这给阿爹知道,他不气死才怪。”裴翠云叹了口气,“姐姐也是万不得已,我们现在只得两条路走,要么向瓦岗投诚,要么剿灭瓦岗,班师回长安之后,再被唐王处死。”裴元满头雾水,“打了胜仗还会被处死,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姐姐你这话不通,再说了,裴家对朝廷的忠心,天日可表,父亲又备受朝廷器重,虽然称不上是中坚,至少也是重臣,唐王为什么要处死我们?”这是实话,圣上在丹阳宫的时候,偶尔和我提起裴仁基其人,确实是赞赏有加,说他不仅勇武善战,更是个难得的忠信之人,当年圣上刚刚登基,汉王杨谅不服,在并州举兵作乱,裴仁基是并州护军,也是汉王的亲信,但是他苦苦劝谏汉王以天下为重,不要为着一己之私,妄动干戈,令汉王不喜,削了他的官职,让他去喂马,他对汉王也是没有怨言。汉王兵败之后,圣上找到裴仁基,想要提拔他做武贲郎将,裴仁基却不肯,说自己是汉王旧人,受圣上这样擢升,担心不能服众,最后圣上让他做了当时年仅二十岁的平南将军李景的护军,跟随李景远征黔安讨伐蛮族叛王向思多,累计了足够战功,才提升至银青光禄大夫,次年他单独出征吐谷浑,在张掖打败吐谷浑伏允王,战功显赫,圣上加授他金紫光禄大夫,赐他奴婢一百口,丝绢五百匹,他把这些物品连同奴婢一起,全部变卖成现款,用来补偿军中战死的将士家属,这一做法使他在军中累计了相当名望,于是就有人向圣上进谗言,说裴仁基引赉物千段,礼遇将领,谋求威名,颇是有谋反的迹象。圣上却说:“裴仁基如果想要谋反,他笼络的对象就绝对不会是死难将士的家属,你这样妄自猜度朝廷重臣,当真是其心可诛。”遂把那人斩首示众。裴仁基因此感动不已,对圣上更加忠心不二,但是在预测他结局时候,圣上却说:“裴仁基会反。”我问是为什么,圣上说:“他额头上刻着一个杨字,李渊信不过他,也容不下他,他如果不反叛,迟早会死在李渊手上。”我怔怔的出神,突然无比的想念圣上,他睿智而深沉,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我喜欢这样的人,只是恨自己认识他太迟。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我离君天涯,君隔我海角。裴翠云叹息,“问题就出在这里,庆儿,你整天忙着操练,从来不关心时局变化,现在唐王李渊把持朝政,其人有心谋夺天下,这是众人皆知的秘密,朝中的重臣名宿,大部分都已经给他网罗到手,不能网罗的就找机会除掉,父亲对杨氏的忠诚,在朝野是出了名的,唐王不敢也不会网罗他,所以我们一定是被除掉的那一部分人,他现在还没有动手,只不过是因为他想要利用我们先对付瓦岗叛军,等我们平定瓦岗,自己的死期也就到了。”我笑着说道:“是啊,兔死狗烹,一样的道理。”裴元庆踌躇了阵,说道:“姐姐,这些利害关系,你和阿爹说过么?”裴翠云苦笑,“说过,但是阿爹说,他宁可给唐王处死,也决不反叛朝廷。”裴元庆说道:“那我们怎么办?”裴翠云却笑,“放心,姐姐已经设计出详细的计划,”她笑容狡黠,“逼得阿爹就范。”我忍不住笑出来,说道:“翠云小姐,你把情势看得这样明白,我就放心了,烦请你拿纸笔来,我立刻写陆浑汤的解救方子给你。” 第三九章 意外 写出药方之后,裴翠云张罗来一顿丰盛的饭菜,我吃得肚儿圆滚滚的,当然也没有忘记地牢里受苦的难兄程咬金,“翠云小姐,你可否送几个白面馒头去地牢,今天和我一起被俘的西魏战将程咬金,他也还没吃饭呢,”想了想,又心怀叵测的加了一句,“这位程咬金兄,也是个顶有趣的人物,据说其人坚信天上有仙女,她们会在半夜时候到瓦岗后山的金谷溪沐浴,所以他经常半夜不睡觉,守在金谷溪附近,等仙女出现。”暗示程咬金见过她沐浴。裴元庆有些不明所以,裴翠云却听出了我的弦外之音,顿时满脸通红,声如蚊蚋的说道:“你说他经常半夜不睡觉守在金谷溪附近?”我眯眯的坏笑,大点其头。 裴翠云低下头,看那样子似乎是恨不得当场休克。裴元庆问道:“姐姐,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怎么突然烧得这么厉害?”裴翠云轻咳了两声,“我没事。”躲开裴元庆伸过来试探她额头温度的手。我打了个哈欠,和裴氏姐弟说了阵话,了解裴翠云的全盘计划,觉着还算可行,三人仔细讨论过,做了少量补充和修正,最后敲定,我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裴翠云看在眼里,笑着说道:“我现在着手去安排实施计划,田姑娘你仿佛是累狠了,或者借这个空档,先睡上一小会儿?”我心里求之不得,立即就答应了,随后裴翠云带着裴元庆退出内室,关上房门,我立刻一头栽在卧榻上,连衣服都没来得及脱,就睡得人事不省。也不知睡了多久,听到有人叫我名字,“碧瑶,碧瑶。”我翻身蒙住耳朵,“不要吵,睡觉呢。”那人沉沉的笑,声音听着有些耳熟,但是一时想不起是在哪里听过,我努力将厚重眼皮虚开一条缝隙,隐约觉着床前站着一个人,笑容如春风一般,“你是谁?”那人只是笑,“碧瑶,我有东西给你。”“什么东西?”“是。。。”却没有听清。我哦了声,“随便吧,你放在我床头,等会儿我会验收。”一翻身又睡着了。过了小半个时辰,我突然一激灵,翻身坐起来,脑中一点睡意也无。我想起那是谁的声音了:孔慈。绝对是他的声音,不会错的,他那把声着实是太特别,听过他说话的人,估计都能轻易辨认出来,可是他怎么会出现在武牢关呢?他此刻应该远在烟花如梦的扬州才对的,不应该也不可能会出现在武牢关。但我又的的确确听到了他声音。我伸手蒙住脸,尴尬的想,我该不是害相思病了吧?因为对孔慈其人印象深刻,白日睡觉都梦见他。我沉吟了阵,想着自己身份暂时还是战俘,裴氏姐弟多半会差人看顾着,于是跳下床打开房门,门口果然站着一个年纪约有十四五岁丫环,笑着对我说道:“田姑娘醒来啦?”“你一直在这里候着?”小丫环说道:“是的,小姐吩咐,让我在门口等田姑娘起身,带你过前堂议事厅。”我定了定神,问道:“刚刚我睡觉那阵,有没有人进到内室?”小丫环摇头,“没有,小姐吩咐过,不要让任何人打扰田姑娘休息,连前门的亲兵卫都撤走了,说是担心他们巡逻的脚步声吵到姑娘。”我哦了声,“翠云小姐真是细心。”小丫环说道:“田姑娘既然睡醒了,请跟奴婢去前堂议事厅,小姐和二公子都在等。” 我沉吟了阵,说道:“你稍等我一等,我进门穿戴整齐。”我回到内室,关上门,在卧榻附近仔细搜索,我记得睡梦中孔慈似乎说过,有东西要给我,不管他是否真的出现过,我都应该找一找。结果在枕头底下,我发现了一把匕首,就是之前我从翟让身上摸过来那把,后来我在琼花观地宫受伤,醒来时候已经不见了,当时猜想多半是给刘氏私下拿走,没想到最后是落到了孔慈的手里。这么说起来,孔慈确实是出现过了,但他是如何避开门口的小丫环进到内室的?或者,其实是小丫环在说谎,孔慈根本就是她引进内室的?我皱眉苦思良久,也不得要领,小丫环在门外说道:“田姑娘收拾妥当了么?小姐已经派人来催促。”我将匕首塞在袖子里,打开房门,“好了,我们走吧。”在去前堂议事厅的路上,我无数次想开口问那小丫环,孔慈到底是不是她引进我内室的,但是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放弃。我记得很早以前,在某本书上见到一句话,是这样说的:人最不需要窥探的就是未来,因为未来迟早会来,人最应该了解的是现在,因为现在很快就会过去。所以我决定等待,我相信孔慈一定还会再出现,并向我解释一切原由。到了议事厅,小丫环却不进正门,带着我进到隔壁房间,我看得心中疑心,“不是说去议事厅么?”小丫环笑道:“是去议事厅,但是小姐吩咐,要你藏在议事厅侧面的屏风后边,不可出声,只需听他们议事就可以了。”说着她动手取下墙上一幅字画,露出一道活门,又按动一处绿色的突起,活门立即悄无声息的滑行到一边,露出一张门板,“你站到活门位置去。”我依言站到活门位置,发现门板上有一处瞭望口,从这个瞭望口,可以看尽议事厅内所有动静,而设计者思虑也非常周全,为了遮掩这瞭望口,在议事厅内的对等位置,特别安置了一面丝织的秋山水墨蜀锦屏风,虽然如此一来,听秘者的视线会稍稍受到阻碍,但安全事宜却得到了十足的保障。 议事厅里共计是有五个人,除了裴氏姐弟以外,正中坐有一名老者,年纪大约有五十岁上下,卧蚕眉,国字脸,方正下颌,不怒自威,其人样子和裴元庆颇是有些神似,猜测他应当是今次唐王派出的平乱东路军主帅光禄大夫裴仁基,在他斜对面,坐着一名年轻文官,面容瘦削,目无表情,另外还有一员偏将跪在地上,反剪着双手,赤膊的上身满是鞭伤,皮开肉绽的,甚是恐怖。裴翠云坐在我的正对面,似乎是发现了我的存在,遂若有若无的笑,对着裴仁基斜对面那文官说道:“监军大人,所有粮草物资既然已经全部追回,私劫粮草的偏将你也责罚了,这件事到此为止,你看怎样?”暗示了当前这文官的身份,是东路军的监军御史、唐王家臣李怀静。 第四十章 策反(上) 李怀静冷笑,“大小姐说话真是轻巧,两军交战,战将私带兵勇劫持自家粮草,那是一等一的死罪,怎么能够到此为止?” 裴翠云笑着说道:“那么照监军大人的意思,想要怎么处置?”李怀静说道:“这贱奴护卫胆大包天,不处死他不足以正军威。”裴翠云不置可否的笑,裴元庆压不住火气,冷嘲热讽道:“什么贱奴不贱奴的,好像自己出身多么高贵似的,也不过是唐王一条走狗,以为别人不知道他底细么。”裴翠云秀眉微蹙,“庆儿,不得对监军大人无理,”又和颜悦色对李怀静说道,“监军大人胸襟宽阔,自然不会跟不懂事的少年郎计较,对不对?”李怀静哼了一声,转过脸没作声。裴翠云又教训裴元庆,“庆儿,赶紧向监军大人赔不是,你要知道,英雄不问出身,家臣护卫怎么了,汉高祖皇帝还是流氓无赖呢,人家一样成就百世的霸业,只有没有学识没有修养的粗鄙村夫,才会把人分成三六九等,按资论辈,评头论足,你是贵族出身的高门良将,千万不要沾染上这种恶习。”明着是在教导裴元庆,实际已经拐弯抹角把李怀静骂得一文不值。李怀静是聪明人,当然听出裴翠云在指桑骂槐的用意,当场气得面色雪白,冷笑道:“裴公真是好本事,教出一双文武双全的好儿女,在下佩服之极,自当把这些事一五一十记下来,一一报送给唐王知道。” 裴元庆冷笑道:“李怀静,你除了会打小报告,你还会做什么?你来军中这么久,做的哪件事有建设性?今次如果不是因为你有错在先,通豫又怎么会私劫粮草?要告状大家一起告,唐王不喜我们裴家,也不见得就会喜欢中饱私囊败坏他名声的家奴。”李怀静撇了撇嘴,没再作声。裴仁基叹了口气,对跪在地上那偏将说道:“通豫,你行事一向有分寸,今次怎么会这么糊涂,你现在把私劫粮草的经过一五一十说给我听,半个字也不准隐瞒。”那偏将回复道:“是,元帅,事情是这样的,七天前,末将奉命派驻武牢关祝阿镇,当时元帅拨给末将的人马,共计是有两百四十五人,粮草供应按两百五十人计算,出发之前,末将拿了元帅的批条,去监军大人处领用十天粮草份额,但是监军大人说,营盘粮草储备不足,给了我四天份量,不过收走了我的批条,说两天之后长安就会有粮草押运到武牢关,到时候会差人送过祝阿镇,补足亏欠我的差额。四天之后,末将粮草用尽,监军大人并没有派人送粮草到祝阿,末将于是差人回武牢关申领,监军大人却说,明明已经给了我十天的份量,没有见到元帅批条,不能再拨粮草,末将亲自回来跟他理论,他就让末将出示收取他四天份额粮草的凭条,说有这凭条,才能证明我只收到他四天粮草,届时他自然会补足剩余六天的份额。末将提供不出,只好回祝阿镇,自己掏银子,向当地的富户收购粮食,度过难关,这当中就有一名富户,私下向末将透露一个消息,说他手上粮食,是从武牢关军中大营流通出来的。”裴仁基吃惊说道:“有这种事?”扫了李怀静一眼。李怀静矢口否认,“一派胡言,哪有这样的事。”裴仁基沉吟了阵,对那偏将说道:“你接着说。”偏将说道:“末将半信半疑,就让他把装粮食的口袋翻出来看,果然是我们军中粮仓专用的布袋,上边还写有武牢关裴字样,末将愤怒之极,这富户又告诉我,说最近两天,长安将有一批新的粮草押送到武牢关,其中一部分会在江城一带截留,就地出售,之所以会选择江城,是因为那里有许多富户商家,粮草能够卖到好价钱。末将也是饿昏了头,获知这消息,就带了五十个兵勇,赶去江城,在官道上埋伏了两天,果然等到了长安来的押运官,该时粮车一共是有四辆,共计八百担粮草,押运官留下其中的两车共四百担,在江城就地买卖,其余四百担继续出运,末将仗着人多,强行抢走了留在江城的四百担粮草,全部带回祝阿镇。到了昨天,监军大人想必是获知了江城方面消息,就带了四百兵勇赶过祝阿,搜出末将劫持的粮草,抽了末将一顿鞭子,准备要屠宰末将那阵,适逢二公子路过,及时出手阻止,末将才得以存活。”裴翠云笑道:“监军大人,对于这件事你有什么解释?”李怀静冷笑,“我的解释很简单,裴通豫从非法途径,得知长安方面有粮草押运到武牢关,出于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其人带着兵勇劫持了一半粮草,因为做事不够干净,给我发现蛛丝马迹,追踪到祝阿镇,我当时过于愤怒,就抽了他一顿鞭子,准备带回军中问话那阵,先锋官大人刚好出现。”裴翠云笑道:“这解释也还算合情理。”似乎是默认了李怀静的说法。李怀静面有得色,对裴仁基说道:“元帅,我知道裴通豫是你顶亲近的亲兵卫提拔起来的,但是家有家规,国有国法,他今次犯下的大错,无论如何都是不能赦免的,所以我斗胆请元帅将这贱奴护卫立即处死。裴仁基沉吟着没作声。李怀静狰狞笑道:“如果元帅不忍出手,末将可以代劳。”说完他抽出裴仁基腰间的长剑,一剑刺入那偏将胸口,跟着将长剑抽出来,丢在地上。这变化发生在眨眼之间,众人似乎都来不及阻挡,裴翠云眼中闪过一丝不忍,悄悄别开头。裴仁基痛呼一声,“通豫。”李怀静皮笑肉不笑说道:“元帅,你得有所立场。”裴元庆扑过去察看那偏将伤势,发现他已经断气,不由怒视李怀静,“两方各执一词,都还没分出是非曲直,你做什么先动杀手?”李怀静悠然笑道:“是非曲直已经很明显,裴通豫枉顾军规,私劫粮草,事后拒不认罪不说,更污指同僚操守,其心可诛,其罪当死,我只不过提前动手,有什么不对?”他背负双手,“在下还有要事,告辞。”施施然走了。等李怀静离开议事厅,裴仁基走到那偏将跟前,将他抱在怀中,半晌无语,其人一向顾惜兵勇,此时心中想必沉痛之极。裴翠云和裴元庆交换了个眼色,继而对裴仁基说道:“阿爹,通豫是无辜的,我有足够证据证明,李怀静确实有克扣他军粮,并私自贩卖粮草。”裴仁基有些吃惊,“你把证据拿来我看。” 第四十章 策反(中) 裴翠云提供的证据,是一个叫做清风的人,他是李怀静在本地聘请的一位帐房先生,手中有李怀静私自贩卖军粮的详细帐簿,至于李怀静使用欺诈手段克扣外派战将军粮,更是有数宗,清风一一都有记录在案。裴仁基听完清风的描述,又仔细审视过他提供的帐簿,确认事实无误,气得几乎昏厥,当即就差人传了李怀静二度到议事厅问话,人证物证俱在,李怀静没有费力气做任何狡辩,就爽快的承认了自己罪状,裴仁基大怒,决定惩处他,李怀静却笑,不慌不忙说道:“元帅,我承认在粮草处置这件事上,自己确实行为有亏,不过,在你惩处我之前,我几句话想要说给你听。”裴仁基说道:“你还有什么话说?”李怀静笑道:“元帅,你难道不觉得奇怪,我不过是唐王家奴,哪里来的天大胆量倒卖军粮?” 裴元庆冷笑道:“因为你猪油蒙住心,利令智昏,所以狗胆包天。”李怀静却笑,“二公子,你错了,我之所以敢倒卖军粮,不是因为我猪油蒙住心利令智昏,而是因为有人给我撑腰,在背后鼎力支持我,为我提供各种方便,”他心怀叵测看着裴仁基,“元帅,你知道这个人是谁?”裴仁基问道:“谁?” 李怀静笑着说道:“就是今次负责统帅四军的唐王世子殿下李建成,其人目前虽然是驻扎在远离武牢关的洛州府官署,但是他操控着我的每一笔交易,所有出售粮草得到的款项,我只能收取一点点跑腿费,其余全部都要交给世子殿下,不仅如此,”他阴冷的笑,“其实薄城刘长恭部、正西张须陀部以及正北后翼郇王庆部的监军御史,也都和我一样,在私下倒卖粮草,所得款项也无一不是扣除少量跑腿费之后,全部上缴给世子殿下。”裴仁基听得震惊,“世子殿下敛集这些昧心财,难道不怕唐王追查?”李怀静咕咕笑出来,“追查什么呢,这原本就是唐王安排世子殿下做的。”“唐王安排世子殿下做的?”李怀静笑道:“对,现在天下大乱,遍地都是反王,唐王有心想要一统江山,开创李家的宏图霸业,这是需要雄厚的财力支撑的。”裴翠云笑道:“听你这意思,唐王是想要篡夺杨氏的天下?”李怀静反问道:“怎么能说是篡夺?我记得本朝的开国文皇帝,有一句名言,叫做天下无主,有实力者取之,以前杨家有实力,于是取代了前周国的天下,现在我们唐王有实力,取代杨家的天下,也是理所当然的事。”裴仁基没作声,沉吟了阵,“不,这天下是杨家的,唐王不能取代。”李怀静嘲讽的笑,斩钉截铁说道:“元帅,你错了,这天下不是杨家的,是天下人的,坐在龙位上的那位君主,不过是治理的人,这个人如果没有能力治理好天下,就不配坐在那个位置,”他双眼清冷,看着裴仁基,“能力就列,不能则止,这是三岁孺童都知道的道理,唐王有能力又有实力,他就应该坐正天下。”裴仁基身形一震,显然心中受到巨大冲击,李怀静又刺了一句,“我知道元帅对杨家忠心,但忠心过头,那就是愚蠢。”裴仁基面色微变,良久说道:“也许。”裴翠云眼中闪过一丝笑意,眼波流转,笑着说道:“这天下应当由谁来坐我们暂时不讨论,单就监军大人倒卖军粮这件事,今天须得有个结论出来。”又把话题引回原处。李怀静有恃无恐,笑着问裴仁基,“元帅打算如何处置我?”裴仁基沉吟了阵,“李大人,不管你是基于什么动机,受谁指使,倒卖军粮始终是不对的,我们将士在前方流血牺牲,没有道理连一顿饱饭都吃不上,”他站起身,走到李怀静跟前,“以前的事,我既往不咎,但是从今天开始,粮仓要由我来看管,你以后不必再插手。”李怀静笑道:“世子殿下不会答应的。”裴仁基说道:“这件事我说了算,世子殿下答应或者不答应,不在我考虑范围内,”他摊开双手,“烦请你现在就把粮仓钥匙交给我。”李怀静却笑,“不急,容我先请复唐王。”他转身想要行出议事厅,裴元庆上前拦住了他,李怀静冷笑,“怎么,想抢劫么?”裴仁基说道:“李怀静,我再说一遍,留下粮仓钥匙,不要逼我动手。”李怀静撇嘴,冷眼看着裴仁基,“裴仁基,在你动手之前,最好先理清楚时局,我们唐王想要料理你,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我是唐王家臣,你动我一根汗毛,就是在向唐王宣战,由此产生的严峻后果,你确信自己能够承担?”裴仁基平静说道:“唐王要怎么料理我,都随便他,我只知道,大丈夫为人处世,要仰不愧天,俯不愧地,”他转过身,“庆儿,把监军大人身上的钥匙拿来给我。”这话也就是在暗示裴元庆动手抢钥匙了。裴元庆不慌不忙关上议事厅大门,对着李怀静露出狰狞笑容,“李怀静你这狗贼,你小爷我看你不顺眼,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说完一巴掌打在李怀静脸上,李怀静给他打得眼冒金星,脚下踉跄,摔倒在墙角的兵器陈列架上,一柄锋利的长刀,就那么凑巧的刺入了他胸口。裴翠云掩口惊呼道:“天哪,怎么会这样?”此时李怀静已经倒在地上,血流如注,胸前那长刀,插入胸腔过半,看情形估计是活不成的了。裴仁基看见这样变故,惊得变色,“庆儿,你做什么杀他?”裴元庆哭丧着脸,举手辩解道:“阿爹,我没想过要杀他,就只想打他一巴掌,谁知道。。。。。”我躲在屏风后边,几乎笑出来,裴元庆说的当然不是实话,事实上,他是算准了角度才出手的,而兵器陈列架那把锋利长刀,更是一早就放好的。整宗事件当中,李怀静克扣战将军粮份额,倒卖粮草是实,但裴翠云获知这件事并掌握足够证据之后,并没有向裴仁基汇报,反而买通祝阿一个富户,让他把这消息泄露给裴通豫知道,以此挑唆裴通豫出面劫持粮草,裴通豫果然中计,此后发生的事,包括裴通豫的死,也都是一步一步安排好的,费这些周折的目的,就是为了要不露痕迹的屠宰掉李怀静。当然,屠宰李怀静,这还只是裴翠云计划的第一步。裴元庆话音才落,议事厅的大门就被人自外撞开,两名偏将模样的人,带着十名亲兵冲进来,见到血泊中的李怀静,惊疑问道:“元帅,发生了什么事?”裴仁基将事情经过简要说明一遍。两名偏将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其中一名偏将说道:“虽然是误伤,但监军大人死在先锋官手上是不争的事实,因此我们势必要逮捕先锋官,并把这件事立即送呈给四军统帅、唐王世子殿下知道,再根据世子殿下的回复,决定如何处置先锋官,”他试探着问道,“元帅是否同意?”裴仁基苦笑,“这是应当的。”两人遂把裴元庆五花大绑,推出议事厅,临出门时候,有个亲兵突然呀的叫了一声,指着我所在的方位,“屏风后边有人!” 第四十章 策反(下) 裴仁基惊讶之极,沉吟了阵,举起身后一张红木方桌,一把砸向秋山水墨蜀锦屏风,实心的红木方桌和镶框的蜀锦屏风一起倒在薄薄木板上,木板倒塌,田碧瑶机敏的跳出来,看着众人,干笑不已。裴翠云站在裴仁基身后,对我眨眼,碧瑶,现在就看你的了。裴仁基面沉似水,“你是什么人?在这里做什么?”一名亲兵认出我,“这是先锋官早间带回来的西魏战俘,记得是叫田碧瑶。”我热心点头,“是的。”裴仁基威严说道:“田碧瑶,你是怎么混进议事厅的?”我做出大惑不解模样,“怎么是我混进来的,明明是你差人去地牢请我来的。”裴仁基气道:“我几时差人去地牢请过你?”我说道:“就在半个时辰前。”两名副将互视一眼,其中一人问我:“元帅请你到议事厅做什么?”我笑道:“商量向瓦岗投诚的事。”众人大吃一惊,“向瓦岗投诚?!”我鼓动如簧弹舌,“是的,裴元帅有意想向瓦岗投诚,希望我能够从中引荐,我们正商议具体方案的时候,监军大人李怀静通报求见,裴元帅于是将我安置到隔壁房间,等监军大人进到议事厅,立即关上大门,亲手射杀了监军大人,我在隔壁房间,通过瞭望孔,目睹了所有过程。”这一番话说出口,宛如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面面相觑,纷纷交头接耳,小声议论,裴仁基气得面色如雪,骂道:“信口雌黄的妖女。”我愉快的笑,冲他眨眼睛。说话间门外传来急促嘈杂的脚步声,一名高大魁伟、面目黧黑的中年武官带着十名亲兵卫进到议事厅,“发生了什么事?”副将立即汇报:“启禀长史大人,元帅射杀了监军,想要反叛朝廷,投降瓦岗。”遂把我说过的话简要复述一遍。那武官十分吃惊,“有这样的事?”裴仁基连忙说道:“善达,事情不是这样的。”武官看了地上李怀静尸身一眼,“那是怎样的?监军怎么会死在这里?”裴仁基苦笑,“一言难尽,总之我没有想要反叛朝廷。” 武官沉吟了阵,对我说道:“你为什么要攀污裴元帅?”我笑着说道:“我没有攀污他,事实上,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实情。”“你如何证明这一点?”我笑出来,问那武官:“你是武牢关的长史令元善达吧?”那武官说道:“你知道我?”算是默认。我点头,“是的,裴元帅告诉过我许多关于你的事。”元善达看了裴仁基一眼,“比如说?”我眯眯的笑,“比如说,裴元帅和你是十分要好的军中袍泽,大业三年,吐谷浑的伏允王侵犯西北边境,你们奉命出征,在张掖一带,大败吐谷浑部,逼得伏允王败走党项,这过程当中,你们互相救助对方许多次,感情至深,并结拜为义兄弟,你年纪小裴元帅七年又四天,所以做了弟弟。”元善达沉吟了阵,“这件事很多人都知道。”换言之,未必是裴仁基告诉我的。我笑着说道:“我还没说完,大业十一年,河北盗贼猖獗,圣上调你去该处担任三州六镇都将事,你作风硬朗,行事雷厉风行,一年不到,捕盗近二十万人,将境内盗贼挖地三尺,料理得干干净净,这两年天下烽烟四起,反旗林立,但河北境内始终风平浪静,说起来都是你的功劳。然而今年年初,圣上听信尚书左丞虞世基的谗言,觉着你在河北拥兵自重,担心失去操控,遂把你贬谪出河北,到小小武牢关担任长史令,你心里因此苦闷之极,时常写信给裴元帅,倾诉自己抑郁情怀,在六月中你写给他的信中,还附有一首小诗,大约是这么写的:发改京洛鬓,衣余河阳尘,含毫心未断,秋声不可闻,”我感叹了一句,“写得真是好。”裴仁基震惊说道:“你从哪里获知这首诗的?”我鼓着大花眼,“不是元帅你亲口告诉我的么?说是要以此取信于我。”那当然不是真的,这诗句连同元善达和裴仁基的关系、元善达个人的际遇沉浮,都是裴翠云告诉我的,至于她是如何获知的,我就不得而知了。元善达脸色甚是难看,“仁基,你对这女子,果真是掏心,议论我个人的得失也就算了,连老友之间私下往来的书信内容,都肯说给她听。”裴仁基说道:“我没有。”我咕咕的笑,又说道:“不仅是这些,裴元帅更告诉我,长史大人十分看重家眷,两个月前,已经把妻小接到洛州建阳郡安顿,我正准备把这消息传到瓦岗,让主公即刻差人去建阳一趟,拜访长史大人的家人,邀请他们过瓦岗小住几天。”元善达脸上变色,“裴仁基,我算是看错了你。”裴仁基气苦,“我没有。。。”电光火闪之间,他突然明白过来,对旁边的裴翠云怒目而视,“翠云,是你,是你告诉她这些事的,对不对?也是你带她来议事厅的,对不对?”裴翠云低垂着长睫,似是而非说道:“阿爹,如果这样说能够让你心情安乐一些,那么我承认,都是我做的。”元善达冷笑,“裴仁基,你不必再演戏,”他越说越怒,“你对朝廷失望,想要另谋出路,那原本也无可厚非,但你为了取信新主,出卖旧友,就让人心寒。”裴仁基面色苍白,知道自己这时候说什么都是徒劳,索性不再开口辩解。元善达吩咐身后随从,“将裴仁基家小三人捆绑严实,连同这名西魏战俘一起,关进重刑犯牢房,严加看守,没有我的命令,不准任何人靠进。”说完他急急出门,看样子应当是准备赶去建阳转移家小,临到门口时候,又回头看了裴仁基一眼,眼神充满厌恶和悲哀,裴仁基像是当头挨了一棒,他没有作声,但是神情黯然,眼中光华不再。稍后裴仁基、裴翠云、裴元庆还有我被全体投进重刑犯牢房,裴仁基沉默良久,对裴翠云说道:“翠云,今天的变故,都是你一手安排的?”裴翠云点头,“是。”裴仁基痛心说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裴翠云叹息,“我想为庆儿谋一条出路,他正当年少,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给唐王害死,”她诚恳劝说裴仁基,“阿爹,我们向瓦岗投诚吧,权当是为了庆儿。”裴仁基没作声,良久叹了口气,“现在说什么都迟了。”口气明显松动。裴翠云嘴角微露笑容,试探道:“阿爹,如果我有办法带大家安全离开这里,你会否同意出走瓦岗?”裴仁基苦笑:“除了出走瓦岗,我还有别的选择么?你有什么脱险的办法,就赶快说出来,等元善达从洛州回来,想走都来不及了。”裴翠云和我互视一笑,计划的第二步圆满达成,现在只剩最后一步:离开武牢关,“我的办法这样的。” 第四一章 叛逃 武牢关的重刑犯牢房,是我有生以来住过最糟糕的地方,这里空气潮湿,终年不见天日,蟑螂臭虫多得像米一样,负责看守犯人的狱卒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共计有四个,因为天气酷热,个个精赤着上身,围着一张四方桌,一边玩骰子,一边打蒲扇驱赶蚊子,眼角有意无意瞟向裴翠云,笑容之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暧昧。裴元庆怒火万丈,挡在裴翠云前边,暴喝道:“看什么看,下贱胚子,再看把你们眼珠子挖出来。”裴翠云却神态自若的笑,轻描淡写说道:“庆儿,现在你该做的是闭目养神,积蓄精力,跟这些品性低下的人置气,既浪费时间,又降低格调。”三言两语安抚了裴元庆。到了吃晚餐的时候,有炊事房的兵勇送了两包饭菜到重刑犯,四人收起骰子,打开其中一包,开始吃饭,当间一名牢头模样的男子,看了我们四人一眼,对另外一名长相尤其猥琐的瘦小狱卒说道:“胡三,你去问一问裴大小姐,肯不肯过来陪我们哥儿几个喝两盅。”叫胡三的狱卒不怀好意的笑:“如果裴大小姐肯陪酒,头儿许给她什么好处?”牢头模样男子笑道:“裴大小姐如果肯陪酒,把我们哥儿几个伺候高兴了,剩下那包饭菜,就赏给他们吃,要是她不肯陪酒,又或者伺候得哥儿几个不高兴,老子就把那包饭菜拿出去喂狗。”这话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我们听到,裴翠云沉吟了阵站起身,拢紧鬓边头发,裴元庆看出苗头,一把拽住裴翠云,“姐姐不准去,我宁可饿死也决不让你受这种羞辱。”裴翠云摇头,“庆儿,我们还要走很长的路,一定要有充足的体力,”她掰开裴元庆拉住她衣襟的手,“放心,我懂得应付。”裴元庆无奈缩回手。我自衣内拿出一只绿色药包,悄悄放在裴翠云手心,“把这个洒在他们酒壶里。”裴翠云低声问道:“是什么?”我冷笑,“一种药粉,无色无味,叫做飞生见,女子吃了堕胎,男子吃了不举。”裴翠云扑哧一声笑出来,脸红了红,将药包藏进袖子里,站在牢房门口,娇嫩说道:“烦请哪位大爷受累过来开门,奴家愿意伺候大爷们饮酒。” 狱卒们听到这话,只觉骨头都酥软了,胡三屁颠屁颠跑过来,打开牢门,将裴翠云迎到四方桌子跟前,裴翠云一手执起酒壶,另外一手按住壶盖,长长衣袖就这样顺理成章遮住了壶口,藏在袖子里的飞生见粉趁机融进了酒水里边,这把戏常走江湖的人一眼就能看穿,但是四名狱卒做梦也不会想到,养在深闺的裴大小姐,也懂得耍这些宵小才会用的伎俩,所以不仅没有起疑心,胡三更是热情指导裴翠云,“大小姐你不用压着壶盖,只要你壶身别过度倾斜,酒水是不会洒出来的。”裴翠云含羞笑道:“是么,奴家从来没有和人饮过酒,也没给人斟过酒,让大爷们笑话了。”说完收回按住壶盖的手,改托住壶底,若无其事的摇晃了下下,给四人一一斟满,“各位大爷请用。”四人一边喝酒,一边贪婪注视裴翠云,牢头模样男子心猿意马,就想去摸裴翠云的手,裴翠云技巧躲开,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肥肉,递入男子口中,又给他斟满酒,“大爷再请。”飞生见粉发作速度非常快,两杯酒水下肚,牢头模样男子就开始觉得不对劲了,身子软软的使不上力气,但又说不出哪里不舒服,旁边三人也觉得有点古怪,眼前坐着一个仙子般的人物,自己为什么半点兴致都没有?人都说酒是色媒人,怎么这酒水越喝心里却越觉得索然无味?裴翠云察言观色,抿嘴轻笑道:“大爷们看起来已经是酒饱饭足,是不是也该承兑许给奴家的食物了?”牢头模样男子勉强打起精神,指着另外那包饭菜,“你拿去吃,我说话算话。”裴翠云拿了饭菜回到牢房,打开食盖,“大家快吃,我们时间不多,再过小半个时辰,摩勒切叶应该就会引爆西城门的连环雷。”摩勒切叶,是裴仁基家养的昆仑奴,善于制作各种火器和火药,这时就埋伏在武牢关西城门的某处,准备炸毁西城门。果然,晚餐才吃了一小半,外边就传来惊天动地巨响,跟着有人气急败坏叫喊:“立即禀报长史大人,武牢关西城门发生连环雷爆炸事件,城墙全线倒塌!”裴翠云和我相视一笑,埋头努力扒饭,填饱肚子。一刻钟工夫之后,牢房入口传来急促脚步声,元善达面色铁青走到牢门口,“裴翠云,你做什么指使摩勒切叶炸毁西城门?”他身后跟着一名皮肤黝黑、体形健壮的昆仑奴,见着裴翠云,露出温良笑容,但没有开口说话。裴翠云悠然笑道:“长史大人,你不必惊慌,炸毁西城门才只是游戏的开始,更有趣的还在后头。” 元善达咬紧牙关,“你什么意思?”裴翠云笑道:“我的意思就是说,你不用管西城门了,赶紧去前门官署、兵器库、粮仓以及平乱驻军大营做全方位扫雷搜索,因为我在这四个地方,至少已经安置了七颗开山雷和十九颗连环雷,假如同时引爆,整个武牢关会在转眼之间,变成废墟。” 这就是裴翠云安排的脱险方法,以炸毁整个武牢关作为威胁,要求元善达放人,如果元善达不肯放人,那么大家一起玉石俱焚。元善达面色惨白,“你不能这么做,武牢关内至少住着七百户平民,他们是无辜的。”裴翠云说道:“所以你不要逼我。”元善达咬牙问道:“你想怎样?”裴翠云站起身,“很简单,你放我们四人离开武牢关,等我们走得足够远,我自然会通知留在此间的摩勒切叶拆除所有炸药,一颗也不少。”元善达冷笑,“你所谓的足够远,是否是说直到你们到达西魏瓦岗大营?”裴翠云笑出来,“可以这么说,”她冷淡看着元善达,“你要尽快做决定,因为炸毁西城门只是一个信号,这信号给出之后的三个时辰之内,如果没有外力阻止,埋藏在上述四处的火药将会自动引爆,届时,武牢关会变成一座人间地狱,”她若有若无的笑,“你和裴家来往这许多年,应该很清楚,摩勒切叶设计的火药,从来都是一等一的。”元善达沉吟了阵,当机立断:“我可以放你们走,但我要对整个武牢关的安危负责,因此交易条件修改如下:裴元庆裴仁基和田碧瑶可以自行离开,你和摩勒切叶必须留下,拆除所有炸药。”我听得皱眉,元善达会提出这要求,是裴翠云做计划时乃至后来我们讨论计划时候,都没有考虑到的,因此就没有准备应对方案,现在变生肘腋,不知道裴翠云会怎么选择?裴翠云沉吟片刻,说道:“好,我留下。”裴元庆跳起来,“不行,绝对不行。”元善达也有些惊讶,“裴翠云,你要知道,一旦所有炸药拆除,你手中的筹码就等于零了,我随时都可能会处死你。”裴翠云笑道:“我知道,”她眉梢微微扬起,含笑对裴元庆说道,“所以庆儿,你搬救兵的速度一定要快,不要让姐姐死在这里。” 第四二章 变故 虽然裴元庆万般不愿,但是裴翠云始终坚持,最终裴元庆无奈做出让步,接受了元善达提出的要求,由此带来的结果就是,这天夜间的七时左右,元善达将裴仁基、裴元庆和我经由武牢关正东大门驱逐出城,由得我们赶去瓦岗,裴翠云和摩勒切叶则被迫滞留在武牢关内,在确认我们抵达瓦岗之后,着手拆除埋藏在前门官署、粮仓、兵器库以及平乱驻军大营的炸药,因为裴翠云非常坚持,在没有确认我们抵达之前,决不会动手作业,而炸药自动引爆的时间已经进入倒计时,为了早些解除危机,元善达迫于无奈只得奉送我们三匹快马,希望能够加快我们的脚程。出城之前,我有点不放心,开口询问裴翠云,“你确信我弟弟妹妹已经离开武牢关,我抵达瓦岗就能见到,不会有意外发生?”因为田武和碧桃两个小屁孩年纪都还小,我不愿意他们冒险,因此在讨论裴翠云计划的时候,千方百计说服裴翠云,将两个小孩从地牢提出来,先安排出城,几番讨价还价,裴翠云同意了我的要求。讨论结束后我倒头睡觉,醒来又直接过议事厅,一直没有找到机会询问她是否已经把事情办妥当。裴翠云点头,“不会有意外发生,你回去就能见到。”我心下略安,这才翻身上马,带着裴仁基父子,直奔瓦岗。从武牢关到瓦岗,路程虽然不是太远,元善达给的也是快马,但是夜间行路,不能准确辨别路径和方向,我们行进的速度因此大受阻挠,抵达瓦岗山脚下时,已经是晚间八时左右。在山脚稍作休息,三人开始下马爬山,到半山腰的时候,有巡逻的兵勇发现动静,射出响尾箭试探,我报出自己姓名,以及随从姓名,兵勇大喜,连忙带我们三人上山见翟让和李密,在瓦岗宽敞明亮的聚义厅里,我简要叙述了裴仁基愿意投诚的原因和经过,李密十分欢喜,对裴仁基父子热泪欢迎之余,也对我大加赞赏。我心不在焉听李密絮絮叨叨废话,好不容易中途停歇,立即追问出我此时最为关心的问题:“我弟弟妹妹回瓦岗了没有?”李密摇头,“没有。”我愣住了,“怎么会没有?”难道裴翠云在骗我,田武和碧桃现在仍然还被关押在武牢关地牢里? 我不由自主看向裴元庆。裴元庆心里有点不舒服,“你那是什么眼神?我们裴家一向守诚重信,姐姐没有骗你,两方讨论结束,你倒头睡觉那阵,她亲自从地牢提走田武和田碧桃,让我带出城,交给她指定的人护送来瓦岗,按照时辰推算,早在今天下午就应该抵达,两人没有抵达,多半就是中途发生了变故,但这变故又不是姐姐能够控制的。”我想了想,问裴元庆:“翠云小姐指定的人,叫什么名字,是什么来历?”裴元庆说道:“仿佛是叫孔慈,姐姐没有告诉我他的来历,只说是她的朋友。”我有些吃惊,脱口说道:“孔慈?你说他叫孔慈?”裴元庆点头。我心念千百转,摸着藏在袖子里的匕首,“其人什么时候来的武牢关?”孔慈既然是裴翠云的朋友,那么日间我睡觉那阵,他进入内室送我匕首,应当就是小丫环引进去的了。裴元庆说道:“昨天夜间。” 我沉吟着没作声,我和翟让赵元枢在今天早晨抵达瓦岗,这样算起来,孔慈离开扬州的时间,应该大致和我们相当,他是跟踪我们来的,还是巧合?田武和碧桃现在想必是在他的手上了,他截留两个小孩想做什么?久不出声的裴仁基说道:“先不管这些,当务之急,是要立即送消息去武牢关,告知翠云我们已经安全抵达,催促她着手拆除炸药。”他话才刚说完,聚义厅光滑如镜的大理石地面莫名的振动,跟着有流星探马一路飞奔进来,“回主公,回大元帅,武牢关方向发生地震,火光冲天。”我有些吃惊:“地震?怎么可能会有地震?!”李密皱眉,吩咐流星探马:“再探。”探马退下之后,众人也行出聚义厅,赶到瓦岗外围城楼的观战台,那是整个瓦岗山最高的地方,从观战台看下去,方圆百里的景色均可一览无余,夜幕之下,旷野一片漆黑,四下寂寂无声,独独武牢关方向半壁天空通红,并有凄厉的牛马嘶鸣之声和惨烈哭嚎迎风传来,让人听得心惊肉跳。我一颗心不住往下沉,隐约觉得武牢关发生的应当不大可能是地震,因为整个洛州几百年来,地质结构一向都很稳定,从来没有发生过地震,而如果不是地震,能够造成现在这样惨烈局面,就只有一种可能:裴翠云埋藏的炸药提前自爆。裴元庆走到我跟前,粉团团的娃娃脸上一丝血色也无,晶亮的黑瞳之中满是惊恐,“田碧瑶,你觉得武牢关发生的是地震么?”我没有作声,踌躇良久,艰难开口,“不像。”裴元庆颤声说道:“那会是什么?”我叹了口气,“有可能是翠云小姐埋藏的炸药提前自爆。”裴元庆绝望问道:“那我姐姐呢?” 没有一个人出声,回答他这问题。裴元庆牙关紧咬,突然像疯马一样冲下观战台,五秒钟不到已经跑到城楼门口,暴踢坚固城门,“开门,开门,我要下山。”守门的兵勇不明所以,噤若寒蝉的缩在一边。裴仁基面沉似水,“庆儿,不要胡闹。”裴元庆看了裴仁基一眼,解开腰间的流星锤,使出浑身力气砸向城门,他是本朝有名的勇武之士,双臂力大无穷,两锤下去,城门已经轰然倒塌,但就在他跨出门栏的时候,两支长箭夹着风声,同时射中了他两条小腿,裴元庆扑倒在地上,回过头怒视箭头来势方向,“是谁,是谁偷袭我?”观战台上没有人手中有长弓,射箭的人不在我们当中。一分钟之后,裴仁基手握长弓,缓步走到裴元庆跟前,面容漠漠如寒霜,平静的注视他,城楼上走马灯的微弱灯火照在裴仁基的脸上,他双眼闪烁波光,“庆儿,鲁莽除了导致无畏的牺牲,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裴元庆扁了扁嘴,似是要极力隐忍,但到底是没忍住,当着所有人的面,放声大哭,“姐姐。。。。”我也心乱如麻,一方面是为裴翠云之死感到可惜,另外一方面,裴翠云死了,我该如何搜索孔慈,找回弟弟妹妹? 第四三章 领兵 这天晚上所有人都没有睡好,熬到天光大亮,众人早早起床,用过早饭,李密召集西魏顶重要的文臣武将在聚义厅议事,因为劝降裴氏父子有功,我也被捉去列席。议事的主要内容自然是分封降将和赏赐功臣,李密封裴仁基做了行军左司马,封裴元庆做左司马护军,翟让因为拿回玉玺有功,加封太宰,俸禄增至五千,另赐黄金万两,至于我,因为身为女性的缘故,不好加官,就赏赐了一处上好的住处,聊表心意。封赏结束,裴元庆主动请缨,要求带兵攻打武牢关,李密沉吟了阵,转问众人意见,但是众人都不表态,迫于无奈,李密开始点名,我自发自觉将身子矮了半寸,缩在人群背后。首先被点到的是太宰翟让,“太宰认为当不当攻打武牢关?”翟让推托道:“臣刚刚从扬州回来,都还没熟悉各方军备情况,不好贸然提建议,”他顿了顿,把球踢给左长史房彦藻,“房大人觉得呢?”房彦藻是个年纪约有三十来岁的文生,他斟酌了阵,委婉说道:“武牢关昨夜发生变故,损伤到什么程度,四军统帅李建成有无派兵增援,增援了多少兵力,这些问题我们都还没调查清楚,因此还是谨慎出兵为善。”这意见给得也还算中肯,遂有好几人表示附和。李密不置可否,转问身旁的辅相魏征,“丞相觉得呢?”魏征很古怪,虽然是丞相,却穿着道袍,“长史说的有道理。”眼看着不出兵攻打武牢关即将成为定论,裴元庆有些沉不住气,低声对我说道:“田碧瑶,你倒是说句话啊。”恰好翟让在我旁边,听到裴元庆这话,也笑着说道:“是啊,田姑娘怎么看?”我叹了口气,“我没看法。”翟让笑道:“那你在想什么?”我心不在焉说道:“今天的早餐。”不知道孔慈有没有给田武和碧桃吃早餐。李密笑出来,“田姑娘,今天的早餐怎么了?”我据实说道:“早餐份量太少,好像没怎么吃饱,另外我还没洗脸,因为找不到干净水。”就有一员彪悍武将不耐说道:“这样区区小事,不要在议事时候讨论。”我扁了扁嘴,没再开口。翟让却笑,对那武将说道:“王儒信,你不明白田姑娘在说什么。”李密也笑出来,“田姑娘说的有道理,李渊让刘长恭部驻守南面薄城,切断粮食输送路径,张须陀部抢占正西金堤关,控制住水源,使得我们就像给人掐住了咽喉,处境艰难,因此比起武牢关,我们现在更应该攻打的,是薄城和金堤关,以解决迫在眉睫的粮食和饮水问题。”众人似有所悟,纷纷点头。我忍不住笑出来,记得有一个成语,叫作郢书燕说,又有一句俗语,叫做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指的大约就是现在这种情况了,你无意中说出的话,在有心的人听来,总是有含义的。李密问魏征:“丞相觉得呢?”魏征淡淡说道:“话是不错,关键是派谁领兵。”翟让看着裴仁基父子,含笑说道:“左司马大人和护军是不错的人选。”裴元庆急得额头冒汗,跳脚说道:“你们爱打哪儿打哪儿,别指望我帮忙,我是一定要回武牢关看个究竟的。”李密却笑,不慌不忙问裴仁基道:“左司马觉得呢?”裴仁基沉吟了阵,说道:“臣愿意领兵出战,只不过我有一个条件,”他顿了顿,“我要先打薄城。”“为什么?”我心念一转,“薄城在武牢关侧翼,距离武牢关只有两个时辰不到的路程,左司马大人的意思,大约是想要攻下薄城之后,突袭武牢关。”裴仁基看了裴元庆一眼,点头说道:“是。”裴元庆愣了愣,随即明白这是裴仁基在曲线救国,也没再言语。李密沉吟了阵,说道:“也好,那么就这么定了,稍后点炮出兵,由左司马裴仁基领兵三千,攻打薄城,克城之后直取武牢关,左司马护军裴元庆领兵五千,攻打金堤关,克城之后,留在金堤驻守,以防李建成调兵反攻。”李密算盘打得精刮响,这样安排,算是把裴氏父子的能量利用得十足十了。裴仁基和裴元庆都愣住了,裴元庆说道:“不是我们父子一起攻打薄城?”李密笑道:“小小一个薄城,不需要劳烦我两员大将,让左司马领兵已经足够。”裴元庆连忙说道:“那么我和左司马替换,我要去攻打薄城。”李密说道:“不行,驻守金堤关的洛州通守张须陀,勇武好战,又正当盛年,左司马估计不是他的对手,相比之下,刘长恭要薄弱得多,左司马虽然年轻时候骁勇,毕竟年事已高,挑战张须陀着实是危险,万一发生不测事件,护军将来一定会追悔莫及,当然,”他若有若无的笑,“如果护军不介意这一点,我也是可以成全你的。”裴元庆顿时踌躇,他忧心如焚,想要回武牢关确认裴翠云的生死,但李密说得也很明白,如果换他去攻打薄城,让裴仁基攻打金堤关,裴仁基又是必死的,两相权衡,显然李密的安排更妥当,当然,最妥当的是,让裴仁基父子共同出战,攻打薄城,不过这样安排,对李密来说,就是资源的浪费了,他是不会答应的。裴元庆左右为难,粉团团的脸颊急得通红,我沉吟了阵,凑到裴元庆跟前,低声说道:“裴元庆,你不要再争,先把事情应承下来,再保荐我随同出征,稍后我替你打金堤,你去武牢关探听裴翠云消息。”裴元庆漆黑双眼瞪得溜圆,“你替我打金堤?你行么?”我笑道:“放心,我行的。”我行么?我当然不行,但我一定要去,因为这是我能够想到的找出孔慈的唯一办法。不管孔慈劫持田武和碧桃是基于什么用心,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就是他的打算一定和我有关,要么是想从我这里拿走什么物品,要么是想胁迫我为他做什么劳务,但这必须要有一个前提,就是我还活着,我若是死了,他握着田武和碧桃也没有用处,所以我决定破釜沉舟,去攻打金堤关,我相信生死存亡之际,孔慈一定会出现。裴元庆心下不无感激,“多谢,”随即回应李密,“末将愿意攻打金堤,另外,我想保荐田碧瑶和我一起出征。”李密大喜,“没有问题,”立即就分派了三千和五千人马的两张兵符给裴仁基和裴元庆,“我等你们的好消息。”早间九时左右,信号官点炮,裴氏父子从瓦岗出发,裴仁基往南,直奔薄城,裴元庆和我往西,前往金堤关,中途裴元庆把兵符转交给我,独自一人穿着便服去了武牢关。这是我第一次领兵,军中没有战将和主帅。 第四四章 谋攻 当天下午四时左右,我带着五千人马抵达金堤关附近的安丰县,在安丰县一座无名的土山就地扎营,没有再继续前进。这样做是有原因的。我喜欢读书,在丹阳宫的时候,除了打理花圃,其余时间都在读书,我读的书内容广泛,不过主攻方向是中医药理和佛经,那时候以为自己一生应该都会在冷宫中度过,到年老的时候,疾病和孤寂就会成为最大的敌人,因此在年轻的时候多多学习药理和佛经就显得十分的必要,至于兵书,只在十五六岁时候,为着打发时间,勉强读过一本孙子兵法,七八年后的今天,兵书上写的大部分内容都已经忘记了,只有极少数直白浅显又容易背诵的字句,隐约还记得一些,这其中最为典型的,莫过于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句话,我记得原话是这样说的:知彼知己,百战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败。了解敌方也了解自己,每一次战斗都不会有危险;不了解对方但了解自己,胜负的机率各一半;既不了解对方又不了解自己,一定是每战必败。我虽然相信孔慈一定会在危急关头出现,但同时也提醒自己要做好孤军奋战的打算,因此,在前往金堤关向张须陀宣战之前,必要的功课是一定要做的:我需要了解张须陀实力究竟有多雄厚,金堤关的防守究竟有多坚固。要获得这两个问题的答案,必须要进行周密的调查,而调查的方法,不外是两种:第一种,亲自出马去金堤关侦查;第二种,找熟悉金堤关地形地势的人打听,为着能够使调查内容足够全面,我决定两个办法都用:白天先找熟悉金堤关地形地势的人打听情况,晚上再带着兵勇过金堤关实地侦察,结合两方收集来的情报,确定攻城方案。主意拿定,我找了军中的传令官,将两个问题说给他听,让他设法帮我在本地找几个百姓来问话,传令官笑道:“田姑娘,何必舍近求远,我就是本地人,对金堤关的历史和现状都了如指掌。”我高兴之极,连忙说道:“那好,你把你所知道的信息全部说给我听。”传令官想了想,说道:“洛州境内,顶重要的军事要塞,称之为三门三关,三门是指东北上春门,东南建阳门和西南永通门,三关是指正西金堤关,正东武牢关以及北后方的临清关,三门三关当中,金堤关又是重中之重,因为关内有着全洛州最富庶最产粮食的州郡,比如河阳、略阳、平川等,是洛州乃至整个河南的粮仓,所以从前周朝开始,历任洛州总管都很注重金堤关的防御工程建设。到了本朝,前废太子杨勇担任洛州总管,更是在这方面花费巨大人力和物力,他加宽加深了金堤关的壕沟和护城河,并用采自深山的巨石重新构建外围城墙和城楼,后来杨勇受封太子,调回长安,窦荣定继任洛州总管,其人深谙军形布阵之法,他担任洛州总管期间,对金堤关的防御工程进行了全面的升级,但他的升级不再是集中在硬件设施上,而是通过对守城的兵勇进行系统培训,实战演习各种兵法要略,全面提升兵勇的快速应变能力,由此带来的结果是:洛州境内目前除了瓦岗以外,还有至少五路以上的义军势力,这五路义军在最近一年中都陆续攻打过金堤关,但没有一路成功,而随着张须陀部率领四万人马入驻金堤关,这间城楼更是固若金汤。”我听得皱眉,“这样看起来,金堤关无论如何是不能强攻的了。”“对,不要说我们现在才只五千人马,就是有五万人马,强攻都不见得有胜算。”我沉吟了阵,又问道:“关于张须陀其人,你知道多少?”传令官又想了想,接着说道:“张须陀进驻金堤关之后,主公曾经派人搜集过他的信息,不过只共享给高阶的武将,没有普及给我们知道,我唯一能够提供的,只有一点我自己的现场观察体验。”我精神一振,笑着说道:“比起辗转收集来的信息,现场的观察体验更有参考价值,你赶紧说,我洗耳恭听。”传令官腼腆的笑,说道:“大约是在十天前,主公曾经派武贲郎将单雄信带着一万人马攻打金堤关,讨伐张须陀,彼时恰好也是我做传令官,因此我目睹了交战的全过程。单将军抵达金堤关之后,因为从来没有和张须陀交手过,不知道他的凶险,就直接点明挑战他,结果张须陀出战,三个回合不到,就把单将军杀得丢盔卸甲,我方连忙鸣金收队,单将军往回败走,张须陀在后边紧追不舍,单将军的副将王伯当朝着张须陀连发三箭,射倒他的马匹,想要阻止他,没想到张须陀虽然失了马匹,仍然徒步继续追赶单将军,非得要打死单将军才肯罢休,后来还是金堤关的长史令郝孝德鸣金擂鼓,才把他召回去。当时我都想,这位张须陀君,真是狼性坚强,完全不懂得穷寇莫追的道理,早知道是这样,我们就该先设置好埋伏,然后直接诈败,把他引进埋伏圈,肯定能够除掉他。”我心念一动,“这想法你有没有和单雄信交流过?”传令官说道:“有的,但是他没有采纳我建议,说这样做法,就算是侥幸获胜,也赢得不光彩。”我心里冷笑,大敌当前,能赢已经不错,哪还管得上光彩不光彩,“你叫什么名字?”传令官说道:“小人叫做徐仁。”我说道:“好,徐仁,你去做准备,稍后跟我一起夜探金堤关。”徐仁听得惊讶,“怎么是田姑娘去探金堤关,护军大人呢?”我避重就轻说道:“护军大人有其他安排,至于这安排的内容,我不方便透露给你知道。”徐仁犹豫了阵,又问道:“田姑娘夜探金堤关,主要目的是什么?”我出了会神,轻描淡写说道:“也没什么,就是给张须陀找一个葬身的地方。”我决定采纳徐仁的建议,在金堤关附近找一处林森草密的地方,埋伏一支部队, 然后将张须陀引到这密林里边,群起歼之。当天晚上,我和徐仁轻骑便服,去金堤关探测地形,最终选定金堤关西向位附近的一片阔叶树林,作为伏击地点,回来后又和徐仁连夜讨论伏击计划如何安排,一直忙到天明,才将整个计划所有细节敲定,这时我已经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徐仁却仍然精神抖擞,男子和女子在体力上果然有很大差别。我打了个哈欠,觉得自己困顿得像一团烂棉花,“好了,计划基本就是这样,现在让我睡上两个时辰,起来立即带兵攻打金堤关。” 徐仁却笑,摇头说道:“田姑娘,现在还不能睡,有一件事,你忘记计划了。”我眼皮几乎黏在一起,“什么事?”“攻城。屠宰了张须陀之后,我们要怎么攻城?”“攻城?”我用力敲了敲脑袋,努力思考,记得孙子兵法上,对于攻城,仿佛有那么一句:攻城掠地时,如烈火迅猛,遂信口说道:“如烈火迅猛,如果我们用火攻。。。”徐仁摇头,“田姑娘,不能用火攻的,金堤关内汇集有沁水、郑水、孝水、涧水、金谷水等主干河流,汲水十分方便,火攻基本不会有效果。”我想了想,“火攻不见得就是用火,用炸药也是一样,关键是这个炸药,我要去哪里找。。。。”徐仁笑出来,“原来田姑娘的打算是这样的,你要炸药,找我可找对人了,我有一个朋友最擅长制作炸药,他家有一个庞大的炸药库,你要多少有多少。”我精神大振,“他家离这里有多远?”徐仁笑道:“不远,两个时辰足够来回的了。”我大喜过望,“太好了,这样,你去他家取炸药,我趁机睡上一小会儿,等你回来,我们立即拔营攻打金堤关,”我顿了顿,“今次你为我提供不少帮助,攻下金堤关之后,我一定会在李密跟前仔细描述你的功绩,至少为你谋取一个武贲郎将的官职。”徐仁高兴得连眼睛都找不到了,当即挑了五名健壮的兵勇回家,并在上午八时左右,带着二十五包炸药折回营盘,我试用了其中的一小部分,发现徐仁提供的炸药,虽然是土包装,但是威力比开山雷还霸道,二十五包炸药,如果全部投进金堤关,那城楼就算是铜墙铁壁,也会炸成碎片,我高兴之余,又生出疑心,“这么凶猛的炸药,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徐仁说道:“我那朋友虽然制作炸药,但他从来不销售。”“为什么?”徐仁笑道:“他不愿意惹是非。” 第四五章 破城 早上九时左右,我带着五千人马,到达金堤关,开始攻城。攻城的过程,进行得异常的惨烈。我将带来的五千人,分成三大梯队,第一梯队,负责挑战并诱杀张须陀,第二梯队,负责在第一队调走张须陀之后,向金堤关城楼投掷炸药,炸毁金堤关坚固城楼,第三队,负责带领大部人马,踩着第二队杀出的血路攻城。我原本是想,三队人马,徐仁领第一队,我自己领第二队,徐仁举荐的一个有着五年军龄的年轻男人领第三队,但是徐仁对这安排不同意,因为显而易见,第二队是属于自杀式攻击部队,在乱军之中很有可能会死于非命,两方争执不下,最后我只好妥协,和第三队的年轻男子互换。议定之后,瓦岗正式开始攻打金堤关,徐仁先行出马挑战张须陀,并诈败诱使他追去西向位阔叶树林的伏击圈,紧接着第二队出击攻城,匍匐前进到城楼附近,将徐仁带回的炸药分批投掷进金堤关,半个时辰之内,所有炸药全部用尽,这样做法带来的可怕后果是,金堤关的护城河和战壕被全线炸毁,巨石垒成的城楼也被炸出一个缺口,当然,作为近距离攻城的代价,整个第二梯队的兵勇全部牺牲,没有一个幸存。城楼炸开缺口之后,我带着第三梯队人马立即如潮水一般涌进金堤关,和守城的兵勇进行白刃战,到傍晚时分,金堤关被瓦岗拿下,当城楼挂上瓦岗大旗的时候,我站在城楼顶端,心里郁闷之极。你问我为什么郁闷,还用问么,我没有见到孔慈。裴元庆在这天夜间的八时左右,一路风尘仆仆的从武牢关赶到金堤关,发现城楼的瓦岗军旗,十分惊讶,进城之后到官署找到我,劈头就说:“田碧瑶,没有想到你居然攻下了金堤关。”我干笑不已,“运气好而已。”裴元庆笑道:“你真是一员福将,一员战将都没有,就给你拿下来这样难啃的骨头。”我勉强笑道:“过奖了。”想了想又问,“翠云小姐有没有消息?”裴元庆眉飞色舞说道:“她还活着,已经找到,另外,薄城和武牢关都被阿爹攻破了。”我笑着说道:“那真是太好了。”却叹了口气。“怎么了?”我苦笑,“我担心弟弟妹妹,不知道他们现在怎样了。”裴元庆说道:“放心,一定会找到的。”但愿如此。两个人又说了一阵闲话,我交还兵符给裴元庆,让他安排城里各项防务,同时差人去瓦岗报告好消息,自己一个人离开金堤官署,在硝烟未散的街道上漫无目的行走。又是一天过去了,在走向死亡的路上,我又走进一步。而心中的愿望,一个也没有实现。希望家人平安;成为圣上的宫妃;和圣上葬在一起。我的愿望太大,我的能力太小。我走出城,站在污浊的护城河边上,听到附近山上杜鹃长一声短一声的叫声,不禁痛哭出声。梨花月白三更天,啼血声声怨杜鹃,尽觉多情原是病,不关人事不成眠。有人在背后唤了我一声,“田姑娘。”我赶紧擦干脸上热泪,笑着转身,就看见徐仁站在我跟前,“你怎么了?”“没事,张须陀怎样?”“已经被我们在阔叶树林内乱刀砍死,尸身带回金堤关,悬挂在城楼上,”他想了想,解释道,“这是两军交战的规矩。”我哦了声,坐在护城河边上,对着脚下污浊的河水出神。徐仁沉吟了阵,突然轻笑出声,说道:“徐姑娘,想不想喝酒?” 我愣了愣,跟着脑中轰的一声响,蓦然抬起头,这声音我太熟悉了,那是孔慈的声音!原来他就在我身边。我手心冰凉,面上却不动声色,悄悄去摸袖子里的匕首,“你是谁?” 徐仁轻松的笑,慢慢伸手在脸上一抹,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脱落,露出我所熟知的孔慈面容,“诚如你所想的,孔慈。”“你的声音?”孔慈笑如春风,“我小的时候,学过一种变声术,可以很轻易的控制发声吐息,改变自己的声音。”我听得糊涂,但是已经管不了那么多,扑过去抓住他胸襟,“我弟弟妹妹呢,你把他们藏到哪里去了?”孔慈却笑,轻轻格开我双手,“放心,他们很安全。”“把他们还给我。”孔慈不置可否的笑,自腰间解下一只银灰色扁平酒壶,“要不要来一点?”我夺过酒壶摔在地上,一字字说道:“我再说一遍,把田武和碧桃还给我。”孔慈也不动怒,闲适的坐在护城河堤坝上,“田氏,你刚刚对着西方天空出神,在想什么?”“关你什么事?”孔慈偏头看我一眼,“是不是圣上?”我没作声。“你知道圣上现在什么地方?”我心里惊跳,竭力隐忍自己好奇心,但终究是没忍住,“他在什么地方?”孔慈意味深长的笑,“他在扬州,等你回去。”我听得慌乱,“他怎么又回了扬州,不是由元德太子带回长安了么?”“是,但是长安时局动荡,朝廷已经被唐王全权把持,元德太子贪生怕死,不想冒险,更不愿意吃苦受累,在发现夏东海带回长安的玉玺全部是赝品之后,他作出决定,要退出杨家和李家的争斗,李家喜欢这天下,只管拿去,因此在屠宰夏东海的第二天,他就悄悄带着圣上回了扬州,这会儿就住在芳林门侧水台他的物业内。”我握紧双拳,“元德太子他怎么能够违抗圣上的遗命,他这样做,岂非是让圣上死不瞑目?”孔慈只是笑,轻描淡写戳了我一句,“使圣上死不瞑目的是你吧,如果不是因为你拿走正品玉玺,元德太子就不会有借口杀死夏东海,而只要夏东海活着,他就是赶鸭子上架,也会把元德太子推上朝堂,和唐王一较高下,所以归根结底,还是你的错。”我无言以对的低下头,泪水扑簌簌落下,“是,我承认,是我的错,我不该为着一己之私,藏匿玉玺。”孔慈笑道:“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不该死的已经死了,不该回的又回来了,而我千里迢迢从扬州一路跟踪你到洛仓,也绝对不是为了听你这两句忏悔的话。”我擦干脸上热泪,“你想做什么?”孔慈目不转睛注视我,他双眼灿若晨星,我有些招架不住,狼狈避开他眼光,“我想做什么,那还用问么的,当然是为了拿回玉玺,”他顿了顿,“我是圣上的人,你不会忘记了吧。”我勉强笑道:“我没忘,但玉玺现在西魏国主李密的手里,你想要应该去他那里找。”孔慈没有作声,看着我的双眼如寒冰,此时暮色四起,偶尔有战马嘶鸣之声传来,凉风吹拂在我身上,虽然是七月暑天,我却觉得背心一阵阵的泛寒,“田氏,你瞒别人可以,但你瞒不过我,你交给翟让带回瓦岗的玉玺,就如同你包在包裹里交给夏东海带回长安的玉玺一样,也不是正品,真正的正品,还在你的手里。”我没有作声,沉吟了阵,反问孔慈,“你为什么这么说?”孔慈冷淡的笑,“很简单,我从十二岁开始,到十七岁,一直在圣上身边,是他的侍读,我不像夏东海,只远观过玉玺,我用过,有两年的时间我代替圣上替他批奏折,正品玉玺被我拿在手中把玩了不下一千次,你想用赝品瞒过我的眼睛,绝无可能。翟让入宫盗取傻二躯体那天,被我发现,我没有惊动他,跟踪他到了福来客栈,后来你说出玉玺的藏身之处给翟让和赵行枢听,我当时就在门外边,获知了具体地点之后,立即折回成象殿,取出玉玺来看,但是我发现,那也不是正品,所以我没有取走,而是留给了翟让。”他站起身,一步一步逼近我,“田氏,你究竟把正品的玉玺放到哪里了?你一再藏匿这样绝世物品,究竟想为什么?”我凄凉笑出声,是啊,我这样做是为什么?孔慈深思看着我,“田氏,你的心真的是像海底针一样,从元德太子传消息给我,说夏东海带走的是赝品玉玺开始,我就着力研究你,想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离开扬州,我一路跟踪你,保护你,细细观察你的行事举止,猜测你藏匿玉玺的用心,你攻打武牢关,我先你一步去找裴翠云打点,你转伐金堤关,我甘愿屈身做个传令官,替你跑前跑后,就是想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我原本的打算,是想要借助徐仁的身份,逐步取得你的信任,然后攻入你心里,了解这问题的答案。”我问道:“那你现在为什么又自爆身份?”孔慈轻巧的笑,“你刚刚站在河堤边上,一副万念俱灰的样子, 我以为你打算自尽。”我忍不住笑出来,“你看我像是打算自尽的人?”孔慈笑道:“说不好,据说从宫中出来的人,或多或少,都会有严重的失落感,因为找不到依靠和归属,很多人最后都会选择自杀。”我苦笑,对着漆黑夜空出神,“你问我一再藏匿正品玉玺,究竟是为什么?”我轻声叹了口气,“其实很简单,我有三个愿望,其中一个,因为圣上龙潜的缘故,已经永远没有办法实现,但剩下两个,如果放手一搏,还是有可能实现的,就是为了这两个愿望,离开丹阳宫之前,我考虑良久,私藏了正品玉玺。”孔慈露出了然笑容,“也就是说,如果我想要拿到正品的玉玺,势必就要帮助你实现这两个愿望?”我点头,“是的。” 第四六章 毒酒 金堤关被攻克的消息送到瓦岗,李密迅速派了瓦岗的将领过来统兵,收回裴元庆的兵权,代替他镇守金堤关。我和裴元庆在金堤关稍事休息了两天,随后就带着二十名亲兵卫回瓦岗,随行的当然少不了孔慈。在金堤关的护城河边坦诚布公的谈过之后,孔慈和我最终达成一致意见,他释放田武和碧桃,稍后由我带回扬州,另外,从元德太子手中拿来圣上的躯体交给我,由我带回雷塘家乡安葬。作为交换,我拿出真正的玉玺,交给他。我不知道孔慈要玉玺是基于什么目的,他显然对元德太子其人也颇是有些不齿,因此玉玺到手后,转交给元德太子的可能性很小,我猜他也许会拿着玉玺自己举事,也有可能会将它送给某个拥有豪强权势的人,但无论是哪一种可能,都不在我的关注之中,他爱怎么处置都由他去吧,我只要能够实现自己的愿望,就心满意足了。交易完结,我们就会分道扬镳。当然,在此之前,我们还有另外一件事需要处理,在这件事上,我和他没有冲突,不需要交易,因为我们目标相同:除掉翟让,替圣上报仇。七月二十的上午,我们一行人回到瓦岗。因为解除了迫在眉睫的危机,这两天整个瓦岗都陷入极度的兴奋当中,人人脸上都戴着莫名的笑意,那种劫后余生的欢喜,从内心深处迸射出来,让人感动之余,又忍不住有些忧伤。现在瓦岗明面上的敌人,只剩下北向位上的荥阳太守郇王庆部了,不过,经过金堤关、薄城以及武牢关大战,瓦岗实力大增,又收编了隋军不少人马,郇王庆已经不构成威胁,解决他只是迟早的问题。回到瓦岗的第二天,李密在议事厅召开论功会,封赏功臣,因为同时取了薄城和武牢关,裴仁基当仁不让的是头号功臣,紧接着就是裴元庆,我将夺取金堤关的功劳全部让给了他,之前对孔慈的许诺,也就是要为他谋取一个武贲郎将的官职,也因为他自暴身份而作罢,两个人同时退让的结果,就是彻底成全了裴元庆瓦岗第一武将的称号。 裴翠云因此对我感激莫名,我却笑,没有告诉她这其实也是我和孔慈所希望的,因为我和他都不可能在瓦岗久留,如果身上背了功名,走的时候就不方便了。说到裴翠云,在此简要说明下她是如何脱险的。按照裴翠云的回复,那天夜间,我和裴仁基父子离开武牢关之后,她和摩勒切叶在武牢关等我们从瓦岗送出的消息,这过程当中,因为发生意外,炸药机关被提前触动,全线爆发,当时他们所在的位置,恰好是在前门官署的督统衙门,两人同时被压在倒塌的横木底下,原本以为是没有办法逃脱的了,但是炸药的爆发力波及到督统衙门附近的一处水泉,强行改变了该道水泉的行进路线,水泉冲进督统衙门,借助水的浮力,摩勒切叶扶持着裴翠云从横木地下钻出来,找了个地方妥善藏身,随后裴翠云让摩勒切叶去地牢救出程咬金,三人准备出奔去瓦岗的时候,裴元庆恰好赶到,并带来裴仁基拿下薄城就要攻打武牢关的消息,四人索性就留在武牢关内,配合裴仁基作业,最后一举拿下武牢关。战功论定,接着就是盛大的庆功宴,丑丑的程咬金借着三分酒意,请李密出面,向裴仁基求亲,要求迎娶裴翠云,当然,这遭到了裴元庆的激烈反对,大家也都认为程咬金此举有癞蛤蟆吃天鹅肉之嫌,裴仁基也不怎么乐意,才想着要找托辞拒绝,裴翠云却很爽快的就答应了,让众人大跌眼镜。这中间的原因,我当然是很清楚的,程咬金见过裴翠云沐浴,她不嫁他都不行。裴翠云同意下嫁给程咬金,虽然让大家惊奇,但都还是很乐见其成的,李密当众宣布,拿下北面的郇王庆部,立即就为裴程二人举办婚事。这天晚上,所有的人都开怀痛饮,我躲在僻静的角落,把玩手中的匕首,等待着它出鞘的机会。酒过三巡,翟让带着赵行枢走到我跟前,笑着对我说道:“田氏,我要感谢你。”我笑出来,“你感谢我什么?”“如果没有你帮忙,瓦岗不会这么迅速脱困。”我不置可否的笑,“一切都是裴家父子的功劳。”“但裴家父子是你引上山的,因此说起来你的功劳是最大的,来,我敬你一杯。”我玩味的笑,把匕首顶回衣袖,端起桌上酒杯,“好,我跟你喝一杯。”说着两人一饮而尽。翟让笑道:“爽快。”我只是笑,“太宰大人,我也想回敬你一杯,感谢你从夏东海手中救出我弟弟妹妹。”翟让笑道:“那是应该的。”有小厮低着头走过来,摇动手中酒壶,替我和翟让的酒杯重新满上,又悄无声息退下。“请。”我举起酒杯,先干为敬,至此翟让也不好推托,遂也饮干了。“田氏,这几天一直忙着,没顾得上问,田武和碧桃找到了没有?”我避重就轻说道:“已经知道他们具体方位,稍后我会亲自去搜索。”翟让欢喜之极,连忙说道:“你行动那阵,务必告诉我一声,我和你一起去。”我笑道:“好。”心里却很清楚,翟让,你没有机会了。刚刚那送酒的小厮,是孔慈,他手中那把给我和翟让斟酒的酒壶,是有机关的,里边分为两层,一层酒水有毒,一层是无毒的,给翟让饮用的酒水,是有毒的。有毒的那层酒水浸有两种药草。第一种是叫做秦钩肠的野葛,秦钩肠也就是通常所谓的断肠草,三皇五帝时候的神农氏,就是因为服食了这种药草,无药可解,毒发而死,但从药理来所,秦钩肠其实也是一种有用的药草,用来解蝮蛇毒液最有奇效,不过,它是下品的药草,所谓下品的药草,就是说它本身药性毒辣,稍稍过量就会使人死亡,并且解毒的药草非常偏僻稀少,很难找到,神农死后,后人研究秦钩肠,只发现一种叫做桂心葱叶的植物叶子似乎是能够克制秦钩肠的毒性,但桂心葱叶非常难找,只生长在非常偏僻非常凄冷的西南蛮荒郊野,数量也很少,因此秦钩肠毒一般情况下,是没有办法解除的。服了秦钩肠死亡的人,外表不会有任何症状显示,只有内脏会焦黑,肝肠寸断,死前非常痛苦,而且它发作的速度非常慢,服用者疼痛几天不能断气都是常事。第二种却是一味有用的药材,叫做薇衔,这是用来治疗历节痛,惊痫,悸风等病症的药草,它还有一个别名,即无心无颠,这种药草,本身性情非常温良,但如果和秦钩肠浸泡在一起,药性就会反弹,使人精神失常,吐舌疯癫,做出许多违背常理,匪夷所思的事。这两种药草,秦钩肠是孔慈准备的,薇衔是我准备的。孔慈最初有些不解,“翟让行刺圣上,我让他服用秦钩肠,五脏六腑碎裂而死,算是替圣上报仇,但你加入薇衔是为什么?”我清冷的笑,“五脏六腑碎裂而死,对他来说,都还是恩典,不足以平息我心中怒火,”我将薇衔细细切碎,灌入酒壶,“我要让他死得身败名裂。”到了夜间十时左右,庆功宴进入高潮,穿着道士服的辅相魏征借口身体不适,提前退席,他走后,不知道是谁提议,说想要见到歌姬表演,于是就有人积极张罗,但是瓦岗山上一向没有这项娱乐项目,一时之间当然也找不到歌姬表演,当中不知道是谁又提了一句,“听说主公的一位妾室王氏,很善于剑舞,曾经是长安清乐坊最有名的剑舞歌姬,不知道是否可以请出来表演一番,为大伙助兴?”这话一说出,众人立即趁着酒意附和,李密有些尴尬,连连推托,我心怀叵测的笑,不咸不淡的加了一句,“主公想必是觉着大家都是匪徒出身,没有资格观赏到他爱妾的表演,大家就不要再强求了。”李密给我挤兑,脸上有些挂不住,无奈只好引出妾氏王氏,草草的为众人舞了一趟时下教坊最为有名的六英剑舞,引来众人的如雷叫好声。喜欢表演的人,最禁不起的就是观众的叫好声,王氏给这样毫不遮掩的叫好声刺激得有些忘乎所以,舞完六英剑,接着又舞大夏剑,大予剑,一套一套接着来,她舞得越是尽兴,众人的喝彩声就越是响亮,李密的笑容越是阴郁,当王氏舞到她自己独创的一套据说只舞给李密看过的登歌剑时候,李密终于忍无可忍,拂袖离开,但在离开之前,他还是把功夫做到了十足十,“我好似是喝醉了,想找个地方休息,大家继续。”王氏这时也看出苗头来,立即就安分守己收了剑势,跟在李密身后,悄悄退下了,众人虽然略觉扫兴,但是到底已经过足眼瘾,所以也没有阻拦,只有翟让看着王氏窈窕身影消失在垂帘背后,痴痴呆呆的,怅然若失。我走到他跟前,含笑说道:“太宰大人,你猜王氏今天会不会遭到主公的责罚?”翟让双眼呆滞看着我,嘴角流出口涎,“不知道。”我冷眼打量他,知道毒酒的药性已经开始发作,心里冷笑了一声,柔声说道:“你何不跟去看个究竟?”翟让右手握住腰间长剑的剑柄,“好,我去看看。” 第四七章 回程 那天晚上,月光如流水一样温柔,像情人含羞的双眼,翟让提着长剑,行至瓦岗内营楼李密独居的下处,躲在李密和王氏的内室外偷听,李密低声的训斥王氏,并狠狠扇她耳光,巴掌拍在脸上的巨大声响,使翟让双眼发红,他恍恍惚惚的就闯了进去,剑尖指着李密,“李密,你欺负女人。”李密有些吃惊,“翟让,你要干什么?”说话间将王氏拉到胸前做肉盾。翟让摇摇晃晃的,只觉眼前人影偅偅,王氏惊慌失措的脸有好几张,她张开双臂回护一只巨大怪兽,这怪兽双目喷射滔天的怒火,嘴唇一开一合,却又不知道在说什么,他脑中混乱,头痛欲裂,五脏六腑之间,仿佛有火焰在剧烈燃烧,忍不住仰天嘶吼,“啊!。。。”有值勤的兵勇听到异样动静,冲进内营楼,见到此情此景都呆住了。王氏斗胆叫了一声,“太宰大人,你怎么了?”翟让抬起头,满是血丝的双眼闪烁野兽一般凶狠的光华,他一把拉住王氏的手,“跟我走。”王氏有些尴尬,奋力想要摆脱翟让的手,“妾身是主公的侧室,要听主公的安排。”翟让狰狞的笑,“你不跟我走,我就杀了你。”李密听得皱眉,“翟让,你是不是喝多了?”翟让手中长剑颤抖,指着李密,开始胡言乱语,“我没有,李密,我一直就对你有所不满,凭什么我们一同举事,你做了主公,我才只是个太宰?你随口一个指令,就差得我东奔西跑,为着你的倒霉玉玺,我甚至还牺牲了和唯一的朋友之间的交情。”这大约也是翟让深埋在心底的怨愤,被毒酒刺激,悉数都爆发出来。李密没作声,仔细打量翟让,“你想怎样?”翟让给他问得茫然,“我想怎样?”李密冷笑,“难道你想要做西魏国主?”翟让应了一声,“西魏国主。”李密不怒反笑,轻蔑说道:“没想到你还有这心思,是不是连我的妻妾也想一并接受?”翟让被激怒了,“有什么不可以?”这时有个兵勇小声说了一句,“太宰大人,这有点过分了。”翟让大怒,回头在兵勇中间搜索,“是谁,刚刚说话的是谁?”众人沉默了阵,有个瘦小兵勇举手,怯生生说道:“是我。”翟让狰狞的笑,“很好。”话音才落,他手中长剑出手,刺进那兵勇胸口,“说,我哪里过分了?朋友似手足,妻子如衣衫,我要李密一件衣裳穿,有什么不对?”兵勇胸口遭受重创,身形晃了晃,倒在地上,血如泉水一般涌出来,眨眼之间就染红了地面,翟让抽出长剑,血淋淋剑尖指向王氏,“你跟我走。”王氏惊恐的摇头,死死巴住李密。翟让大怒,“这可是你自找的。”说完提剑刺向王氏,他那一剑刺得十分用力,剑尖力透王氏后背,甚至划破了李密胸前的衣衫。李密惊恐交加,浑身颤抖,暗想自己今次多半是活不成了,但就在这个时候,翟让却扔掉手中长剑,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上,用力撕扯身上衣服,捶打自己胸腹,“火,有火。。”秦钩肠在他体内燃烧,侵蚀他的内脏,使他痛不欲生。李密当机立断,吩咐呆若木鸡的值勤兵勇,“还不快拿下他。”兵勇们如梦方醒,连忙一哄而上压住翟让,捆绑得严严实实的,扔在地上。李密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沉吟了阵,说道:“去请辅相来。”跟着心念一转,又说道,“不必了。”他眼中波光闪动,斟酌片刻,和颜悦色对在场的兵勇们说道:“大家觉得我平时待你们如何?”兵勇们面面相觑,不知道李密问出这样问题是基于什么用心,都不敢作声,李密轻笑,又说道:“看起来这个问题不好回答,那么我换一个,我有没有亏待过大家?”兵勇们立即都摇头。李密满意笑出来,“很好。”随后他指着翟让,“你们大家一起上,把他杀了,”他顿了顿,悠然说道,“有重赏。”半个时辰之后,兵勇们抬着血肉模糊的翟让躯体,从李密内室退出来,其中一名兵勇一路飞奔赶去向辅相魏征汇报,“太宰大人看中了主公的妾氏王氏,趁着酒意闯进主公居住的内营楼,想要意图不轨,被主公撞见,太宰因此想要屠宰主公,刚好我们兄弟值勤经过,听到主公呼救声,连忙进到里间,出手救助主公,混乱之中失手杀死了太宰。” 魏征无比吃惊,立即把仍在狂欢的瓦岗群英召到议会厅,让报信的兵勇把事情经过简要叙述了一遍,最后魏征问众人,“这件事你们怎么看?”赵行枢站出来,“丞相,我觉得不可能,翟让不是好女色的人。”报信的兵勇犹豫了阵,又说道:“事实上,太宰大人想要屠宰主公,确实也不完全是为了王氏,他一直觊觎主公的位子,今次不过是借题发挥。”遂把翟让和李密的对话添油加醋说了一遍。赵行枢哑口无言。魏征叹气,至此翟让酒后失德,谋逆尊长,意图上位的罪名算是坐实,他也因此成为瓦岗的耻辱,被李密判处曝尸三天,葬身瓦岗后山的乱坟岗上。这件事过去两天,瓦岗重整军威,派裴元庆出兵讨伐北边的郇王庆部,我主动请缨加入战列,李密最初是不同意,但是裴元庆力保我,说他很喜欢和我搭档,李密不好驳他面子,只好同意。出兵的半途中,我对裴元庆说道:“上次是你半路离开,今次换我了。”裴元庆有些吃惊,“你为什么要走,你要去哪里?”我笑着说道:“我之所以会上瓦岗,是因为我和翟让有交易,他帮我做一些劳务,作为交换,我跟他上瓦岗,协助他打败唐王派来四路大军,解除瓦岗的危机,同时接回我两个不听话的弟弟妹妹,到目前为止,四路军中的刘长恭部、裴仁基部、张须陀部已经全线瓦解,而郇王庆部对你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我圆满履行了自己义务,替瓦岗解除了危机,也找到了弟弟妹妹,所以就没有继续留在瓦岗的必要了。”裴元庆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战场随时有伤亡,我也确实不该继续留你,”他恋恋不舍问我,“你离开瓦岗打算去哪里,我们是否还有机会见面?”我笑着说道:“回扬州老家,我喜欢的人在那里等着我,至于你问的将来我们是否还有机会见面,”我想了想,“我也不知道,未来的事,没有定论,不好猜测。”裴元庆无言的笑,“你多保重。”两人分手之后,我行至金堤关,找到先我一步赶到的孔慈,以及躲躲闪闪缩在墙根不敢抬头的田武和碧桃,两人这阵子想必吃了些苦头,衣衫褴褛不说,脸也晒黑了很多,我看得心疼,又气不打一处来,“你们两个,真是有胆识,出来历练这么久,不知道你们的经世伟业都完成多少了?”两人脸羞得通红,孔慈轻轻咳嗽了一声,用袖子掩着嘴咕咕笑。田武干笑,“姐姐,是我们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我恨恨说道:“以后再敢背着我做莽撞事,我打折你们两个的狗腿,听到没有?”两人连声应道:“听到了听到了,以后再也不了。”碧桃少年老成的叹了口气,“姐姐,外边的日子真不好过,还是乡下好。”田武也点头,“以前有哥哥和李孝本护着我,不知道天高地厚,现在深刻觉得,人人都好厉害,只有我是笨蛋,看来除了回乡下种田,再没有别的路可走了。”我听得几乎笑出来,碧桃白了田武一眼,“听你那意思,似乎觉得种田是件容易的事?”田武连连干笑,“没有没有,种田也不容易,只是相比之下简单些,适合我这样的笨蛋。”我忍不住笑出来,却又叹息,世事真的是折磨人,短短一个月不到,田武就变了,他再不是九成殿那个天不怕地不怕连圣上都敢顶撞的小孩,他经历了挫折,渐渐褪去少年人的青涩和鲁莽,开始懂得审视自我,明白自我的价值和极限。八月初,我带着弟弟妹妹,跟着孔慈,经由水路悄悄回到扬州。这时的扬州,和我离开时候并没有多大区别,满大街依然张贴着缉拿我的告示,宇文化及和唐王二世子李世民都在搜索我,希望能够找到传国玉玺,鉴于这种情况,为了保险起见,我们没有进城,而是驻扎在郊区的某间小客栈里,孔慈开了三间房,我和碧桃一间,他自己一间,田武一间。稍事休整了两天,孔慈即出发去雍陵镇的芳林门侧水台,问元德太子索要安置着圣上的水晶棺,我留在客栈心神不宁的等待。这天夜半时分,孔慈带回了水晶棺,端端正正停放在我面前,“田氏,我该做的都已经做完,现在你告诉我,玉玺在哪里?”他身上隐隐有些血腥气息,袍角处还沾染着星星点点的鲜血,猜想取棺的过程当中,应该是和元德太子发生过冲突,不过他对此只字不提。我伏在水晶棺上,看着棺中圣上沉睡的容颜出神,心里百感交集,说不出是欣喜还是酸楚,“如你所见,玉玺就在你面前。” 第四八章 劈棺 孔慈狐疑看着我,“玉玺就在我面前?”“是。”“在哪儿?”我直起身,目不转睛看着他,“就在这水晶棺里。”孔慈沉吟了阵,断然说道:“这不可能,按照元德太子所说的,夏东海从琼花观盗出水晶棺,他仔细看过,里边空空如野,四壁坚韧光滑,两人将圣上身躯放进棺木之后,立即就启动了防腐装置,使棺面和棺身自动密闭钉死,再不能开启,所以这具水晶棺中,不可能藏有玉玺。”我叹了口气,“我说玉玺在里边,它就在里边。”孔慈皱眉,将信将疑的趴在水晶棺面上,向内探望,试图看出端倪来,但棺中除了沉睡的圣上,什么也看不到。“你这样是看不到的。”“那要怎样才能看到?”我平静说道:“很简单,两个字:劈棺。”田武和碧桃都愣住了,孔慈也有些惊讶,沉吟着没作声。“劈棺可不是件简单的事,你要知道,这具棺木是世间独一无二的,一旦被劈裂,就再也没有了。”我笑着说道:“我知道,所以你要考虑清楚。”孔慈踌躇了阵,“你凭什么要我相信,劈开水晶棺,就能够找到玉玺?田碧瑶,你一向诡计多端,又最懂得猜测人心,安知这不是你在恫吓我,要我放弃搜索玉玺的初衷?”我叹了口气,“就知道你会这么想。”孔慈步步紧逼,“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摸着藏在袖子里边的匕首,淡淡说道:“除了劈棺,我没有办法回答你这个问题,让事实说话吧,你若是怕惊扰了圣上,不敢下手,由我来做也是一样。”孔慈没作声,看着圣上蜡黄容颜出了会神,良久终于下定决心,“圣上,打扰你安睡,真是万分的不应该,但玉玺事关重大,我是一定要将它找出来的。”说完他先锁上房门,然后抄起墙角一只硕大的落地铜盏,试了试斤两,觉着还算顺手,就举起来,用力砸在水晶棺面上,两样重物碰撞,发出巨大声响,水晶棺面裂开一道长长纹路,却没有破碎。客栈跑堂的小二听到动静,推门想要进来看个究竟,但是门被反锁着,他没推开,遂在门外询问:“客官,发生什么事了?是否需要帮助?”孔慈应道:“没事,我们在练功。”“那么请客官声音小一些,别扰着其他客官休息。”“好的。”孔慈放下落地铜盏,“之前我送你那把匕首呢?”我犹豫了阵,从袖子抽出匕首,摊在手心上,“在这里。”孔慈拿起匕首,顺着水晶棺面的裂痕小心敲击切割,锋利匕首划过水晶,发出让人牙酸的吱吱声,听得很不舒服。花费了半个时辰左右,棺木的表面被完全清理走,划破的水晶大片被孔慈小心端开,小片则洒落在圣上的袍服上,孔慈伸手入内,将圣上躯体扶起来,安置在地上。移走圣上的水晶棺空荡荡的,除了一个颜色清淡的躺卧痕迹,空无一物,孔慈有些动怒,“田氏,你是存心消遣我是不是?玉玺不在水晶棺里。”我苦笑,“它现在是不在水晶棺里了,你刚刚把它取出来。”孔慈怒道:“你说什么鬼话,我刚刚只取出圣上的躯体。。。”他突然瞪大了眼,“难道你把玉玺藏在圣上身上了?”“是。”孔慈脱口说道:“这不可能,如果在圣上身上,夏东海和元德太子为什么之前没有发现?”我蹲下身,看着圣上出了会神,“因为我藏的地方,是他们想不到的。”伸手解开圣上腰间明黄的腰带,掀起袍服前襟,露出内衬的明黄中衣。孔慈一把抓住我的手,“你干什么?”我挣脱开,继续解圣上的中衣,“我找玉玺给你。”孔慈楞了愣,跟着瞳孔微微收缩,那样子看来不知道是震惊还是震怒,“你该不会是。。。”我掀开圣上中衣,“是的,就是你想的那样,真正的玉玺,被我存放在了圣上的躯体里边,那是我唯一能够想到的,足够安全,足够隐蔽的地方,我相信如果我不说,这个秘密永远不会有人知道。”孔慈张大了嘴,但没有说话,双眼目不转睛看着圣上裸露出的身体,失去中衣和袍服的遮掩,可以清楚看到,在圣上平滑的腹部上,有着一道一尺见方的伤口,缝合伤口用的,是一种银色的丝线,在明亮灯火照射之下,闪烁耀眼光芒,“那是什么丝线?”我摇头,“那不是丝线,是圣上的白发,头发质地坚韧,具有关格通化,疏通五壅的效果,喝一些用头发熬成的水,能够清肠利气,治疗痫痛,而从巫蛊的角度来说,损伤死者的身体,本身是不道义的,容易招致死者的怨念,这个时候,就很需要一种源自死者肌体发肤的物品,来疏解死者的怨念,基于此,我将玉玺放入圣上体内之后,选择了使用他的头发来缝合伤口,一方面是因为我找不到比头发更坚韧的丝线,另外一方面,也是想要借机疏解圣上的怨念。”田武和碧桃听得毛骨悚然,两个人躲在远远的角落边上,面色如雪,牙齿咯咯的打颤。孔慈深思的看着我,“田氏,你确实很会藏东西,这个地方真的是足够安全,足够隐蔽,如果你不说出来,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不过我就好奇,你是怎么想出这个藏匿地点的?”我轻轻抬起圣上颈项,露出一道狭长伤口,“那天早晨,圣上被翟让行刺,半边颈项几乎都被刺破,血流得满床都是,弄得他浑身脏污不堪,我端了清水为他清理身体,这过程当中,水分不断经由伤口进到他体内,但他的身体并不见膨胀,那时候我就想,如果我把玉玺放进他身体内,外表是不是也看不出来呢?”“于是你就试了?”“对,我知道人体的内脏大部分都集中在胸腔内,腹腔内是存在少量多余空间的,男子的腹腔因为没有子宫,尤其如此,所以我背着夏东海,划破圣上腹腔,取出里边的肠脏,将玉玺用不透水的牛油纸包裹了数层塞进去,再将伤口缝合,裹上袍服,收拾妥当之后,圣上外表看来果然没有任何异样,只有在用手挤压他腹部时候,才会稍稍感觉到有硬块。”孔慈问道:“你不担心夏东海发现这硬块?”我笑出来,“不担心,”我惆怅的笑,“因为我知道,他不可能会发现。”“为什么?”“夏东海崇敬圣上,他每次搬动圣上躯体,都是将他抱在胸前,从来不舍得背在背上,他感觉不到、也腾不出手去摸索圣上的腹部,当然,最主要的是,他以为我深爱圣上,绝无可能会伤害圣上躯体,因此退一万步说,就算他发现圣上躯体内有硬块,也只会以为那是躯体发生病变,而不会想到是因为我塞了东西进去的缘故。”孔慈苦笑,“不光夏东海,我也会这么想,”他若有所思看着我,“田氏,你算无遗策这本事,究竟是怎么学来的?”我叹了口气,自我解嘲的笑,“我没学过,大约是天生的吧,”自孔慈手中抽出匕首,一丝一丝挑断缝合圣上腹腔伤口的白发,然后伸手入内,掏出一样用牛油纸包裹的物品,撕开面上的包装,放在孔慈跟前,“这就是你要的九龙玉玺,你检查看。”孔慈端起九龙玺,凑到灯光下,眯着眼睛审视良久,满意点头,“是,确实是正品玉玺。”我拉好圣上的中衣和袍服,系上丝带,“好了,玉玺已经交给你,我们至此两不亏欠,明天就各奔前程吧。”孔慈小心擦拭玉玺身上少许的污迹,一边漫不经心问我:“你打算如何处置圣上的躯体?”“带回雷塘我家乡安葬,”我出了会神,莫名的觉得有些欢喜,“我要在他墓前修建一座茅庐,有生之年,就住在茅庐里陪伴他,往生之后,就和他葬在一起。”孔慈怔了怔,沉吟了阵,收起玉玺,十分认真的问我:“田氏,你今年才只二十三四,人这一辈子,极其漫长,此后的凄清岁月,你确信自己熬得住?”我冷淡的笑,“这个问题,留给时间来回答吧。”孔慈又沉吟了阵,似是下定决心,“有一件事,我原本是打算烂在肚子里的,但是现在又觉得,应该告诉你。”“什么事?” 第四九章 惊梦 孔慈踌躇了阵,“我曾经差人劫持过你父母。”我心下一沉,“你差的谁?孔慈说道:“就是翟让的朋友赵行枢,我曾经开出巨额的奖赏,让他劫持你父母。”我震惊得瞪大了眼,背后一阵一阵泛寒,赵行枢说的很清楚,指使他劫持我父母的人,同时也是指使翟让行刺圣上的人,“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孔慈说道:“我是奉命行事。”“奉谁的命令?”孔慈看着我,一字字说道:“圣上。”我脑中轰的一声响,“圣上要你差人劫持我父母?”没有问出的另外一句是:圣上也要你买凶行刺他?孔慈点头,“对。”我心口冰凉,木然问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孔慈说道:“这是圣上的备用方案,他觉得夏东海对你似乎有莫名好感,你心思缜密,迟早会发现这一点,届时善加利用,要求他交还你弟弟妹妹,甚至将他收为己用都有可能,所以,圣上在吩咐夏东海劫持你弟弟妹妹的同时,又暗中传了旨意给我,要我设法劫持你父母,作为夏东海变节之后,继续掌控你的砝码。”我眼中热潮翻滚,哽咽难言,“圣上不会这么做的。”孔慈闲闲的笑,“圣上从来性情多疑,凡事做多手准备,是他一贯的作风,那十二颗赝品玉玺,就是明证。”我睁大眼,竭力隐忍几欲夺眶的滚滚热泪,徒劳的辩解道:“我知道,但我是不一样的,圣上他信任我。。。”孔慈怜悯的笑,柔声说道:“有什么例子可以证明?”“我。。。”绝望的发现,没有例子可以证明这一点,事实上,圣上连信任我的话都没说过一句。“你举不出例子证明,对不对?”我没作声,只觉心口如针扎一般,疼痛难忍,喉间尝到一股清甜的味道,跟着吐出一口鲜血。田武和碧桃惊得飞奔过来,一左一右扶住我,“姐姐,你怎么了?”我却笑,在碧桃清澈的双眼中看到憔悴凄凉的自己,“碧桃,我告诉你,爱情就像是一袭华贵的袍服,这袍服里边藏满了虱子,只要你将这袍服裹在身上,迟早都会感受到那种星星点点的刺痛。”碧桃似懂非懂,却点头如捣蒜,“是的是的,不仅有狮子,还有老虎呢。”孔慈忍俊不禁,“对牛弹琴,”又对我诚恳说道,“我稍后就会联络赵行枢,让他释放你父母。”我擦干嘴角的血迹,“不用了,他已经释放了我父母。”孔慈有些吃惊,“有这种事?”我点头,“这是我答应翟让跟他上瓦岗的先决条件之一,翟让和赵行枢都是瓦岗的人,当时瓦岗境况险恶,他们想要我帮手,就同意了我的条件。”孔慈疑惑问道:“但你怎么知道父母在赵行枢的手上?”“我不知道,是他自己主动承认的。”一时心念千百转,很想要厉声质问他为什么收买翟让行刺圣上,转念却又想,都已是木已成舟时过境迁的事,现在追究个中的原因,还有意义么?孔慈哦了声,沉吟片刻,试探着问道:“除了这些以外,赵行枢还有没有说过别的?”我心里打了个突,犹豫良久,最终息事宁人的心态到底还是占了上风,“没有了。”孔慈玩味的笑,“那就好,”他打了个哈欠,看看窗外的月光,“时候不早了,田姑娘早些休息,我就不打扰了,”他转身施施然步出我房间,到门口的时候,又回头看了我一眼,“田氏,你不仅善良,还很聪明,这样的人有好报,能得善终。”我弯唇笑道:“承你吉言。”孔慈这话分明是临别赠言了,猜想其人今天夜间多半就会离开客栈,此次分手之后,我们应该不会再有机会见面了吧,当然也不会再有机会获知他为什么要买凶行刺圣上。思及此,莫名的觉得如释重负,是的,我其实根本就不想知道孔慈身为圣上最信任的人却谋逆圣上的原因。五天之后,我带着圣上的躯体,以及田武和碧桃,回到雷塘老家,原本还想将葬在嶕峣山的傻二躯体也一并带回去的,但是考虑再三,还是放弃了,傻二本来就是扬州人,将他带去雷塘,他未必会喜欢,更何况嶕峣山的风水着实是不错,睡在那里,也称得上是件舒服的事。我把圣上安葬在雷塘风景最为明秀的金代山脚下,在他旁边建了几间瓦房居住,田武和碧桃跟我住在一起,田武给人打短工,碧桃种蔬菜卖,我就隔一天去镇上替人画像写书信,如此过了两个月,三人生活渐次走上轨道。这期间,平均十天左右,我会送一次消息给远在幽州舅舅处的爹妈,汇报近况,使二老放心。二老最初接到我们的消息,曾提出要回雷塘和我们一起生活,我没有答应,扬州地面盘踞着宇文化及大股势力,唐王想要一统天下,出兵讨伐他是早晚的事,雷塘是扬州的东面屏风,战事一旦爆发,必定首当其冲,相比之下,幽州要安全得多,这中间的利害关系我也分析给田武和碧桃听过,希望他们也去幽州,但两人却不同意,说不能丢下我一个人在雷塘。日子不紧不慢过着,转眼过去半年。这天早晨,我正在耙地,准备种花,有一位行色匆匆、看来四十上下的比丘尼走过来向我乞食,她乞食的方式非常有趣,“施主如果有什么烦恼,可以请出家人为你化解,作为酬谢,请施主布施出家人一点食物。”我笑着说道:“出家人度人是不讲酬劳的。”比丘尼挤挤眼,露出皮蛋一样的笑容,“那是在肚子不饿的时候。”我忍不住笑出来,就把她让进厨房,取了一块昨天做的糯米粑,一杯清水给她,“乡居简陋,请师父将就。”比丘尼眉开眼笑说道:“不将就不将就,有的吃已经很满足,”又顺口问我,“施主有什么烦恼,说给我听,看我能不能帮到你。”我摇头,“我没有烦恼,”出了会神,淡淡说道,“最多,也就是有些遗憾。”“是什么样的遗憾?”我没作声,从厨房的窗口望出去,现在是春天了,圣上坟前空地开始长出青草,有零星的野花点缀其间,相信假以时日,一定会绿草如茵,繁花似锦。比丘尼眼中波光转动,体察人意,“是否是为你喜欢的人过早离开人世?”“是吧。”比丘尼想了想,说道:“我记得楞严经里边,有一段话,是这样说的:譬如有人,一专为忆,一专为忘,如是二人,若逢不逢,遇见不见,二人相忆,二忆念深,如是乃至从生至生,同于形影,不相乖异,”她喝了口水,解释道,“这是如来做的一个比,翻译成通俗的话,就是说,譬如有两个人,其中一个人专门想念另一个人,另一个人专门忘记想念他的人,这样的两个人,就算相逢,也不会相认,就算相见,也不会相识,只有两个人彼此思念,才会相互相认,只有两个人彼此思念的感情日益融合加深,才会生生世世如同形影一样相伴,永远不分开,从这样角度来理解,”她嘿嘿的笑,“你和你喜欢的人,大约是属于互相思念的感情不够深刻,所以连如同形影一样相伴一生都没能够,中途就分开了。”我勉强笑道:“原来如此,多谢师父开解。”比丘尼又露出皮蛋一样的笑容,“我住在山上的金代寺,你要是真心谢我,得空记得上山找我玩,唉呀,修行真是闷死了。”我失口笑出来,长久以来郁积在心的诸多痛苦和失落,因这比丘尼的调笑,逐渐舒展开,隐约觉得前尘旧事,就像是南柯一梦,“师父法号怎么称呼?”“他们都叫我释明,唉,”她叹了口气,“我觉得这法号不好,听起来像是失明,可是没有办法,当时给我两个选择,一个释明,一个释惑,我总不能选释惑吧。”我听得大笑,“说的是,释惑的谐音更加不祥。”“就是就是,说起来我俗家的名字,其实是挺好听的,可惜不能用了。”“你俗家的名字叫什么?”“徐绿珠。”“这名字确实好听,我叫田碧瑶。”比丘尼笑道:“这名字也不错,对了,今天金代寺的主持金代大和尚开坛讲经,有水陆法会,热闹极了,你要不要去看看?”我笑着说道:“好啊。”遂关上门,和释明一起上山,路过圣上墓前时,释明顺口又问了一句,“我可不可以知道,这墓里边葬的人,叫什么名字?”我沉吟了阵,慢慢说道:“他姓杨,叫阿摐。”释明楞了愣,咧嘴笑出来,“真是凑巧,我也认识一个叫做阿摐的人,这家伙欠我一根金簪,欠了二十多年,也没给我。”第一品完说明:田碧瑶的事,到此结束,以后她也不会再出现,徐绿珠的事,在隋唐故事第一部孔雀东南飞里边也已经写完,所以广这一页,虽然作者百般不愿意,到底还是要翻过去了。接下来,是李世民的故事。 第二品 干将莫邪 第一章 卫王 唐王李渊在长安的府邸,是六月份才兴建的,在此之前,他一家人都住在陇西太原,今年六月中,时任太原光禄大夫的李渊带着二十四万人马进驻长安,扶立年幼的皇长孙代王侑称帝,遥尊当时在扬州的圣上广为太上皇,同时加封自己做假黄钺、使持节、大都督内外诸军事、尚书令、大丞相,进爵唐王,这之后,他给自己建造了一座唐王府,将全家人从太原迁移到长安居住。李渊的正房夫人窦氏已经过身,所以现在的唐王府没有女主人,除了唐王李渊以外,府里一共住着四位公子和两位小姐共六个小主子,分别是二十七岁的大公子世子殿下李建成,二十四岁的二公子秦王李世民,二十岁的三公子齐王李元吉,十五岁的四公子卫王李元霸,十三岁的五小姐平阳,十二岁的六小姐千金,这当中,大公子居住的地方,叫建功立业,二公子居住的地方,叫济世救民,三公子居住的地方,叫齐家治国,四公子居住的地方,叫天马流星,五小姐居住的地方,叫平湖秋月,六小姐居住的地方,叫千娇百媚。在唐王府里,有一条铁律,六时一定要吃早餐,吃早餐的时候一定要全家都在场,若是缺了哪一位小主子,或者是没有准时开饭,伺候该小主子的丫鬟小厮,或者当天轮值做早餐的厨子厨娘就遭殃了,轻则会被贬去做低等杂役,遇到唐王心情不好,索性就直接赶出府,所以每天早餐之前,是全府的下人最紧张的时候,厨子厨娘们如何忙碌不在我们讨论范围之内,所有伺候小主子的丫鬟小厮们最衷心期盼的,莫过于是每天端着洗脸水进到小主子卧室,看见小主子已经端端正正坐在床边上,等着你去给他擦脸,不用费心费力叫他起床。这种情况在建功立业、济世救民、齐家治国、平湖秋月以及千娇百媚都出现过,只有天马流星,尚未实现零突破,这主要因为住在天马流星的四公子李元霸,是个贪睡王,平生最喜欢的东西有两样,一样是他的兵器混天金锤,另外一样,就是睡觉,混天金锤是他的命根子,但为了睡觉他甚至愿意抛弃命根子,由此可见其人贪睡的程度,不仅如此,四公子睡眠的质量还无比优良,一旦睡着了,除非天上打响雷,或者在他耳朵跟前放鞭炮,否则决无可能吵醒他。所以伺候四公子的小丫鬟花生汤,是整个唐王府最郁闷的人,每天她都要使出浑身解数出尽百宝,累得连动一动最小的小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才能叫醒李元霸。这种情况持续到去年,终于有所改善,改善的起因是一位叫做孔慈的师父,他是二公子给四公子请的教习,负责教授四公子读书习字,再有就是一些小巧腾挪的逃生应对之法,其人生得很清秀,身量在男子当中虽然不算高的,但笑容和煦,让人如浴春风,声音更是低沉悦耳,有一种不辨雌雄的优雅魅力,因此该名先生一进府,立即成为全府上至十二岁的千金小姐下至新买进府的五岁小丫头米小鸭一致的怀春对象,大家渴望每天见到他,听他说两句话,哪怕给他一个眼神瞄到,都觉得无限欢喜。但不知道是为什么,四公子对这先生却格外惧怕,每次一听到孔师父的声音,见到他的人影,甚至是自别人口中听到他的名字,都会跳起来,浑身汗毛竖起,进入高度戒备状态。花生汤对此百思不解,在她看来,孔师父秀雅温和、举止大方,无疑是天底下最没有杀伤力的教习老师了,不明白四公子为什么每次见到他都像见到鬼一样,有一次她忍不住就问了四公子这个问题,四公子叹气说道:“花生汤,你是没见识过他整人的手段,不知道他的厉害,所以才会盲目暗恋他。”花生汤当场小脸蛋羞得通红,“谁,谁暗恋他了。”心里慌张的想,我表现得有那么明显么?怎么连迟钝的四公子都看出来了。李元霸撇撇嘴,“你还不承认,你脸上就写着六个大字:我暗恋孔师父。”花生汤气结,凶狠瞪着李元霸,“你等着。”第二天早晨,天方才吐鱼肚白,正香喷喷睡觉做美梦的四公子突然听到孔师父在门外轻轻咳嗽了一声,登时惊出一身冷汗,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四公子,从今天开始,每天早晨这个时候,你起床绕着院子晨跑三圈,增强体质。”四公子当场留下了男儿珍贵的热泪,又听到孔慈柔声说道:“花生汤,以后四公子再欺负你,说你暗恋我之类的蠢话,你就掌他的嘴巴,如果他反抗,你就告诉我,我会好生和他沟通的。”四公子恨极,花生汤你这宠祸精,黑心肝的小鬼,你会遭报应的,却听见花生汤羞答答的表白心意:“孔师父,四公子说的也不是蠢话,其实我。。。”可是孔慈温和打断她,“当然是蠢话,好名声比黄金更珍贵,我可不能让四公子这蠢牛木马的大嘴巴,害得花姑娘将来嫁不到好人家。”四公子心里顿时凉爽无比,一边擦眼泪,一边快意的笑,六月债还得快,花生汤啊花生汤,你前脚陷害我,老天爷后脚就报应你给心上人拒绝,天道从来都是公平的。然而四公子这样幸灾乐祸心情,在看到花生汤泪水哒哒的出现在他面前时,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天生心肠软,见不得女人流泪,连忙将她抱在怀中安慰,“可怜的花生汤,”由此更加佩服孔师父,有杀人于无形的本事,要知道他和花生汤从小一起长大,清楚知道花生汤性情坚韧凶残,强悍得像野老鼠一样,到现在他都还没折腾哭过她呢。可是孔师父一句话,就让她伤心的哭出来了。孔师父真是神人啊,让人想不惧怕他都不行。天光才吐鱼肚白,花生汤就起身了,手脚利索的把自己打点妥当,然后就打了干净的清水,去到四公子卧室,吱纽吱纽推开门,“四公子,时候差不多了。”床上鼓起的大土包没有一点动静。就在这时候,外边突然下起瓢泼大雨,黄豆大的雨点霹雳啪啦打在青色琉璃瓦做成的屋顶上,产生巨大声响,大雨还夹杂有大风,穿堂灌进内室,激得花生汤打了个寒战,连忙放下手中铜盆,将内室的四面通风窗口全部关闭,心里暗暗叫苦,四公子在大雨天尤其贪睡,如果说平时的他是头睡猪,那么大雨天就完全是睡神了,雷打不动。花生汤一边哀叹,一边贼心不死走到卧榻旁边,推那大土包,“四公子,不要睡了,再睡就错过早餐了。”拍他脸颊。没有动静。“混天金锤给人盗走了。”掐他脸蛋。没有动静。“着火了,很快就要烧到眉毛了。”揪他的头发。没有动静。看来要用绝招了,花生汤深吸口气,捂住自家耳朵,声如洪钟的说道:“孔师父回府了。”孔师父三个字一出口,立即产生惊人效果,大土包里的李元霸宛如屁股着火的猫,立即从被褥里边拔地而起,蹦起二十五丈高,“什么,你说什么,孔师父回府了?怎么可能,不是说后天才回么,天哪,他在哪儿?不会已经在门外头了吧?”他魂飞魄散的看着花生汤,惊惶失措哭丧着脸说道,“花生汤,我怎么办?”花生汤抿嘴轻笑,“放心,孔师父还没回来,不过也快了,根据今天早晨收到的消息,孔师父昨晚已经到达长安远郊的扶风郡,最迟今天上午十一时左右,就会回府,”她不怀好意看着李元霸,“四公子,孔师父四月初七出门去扬州,现在是十月初九,半年功夫里,你起来晨跑了几次?”李元霸额头上开始冒汗,“有几次?”“一次都没有!”李元霸简直要哭出来,急急寻求最后一根稻草,“二哥呢?二哥什么时候回长安?”二哥也去了扬州公干,目前不在府中,孔慈是二哥请回来的,他对二哥还算尊敬,如果二哥赶在孔师父之前回府,也许能帮忙说两句好话呢。花生汤说道:“算你运气好,二公子和孔师父是一起的,这会儿也在扶风。”李元霸松了口气,擦干额头的冷汗,“我得救了,二哥最疼我,他不会眼睁睁看着孔师父修理我的。”倒头摊在卧榻上,四脚张开,准备继续呼呼大睡。花生汤连忙拽住他,“四公子,别睡了,已经不早了。”李元霸哦了声,翻身继续睡。花生汤急得团团转,恰在此时,外边传来一声轻轻咳嗽声,这可是孔师父的招牌咳嗽声,李元霸心惊肉跳的睁开眼,和花生汤面面相觑,颤声问道:“是,是孔师父?”外边那人笑道:“是。”花生汤大喜,连忙扑上去打开门,果然看见孔慈穿着皂色长衣,撑着一柄油纸伞,站在门外的走廊上,正含笑注视她,“花姑娘,好久不见。”花生汤脸颊红红的,“不是说要今天上午才回的么?”把孔慈让进内室。孔慈收了伞,抖落身上水珠,“因为事情紧急,所以我们连夜赶路,没有休息。”花生汤斗胆问道:“什么事这么急?”孔慈却笑,轻描淡写说道:“王爷打算趁着早朝时候逼宫,”他犀利眼风扫了卧榻上缩成一团恨不得能够凭空消失掉的李元霸一眼,“让我来伺候四公子起身,顺便检查下四公子的功课。”花生汤有些愤愤,“这些事奴婢做就够了,做什么非得要孔师父不眠不休的连夜奔波?”李元霸白了花生汤一眼,“花生汤,你听话从来不听重点的么,孔师父说过了,阿爹准备早朝时候逼宫,这才是孔师父连夜赶回来的原因。”孔慈笑着说道:“四公子真是聪明,”说完他转身出门,“四公子,我给你一炷香时间梳洗,一炷香之后,你到济世救民来找我,”他顿了顿,“记得带上你的混天金锤。” 第二章 孔慈 一炷香功夫之后,李元霸顶着大雨,一手一只混天金锤,缩头缩脑的来进济世救民,在正厅口探头张望,发现里边除了孔慈以外,一个人也没有,心里就开始打鼓,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孔慈轻轻咳嗽了一声,“来了又不进门,是嫌我没有在门口恭迎你么?”李元霸连忙跳进门,陪着笑脸说道:“没有没有,不敢不敢。”一双眼骨碌骨碌乱转,苦苦搜索李世民。孔慈看得莞尔,“不用找了,二公子刚刚和唐王进宫了,临走时候特别向我求情,要我看在他的份上,不要下重手修理你,我已经答应他。”李元霸暗自松口气,伸手擦拭额间的汗水,一大早就悬到半空的可怜小心肝至此终于落回原处。“但是,”孔慈话锋一转,“不下重手,可不代表不修理。”李元霸吓得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上,抱住孔慈皂色长衣下摆,“师父饶了我,以后再也不敢偷懒了。”孔慈却笑,“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不要没出息,”他伸手自衣内掏出一只绿色药瓶,倒出一粒豌豆儿大小的药丸,“张嘴。”李元霸眼泪汪汪问道:“那是什么?”孔慈笑眯眯说道:“这药丸没有名字,不过对身体没有坏处。”李元霸流着眼泪说道:“上次你给我药丸,也是这么说,结果吃完我浑身痒痒了三个月,挠得身上没一片好皮肤;上上次,也是这么说,结果吃完牙酸三个月,连豆腐都咬不动,天天喝粥,饿得皮包骨头;上上上次倒是有名字,叫多愁善感丸,吃完又是三个月,闻到花香就落泪,看见月亮就感慨,大家都怀疑我变态了,”他哀哀求饶,“师父我错了,给我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吧,我再也不想吃药了。”孔慈笑容不改,“放心,这次是好药,吃完保证不会有任何不良副作用。”李元霸警惕的问:“那它的主要作用是什么?”孔慈悠然的笑,“能够问出这样问题,足以说明四公子比以前精明了,”他摊开手,药丸在掌心中央滴溜溜打转,“这药丸是我用麦门冬、朴硝、番石、空青、甘遂等七味药草,按照一定比例配置成的,服用之后具有轻身耐饥,增大力气,活络血脉精神,大利谷道畅通的神奇效果,是十分难得的珍奇药丸呢。”李元霸看着药丸,心里暗自盘算,师父虽然喜欢整治自己,但却从来不撒谎骗人,他说这药丸有神奇效果,那就一定是实打实的。于是接过药丸,扔进口中,咀嚼片刻,觉得味道还不错,有点淡淡的甜味,“对了师父,大利谷道畅通,那是什么意思?”孔慈心怀叵测的笑,“我没有告诉过你么?”李元霸老实的摇头。孔慈哦了声,状甚随意的说道:“在中医里边,谷道又成肠道,大利谷道的意思,就是说这药丸能够通肠,加速新陈代谢。”李元霸眼珠险些凸出来,“也就是说,吃了药丸会拉肚子?”孔慈点头,和颜悦色的说道:“是的,所以你最好从现在开始,就蹲在后房,不要随便走动。”李元霸叹了口气,“我知道了。”拉肚子就拉肚子吧,比起从前遭受的折磨,拉肚子确实算是比较轻的处罚了。可是跟着孔慈又说:“但不凑巧的是,唐王进宫前,分派给了你一项任务,要你带着五十名兵勇,去正阳宫大兴殿外边守着,一步也不得离开。”李元霸额头开始冒汗,“那万一中途我想出恭可怎么办?”孔慈说道:“人有三急,理所当然要获得满足。”李元霸松了口气,“就是嘛,我也这么想。”谁知孔慈又拖着长腔说道:“但是。。。。”李元霸脸色塌陷,“但是什么?”“你也知道,唐王今次带着二公子进宫,是为了逼宫,万一期间走漏风声,给杨家的死忠派伏龙将军宇文成都知道,他一定会带着兵勇进宫勤王,大兴殿是进宫的必经路口。。。。”“不怕的,门口不是还有五十个兵勇守着么。”孔慈和煦笑道:“宇文成都号称本朝第二好汉,对这样的超猛武将来说,五十个兵勇,根本还不够塞他牙缝,事实上,放眼整个长安城,除了你金锤李元霸,还有谁能克制他?”李元霸笑迷了眼,摇晃大脑袋说道:“这倒是的。”孔慈笑着说道:“因此四公子你是一步也不能离开大兴殿的。”“啊?!”李元霸傻了眼。孔慈悠然的笑,饶有兴趣的观赏窗外升腾的雨雾。李元霸犹豫了阵,期期艾艾说道:“师父也说了,人有三急。。。”孔慈笑着说道:“对,”他自衣内又抽出一只蓝色药瓶,倒出一粒药丸,“所以我特意为你准备了解决方案。”李元霸看得几乎快要哭出来,“这又是什么?”孔慈笑着说道:“这叫做大力天神丸,治疗拉肚子非常有效,不仅如此,它还具有另外一项神奇的效果,就是挖掘人的潜能,使人血气翻滚,爆发出超过平时十倍的能量。”李元霸心眼又活了,“听起来是不错,”想了想,有点不放心,“有没有副作用?”孔慈摇头,“没有。”李元霸略感心安,于是服了大力天神丸。等药丸落肚,孔慈不经意又提了一句,“有一点忘记说明,大力天神丸除了能够治疗拉肚子并激发人体潜能以外,它还会调节人体内分泌,使人睡眠减少,酷爱运动,早晨的空气清新,尤其容易刺激药性发作,这时如果不起床运动,血气在全身暴走,无法突围,很有可能会溯流攻心,导致心脏爆裂,”他含笑注视李元霸,“四公子,你知道心脏爆裂会带来什么后果?”李元霸拖着哭腔说道:“我知道,人会死得很难看。”孔慈和煦笑道:“对的,所以从今以后,早间晨练,一定要坚持,不准再偷懒。”“是。”性命攸关的事,哪里还敢偷懒。孔慈闲闲的笑,又说道:“你现在去马厩给我牵匹马来。”“啊?师父要出门?大雨天的,准备去哪里?”孔慈说道:“当然是进宫,难不成是去看戏?”李元霸给他削得干笑,“师父进宫做什么?”孔慈冷淡的笑,“替你们逼宫,做坏人,你们唐王最有意思,既要当婊子,又想立牌坊,明明想做皇帝想的要死,却又不愿意担上篡位的罪名,就让我一个不相干的外人做打手,去胁迫宫里的孤儿寡母主动逊位。”李元霸干笑,孔慈这话说得虽然刻薄,偏偏又是实情,想反驳都无从说起,索性提出来和他讨论,“这件事会不会有难度?我听说小皇帝的母亲韦氏是个很有骨头的女人呢。”孔慈点头,“是,那女人不仅有骨头,而且还非常坚硬,除了她以外,小皇帝的奶奶太皇太后萧氏,也不是省油的灯,要想两人拱手让出杨家的天下,千难万难。”李元霸阿谀的笑,“但师父还是有办法的,对不对?”孔慈愣了愣,跟着失口笑出来,却没作声。李元霸是心里藏不住话的人,“师父准备怎么料理这两个女人?”孔慈看着李元霸,似笑非笑,“你知道自己为什么怕我?”李元霸苦着脸说道:“因为师父有许多千奇百怪的药丸子,能把人整治得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最可恨这些药丸子还都配不出解药,”他想到一种可能,脱口说出来,“师父不会是打算给她俩吃药吧?”孔慈不置可否的笑,“看情况,不排除这种可能。”李元霸一时同情心泛滥,“可怜的女人。”孔慈冷笑,“也不是非吃药不可的,如果你觉得有失道义,我会用其他法子,但已经准备的药丸又不能浪费,不如你都服了?”李元霸惊跳起来,“不要不要,给她们给她们,我去给师父牵马,”说完一溜烟跑开。孔慈看得发笑,李元霸走到门口,听到他笑声,狐疑的转过身张望了一眼,突然满脸通红。“怎么了?”李元霸干笑,“没有。”狼狈逃窜出门,心惊肉跳的想,我不会是真的变态了吧,怎么会觉得刚刚师父笑起来那样子,好看得让人喘不上气。。。。李元霸一路胡思乱想的去马厩牵了两匹马到济世救民,和孔慈一人一匹骑出府,正打算过骠骑营调兵,却发现已经有五十名全身皂衣的精悍步骑,整齐排列在大门口,为首那人见到孔慈,单膝跪在地上,像一只铁蟾蜍,“给主子爷请安。”孔慈说道:“起来,稍后你和四公子把守住大兴殿门口,务必要尽全力,除非全部战死,否则就算有千军万马,也不准放一个进宫。”“是。”一行人冒着豪雨,横穿大半个长安城,赶到正阳宫大兴殿朱漆宫门处,李元霸翻身下马,摆了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努力想要表现一番英雄气概,孔慈没作声,嘴角隐约露出若有若无嘲讽笑意,“不愧是本朝第一好汉,随便摆个姿势,都这么勇武。”李元霸讪讪的笑,不自在的收了架势,老老实实站在宫门中央,五十名步骑自动分成两列,一左一右排开,为首那人问道:“主子爷,要不要带个人在身边,以策安全?”孔慈摇头,“不用,我应付得来。”说完提缰纵马,进入内宫。 第三章 逼宫(上) 从前周朝开始,皇帝的禁宫,就叫做正阳宫,这宫殿始建于前周太祖文皇帝时代,建成之后,就再没有改动,一直到本朝新近在扬州驾崩的先皇广登基,才根据当时的工部尚书徐楷的奏折,对正阳宫进行了重新规划和扩充。按照徐楷的建议,正阳宫整体建筑采用上圆下方的格局,上圆法天,下方法地,内部分为九宫十二殿,九宫取意九州,十二殿取意日辰,这当中,皇帝上朝和臣子议事用的地方,称之为大兴殿,地理位置在九宫十二殿的最前边,这也是朝臣进入后宫的唯一路径,大兴殿的外围门户,叫做玄武门,这是一座漆黑如墨的建筑,它也是进入正阳宫的最后一道防线,所有文官武将,经过玄武门时候,都要搜身,交出身上带的利刃兵器。接着来说正阳宫的规模,九宫十二殿的建筑尺度,包括圣上的寝宫在内,统一都是挑高三尺,东西九仞,南北七筵,宫方三百步,在分派使用上,圣上、先皇先后以及中宫皇后分别可以自有一宫,这就去了四宫,即:乾元宫、鸿德宫、盛德宫和太平宫,剩下五宫十一殿,大兴殿专门用来议事不住人,崇正殿给东宫太子进宫时候居住,其余宫殿挤挤挨挨住的全部是圣上的宫妃,至于哪一宫哪一殿的哪一处所住哪一位宫妃,则是根据该处所的地理位置优劣以及宫妃的受宠程度来决定的,并不固定,比如说最靠近圣上居所乾元宫的朝凤宫,住的都是当前最受宠的宫妃,这些人也是不固定的,今天也许是张家出的贵妃,明天就改成李家出的德妃,后天也许就是王二麻子家出的婕妤了,当然,也有可能三位宫妃同时都在朝凤殿住着,以备圣上不时的临幸。这种宫廷制度是先皇独创的,说是让宫妃流动居住,可以预防后宫收买宫人培植势力,互相倾轧。新版的正阳宫从大业初年开始修建,到大业三年,初步完工,此时先皇又提出特别要求,希望在他居住的乾元宫里另外再建一座独立的庭院,叫做藏春园,徐楷同意了。但根据先皇的要求设计出来的藏春园规模虽然不大,建筑结构却异常的复杂,徐楷役使数千工匠,开工一年有余,也只建了个初步的雏形,随后徐楷到相州公干,意外身死,至此藏春园就停建了,不过就是这么一座半成品状态的园子,却是先皇最喜欢居住的地方。乾元宫在先皇今年六月下扬州之后,就一直虚空着,当今的圣上才只七岁,目前是跟皇太后韦氏和太皇太后萧氏一起,住在盛德宫。所以孔慈进宫之后,没有去乾元宫,而是直奔盛德宫。走到盛德宫门口,就看见司农少卿裴之隐、邢部尚书萧造,陪着唐王李渊和二公子李世民候在那里,李渊和李世民面无表情,裴之隐和萧造脸色却颇是灰败,裴之隐额头上甚至还有一块乌青,看样子应该是给灯盏砸坏的,孔慈心里冷笑,面上却不露声色,翻身下马,面带歉意的说道:“对不住,我来迟了,调集储卫营的人马花费了一些时间。”李渊问道:“你调了多少人?”李世民却大喜过望,“你调集的是储卫营的人?”孔慈说道:“五十人,是的。”李渊顿时皱眉,“才五十人?”李世民笑道:“父亲,你可别看不起这五十人,他们个个都是精锐,有这五十个人做防守,就是有十个宇文成都也不可能冲进内宫。”李渊有些惊讶,“有这么利害?这是隶属于哪一骑的人,怎么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李世民却没作声,只是看着孔慈,似是不知道当讲不当讲。孔慈沉吟了阵,淡淡说道:“这不是朝廷的人马,是我自己的资源,”随即转移话题,“盛德宫的情况如何?”李世民尴尬的笑,“你来之前,父亲派了裴之隐和萧造入内,和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讨论逊位的事,但是不大顺利。”孔慈看着裴之隐额头上的乌青,笑着说道:“看得出来。”裴之隐脸上有些挂不住,冷冷哼了声,“孔大人要是觉得这件事情容易,或者你入内去试试看?”孔慈宽和的笑,擦了擦脸上的雨水,轻描淡写说道:“好。”说完推开盛德宫的大门,进到内宫,绕过弯弯曲曲的走廊,延行到太皇太后寝宫内殿,再推开沉重的宫门,跨步进去,沿着中庭的大理石路,一步一步往太皇太后居住的内庭行进。在他的两边,分排着盛德八室,这是给入宫请安被留宿的朝廷命妇、外嫁公主以及宫中女官居住的地方,这会儿每一室的大门都敞开着,里边挤满了人,全部是老弱妇孺,有的是宫女,有的是先皇宫妃,有的是朝臣的妻子妾室,看情形估计有数百人之多,每个人手里都拿着白绫或者毒酒,目不转睛看着孔慈,在这么多人充满绝望和愤恨的眼神中穿行,孔慈走得仍然很从容。因为比这更加残酷更加惨烈的局面,他都经历过。大理石路走到尽头,是另外一扇宫门,推开这扇宫门,就到达太皇太后居住的寝宫内室了。门口站着两名手持利刃的宫女,年纪看来大约是有十五六岁样子,用自己纤弱的身躯,挡在孔慈跟前,“你不能进去。”孔慈却笑,温言说道:“太皇太后,皇太后和圣上是否在里边?”“是。”“那就好,让我进去。”两个宫女倔强的摇头,其中一人说道:“你想进到内宫,除非我们姐妹死。”孔慈说道:“我不喜杀人,但又非进去不可,”他沉吟了阵,“这样吧,我给你姐妹下个保证书,我入内之后,决计不伤害里边的三个人,只是和她们说一阵话,半个时辰之内,一定出来。”左边那宫女呸了孔慈一声,“我要是相信你的鬼话,我就是猪大肠。”孔慈闲闲的笑,“你是不是猪大肠,和我没有关系,我只告诉你一点,现在盛德宫外边,屯积着数万精兵,只要唐王一声令下,十分钟都不要,就可以踏平这宫殿,他之所以迟迟不动手,不外是想博个好名声,但这可不表示,他会无限期的忍耐,所以你们不要一再挑战他的耐性,激得他心头火起,导致无谓的伤亡,”他顿了顿,阴冷的笑,“今天可是个不错的好日子呢,下着这样倾盆大雨,到时候连现场都不需要清理,屠宰完毕之后,把你们尸身搬走,大雨一停,管保盛德宫干干净净的,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 两个宫女听得脸色灰白,握着利刃的手轻轻颤抖,右边那宫女颤声说道:“逊位是死,不逊位也是死,反正都没有活路,不如拼个玉石俱焚,让李贼背上篡位弑君的罪名,也算对得起太皇太后的恩典。”孔慈和煦的笑,“你们让开,放我进去,我可以承诺,唐王登基之后,太皇太后、皇太后和圣上都会安然无恙。”三人都保得住命,但运则会有所改变。两名宫女眼中升起一丝渺茫的希望,“你是说真的?”孔慈笑道:“我从来不骗人。”只不过也不怎么说实话。两名宫女互视一眼,右边那宫女说道:“你把袖子里边捆绑的匕首解下来。”孔慈冒雨从唐王府骑马到正阳宫,衣衫湿透,贴在身上,过盛德宫之前,也没来得及换衣服,藏在袖子里边的匕首因此显出形状,给宫女看到了,他含笑抽出匕首,递给宫女,“两位姐姐真是细心。”两名宫女推开了大门。孔慈举步进到内室,就见萧氏正在御案跟前镇定的批奏折,韦氏抱着七岁的小皇帝侑站在旁边,三人都穿着缟素,面色苍白如雪,但并不慌乱,御案旁边的矮几上,放着一柄长剑,薄如蝉翼,式样古朴,应当是一柄上古名剑。萧氏听到脚步声,头也不抬的说道:“是唐王派来的说客?”“是。”萧氏冷淡说道:“回去告诉唐王,我们不逊位。”孔慈笑道:“不行的,一定要逊位。”萧氏冷笑,鄙夷不屑说道:“你以为自己是谁?”孔慈沉吟了阵,“我姓孔,叫孔慈。”韦氏没听出异样,萧氏手中的朱砂御笔却轻轻一颤,红色墨汁滴落奏折,她抬起头打量孔慈,“御衣孔慈?”御衣孔慈,是先皇网罗的一名狙击手,他在先皇跟前服役十年,和先皇如影如随,就像先皇的袍服一样,所以得了这个名字,但关于他的背景,先皇一直讳莫如深,也从来不让他公开露面,甚至不愿和人提起他,因此不仅没有人见过孔慈本人,连听说他的人都很少,萧氏也只是约略听先皇提过这个人,说他非常有能力,先皇对他的信任,甚至更甚过对他的近身护卫夏东海。“是。”萧氏沉吟了阵,谨慎说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御衣孔慈其人,早在去年十二月时候,就已经战死在雁门关了。” 第三章 逼宫(下) 去年十二月,突厥始毕可汗越过北长城,入侵雁门关,和当时雁门关总管薛举联手,以雁门关为据点,向南推进,圣上派了代州总管李衍出战,力拒突厥人,两军在雁门南三十里的玉璧城附近鏖战,隋军部队被全线击溃,李衍力战而死,最后先皇紧急征调了太原留守唐王李渊率部出击,才止住突厥人南进的脚步,当时的征调公文,是由孔慈化名徐仁星夜兼程送到太原的,自那以后,孔慈就再也没有消息,不久唐王呈送战报,说他在前线战死,尸骨无存。“我没有死,只是小心收藏了踪迹。”萧氏眼中波光转动,“这一年来你都去了哪里?”孔慈笑道:“我在扬州。”这当然不是实情,孔慈过扬州,是四月的事,在此之前,他其实是在太原留守府,依附着李世民。萧氏脸色微变,试探着问道:“先皇执意拖着病体下扬州,不是为了找你吧?”孔慈含笑说道:“是的,就是为了找我,他有十分紧要的事,吩咐我去做。”“是什么事?”孔慈说道:“两件事,第一,帮助元德太子昭登基,巩固帝位,削弱太原李家的实力,直至消灭李家;第二,假如事情不成,劝服你们逊位,保全杨氏一族。”萧氏面上稍有欢愉,“孔慈,我很早就听先皇提过,说你背后有庞大的资源容量,是个非常有能力的人,有你帮手,一定可以铲除李家,重整我们杨家的天下。”孔慈不置可否的笑,没有作声。旁边的韦氏看出苗头,想了想,试探着问道:“孔大人,想请问你,昭现在扬州情况如何?最近三个月怎么不见他送信过长安报平安,玉玺找到没有?”照韦氏的话推测,元德太子七月从扬州回长安后,应当是主动联络过萧氏以及韦氏了,而其人从长安逃回扬州,打的幌子则是搜索玉玺。孔慈斟酌了阵,坦然说道:“皇太后,我很抱歉,我杀死了元德太子,玉玺已经找到,不过我献给了李世民。”七月初的那天夜间,孔慈遵从和田碧瑶的交易条件,从侧水台带回先皇的水晶棺,交给她,期间田碧瑶曾经闻到他身上的血腥气味,看到他袍角沾染的血迹,因此怀疑他和元德太子发生过冲突,她的感觉无比正确,孔慈当时想取水晶棺,元德太子不肯给,两厢争执不下,孔慈杀死了元德太子。萧氏和韦氏听得又惊又怒,足足五秒钟没说出话,跟着萧氏厉声骂道:“孔慈,枉费先皇对你一番信任,你出尔反尔,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么?”孔慈冷淡的笑,“太皇太后,有两件事,你需要弄清楚,第一,我刚刚只说先皇要求我替他做两件事,但我没有说自己答应了他,所以不存在出尔反尔的问题;第二,我之所以愿意做先皇的狙击手,是因为我和他之间有契约在,我不得不听命与他,但该份契约在去年十二月到期失效,他不再有权力约束我,我自然也不需要再为他服务,至于你所说的他信任我,那是他的事,我没有义务因为他信任我,就勉强自己替他做事的。”一番话说得理直气壮,萧氏语塞,发狠说道:“好,墙倒众人推,孔慈,杨家现在不成了,你另觅高枝,攀上李家,我也无话可说,但你要我主动逊位,那是决无可能的事,李贼想称帝,除非踩着我们孤儿寡母的尸身。”孔慈忍不住笑出来,看着萧氏的眼光满是怜悯,“太皇太后,我记得大业七年的时候,宫中出过一个貌美无双的黄门监,叫做柳青,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萧氏冷笑,“你提那贱人做什么?”“这个叫做柳青的黄门监,柔媚温存,很得先皇的喜欢,你因此妒恨他,差宫女将他用尖刀毁容,圣上怜惜他遭受这样横祸,就特赦他出宫,但是柳青并没有回家乡,他留在长安,开了一间象姑馆子,专门豢养年幼的小童,供达官贵人取乐。”萧氏听得身形轻颤,“你想怎样?”孔慈笑如春风,“不要这么紧张,我只不过是知会你一件事,今天进宫之前,我特别去拜访过柳青,说我稍后要带圣上出宫,问他是否有空房,安置圣上一阵子,他欣然答应了,并且信誓旦旦的向我保证,一定会在最短时间内,将圣上调教得人见人爱,以报答多年前太皇太后赐予他的毁容之恩。”韦氏惊得面无人色,死死捂住怀中的小皇帝,“你不能这么做。”年幼的小皇帝不明所以,看着惊惶的母亲脸上冰冷的泪水,疑惑问道:“妈妈,怎么了?”韦氏蹲下身,将面容埋在小皇帝胸前,失声痛哭。萧氏面如死灰,咬牙说道:“与其让侑儿活着给人羞辱,不如我现在就亲手杀了他。”说完她伸手去取矮几上的长剑,想要刺死小皇帝。但是孔慈比她先一步出手,快如闪电一般夺走了长剑,握在手中,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剑尖直指萧氏,“太皇太后,老实说,三人当中,你是最没有利用价值的,所以要死也应该是你先死才对,不过,”他收起剑刃,“我不会杀你,对于你,我有更好的安排。”萧氏问道:“什么安排?”孔慈说道:“大业四年,你陪着先皇北巡,走到雁门关的时候,被突厥人包围,当时先皇带着你登上雁门关城楼眺望突厥人的阵营,恰好突厥领兵的始毕可汗,也正在向城楼方向张望,结果他看到了你,惊为天人,从此对你念念不忘,去年十二月,我跟着李世民在玉璧城附近力拒始毕可汗,两军交战的时候,清楚听到始毕可汗说,要攻克长安城,俘虏你去突厥首都其牙城做他的妻子,”孔慈笑容清冷,“现在你知道我对你的安排是什么了?如果你还不清楚,我不介意说得更详细些,我打算稍后就将你打包送到其牙,交给对你朝思暮想了整整十年的始毕可汗,让你成为昭君第二,当然,”他话锋一转,“如果你写一份逊位诏书,又另当别论。”萧氏没作声,双眼看着孔慈,几欲喷出火,紧咬住的双唇轻轻颤抖,渗出一缕一缕血丝,“你够毒。”孔慈惆怅的笑,似是有感而发,“太皇太后,我只是要让你知道,很多时候,相比于生,死反而是解脱,因为是解脱,所以是不可能轻易得到的,人都说自古艰难唯一死,其实不是的,这世上比死更艰难的事,比比皆是。”萧氏沉默着没作声,握着朱砂御笔的手指骨突起,跟着就听见啪的一声响,御笔断成两截。韦氏沉吟了阵,站起身,擦干脸上泪水,深吸口气,平静说道:“孔慈,我们可以写逊位诏书,但有一个条件。”孔慈笑道:“你说说看。”“唐王登基之后,不得诛杀杨家的人。”孔慈笑道:“这个可以保证,但可能会幽禁。”韦氏说道:“行,”又转对萧氏说道,“母后,写逊位诏书吧。”萧氏暴烈说道:“我不。”韦氏一字字说道:“要写,不写的话你会被送去突厥,侑儿更会变成男宠,那会让杨家百世蒙羞,子孙后裔永远不能挺胸做人。”萧氏默不作声,瘦削苍白面颊上两行热泪潸然落下,“杨氏的基业,要终结在我的手里了,我不愿意做那个罪人。”韦氏却笑,卷起衣袖开始磨墨,轻描淡写说道:“那好吧,这个罪人由我来做,”她拈了一根狼毫笔,斟酌片刻,开始写诏书。萧氏一把抢过毛笔,折成两截扔在地上,含怒看着韦氏,胸口起伏不定,显然心中激愤之极。韦氏若无其事的又抽出一根狼毫笔,蘸足了墨汁,意味深长说道:“母后,你听我说,写一份逊位诏书,不见得就会终结杨氏的基业,这就像是博弈一样,暂时的进退,不代表最后的结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她扫了孔慈一眼,“只要活着,什么都有可能。”此后的四百多年,韦氏一族秉承这一观点,顽强继续着和李家的博弈,一直到李家衰亡。萧氏怔了怔,没再阻拦韦氏。半个时辰之后,孔慈拿着萧氏写的诏书,行至盛德宫门口,递给久候的李渊,李渊展开来看,不禁大喜过望,“是逊位诏书!”说完迫不及待念道,“天祸隋国,大行太上皇遇盗江都,酷甚望夷,衅深骊北。。。今遵故事,逊于旧邸,庶官群辟,改事唐朝,宜依前典。。。。”笑迷了眼。李世民却问孔慈,“里边三个人要怎么处置?”孔慈沉吟了阵,“去年底和突厥的那场恶战,始毕可汗之所以答应退兵,是因为我们同意建唐之后,将萧氏打包送给他做妻子,这是双方缔结好的契约,不能轻易违背,因为现在还不到料理突厥的时候。”“但是萧氏已经写了退位诏书,我们再将她送去突厥,会不会有亏道义?”孔慈却笑,淡淡说道:“不会,逊位诏书是韦氏写的,不是萧氏写的,我事先跟萧氏说的很清楚,她如果不写诏书,我就要送她去突厥。” 第四章 建唐(上) 此时是上午十时左右,一行人从盛德宫出来,走到大兴殿附近,都不约而同止住了,这里的空气和盛德宫不同,除了潮湿之外,另还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息,并隐约能够听到兵器碰撞声和喊杀声,这些迹象分明显示,大兴殿外有兵乱发生。李世民和孔慈互视一眼,对李渊说道:“父亲,看情形宇文成都是得到消息进宫勤王了,为着安全起见,你和裴大人萧大人先留在原处,我和孔慈去看看。”李渊点头,“要当心,不要伤害宇文成都,”他顿了顿,“务必要活捉,那样的骁勇战将,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李世民说道:“是。”遂和孔慈联袂向着大兴殿正门方向疾驰,抵达玄武门,找了个视野开阔的高处,向宫外张望,果然见到李元霸正在大殿外边和宇文成都激战,宇文成都带来的兵勇大约有四五百人,正在尝试冲击储卫营步骑组成的人墙,地上堆积着数百具残缺不全的尸身,没有断气的则在辗转呻吟,李世民粗粗估算,宇文成都部死伤估计有大半了,但储卫营人墙始终坚固如同铁幕,这说明他们多半还没有伤亡或者伤亡在预算当中。宇文成都和李元霸都是使锤的好手,两方战得难舍难分,不过仔细观察,会发现其实李元霸是略略占着上风的,他攻击得刚猛,防守得严实,两方激战到现在,不仅没露出疲态,还有越战越勇的趋势,反观宇文成都,也许是心有旁骛的缘故,攻防之间,渐次有些自乱方寸,他数次试图摆脱李元霸,改而攻击储卫营步骑铁幕,希望能够打开一角,让部下杀进内宫勤王,但李元霸始终牢牢咬住他,不给他抽身的机会。李世民看了阵,和孔慈行至大门口,站在储卫营铁幕后边,提高声量对李元霸说道:“四弟,不要再拖拉,速战速决,拿下宇文成都,父亲吩咐,不要伤害他。”李元霸却笑,兴奋说道:“二哥,让我先玩一会儿,好长时间没有这么尽兴了呢。”说着一锤挥出去,直取宇文成都前胸,宇文成都回手招架,两锤交会,一时火花四溅,又迅速被大雨浇灭,李元霸高兴之极,“啊!有火有火,再来再来。”又砸出一锤,“快挡快挡。”宇文成都有些吃惊,他刚刚是使出了浑身的力气,才接住李元霸那一锤,这会儿都还没缓过气,李元霸后一锤又来了,而且看来势显然比前一锤还要凶猛,他狠了狠心,咬牙按耐住丹田翻滚的气血,试探着伸锤去格,结果银锤当场脱手,飞了出去。宇文成都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的看着李元霸,一个月前,两人还在校场交过手,当时觉双方实力应当是在伯仲之间,怎么一个月之后,李元霸就凭空生出两倍于自己的力气和体力?李元霸兴高采烈的捡起宇文成都的银锤,递还给他,“刚刚不算,我们再玩过。” 李世民苦笑,“他还当这是在校场捉对练武了。”他面有忧色,正准备提醒李元霸注意,储卫营这边因为遭受多出自己数倍对手的自杀式攻击,好几处薄弱环境已经险象环生,急待支援,眼风扫过孔慈,却发现他默不作声的取下背后短弓,反手自箭囊里边拿了两只小箭,振臂开弓,瞄准宇文成都和李元霸,李世民看得心惊,连忙说道:“孔师父,四弟他不懂事,你手下留情。”孔慈冷笑,五指扣住弓弦,弯如满月,只听见蓬的一声,两只小箭一上一下,连珠射出,上边一只正中宇文成都肩头,下边一只正中李元霸小腿。李元霸中箭后跳起,嗷嗷叫了一声,伸手拔了小腿的短箭,暴跳如雷的回头破口大骂:“是哪个杀千刀的东西暗算小爷我?给我站出来,老子要把他揍成肉泥。”孔慈冷笑,“是我。”“啊?!师父。。。。”顿时像给人放了气的皮球,气焰萎缩,蜷成一小团。孔慈冷笑,“李元霸,你好大的胆子。”李元霸干笑,努力辩解:“我不知道是师父你老人家。”孔慈清冷的笑,五指扣住弓弦,面沉似水,厉声说道:“我拿了那样珍贵药丸给你吃,增长你的体力,让你拦截宇文成都,就是要你速战速决,腾出手坚固五十步骑构建的人墙,你倒是好,由着部下搏命苦战,自己在旁边跟人玩乐,我平时是这样教你爱惜部下的?”他越说越是愤怒,双眼闪烁寒光,杀机渐起。李元霸慌得满头大汗,他还从来没有见过孔慈露出这样盛怒的神色,“师父我错了,”说着扑过去打了中箭的宇文成都一拳,凶神恶煞的迁怒于人,“都是你的错,你为什么要跟我打,为什么不早点投降?”将宇文成都双手反剪到背后,提在手里,一瘸一拐进到大殿,行至孔慈跟前,赔着笑脸说道,“师父的射箭技巧真是好极了,一箭就将坏人放倒。”一把将宇文成都扔在泥水地里。孔慈冷冷哼了声,没搭理他,对宇文成都说道:“赶快号令你的部下,停止攻击,不要再做无谓的牺牲。”宇文成都惨然的笑,问道:“圣上是否还活着?”“活着,就在盛德宫,和太皇太后以及皇太后在一起,”孔慈笑着说道,“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也没有屠宰幼童的习惯。”宇文成都突然拼力站起身,奋起余勇,转身高声说道:“大家听着,再加把劲,不要懈怠,李家这五十人快要不行了,圣上还活着,就在盛德宫,等我们救助。”他手下兵勇都是杨家的死忠派,听到这样消息,顿时精神大振,在大殿外如疯虎一般攻击储卫步骑。孔慈皱眉,李元霸连忙扑上去,将宇文成都再度打翻在地上,“你胡言乱语什么呢,我打死你。”醋钵大的拳头,如雨点一样落在宇文成都脸上身上,宇文成都闷不吭声,很快被李元霸打昏。就在这时,人墙突然被冲开一角,有步骑倒下,虽然眨眼之间缺口再度补齐,但就是这么一秒钟功夫,四名宇文成都的兵勇冲进了大殿,向孔慈和李世民扑过来。李世民连忙拉住兀自挥拳的李元霸,“四弟别打了,赶紧出去帮忙。”李元霸却不肯住手,孔慈看得勃然大怒,说道:“李元霸你听着,我储卫营的步骑每死伤一个,我就砍断你一根手指,以示惩戒。”李元霸吓得面如土色,连忙住手,抄起地上的金锤,一路狂奔到大门口,“宝贝疙瘩们都退后,让我来应付。”奔出去的路上,顺便解决了刚刚趁乱冲进大殿的四名兵勇。有李元霸支援,储卫步骑立即缓过气,这狂徒冲进宇文成都的百人包围圈里,就像狼入羊群一样,逢人就砍,见人就砸,很快地上尸身堆积如山,一炷香的功夫之后,宇文成都部就给他杀得七零八散,剩下二三十人,给储卫步骑分割开,陆续包抄屠宰掉了。李元霸手中金锤因为杀人如麻,沾染了无数淋漓鲜血,即便大雨持续不断的冲洗,仍然变成了赤红色,他满身满脸也俱是鲜血,整个人站在那里,完全是一尊浴血的战神。只不过这战神没有一点获胜的喜悦,他心惊胆寒的开始清点储卫步骑的人数,“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四十五,四十六,四十七,四十七。。。。”储卫营为首那皂衣步骑温言笑道:“李四公子,不用数了,我们死难了三人。”李元霸几乎要哭出来,“我的三根手指不见了。”皂衣步骑听得莫明其妙,扫了他双手一眼,“怎么会,不是都在么?”李元霸扁了扁嘴,蹲在地上,蒙着脸呜呜的号哭。孔慈和李世民自大殿出来,看见这样情形,一时啼笑皆非,李世民笑着向孔慈求情,“孔师父,四弟他是使锤的,要是没了三根手指,握不住锤柄的,请你大人大量,饶了他这一次吧。”李元霸抬起湿漉漉的脸,可怜巴巴看着孔慈。孔慈摇头,说道:“那三根手指,我是一定要的。”李世民叹了口气,对李元霸说道:“四弟,我尽力了,没办法。”李元霸绝望的埋头痛哭。孔慈嘴角露出若有若无笑意,“不过。。。。。”李元霸腾的抬起头,满含希望看着孔慈。孔慈顿了顿,慢不吞吞说道:“考虑到你今次亡羊补牢还算及时,三人死亡也还在我的预算范围内,所以这三根手指,就暂时寄放在你身上,等我哪天心情不佳,你再砍来还给我。”李世民露出笑容,他心知孔慈不可能真的砍掉李元霸三根手指,提出这样要求,不过是想要吓唬下少年心性的李元霸,让他沉稳些,所以也在旁边敲边鼓,顺着孔慈的话,修理李元霸,“四弟,你记住了,你有三根手指,可是捏在孔师父手里的,以后一定要听话,不要再惹得他不开心,只要他时刻都开开心心的,你那三根手指自然就保住了。”李元霸擦干眼泪,老实的点头。孔慈和李世民互看了一眼,在对方眼里都看到隐忍笑意,四十七名储卫营步骑见状,也都莞尔,为首那人含笑说道:“这位李四公子,跟人打架时候,活脱脱就是索命阎罗,在主子爷跟前,立即变身成大猫。”孔慈轻轻咳嗽一声,又对李元霸说道:“四公子,你现在去骁骑营调五十个人来,把大兴殿门口这些尸身收拾干净,”想起大殿内昏迷的宇文成都,又补充一句,“至于宇文成都,先送到刑部去,找间牢房关好,两件事做完之后,回唐王府向我汇报。”李元霸答道:“是。”说完拖着一条瘸腿,歪歪扭扭的翻身上马,去骁骑营调兵。等他走远了,李世民笑叹道:“我这个四弟,只有孔师父治得了,”他打量为首那皂衣步骑,“不知道阁下怎么称呼?” 第四章 建唐(下) 那人却笑,轻描淡写说道:“区区贱名,不足挂齿,”将李世民冷落在旁边,转问孔慈,“主子爷还有什么吩咐?”孔慈沉吟了阵,“死难的三名步骑,好生安葬,同时尽快寻找合适的人选,填补三人的空缺。”“是。”那人说完,亲自背起地上一名死难步骑尸身,旁边两人也自动出列,背起剩余两具,其余四十四人分成四路纵队,将三人围在中央,齐齐向东行进,转眼之间,即消失在重重雨幕中。 李世民看得感叹,“储卫营的人马,不管是铁骑,还是步骑,都是一样的凶猛锐利,我真的很想知道,孔师父,你究竟是如何训练出如此强悍的精锐部队的,单兵作战也罢,团队协作也罢,都是我所见过最为优良的。” 孔慈笑道:“关于我的训练方法,你从今年三月问到现在,居然还不死心。”今年初,李世民设计了一个阵法,叫做八风阵,他在阵里埋伏了车骑四班,积射三班,步骑四班,长骑四班,越骑六班,弓箭手五班,屯骑两班,最后还有射声两班,每班固定八人,八个兵种二十六班共计是两百零八人,按照九宫八卦阵排列,环环相扣,生生相克,专用于狙击规模化的集团部队,操练三个月后,李世民觉着小有所成,有心想要在孔慈跟前炫耀下,就请他帮手检阅阵法威力。孔慈答应了,他派出十名储卫营铁骑,进入八风阵,试探阵法的边际值,李世民心里有些不悦,觉着孔慈才派十个人,明显是看不起他的阵法,就想给他一个教训,遂私下知会守阵的统兵,务必要消灭入侵的十名储卫铁骑,以振军威。他最初以为这应当是十分容易的事,但是没想到的是,两天后,十名储卫营铁骑安然无恙的行出八风阵,他惊讶不已,冲进阵内检查,发现里边血流成河,八风阵已经被破解,守阵的两百零八人全部被屠尽,一个活口也留下。李世民沮丧之极,觉得自己很失败,没想到孔慈却安慰他,说储卫铁骑花了两天时间才破阵,足以说明他的阵法是非常高明非常具有杀伤力的,因为储卫营的人,个个都是精通破阵术的高手,普通的阵法,根本困不住他们。他心中称奇,就问出上述问题,孔慈笑着回答他四个字:“无可奉告。”李世民笑道:“是啊,看在我半年来始终锲而不舍的份上,可否透露哪怕一点点的答案给我?”孔慈笑出来,“还是那四个字:无可奉告。”“那么至少告诉我,你手上这支起名叫做储卫营的兵马,究竟有多少人?是一百人,两百人,还是上千人?”孔慈只是笑,沉吟了阵,“八个字:不多不少,恰好够用。”李世民无奈的笑,“等于是没有说。”十月初十,也就是逼宫的第二天,在大兴殿的早间朝会上,裴之隐郑重的宣读了韦氏写的逊位诏书,萧造则捧着孔慈献给李世民的玉玺,两人一吹一唱,要求唐王接受玉玺,顺应天意受禅杨氏的天下,唐王却不肯,一再辞让,百官都是很懂得察言观色的人,深谙唐王心意,纷纷踊跃劝进,纠缠了足足一上午,最后唐王万般无奈、心满意足的接受了百官的建议,同意受禅,登基称帝,并迫不及待通知太史局的天官袁充,要他寻找最近的黄道吉日,举行登基大典。通过仔细的测算,袁充最后确定十月十八甲子日这天,是黄道吉日,李渊的登基大典因此就定在了十月十八举行。当天的上午九时左右,身穿龙袍的唐王李渊在大兴殿正式登基,建国号为唐,改年号为武德元年,改大兴殿为太极殿,同时大赦天下,唐王部队控制的所有州郡,一律免除赋税三年。武德这一年号是李世民建议的,理由是因为建国的过程当中,陈兵在前,受禅在后,陈兵称之为动武,受禅是因为有德,所以叫做武德。原来的隋朝末代小皇帝侑受封酅国公,在十月十七这天,跟着韦氏一起,搬出正阳宫,住回他以前居住的旧邸代王府。至于萧氏,她在十月三十这天,被李世民包成粽子,由孔慈亲自护送到突厥和本朝北方交界的营州,交给始毕可汗派来迎亲的人。在这过程当中,萧氏曾经绝食抗议,但孔慈威胁她说,如果其人绝食而死,就将酅国公送给柳青,将韦氏贬为官婢,掐灭杨家的最后一线生机,萧氏承受不住压力,只得妥协。两方交接完成之后,孔慈随即折转长安,从长安到营州,路途十分遥远,他今次送亲,来回足足走了四个月,直到武德二年的二月,才回到长安唐王府。在他离开长安的这段期间,圣上一直在酝酿立储的事,李世民因此忧心如焚,好不容易盼到孔慈从营州回来,欣喜之下,也忘记了礼数,孔慈甫自踏进唐王府,都还没来得及梳洗,李世民就迫不及待将他请到济世救民,寒暄了几句,立即直奔主题:“父皇会在明天宣布立储。”孔慈哦了声,“是么?”李世民摒住呼吸,“你觉得父皇会立谁?”孔慈想也不想的说道:“世子殿下建成,除了他不会有别人。”李世民心下失望,“是,我买通了中书省的纳言窦威,打听来的消息也是这样,”他似是有些不甘,“父皇逼宫的时候,带的是我,逊位的诏书,也是我们帮他拿到手的。”孔慈笑道:“所以除了大量的赏赐以外,圣上还将会封你一个足够份量的官职,作为不能将你立储的补偿。”李世民面色十分难看,“我不需要补偿,我。。。”话在嘴边滚来滚去,始终没说出口。孔慈轻笑,闲闲说了一句,“我知道,你想立为储君,对不对?”李世民没作声,算是默认。孔慈说道:“但是自古长幼有序,君王立储,除非是万不得已,一般是不会废长立幼的,这一点你比我更清楚。”李世民有些愠怒,“是又如何?我就是不服父皇立大哥为太子,我就是想做太子,在这个问题上,你要是不能帮忙,至少请闭上尊口,不要在这里说风凉话。”孔慈和煦的笑,“二公子,稍安毋躁,我当然会帮助你,但是,”他笑容漠漠的看着李世民,“相信我,正如我们现在不能轻易挑战突厥人一样,现在也还不是挑战世子殿下的时候,在当前的情势下,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忍耐,在忍耐之中积攒实力,直到你具有足够强劲的后备力量,有绝对的把握,扳倒世子殿下,才能出手,而在没有准备妥当之前,过早暴露你的野心,只会带来杀身之祸,”他冷淡的笑,“因为夺嫡这种事,如果不能一击即中,通常都会死无全尸。”李世民打了个寒战,突然如梦方醒,汗颜说道:“你教训的是,”他迅速收起落寞和愤概,振作精神,“孔师父你告诉我,要如何才能积攒到足够强劲的后备力量,抗衡大哥?”孔慈拍了拍肚子,笑着说道:“我还没吃中饭呢,介不介意先让我垫垫肚子,再讨论这个问题?” 第五章 世子 李世民笑道:“你想吃什么?”孔慈对着纱窗外边夕阳的余晖出了会神,“今天是二月初七,每年的今天,我都要吃一碗炒年糕。”李世民笑道:“为什么?”“因为今天是我的生日,生日时候吃炒年糕,是我家乡的风俗。”李世民笑出来,“这风俗还真是少见,炒年糕是吧,容易的,我立即吩咐厨房准备。”孔慈却笑,“不的,我只吃一个人做的炒年糕,其他人做的,不合我的胃口。”“你想吃谁做的?我帮你找来,不过,”李世民含笑加了个背书,“先说好,如果这个人不在长安,我就不费那力气了。”孔慈说道:“她在长安。”“什么地方?我差人去买。”孔慈却摇头,“在东市的文兴巷子,是位老太太,叫熊姥姥,你不用差人去买,我要亲自去吃,现炒的才有味道。”李世民想了想,“那也行,我和你一起去,我倒要看看,这位熊姥姥做的炒年糕到底有什么好,让你吃完之后,再也看不上别人的作品。”两个人随即换了平常的装束,带了些散碎银子,离开唐王府,直奔东市的文兴巷子,路上李世民顺口问道:“孔师父,你今年多大年纪?”孔慈说道:“二十五。”“婚配了么?”孔慈却笑,淡淡说道:“私人事务,恕不公开。”李世民摸了摸鼻子,没再继续追问。到了东市的闹市,孔慈立在一处卖酒水的铺子跟前,出了会神,嘴角边露出些笑意,李世民问道,“怎么了?”“我们被人跟踪,人就在后边四步远处,是名男子。”李世民有些吃惊,却没有回头张望,低声说道:“什么时候的事?”“我想,应该是甫自出府吧。”李世民皱眉,“是谁派来的?”孔慈笑着反问:“你觉得呢?”李世民犹豫了阵,试探着问道:“是大哥?”孔慈嘴角微微翘起,“九成九。”李世民说道:“他差人跟踪我们做什么?”“不外是两种可能,一是为了监视你,二是为了除掉我。”李世民沉吟了阵,“你既然一早发现了,为什么现在才说出来?”孔慈悠然的笑,“提前说了不能解决问题。”“照你的意思,现在问题能解决了?”孔慈点头,“是,”他回过头,一名身穿褐色衣服的男子立即闪身躲到旁边一方大圆柱子后边,他躲闪的倒是够快,就是可惜大圆柱子不够宽,只能遮掩住他的身子,衣衫下摆却露在了外边,孔慈看得轻笑,觉得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偶尔玩上一次,其实还是不错的。李世民也发现了那人,低声问道:“我们现在怎么办?”孔慈背负双手,“不怎么办,站在原处看热闹。”李世民挑起长眉,狐疑看着孔慈。就在这时,突然有人惊叫了一声,“杀人啦!”紧接着有人倒在地上,正是那名躲在大圆柱子背后的男子,胸口破了个大洞,汩汩的流血不止,四肢抽搐着,状甚痛苦。李世民讶然,看着孔慈,“谁做的?”孔慈圆滑的笑,“可以肯定不是我。”他话音才落,一名年纪约有五六岁的男童,从斜角的某处,蹦蹦跳跳走到孔慈跟前,漆黑如墨的双眼晶亮清澈,一只手藏在衣内,“孔。。。”发现孔慈瞪了他一眼,立即乖巧的改口,“大哥,你今年来得好晚,姥姥等你老半天,都生气了,怀疑你得了健忘症,不记得去文兴巷子的路,让我出来接你。”孔慈笑道:“真是对不住,我最近出门一趟,刚刚才回长安。”男童眯眯的笑,“知道,孔大哥是守信的人,不会无故迟到的,”他眨眨眼,“我刚刚看到你后边跟了个鬼鬼祟祟的人,觉得他意图不良,就斗胆替你解决了,我没有多事吧?”说完他将藏在衣内的手缓缓掏出来。李世民惊得倒吸了口凉气,这男童手里握着的,是一柄沾满血迹的尖刀,躲在大圆柱子背后那男子,原来是给他刺死的。孔慈露出赞许笑容,“没有多事,今天是我生日,我不想杀生,你适时的解决了我的难题,多谢你,普明。”男童挺起小胸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不用谢,能够为孔大哥服务,是我的荣幸,”他拉着孔慈的衣袖,趁机提要求,“过一阵子储卫营就要开始招新人了,孔大哥,你去活动下,帮我争取一个名额好不好?”孔慈不置可否的笑,李世民却忍不住了,“你这么小年纪,哪有资格去储卫营?”男童白了李世民一眼,“我是没资格去,不过是因为年纪太大,不是因为年纪小。”李世民心中大奇,忍了又忍,到底还是没忍住,“你今年多大?”男童叹了口气,“六岁又三个月。”李世民瞪大了眼,“六岁又三个月,年纪就已经太大?”男童郁闷点头。李世民满头雾水,“怎么会这样?这是什么标准?”孔慈沉吟片刻,说道:“二公子,你不是想知道训练储卫营的方法么,”他顿了顿,“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方法,无非是刻苦的训练,加上长久的培养和考核。”他牵着男童的手,进到酒水铺子旁边的走火通道,看那样子,是打算抄近道去文兴巷子。李世民跟在孔慈身后,锲而不舍追问:“有多刻苦,怎么个刻苦法?如何培养和考核?通常要培养多久?”孔慈笑道:“要解答清楚上述这些问题,十天半个月都不够,简单的说,储卫营从来只选拔五岁的男童作为培养对象,进行长达十年的培训和考核,这过程非常残酷,通常淘汰率是五十比一,也就是说,五十名同期受训的男童,能够坚持到毕业的,最多只有一个,其余的人,基本上都会死在训练的过程当中,”他扫了李世民一眼,“二公子,现在你可以理解去年逼宫时候,储卫营步骑被宇文成都部围攻,四公子没有施以援手,我当时是何等的愤怒?我储卫营的人,每一个都是用四十九条人命,加无数精力和心血才换来的。”李世民苦笑,“原来如此。”说话间三人行至一处幽深小巷,在巷子的入口,一位满脸皱纹的枯瘦老太太,站在一家卖糕饼的铺子前边,正翘首张望,见着孔慈出现,立即欢喜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跟着却又拉长了脸,愤愤扭转身,进到糕饼铺子。孔慈干笑,对跟前男童说道:“普明,看起来姥姥是真的生气了。”男童却狡黠的摇头,指着糕饼铺子大打开的木门,“没有,她那是做做样子,要不怎么会把大门给你留着呢,姥姥真生气的时候,都把大门关得严严实实的,不给任何人进去。”孔慈笑道:“你这样说,我开始有点信心了。”暗梢在长安东市的闹市被人刺死的消息,半个时辰之后,传到了唐王府世子李建成的耳朵里,他气得一把砸了手中一只上好的官窑瓷碗,“一群废物。”坐在旁边的相府长史裴寂眉峰微蹙,眼中波光闪动,却没有作声,只是低头饮茶,淡淡说道:“今天的碧螺春,味道好像比以前的要燥烈很多,不知道是否是因为泡茶的滚水太烫的原因。”隐约其辞的暗示李建成,表现得过于焦躁。李建成深重吐息,说出自己忧虑,“裴先生,我确实是有点焦躁,立储的事一天不成定论,我就一天不能心安,二弟跟前那位来历不明的孔师父,让我吃不准,总觉得他会助二弟翻盘。”裴寂放下茶碗,“世子殿下,立储的诏书都已经写好,只等明天公布,就算孔慈有天大的本事,也绝无可能在一夜之间,让圣上改变初衷,你只管把心安在肚子里,收拾物品,准备搬出唐王府,入住东宫殿吧。”李建成咬牙说道:“我安心不了,二弟就像是我心里的一根针,一出生就带给我无限压力,成年以后,他更从来不掩饰自己希望拥有嫡长子继承权的野心,”他靠在红木椅上,疲倦揉捏额头,“而我一想到二弟古怪又宿命的出生,心里更加发毛。”裴寂说道:“你说的是二公子的真龙命和屠龙格?”李世民出生在开皇十八年十二月戊午日早间的戊辰时,据说他落地的时候,门口有两条长蛇绕柱徘徊,无论怎么驱逐,总也不走,有好事的书生解释这一现象,说王府的新生儿是真龙转生,一生有贵人相助,将来会济世救民,李渊信了书生的话,给新生儿起名叫做世民,暗含了书生的预言。李世民的生辰八字,也十分的特殊,恰好是戊午年戊午月戊午日戊辰时,这在相学上被成为高楼望月的屠龙格,据说拥有这种命格的人,性情坚韧,生命顽强,天生身怀利刃,可杀人于无形,如果得到贵人扶助,不管出身多么无足轻重多么卑贱,最后都能御宇九州。李建成从不相信命理这些抽象又缺乏依据的推断,但不可否认,作为嫡长子,有一个小三岁的真龙入命的弟弟,确实是件让人很不舒服的事,因此两兄弟从小就不亲,连带的使三弟和四弟也出现分裂,李建成和三弟元吉亲近,李世民和四弟元霸关系比较要好,府里的僚佐则一律倒向了李建成这边,使得李世民和李元霸总体处于劣势,这种局面持续了有十几年,直到去年十二月,孔慈莫名出现,形势开始发生变化。这名完全查不到背景、从来笑容可掬其实心肠坚硬如岩石的男子,是李渊亲自引进李家的,他原本的意思,是想要延聘其人做李元吉的教习先生,但不知道是为什么,孔慈和李世民似乎更为投缘,经由李世民争取,他最后是做了李元霸的教习,把一向顽劣不堪的李元霸,收拾得服服帖帖,成为李世民不可或缺的得力助手,而他本人更容任李世民当仁不让的智囊。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李建成开始怀疑关于李世民真龙命和屠龙格的真实性了,后来孔慈设法取到韦氏的逊位诏书,李建成更产生前所未有的危机意识,他在心中遗憾这样出色的人物没能被自己网罗的同时,也坚定了要除掉孔慈的决心,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觉得如果说李世民是一棵树,孔慈无疑就是那片给他提供养分,扶持他成长的土壤,有孔慈帮助,假以时日,李世民一定会成长为一棵参天巨树,全盘侵占属于自己的生存空间,这是李建成绝对不允许的。“是,而且我断定,孔慈就是那个二弟命定的贵人,将会辅佐他御宇九州,所以一定要除掉他,越快越好,越早越好。”裴寂沉吟了阵,说道:“行,我来安排。” 第六章 遇险 从大业四年,孔慈来长安,成为前隋皇广的狙击手开始,到去年为止,十一年中的每一个二月初七,都是和熊姥姥一起度过的,熊姥姥通常会按照以下流程给他庆生:早晨煮两只红鸡蛋,中午吃炒年糕,下午去西郊的红叶寺祈福。现在煮好的红鸡蛋孤零零躺在案板上,雪白的年糕硬梆梆泡在清水里,生气的熊姥姥冷冰冰立在琉璃台旁边,埋头摘豆芽须子,谁也不搭理。孔慈低声下气的恳求,“姥姥,您老别生气了,我以后再不敢迟到了。”叫普明的男童也在旁边说情,“姥姥啊,孔大哥都说了,他今次出差一阵子,刚刚才回长安,连身上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马不停蹄赶来文兴巷子了呢,虽然是迟到一点点,你也应该原谅他。”熊姥姥气道:“他那叫迟到一点点?这会儿天都要黑了,不想来就别勉强,我老太太不缺人陪,”她越说越是生气,“出去出去,看到你们我就讨厌。”普明眼珠转了转,叹了口气,“孔大哥,我看姥姥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原谅你的了,不如你先回唐王府,等姥姥气消了再来,路上要当心,我怀疑想狙击你的人应当不止一批。”熊姥姥愣了愣,跳起五丈高,冲到孔慈跟前,“有人狙击你?哪个杀千刀这么大狗胆?”立即露出原形。普明得意的笑,冲孔慈眨眼。孔慈轻咳了声,“是跟踪。”熊姥姥骂了一句,“奶奶个熊。”将豆芽须子摘干净了,放进清水漂洗,“有多少人?”孔慈老实说道:“暂时是只发现一个,已经给普明解决了。”“那人是什么来历,为什么要跟踪你?”一边说一边切年糕。孔慈沉吟了阵,“猜想应当是唐王世子差来的人,可能是为了立储的事。”“立储跟你有什么关系?”孔慈看了李世民一眼,没有作声,含混说道:“我是二公子的僚佐。”他这话说得虽然含混,但熊姥姥心思机敏,立即猜到话中含义,指着李世民说道:“这个罗圈腿想夺嫡?”李世民常年骑马,双腿稍稍是有些罗圈。孔慈干笑,“差不多。”熊姥姥大怒,对李世民说道:“你这个扫帚星,给我滚出去。”李世民是贵族出身,自懂事以来,还从来没给人这样修理过,当场气得面色雪白,“你,你。。。”熊姥姥连珠代炮,“无耻,不要脸,痴心妄想的结巴鬼,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连累我家小慈,诅咒你变成三寸丁,给人屠宰一千遍。”孔慈和普明听得哑然失笑,普明叹了口气,“姥姥,其他的也就算了,三寸丁那一项,”他打量身形魁伟的李世民,“灵验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不如换个别的?”熊姥姥蹦起五丈高,“我愿意,你再多嘴,你也变三寸丁。”普明干笑,缩在孔慈身后,“当我没说。”熊姥姥张牙舞爪,正准备继续攻击李世民,孔慈可怜巴巴的说道:“姥姥,我肚子很饿,早饭午饭都还没吃呢。”熊姥姥骂道:“活该,饿死你,叫你迟到。”嘴上这么说,还是生生中断对李世民的攻击,转身忙忙碌碌开始炒年糕。很快热腾腾的炒年糕上桌,让李世民意外的是,自己居然也分到一碗,他有些惊讶,熊姥姥没好气说道:“放心,没有投毒的。”李世民苦笑,徒劳的解释:“我没有怀疑你投毒。”熊姥姥翻着白眼,“欲盖弥彰,爱吃不吃。”李世民苦笑不已,只得夹了一筷子年糕放进嘴里,才咬了一口,险些当场吐出来,熊姥姥的年糕炒得半生不熟也就算了,还又咸又辣,吃这样食物,简直是虐待,他狐疑看着普明,发现小小男童也苦着脸,鼓着腮帮子费力的咀嚼,表情看来生不如死,只有坐在对面的孔慈吃得津津有味,仿佛入口的是绝世美食。熊姥姥慈爱的问孔慈,“好吃么?”孔慈自大口碗中抬起头,露出大大笑容,“你看我表情就知道了。”却没回答好吃不好吃的问题。熊姥姥欢喜得合不拢嘴,等孔慈吃完一碗,问道:“还要不要?”孔慈大力点头,将空空的大口碗递给熊姥姥,“要,再来一碗。”熊姥姥喜滋滋的去厨房给孔慈盛炒年糕,她前脚刚走,普明立即自袖子里抽出一只布口袋,将碗里的大半年糕倒进口袋里封好,再原封不动塞回袖子里,动作娴熟之极,显然是经常练习。孔慈看得抿嘴轻笑,李世民呆呆注视他,心下有些惊艳,半天没言语。孔慈心中疑惑,问道:“二公子,我脸上有脏东西?”李世民如梦方醒,连忙转移目光,尴尬的笑,“没有,”胡乱找了个话题,“孔师父,这就是你每年必吃的炒年糕?”“是。”李世民委婉说道:“味道好像有点古怪。”孔慈点头,笑着说道:“你可以直接说很难吃。”“可是你似乎很喜欢吃?”孔慈笑道:“是。”“为什么?”孔慈沉吟了阵,“食物本身的味道,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煮食物的人,以及她煮食时候的心情。”李世民笑道:“有道理。”吃完炒年糕,已经入夜,两人打道回府,熊姥姥取了盏走马灯,送两人到巷子口,把灯盏递到孔慈手里,红着眼圈说道:“小慈,千万要小心。”“我会的。”熊姥姥又凶狠警告李世民,“不准你欺负他。”李世民笑出来,似真似假说道:“我哪里有那本事欺负孔师父。”普明在旁边嘱咐,“孔大哥,我托付你的事,千万要记得,我能不能进储卫营,可全靠你了。”孔慈不置可否的笑,“普明,为什么非要去储卫营,留在长安陪姥姥不好么?”普明说道:“好是好,但我希望变得更强,只有变得更强,才能更好的保护姥姥,保护你。”孔慈沉吟了阵,自衣内抽出一方丝帕,咬破中指,画了几个奇怪符号,“你拿着这个去基地找折威,”他看着普明,意味深长说道,“路是你自己选的,将来可不要后悔。”普明喜出望外,收起丝帕小心藏进贴身的衣内,“不会,孔大哥,谢谢你,我明天就动身去相州。”李世民心念一转,“储卫营的训练基地在相州?”孔慈三人面面相觑,都没作声。李世民脸上露出笑容,“看样子我猜对了。”熊姥姥满怀敌意的问道:“你想怎样?”等于是肯定了李世民的推断。李世民单刀直入:“我要参观储卫营相州训练基地。”熊姥姥跳起二十五丈高:“你做梦,门儿都没有。”李世民不理睬她,转问孔慈,“是否可以?”孔慈沉吟了阵,婉言说道:“二公子,容我斗胆猜测看,你想参观储卫营训练基地,是否是因为你想借这机会,获知储卫营的训练方法?如果是这样,大可不必千里迢迢赶去相州,因为我就是从储卫营出来的,在里边生活了十年,知道储卫营基地每一处细节,等空闲的时候,我全部说给你听,这方案比你亲自过相州去走马观花的参观,岂非是更有建设性?而且现在正是非常时期,你也实在不方便擅自离开长安。”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在替李世民着想的同时,也拒绝了他的要求。李世民想了想,“好,一言为定。”熊姥姥急得跳脚,“不行,我不同意。”孔慈却笑,正要开口劝服熊姥姥,眼角余光却扫巷子尽头的围墙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一名身手矫健的蒙面弓箭手,其人振臂开长弓如满月,弦上搭着四支金箭,瞄准自己,蓄势待发,刹那间他本能的想要躲闪,但一想到旁边的李世民,又犹豫了,就这一念之差,弓箭手的长箭离弦射出,夹杂着风声,破空袭来。电光火石之间,孔慈张开双臂挡在李世民跟前,熊姥姥听风辨器,扑到了孔慈身上,危急之中不忘警示普明,“普明快卧倒。”四支长箭悉数射入熊姥姥后背,她闷哼了声,“真他奶奶的痛。”弓箭手一击得手,立即翻墙逃走。熊姥姥枯瘦的身躯无力瘫倒在孔慈身上,温热的血,顺着箭器伤口汩汩流出,很快染红她衣衫。普明跑过来扶起熊姥姥,小心侧放在地上,见她背后鲜血淋漓,连忙从身上掏出一只绿色瓷瓶,打开瓶塞,将药粉一股脑儿撒在伤口上,气得熊姥姥大骂,“小猢狲,那可是最上等的止血药粉,五十两银子一钱,你给我省着点用。”普明惊惶说道:“姥姥你伤口流了好多血。”熊姥姥面如金纸,勉强笑道:“不怕的,没事,”又关切问孔慈,“你有没有受伤?”孔慈摇头,她被熊姥姥扑倒在地上,背后压着李世民,一丝一毫都没有伤到,“姥姥你怎样?”熊姥姥苦笑道:“好像是伤到要害了,那弓箭手够狠。”普明听得惊恐,哭着说道:“姥姥你不要死。”孔慈瞪了普明一眼,厉声骂道:“胡言乱语!”检查过熊姥姥的伤势,柔声说道,“虽然是伤到了要害,但我还是有办法医治的,姥姥你放宽心。”普明听得大喜,伸手擦拭脸上热泪,先前藏在袖子里的炒年糕就这么不凑巧的掉了出来,正落在熊姥姥跟前,熊姥姥闻出味道,“这是怎么回事?你藏了年糕在身上做什么?”普明干笑,花言巧语的胡说:“隔壁万三叔说很喜欢姥姥做的炒年糕,让我带些给他吃。”熊姥姥面色稍和,说话间孔慈已经将她伤口略事处理过,说道:“姥姥,我要拔箭了,可能会有些疼痛,你忍一忍,”他伸手握住背心附近那支箭,指间用力,将箭头拔出来,扫了一眼,突然愣住了,“是储卫营的金箭。”熊姥姥脸上变色,“储卫营的金箭?”李世民说道:“这是否意味着,刚刚偷袭那弓箭手,是储卫营的人?” 第七章 立储 东市最有名的医馆,叫做天谗馆,你可别觉得这名字不雅致,因为天馋实际上是天上专门主管巫医的星子,这医馆的主人敢用天馋命名自己的医馆,足以说明他的医术非凡。天馋馆的主人,也是医馆的坐镇医官,姓徐,叫徐登封,今年二十五岁,医术十分好,能够生死肌,肉白骨,但是他脾气古怪,上午九时以前,下午五时以后,决不坐诊出诊,这规矩他称之为朝九晚五,并特意书成一张匾,立在大门口,早九时之前,晚五时之后,哪怕你横刀立马长枪利刃架在他脖子上威胁他出诊,又或者冰天雪地裸身自刺三刀跪求他出诊,盖大医师一律当做你在跳大神,施舍半个白眼都不舍得。孔慈抱着熊姥姥赶到天馋馆,已经是晚上七时左右,医馆早就关门了,孔慈自身上抽出匕首,交给普明,“你拿着这个,绕到后门去,交给徐登封,要他开门。”熊姥姥昏昏沉沉的,听到这一句,却不同意,“普明不准去。”普明为难看着孔慈。熊姥姥吃力说道:“小慈,送我回糕饼铺子,未必就会死。”孔慈摇头,“姥姥,我不能这么做,储卫营的金箭,都是淬有剧毒的,解毒的方法,只有推虚营的医官才知道,不向徐登封求救,你只得一个死字,”又吩咐普明,“快去。”熊姥姥嘶声喝止普明,“不准去!”她失血过多,面如死灰,身上寒冷莫名,牙齿轻轻打颤,语气却十分坚决,“徐登封是个吸血鬼,他一定会趁机向你勒索巨大报偿,我绝对不允许你为了我的缘故,做出任何牺牲。”这时大门自内打开,有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似笑非笑的看着熊姥姥,“姥姥,我徐登封在你眼里,原来是这么的不堪?”熊姥姥冷笑,“你比我说的还要不堪。”孔慈说道:“登封,姥姥被储卫营的人刺伤,求你帮忙诊治,”他沉吟了阵,“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我会竭力满足。”熊姥姥急得几乎要跳起来,“不行,不行,”她眼角泪光闪闪,“绝对不行。”徐登封看得发笑,淡淡说道:“姥姥你放心,我今次诊治你,不会要求孔慈给出任何回报,因为酬劳已经有人支付了。”孔慈有些惊讶,不过这会儿最紧要的还是熊姥姥的伤势,所以也没有多话,就跟着徐登封进到医馆内室,将熊姥姥放在卧榻上,徐登封拿出药箱,穿上耐污的袍服,“你们出去外间喝点茶水,我诊治病人的时候,不喜欢有人参观。”熊姥姥不放心的问道:“酬劳是谁付的?”徐登封看了孔慈一眼,若有若无的笑,“就是误伤你的那个人,说起来,他和孔慈还很熟呢,是孔慈在储卫营时候的同窗。”孔慈心跳如鼓,颤声问道:“是,是徐尧?”突然觉得往事如花一般灿烂,在他身边寂寞流淌,只不过是十几年前的事,却仿佛发生在亘古洪荒,徐尧,久远得不敢再想起再忍心提起的名字,就在这样一个春寒料峭的夜里,如流星划过夜空,落在孔慈璀璨双眼之中,令他几欲潸然泪下。“你知道这世间最远的地方在哪里?”“在哪里?”“就是你眼里,我一直知道自己没有走到你眼里去过,但直到这一刻才知道,你有多么的看不起我。”那少年苍凉而无奈的眼神,十几年来,在孔慈梦中不知出现过多少次。徐登封却笑,冷淡说道:“我知道你在找徐尧,但是非常不幸,不是他,是徐靖,跟你有宿仇的徐靖,孔慈,不要怪我没有提醒你,徐靖来长安了,并且被当今的皇长子李建成所网罗,你是他首要的狙击目标,自己当心点,”他怜惜看了熊姥姥一眼,“今天是姥姥不顾一切救你一命,但你不会每次都这么好运。”李世民说道:“徐医官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徐靖射伤熊姥姥后,料定孔慈会带她来求助,因此事先许了报酬给你,让你等着我们?”“嗯哼。”李世民说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熊姥姥明明是孔慈的人,他既然针对孔慈,为什么还要救助她?”徐登封不屑的看着李世民,“问出这样问题的人,都是没有道义没有廉耻的人。”李世民面上难看又尴尬,他在今天下午遭受的羞辱,比过去二十四年加在一起还要多。孔慈解释道:“我们储卫营有一条铁律,只要有足够的理由,可以狙击世间任何人,但过程中如果波及无辜,一定要救助,如果救助不力,导致伤者伤亡,则要用自己性命来抵付,换句话说,今次如果姥姥不幸身死,徐靖需得自尽,他如果不想自尽,就要竭尽全力挽救姥姥性命。”李世民疑惑的说道:“但他自尽或者不自尽,有谁看得到?”徐登封不耐的挥手,“出去说出去说,不要妨碍我作业。”将一群人赶出内室,走到熊姥姥身边,亲切说道:“姥姥,你刚刚在门口说我是吸血鬼,让我十分不开心,这种负面情绪,很容易影响到我医术的正常发挥,为了你的康复着想,我想在动手之前,先把这点私人恩怨解决了,你看好么?”熊姥姥凶神恶煞说道:“你想干什么,趁着我老太太受重伤整治我?”徐登封亮出大拳头,笑容可掬的说道:“我稍后取金箭,要割开你背后皮肤,这会带来巨大疼痛,所以事先要上麻醉剂,让你昏迷一阵子,但是不凑巧的是,今天来的病人太多,麻醉剂用完了,只好用这个代替。”说完一拳揍在熊姥姥额头上,将她打昏。“报复的乐趣,真是无以伦比的美妙,”徐登封甩了甩疼痛的拳头,自言自语说道,“难怪徐靖坚持了十来年也不放弃搜索孔慈。”孔慈三人给徐登封赶到外间的客厅,李世民锲而不舍的追问:“你还没有回答我刚刚那问题。”孔慈没作声,对着窗外漆黑夜空出神良久,“当然有人看得到。”“谁?”孔慈说道:“你听过那句话么,世间自有公道,公道自在人心,人心就是力量,力量不见得都在明处。”李世民想了想,“照你的意思,有人会在暗处跟踪熊姥姥事件,一旦发现她身死,而徐靖没有自尽,就会出面屠宰掉他?”“对。”李世民奇道:“这个人又是谁?”“他不是一个人,是一个群体,在我们的系统里边,有一个营盘,叫做善思营,专门负责刑务惩奖,这营盘不受任何人调查,只向系统的最高尊长汇报,我不知道这营盘到底有多少人,只知道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哪个做错事没有及时补救的人,逃脱过他们的眼睛和惩罚。”李世民按耐不住心中好奇,斗胆问道:“你所谓的系统,叫什么名字?”孔慈叹了口气,这问题如果换在平时,他会用千百种借口搪塞过去,但是今天夜间,因为徐尧和徐靖的冲击,他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倾诉欲望,“我们的系统,在很早以前,被称之为徐家堡,它自魏晋时候创建至今,已经有数百年的历史,你一直想要探秘的储卫营,其实是徐家堡的内务防护营,徐家堡有严格森严的等级制度,储卫营的人,统称为家奴,在徐家堡的地位,就像你唐王府的家丁一样,只有储卫营的官长,才有资格被称之为家臣。”李世民惊讶得几乎要失口叫出来,“这样精锐的部队,才只够资格做家丁?”“是。”李世民当机立断,“孔慈,烦请你帮手引荐,我要和徐家堡的主事见面,我要和他结盟。”孔慈凄凉的笑,“来不及了,徐家堡十一年前被人攻破,主力被摧毁殆尽,残存下来的人员不及原来三分之一,并且四分五裂,群龙无首。”李世民大奇,“攻破徐家堡的人是谁?”孔慈低下头,眼中热泪簌簌落下,“就是我。”李世民默不作声,仔细审视孔慈一阵,慢慢笑出来,“我现在觉得,今天所受到的种种羞辱,都是值得的了。”二月初八,天气十分好,早上八时,圣上在太极殿召开朝会,由黄门监宣旨,公布三件事:第一:册封皇长子李建成为太子,封秦王李世民为尚书令,相国府长史裴寂为尚书右仆射,相国府司马刘文静为纳言,封宗室蜀国公孝基为永安王,柱国公道玄为淮阳王,长平公叔良为长平王,郑国公神通为永康王,安吉公神符为襄邑王,柱国德良为长乐王,上开府道素为竟陵王,上柱国博乂为陇西王,奉慈为渤海王,追封过世的圣上正妻窦氏为太穆皇后,迁葬寿安陵。这些人当中,除了纳言刘文静和远在西北的渤海王唐奉慈和李世民关系交好之外,其余的人马,全部是太子李建成党属。第二:关于四位皇子和两位公主的新住处。皇太子李建成赐住东宫殿,改唐王府为秦王府,赐住给李世民,另外新建卫王府和齐王府,给李元霸和李元吉居住,平阳公主和千金公主因为年纪尚有,赐住正阳宫的紫极殿和彩云殿。第三,广纳秀女,充斥后宫。当天下午,李建成收拾物品,搬出唐王府,入住东宫殿,秦王府的牌匾,也在傍晚时候送到王府,卫王府和齐王府因为还没有动工修建,李元霸和李元吉势必要先借住两位兄长住处,至于怎么分配,不用多说,当然是李元霸跟了李世民住在秦王府,李元吉跟了李建成去东宫殿。第二天早晨,平阳公主和千金公主进宫,偌大的秦王府,一下搬走四个人,顿时冷清了不少,习惯了大家庭生活的李元霸失落不已,在李世民跟前叹息,但小丫鬟花生汤却高兴之极,“两位最有竞争实力的公主搬走了,丫鬟们也走了三分之二,孔师父,你是我的了。”花生汤的小算盘,李世民和孔慈当然都不知道,也无暇理会,两人现在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商议,就是关于下一步的计划。孔慈说道:“圣上今年还不到五十,身体一向健康,你们李家似乎也有长寿的传统,在这种情况下,做保守的估计,他至少还能在位十年,有十年的时间积蓄力量,足够了。”李世民听得精神大振,“我应该怎么做?”孔慈笑道:“很简单,你缺什么,就补充什么。”李世民苦笑道:“我缺人,我跟前除了纳言刘文静和你,一个能用的人都没有。”“缺人,那就补人?”“怎么补?”孔慈笑道:“有用的人,就像游鱼一样,灵活机敏,要抓游鱼,一定要下海。” 第八章 景和 自从服用了大力天神丸之后,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药丸的作用,反正李元霸发现,自己的睡眠确实是少了,每天早晨五时左右,都不需要花生汤催促,自动就会起床,然后出门跑步练拳,疏解全身暴走的血气和精力,最初他还担心自己睡眠减少活动量增加,会导致精力不济,但是两个月之后,他惊喜的发现,不仅没有精神不济,身体也更加强壮,以前觉得还算顺手的混天金锤,现在觉得份量不够了,使起来轻飘飘的,于是送去兵器铺加多了五斤玄铁,让工匠重新锻造,精气神好,双眼就熠熠生辉,花生汤时常说,四公子的眼神比以前亮多了,看人的时候让人心跳,瞪人的时候让人心惊,怒视人的时候,简直让人心脏衰竭,再加上他喷张有力的肌肉,李元霸俨然已成为整个秦王府仅次于孔慈排名第二受欢迎的人,丫鬟们偶尔见到他赤膊练功的背影,都脸红心跳的笑,并总结出最佳丈夫的条件,“秦王的地位,卫王的体魄,孔慈的声音和笑容。”有一次两个小丫鬟正在背地谈论上述三个条件,恰好孔慈路过,听到一耳朵,忍不住笑出来,没想到自己半是整蛊半是认真的一粒大力天神丸,居然会带来这样意想不到的效果。二月十八,圣上召了皇太子和秦王进宫议事,孔慈得闲,想起之前丫鬟们的议论,遂决定去天马流星探望李元霸,瞻仰下这位秦王府冉冉升起的丫鬟怀春新对象的丰姿。进到天马流星,正碰上李元霸在练锤,虽然是二月天,他却大汗淋漓,光赤着上身,手中的混天金锤舞得密不透风,孔慈看得入神,笑着说道:“四公子,几个月不见,你的武艺又精进了不少。”李元霸愣了愣,连忙放下混天金锤,陪着笑脸跑到孔慈跟前,“师父今天怎么有空过天马流星?”孔慈不露痕迹退后一步,别开眼神,“你先把衣服穿好,”想了想,画蛇添足的辩解,“现在正在倒春寒,当心着凉。”李元霸满不在乎的笑,“不会,我身体好着呢。”说完像小狗一样甩了甩满头的汗水,当中数滴溅射到孔慈脸上。孔慈心中不悦,极力忍耐住要将脸上汗珠擦掉的冲动,背过身说道:“让你穿衣服你就穿,尊师重道,要从着装整齐开始。”李元霸老实的点头,“知道了,”提高声量叫道,“花生汤,花生汤,帮我拿衣服来。”花生汤正在屋子里擦地板,听到李元霸在外边叫,心里有点奇怪,现在正是四公子的练功时间,他练功的时候,是很不喜欢穿衣服的,忍不住就凑到窗台跟前张望,顿时眼睛发直,天哪,如来啊,我是做了什么好事,使得你老人家如此眷顾我,让秦王府两大怀春对象,同时出现我面前。这真是花生汤有生以来见过最美妙的景色:孔师父穿着玄色衣衫,长身玉立,笑容平静如春水,看着假山顶端一朵开着白花的三叶草在出神,若有所思的样子,像一副工笔画,他背后的四公子精赤的上身满是晶莹汗珠,阳光照射之下,喷张出灼热的活力,完全是野兽派猛男代表,两厢对比鲜明,同时满足了小丫鬟花生汤最纯洁和最狂野的幻想。花生汤心脏暴跳四百二,趴在窗台上,流着口水,如痴如醉,“神啊,如你能够让这一刻长久停留,我愿意付出十世为猪的代价。”可惜神没有听到她的祈祷,李元霸十分不耐的说道:“花生汤,让你拿衣服来呢,听到没有,耳朵打蚊子去啦?还是抓老鼠了?”花生汤气得手脚抽搐,耳朵打蚊子还抓老鼠,亏他想得出!愤愤拣了件长衣,自内室出来,伺候他穿上,却不肯走,两只眼珠像是长了手,一只粘着孔慈,一只粘着李元霸。等李元霸穿好衣服,孔慈转过身,含笑望着花生汤,“花姑娘,好长时间不见,你近来可好?”花生汤红着笑脸,“还好,孔师父老长时间不到天马流星了,大家都很想念你。”自己尤其想念。孔慈笑道:“我出差去西北一阵子,最近才回长安,我离开期间,四公子表现如何?”花生汤大力点头,“非常好,没有偷懒,”又心跳如鼓的问道,“孔师父现在住到哪里去了?我都找不到你,”问完就满脸通红,赶紧亡羊补牢的补充,“你留在天马流星的物品,我都收拾好了,可是找不到地方送。”以前孔慈因为是李元霸的教习先生,所以住所是在天马流星的侧院,唐王府改成秦王府之后,建功立业、齐家治国、平湖秋月和千娇百媚都空出来,李世民让孔慈随便挑园子居住,所以他没有再回天马流星。“我现住在济世救民附近的建功立业,因为最近有些忙,就忘记知会你了,真是抱歉,我留在天马流星的物品,稍后会差人来取。”花生汤连忙说道:“不用不用,我亲自给你送过去。”李元霸在旁边疑惑说道:“我记得孔师父房里有好多书,你怎么扛得动?”花生汤恶狠狠瞪着李元霸,“我扛得动,我力大无穷。”李元霸哦了声,“是么,以前怎没发现?”花生汤气结。孔慈含笑说道:“那就麻烦花姑娘了。”花生汤双眼冒泡,飘飘然的说道:“不麻烦,我这就去收拾。”脚不沾地的走了。等花生汤离开,孔慈打量李元霸一阵,突然想起一个人,笑着说道:“上次你把宇文成都送到刑部,后来有没有再去探望他?”李元霸说道:“有的,前天还去看他一次,不过被他赶出来了。”“除了你以外,还有没有人去探望过他?”李元霸说道:“不清楚,没有问过。”孔慈出了会神,对李元霸说道:“稍后你去刑部一趟,找人打听下,宇文成都关进天牢之后,都有哪些人探望过他,”想了想,“不,你现在就去,问到结果之后,到建功立业向我汇报。”“好的。”花生汤虽然用了平生最快的速度收拾孔慈的书本衣物,无奈孔慈的东西真是太多了,所以等她把所有行李物品打包妥当,已经是下午快要傍晚,这会儿下人杂役们都在吃饭,一个也叫不动,花生汤无奈只好使出吃奶的力气把东西扛到建功立业,满心以为能够见到孔慈,听他说两句感谢的话,对自己温柔的笑一笑,作为辛苦一天的酬劳,结果人没见到,还给一个八九岁的小丫鬟盘问:“孔大哥的物品,怎么会在你手上?”花生汤不耐的往里边张望,“我是天马流星的婢女,孔师父以前住天马流星,现在他不住了,我收拾妥当他物品送来这里,他人呢?”小丫鬟说道:“外出办公了,你把东西交给我,就可以走了。”花生汤眼珠转了转,旁敲侧击的问小丫鬟,“你很面生,以前不是秦王府的人吧?”小丫鬟老实的点头,“不是,我是外地来的,昨天才进府。”花生汤心里有点不舒服,“你昨天才进府,秦王就分派你伺候孔师父?”小丫鬟解释道:“我虽然是昨天才进府的,但伺候孔师父不是秦王分派的,”她顿了顿,“我是孔大哥家人差来照顾他的。”花生汤眼前一亮,“这么说你对孔师父应该是了解的了?”小丫鬟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这要看你问什么了。”花生汤迫不及待问道:“孔师父有妻子妾室没有?”小丫鬟听得险些笑出来,“什么?!妻子妾室?”花生汤用力点头,“对。”小丫鬟笑弯了腰,“没有,一个也没有,估计他也从来没想过要娶妻。”花生汤听得喜忧参半,“没有妻妾是好,但不想娶妻,我可怎么办?”小丫鬟笑得更欢,“你喜欢孔大哥?”花生汤苹果一般的脸红彤彤的,羞涩却毫不迟疑的点头,“非常喜欢。”小丫鬟好不容易止住笑意,“那就加油吧,我会祝福你的,得空也会帮你在孔大哥跟前吹吹风。”花生汤高兴之极,连忙攀交情,“妹妹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我叫花生汤,今年十五了,家就在长安,对这里熟极了,”她心念流转,想着小孩子多半都贪吃贪玩,“我知道长安所有好吃好玩的小玩意,得空带你出去见识下。”小丫鬟信口说道:“好啊,我叫景和,今年八岁。”正说话间,李元霸从外间一路小跑过来。“孔师父呢?”景和脱口说道:“在里屋。”花生汤眯起眼,“你不是说他外出办公了?”景和笑得甚是狡黠,“花姐姐,是我不好,说谎骗了你,不要生气,来,我带你到厨房,教你做两道孔大哥最喜欢吃的菜肴。”说着将花生汤拐去了侧院的厨房。李元霸进到里屋,见孔慈和李世民居然都在,正对着沙盘,在研究地形,这个时候,也着实不方便花生汤进门打扰。孔慈见着李元霸,笑着说道:“问出结果了么?”李元霸端起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问到了,除了我以外,酅国公杨侑的妈妈韦氏带着,前后已经私下去探望过宇文成都四次。”李世民皱眉,“天牢一向戒备森严,韦氏是怎么买通刑部的人进去的?”孔慈却笑,“这还不简单,现任的刑部尚书梁毗是凉州安定乌氏人,大业二年,其人出任凉州的武藏大夫,凉州当地有一个实力非常强大的蛮夷部落,叫做鹑觚部,这部落人都喜欢披金戴银,认为身上穿戴的金银越多,越说明其豪俊,梁毗觉得这风俗十分可笑,有一次凉州地方官代表朝廷设宴款待鹑觚部的族长,结果宴会途中,族长因为头上戴的金冠过于沉重,以致于颈骨出现骨折,逗得梁毗大笑,此举触怒了族长,筵席散场之后,族长立即起兵反叛,围困住凉州都府衙门,扬言要拿了梁毗祭天,幸好当时担任凉州刺史的韦世康主动出面周旋,做出巨大的赔偿,并且同意减免一年鹑觚部税赋,才将事件平息,后来有人将这件事上报到朝廷,给隋皇广知道,隋皇想要责罚梁毗,也多亏了韦世康递交奏折,替他开脱,梁毗才没有被治罪。梁毗因此对韦世康满怀感激,恰好韦世康没有儿子,于是梁毗认韦世康做了义父,韦氏是韦世康的女儿,算起来是梁毗的义姐或者是义妹,有这一层关系在,韦氏探望宇文成都,梁毗自然会成全。”李世民说道:“原来是这样,”又问李元霸,“有没有探听到韦氏见宇文成都,都讨论了些什么内容?” 第九章 出征 李元霸干笑,“忘记问了,”又理直气壮的辩解,“师父只说让我打听都有谁去探望过宇文成都,可没说要连探望时候讨论的内容也一并问。”李世民叹了口气,“傻子。”真是无话可说。孔慈出了会神,笑着说道:“其实也没什么,两人现在都不自由,因此见面讨论的事,只可能是一样,就是如何脱身。”李世民和李元霸面面相觑,“如何脱身?”孔慈笑道:“对,韦氏性情坚韧,不是个容易屈服的人,如果我料得不错,她现在的计划,大约应当是想先设法救出宇文成都,然后借助宇文成都的力量,护送她和杨侑出奔,离开长安,赶去扬州。”李世民问道:“她去扬州做什么?”孔慈说道:“前隋皇广在立为太子之前,做过八年的扬州总管,期间提携过不少人,当时扬州境内的官吏,基本上都是他的僚属和门生,十几年间,这些僚属和门生,通过裙带和姻亲关系,逐步抱成团,盘踞在扬州,形成一股地方集团势力,这集团势力对杨氏忠诚无比,是杨氏最后的依靠,集团的首脑叫王辟恶,是广的从叔父,原本担任扬州总管,去年七月,宇文化及做乱扬州,弑杀了广,王辟恶也被他用乱箭射死,这股势力因此被打散,但他们人心还在,事件发生之后的几天之内,地方军和宇文化及之间的小规模冲突不断,宇文化及迫于无奈,只好找了广的外甥杨浩,册立为许王,作为傀儡,才暂时安抚了一班遗老遗少。”李世民说道:“我当时甫自赶到扬州,听说宇文化及弑君谋乱,就没有进城,只驻扎在武阳郡附近,不知道城里的情况原来这么复杂。”“到去年年底,杨浩出天花身故,宇文化及觉着过渡期也结束了,索性就封自己做了许王,并和他的父亲,也就是远在洛州的反贼扶周王宇文忻取得联系,从宇文忻那里借调到两万兵马,分成小部单位,和扬州现有的两万屯骑和四万游击混编在一起,以监控扬州地方军的动向。”李世民沉吟不绝,“杨浩出天花身故和宇文化及自封许王的事,我们的探马有送过消息到长安,但宇文化及和宇文忻之间发生联络,还向他借兵改编地方军,这些细节事务,探马就没有打听到了,你当时也还远在西北营州,又是怎么获知的?”孔慈说道:“我去年四月过扬州,在丹阳行宫骁果营当差期间,买通了里边好些人,要他们不定期向我提供消息,宇文化及发动兵变之后,将整个骁果营的编制全线打乱,分编到不同单位,这样做法恰好使我全面获知了他的动向。”李世民释然,甚是钦佩的说道:“孔师父,你看得真远,这一点我就不如你,如果当时换了我在骁果营当差,就想不到要买通兵勇做线人,以备日后使用。”孔慈笑道:“话不是这么说,各人专注的领域不一样,你专注于大业,我专注于细节,更何况收集信息这种事,本身就是我的专长,考虑的比你多一些,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了,但要论起雄才大略,我是远不如你的。”李世民苦笑,“和大哥相比,我确实觉得自己还有点才干,但是在你面前,什么雄才大略,统统都是一点小聪明。”李元霸谄媚的笑,点头如捣蒜,“是的是的,师父最聪明,二哥是小聪明,我是笨蛋。”孔慈失口笑出来,若有所思说道:“最近一段时间,四公子阿谀奉承的毛病比以前更严重了,看来我得开个方子抓点药给他吃吃才行。”李元霸吓得面如土色,双膝跪在地上,“师父饶了我。”孔慈说道:“还有软骨病,动不动就跪在地上,也得吃点药。”李元霸连忙站起来,“没有没有,我骨头硬梆梆的,不信你摸,”说完抓起孔慈的手,在他身上乱摸。恰好这时景和带着花生汤端着两盘精致小菜进屋,见到李元霸做法,立即一个箭步冲上来,打落李元霸的手,张牙舞爪护在孔慈跟前,“你想干什么?”李元霸常年被花生汤欺负惯了,见到凶残的女郎,自动结巴,“我,我。。。”景和说道:“敢耍流氓,打得你满地找牙!”李元霸一双眼瞪得溜圆,“啥,我耍流氓?!”李世民听得忍俊不禁,若有所思看着孔慈和景和,沉吟着没作声。孔慈尴尬的笑,问景和,“你怎么进来了,不是让你守在外边的么?”景和说道:“我和花姐姐做了两个菜,拿来给你们吃,这就出去。”花生汤端着菜盘,站在门口,正流着口水欣赏眼前美景,天哪,今天是什么好日子,秦王府三大怀春对象,齐齐出现在我面前,神啊,老天爷啊,如来佛啊,如果你能够让这一刻停留,我情愿少活二十年。李元霸听到有吃的,立刻馋嘴不已,看了花生汤一眼,却露出嫌弃神情,“花生汤,你的口水掉进菜肴里边了。”花生汤如梦方醒,可不是么,两盘精致的小菜上边,银丝点点,哪里还能吃,一时羞得满脸通红,也不需要景和催促,已经仓惶退到门外边去了。孔慈笑出来,对景和说道:“你去门口守着,别再贸然闯进来了,知道了么?”景和不甘不愿说道:“知道了。”说完悄声退出去,小心掩上门。李元霸担心孔慈又要重提吃药的事,连忙主动续讲之前的话题,“刚刚我们说到,宇文化及混编了部队,想要监控地方军,然后呢?”孔慈轻笑,知道他的用意,也没再为难他,“宇文化及这样安排,一时虽然有效,但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而且他自己兵力也十分有限,如果发生变乱,根本不能主控大局,所以只要韦氏抵达扬州,振臂一呼,各郡一定会积极响应,联合反剿宇文化及,拥立韦氏和杨侑,而韦氏带着宇文成都下扬州,想必还有另外一层私心,”他冷笑,“就是利用宇文成都屠宰宇文化及,算是对宇文家族的报复。”李世民若有所思说道:“是了,宇文成都和宇文化及是两兄弟,宇文化及是弑君的凶手,让宇文兄弟手足相残,确实比找其他人解决宇文化及更能泄愤。”孔慈说道:“韦氏去了天牢四次,估计出奔的事情两人已经商量的差不多了,最近时间内多半就会行动。”李世民说道:“我们是否需要阻止?”孔慈想了想,说道:“不用,让他们走,我们先借两人之力,剿灭宇文化及,等韦氏拿下扬州,立即差人暗杀杨侑。”李元霸听得心下一沉,呐呐说道:“做什么要杀掉那个粉嘟嘟的小皇帝,要杀也该杀韦氏和宇文成都才对的。”李世民也说道:“四弟说的有道理,到时候真正统帅扬州的其实是韦氏和宇文成都,所以他们两人才应该是被狙击的人。”“不,”孔慈说道,“杀这两人不仅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反而会使扬州地方势力更加抱成团,维护杨侑,狙击杨侑才是正确的做法,他是杨氏一族最正统的嫡系继承人,他要是死了,扬州地方势力就失去了向心力,变成一盘散沙,韦氏是女流,宇文成都背景不干净,两人都不能服众,而没有强有力的领导,地方内部出现分裂是迟早的事。”李世民恍然大悟,“这时候再攻打扬州,就容易得多了。”“对。”李元霸精神大振,“二哥要出征?攻打扬州?”李世民说道:“是要出征,但不是打扬州,是打洛阳,父皇今次召我和大哥进宫,就是为了这件事。”王世充在洛阳起兵反叛,立前隋元德太子第三个小孩杨侗为洛阳王,是去年八月中的事,彼时李渊曾经问计于在扬州找玉玺的李世民,是否派兵攻打洛阳,李世民拿了同样问题问孔慈,孔慈是这样回答的:“现在玉玺还没有到手,唐王没有受禅,贸然的出兵攻打洛阳,实际上是在帮杨家平乱,对李家没有半点好处,不如等受禅建国之后,再考虑这个问题。”攻打洛阳的事因此就缓了下来。李元霸连忙问道:“二哥有没有保荐我做先锋?”李世民却笑,“当然有。”李元霸高兴得手舞足蹈,“终于有仗打了,终于可以离开长安这个死水潭子了。”看得李世民和孔慈都莞尔。二月二十四,圣上正式下旨,封皇太子李建成为抚宁大将军、东讨大元帅,秦王李世民为副元帅,总兵七万,三天后出征洛阳,讨伐洛阳王杨侗和王世充部。二月二十七,上午八时三刻,李建成在东校场点卯,确认将官都已经到位,准九时经由建安门,离开长安,前往洛阳。因为是建唐以后第一次出征,圣上对此十分看重,特别在建安门旁边搭了高台,让宫廷乐师吹奏壮军威的《一戎大定乐》歌,舞妓们配合《一戎大定乐》歌的曲调,狂跳破阵舞,场面甚是壮观,期间有数名兵勇因为贪看舞妓的风姿,走不动路,给后边袍泽踩翻在地上,被人耻笑得抬不起头。当天夜间的三更左右,代王府后门打开,一辆马车悄悄驶出王府,直奔刑部所在的顺天门附近,藏在暗处等候,不大功夫,一名狱卒模样的男子从刑部侧门行出来,走到马车跟前,和赶车的人小声耳语几句,然后迅速跳上马车,赶车的大汉挥动长鞭,催动马匹行进,转眼之间,即消失在夜色之中。孔慈等马车走远,自角落的阴影处站出来,笑着说道:“韦氏看来也是真的急了,要不然也不会连男女授受不亲这规则都抛到脑后,跟宇文成都同乘一辆马车,也不避嫌。”跟在他背后的景和低声抱怨道:“主子爷,你也知道男女授受不亲,我还以为你一早已经忘记了呢。”孔慈干笑,脸上有些发烧,好在夜色甚浓,景和没有看出来,“姥姥的伤势怎样了?”“已经没有大碍,在糕饼铺子修养,普明昨天出发,去相州了,”她顿了顿,又问道,“奇怪秦王今次怎么没有要求你和他一起出征呢?” 第十章 支援 孔慈说道:“行军打仗,秦王最在行,又有李元霸做先锋,带上我出征,只是锦上添花,不如留我在长安,跟进朝廷和后宫的动态并向他汇报,使他能够在千里之外,也能时刻掌握长安的时局。”景和点头,“有道理,对了,说到后宫,我昨天听花生汤说,圣上最近纳了一个叫做尹绮珍的女子做妃子,地位好像还不低。”孔慈笑出来,慢慢行走在夜风中,“花边新闻就是传得快,有什么问题?”“据说这女子是太子送进宫的。”“太子的手脚还真快。”景和说道:“主子爷,我们要不要也做点工作?”孔慈似笑非笑,坏心的说道:“等两年吧,你的小胸部还没长出来呢,送进宫也只能做押帐宫女。”“啊?”景和愣了愣,明白过来孔慈是在调侃她,羞愤得双颊通红,“讨厌鬼!谁想进宫了!”狠狠踢了孔慈一脚,气呼呼跑开。三月初四,太子从洛阳前线送回消息,称义师攻伐不利,和王世充交战五场,损失了四员大将,攻城四次都告失败,兵勇损失折半,现在驻扎在洛阳城外一百里的三王陵附近,和王世充部两厢对持着,而我方粮草和兵马都十分不足,请求长安方面紧急增援。当天夜间,纳言刘文静到秦王府找孔慈,和他商量对策。彼时孔慈正在阅读李世民私下差人送来的加急密函,他在密函中写道:孔师父台鉴:战局其实没有大哥说的那么艰难,事实上,之所以会出现今天局面,是我一力促成的。二月二十七,大军进入洛阳境内,我看到沿途张贴着王世充的求贤告示,求取三种能人:学识出众,通达世务者;武艺高强,善于摧锋陷阵者;善于审理冤枉、发掘人才者,我因此判断,王世充其人,是很懂得识人用人的,在他跟前一定聚集着不少有能力的人,经过仔细收集,我列出了以下清单:文士方面,有宇文儒童、元文都、皇甫无逸、长孙安世、张行成等五人;武官方面,有刘师立、罗士信、杨注、杨公卿、郭士衡、郭什柱、董浚、张童仁、硃粲等十三人。上述这十八人,都是十分难得的人才,我希望能够全部网罗到,但还没有找到网罗的办法,所以开战以来,我都在私下嘱咐四弟,和敌方交手时候不可尽全力攻击,最近几天索性让他装病不要出战,我不希望上述战将伤亡,当然更不希望破城之后,这些能人全部投到大哥门下。现在我需要你帮忙的,有两件事:第一,找刘文静出面,设法说服父皇,暂时不要派兵增援;第二,给我一个将上述十八人收为己用的方法。这信函内容我原封不动抄送了一份给刘文静,稍后他会来找你讨论,切切尽快回复为盼。孔慈读完密函,沉吟了阵,问刘文静,“刘大人,针对秦王提出的两项要求,你有什么建议?”刘文静样子清俊瘦削,眉眼却十分突出,他的眉形平直,浓黑如墨,双眼透亮,光华四射,“第一件事,比较难办,在目前这种情势,不派兵增援是不可能的,这是本朝开国以来第一次出兵,圣上非常看重,他比谁都希望能够得个开门红,以壮军威,因此太子的要求他一定会满足,我们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将筹措粮草和兵马的过程拉长,给秦王争取时间;第二件事,我现在还没有想到对策,因为不了解这些人的身世背景,不好贸然建议,只能提一点小小的参考意见,秦王列举的十八人,能网罗的尽量网罗,网罗不到的,宁可全部屠宰掉,也决不留给太子。”孔慈笑道:“老实说,我也是这么想。”刘文静略略露出笑意,“看来是英雄所见略同。”孔慈出了会神,说道:“十八人当中的五名文士,皇甫无逸、长孙安世是前隋国有名的孝义之臣,肯屈尊洛阳,想必是因为杨侗的缘故,所以想要两人离开洛阳,就须得在杨侗身上做些文章;剩下三人,宇文儒童是宇文家族的人,虽然有才干,但未必能用,元文都从大业十二年开始,一直担任东都留守,和王世充关系匪浅,是王世充的心腹,不大可能网罗得到,张行成是河间名士刘炫的关门弟子,才学出众,又清正廉明,现在是王世充委任的度支尚书,在物资筹集和管理方面,非常有才干,很值得秦王收容,据说他很尊师,因此如果我们可以请到刘炫做说客,也许能够说服他弃暗投明。武官方面,刘师立忠孝,罗士信勇猛,两人都是很识实务的人,只要破城之后,对他们善加抚慰,多多封赐官职,问题就可以解决,至于两人降唐之后,会投太子一方还是秦王一方,这个就说不好,因为两人都些说不出口的后顾之忧,关键看太子和秦王谁先替他们解决,这是后话,等洛阳战役结束之后,我们再来讨论。除了刘、罗两人以外,秦王列决的其他的十一名武官,都是平常角色,可有可无,能网罗到是最好,假如网罗不到,不妨都屠宰了,将来还会有更好的出现。”刘文静皱眉,“秦王不会同意的,他指明要网罗所有的人。”孔慈却笑,淡淡说道:“秦王会有这样要求,是因为他现在正闹兵慌,手下的武官只有一个卫王,他心里虚空,所以见人就想拉拢,但我的观点就不同,武官这种资源,和普通兵勇不一样,武官的平均生命周期,比普通兵勇要长很多,这同时也意味着要花更多的精力和心血去培养,才能得到理想的战斗力和向心力,既然是这样,我们就一定要严格把关,宁缺勿滥,带一摊破铜烂铁,还不如身无一物轻松。”“这倒也是。”“更何况真正有价值的游鱼,根本就不在洛阳。”刘文静皱眉,“什么游鱼?”孔慈解释道:“这是我给秦王做的比,说能用的人,就像游鱼一样,灵活机敏,要想抓鱼,就要下海。”刘文静露出微笑,“这比喻有趣,你说他们不在洛阳,那是在哪儿?”“洛仓,瓦岗山。”刘文静眉骨轻轻耸动,“是否是西魏大魔国开元魏王李密盘踞的洛仓瓦岗山?”孔慈点头,“对,去年八月初,我为着找玉玺,去过一次瓦岗,那里云集的文官武将,真正堪称是奇才。”刘文静沉吟了阵,说道:“说话要负责任,你可想清楚了,杨注等人一旦被剔除秦王名单,就只得一个死字,人死了就不能复活,万一将来秦王打下瓦岗,发现西魏国内一个能用的人都没有,后果将会十分严重,秦王平时性情虽然是温良,但他发怒时候,也是非常可怕的。”孔慈心下略有暖意,刘文静说出这番话,完全是基于好意在提醒孔慈,“我知道,放心,不会有问题。”刘文静清瘦面容略有笑意,“那就好。”两人商议妥当,决定分头行动,刘文静去圣上跟前,设法将筹集粮草和兵马的事包揽下,逐步安排,尽量拖延时间;孔慈负责写密函给秦王,说明十八人的处置方法,并派出两路狙击手,一路过洛阳狙击杨侗,一路过河间邀约刘炫。计划原本已经拟定,但是没有想到,第二天下午,刘文静气极败坏赶到秦王府,对孔慈说道:“今天朝议时候,圣上说太子要求增援,谁愿意出面负责筹集粮草和兵马,我都还没来得及开口,民部尚书唐俭就先我一步,将这件事抢了去,说有一万担粮草和两万兵马,已经准备妥当,随时可用,其人更愿意亲自押送所有资源去洛阳,增援义师,圣上当即就准奏了。”孔慈听得大皱眉头,“这么快?粮草也就算了,兵马他是从哪里调度来的,我记得今次太子出击,七万大军全部是从长安屯骑部队抽调走的,当时几乎已经罄尽长安兵力,两万也不是小数目,就算他调集附近州郡的游击充数,也至少需要两三天的时间安排,怎么可能会这么快。。。”刘文静问道:“你那边情况如何?是否安排妥当了?”孔慈说道:“还没有,信函昨天夜间才送出去,狙击杨侗和邀约刘炫的人也才刚刚出发,最快也要七天才可能出结果。”刘文静急得满头冒汗,“这可怎么办?”孔慈在房中来回踱步,皱眉苦苦思索,眼角余光扫到景和在窗户后边露出半张脸,冲他示意,他不动声色行至窗口,景和展开一张小条,上边写着:是徐靖,他调用了徐家扶风储备兵库的资源。”孔慈心下一沉,唇齿开合,用口型无声的询问:“你确定?”景和点头。“领兵是谁?”“昭武大人。”孔慈沉吟了阵,转身对刘文静说道:“唐俭什么时候动身去洛阳?”刘文静说道:“就在今天下午,这会儿估计已经出发了。”孔慈深吸口气,“我今天夜间出城一趟,会把问题解决。”刘文静试探着问道:“你打算怎么解决?”孔慈笑出来,轻描淡写说道:“不外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先礼后兵,斩草除根。”刘文静打了个寒战,只觉眼前这瘦削斯文的年轻人,眼中闪烁杀机的样子,像极了一条捕食的毒蛇。 第十一章 利用 唐俭大军在当天下午的四时左右,自建安门出发,前往洛阳,行至明堂县时,暮色四起,驻军原地休息,准备炊饭,孔慈和景和躲在离驻军外围不到五十米的一处山石后边,“有没有打听到储备兵库的人都编排在哪一部了?”景和摇头,“没来得及,只知道昭武大人接到徐靖指令,带了六千人马,连夜从扶风赶到长安,交由徐靖指挥,其人今次也有随唐俭一起出征,”她踌躇片刻,“按理说徐靖应该调不动昭武大人的,长安远郊的扶风四郡储备兵库,明明是善思营在主管。”孔慈叹息,“是,所以出现这样情况,只可能有一个原因,就是徐靖已经收服善思营。”景和惊得几乎险些脱口叫出来,连忙用手捂住嘴,“善思营怎么会卷入家奴之间的这些纷争,它不是一直保持中立的么?”孔慈冷淡的笑,“善思营保持中立,那是在徐家堡存在的前提下,现在徐家堡已经破亡,残存人马四分五裂,善思营的官长晋武大人和储卫营的官长善武大人以及扶风四郡储备兵库的官长昭武大人,是亲兄弟,又是以前的徐家主事老爷一手提拔起来的,三人最热切希望的,莫过于统一各派,重振徐家,徐靖是善武大人最得意的门生,现在又操控着徐家实力最雄厚的狙击营,善思营想必因此认为,只要徐靖有心,依靠他的努力,多半能够实现统一愿望,有这样的考虑,自然会甘心听他调度。”景和小心翼翼问道:“主子爷,如果徐靖果真有心统一各派,重振徐家,你会否放弃跟他之间的私人恩怨,受他管辖?”孔慈苦笑,“我跟徐靖之间,没有私人恩怨,一直都是他的问题,是他容不下我,觉得我是罪人,”他心中叹息,“随便他吧,如果他真是有心要重振徐家,我愿意将手中资源全部交给他,净身出户,就只怕他根本不是为了徐家,只是想要利用善思营的资源,和我一较高下。”景和童稚的脸上露出愁容,“我不希望你们打起来。”孔慈疲倦的笑,“我也不想,不然也不会避让他这么多年。”夜空繁星点点,落在孔慈璀璨如星的双眼中,熠熠生光。“我确实是罪人,当初若非是因为我失手,主事老爷不会死,他不会死,徐家堡就不会给孔狄攻破,徐家堡没有被攻破,徐靖的父母就不会死于战火,他父母没有过身,我们之间又怎么会结仇?说来说去,还是我的错。”景和犹豫了阵,呐呐说道:“但是折威大人说了,徐靖是在无理取闹,徐家堡的破亡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徐尧,”她怨愤之极,“你只不过是给徐尧利用了,徐尧才是私通孔狄的内鬼。”十一年前发生的那些旧事,景和并没有亲眼目睹,只是听教导她的储卫营教官折威大人说起过,那年徐尧被人指称私通徐家堡的宿敌相州孔家大营,善思营的人准备处死他,孔慈从晋阳星夜兼程赶回徐家堡,找主事老爷理论,这过程当中发生意外,她失手刺死了主事老爷,消息很快就被相州大营的主事孔狄获知,当天夜间,孔狄趁着徐家堡群龙无首,无人主持大局,以十倍于徐家堡储卫营的兵力,用炮火作为掩护,攻破徐家堡外围城墙,进入内城,屠戮持续了整整一夜,到天明的时候,整个内城血流成河,储卫营死伤殆尽,孔狄亲手放火焚烧了徐家堡历代主事老爷居住的主屋大院,徐家至此算是正式破亡,只有极少数不在相州的徐家边际资源得以保存。徐靖的父母彼时镇守外围城池,死于炮火之中,这原本也还不足以构成徐靖和孔慈之间的恩怨,事情的转折点在于,孔狄临走的时候,要带走徐尧和孔慈,徐尧欣然跟从,至此他私通相州大营的事成为定论;孔慈没有答应孔狄的要求,她留在了徐家,但还是背上了私通的嫌疑,善思营重建之后,调查她足足半年,虽然没有找到证据,可是也不销案,结果使得孔慈成为徐尧的替罪羊,明里暗里遭到徐家许多人狙击,徐靖就是其中之一,半年之后,孔慈实在不堪忍受,带了徐家一部资源,远走长安,去给前隋皇广做影子狙击手,寻求庇护。孔慈低下头,泪水一滴一滴落在衣襟上,“我不相信他是内鬼,但如果他不是内鬼,当初又为什么要跟孔狄走,又为什么要躲起来这么多年,不给任何人找到?”景和叹了口气,“总之要洗脱你的罪名,就一定要找出徐尧来。” 第十二章 被擒 孔慈却笑,微不可闻的叹息,“我不知道去哪里找他,天下这么大,找一个刻意要隐身的人,谈何容易?”他话音才落,就听到头顶隐约有风声,孔慈心下一沉,下意识抬头看,一张银光闪烁的丝网从天而降,他来不及细想,一掌拍在景和背后,将她推出五米开外,恰好躲过丝网的包围。景和身子十分瘦小,给孔慈推出去时候,跌倒在地上,她心中莫明其妙,翻身爬起来,却看见坚韧结实的丝网铺天盖地落下,将孔慈包裹在里边,一时急得小脸煞白,“主子爷,你怎么样?”急忙奔过来想要撩起丝网,却听见孔慈低声说道,“不要过来,快去找姥姥。”景和急得脸上冒汗,又听到背后传来一声惊天炮响,回头看时,见唐俭部队先锋营中出来一队人马,火光掩映之下,走在最前边的那人,身形高大,面容冷峻,穿着灰色长衣,朝两人藏身方向缓步前进。那人越走越近,景和看清他长相,惊出一声冷汗,“是徐靖!”至此明白孔慈不让她揭开丝网的原因,捕拿孔慈的换成是别人,或许可以放手一搏,但换成徐靖,景和如果不逃,就只有和孔慈一起被俘的下场。景和当机立断,“主子爷你坚持住,我去找姥姥。”她小小身子悄声后退几步,跟着转身狂奔,眨眼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孔慈心下略安,景和自小身子纤弱,不适合练功,因此折威师父只教了她修内息功夫,又给她吃了许多能够坚固轻身的药草,使得她今年虽然才只八岁,但奔跑的速度,连最快的青骢马也赶不上。景和前脚才走,灰衣男子带着人马,已经行至孔慈跟前,目不转睛看着他。孔慈努力在丝网中坐直了身子,希望自己样子不是那么狼狈,笑着对来人说道:“是徐靖么?”年轻的灰衣男子没有作声,站在孔慈跟前三步远处,火光摇曳,他半边面容隐藏在黑暗中,看不真切,只有一双漆黑眼珠闪烁微光,如寒夜的星辰。有人上前将丝网中的孔慈翻出来,五花大绑,扭送到他跟前,他认真的审视眼前这人,说不清心中是恨是无奈还是悲哀,“你就这样装束过了十年?”孔慈点头,“是徐靖吧?”他沉吟了阵,慢慢点头,“是我,”他收起地上铁网,纳入自己怀中,小心而谨慎的模样,让孔慈看得轻笑。“这漫天铁网,你居然还留着。”徐靖沉吟了阵,“这是你送我唯一的礼物,”他顿了顿,“你身上明明藏着祸生匕首,为什么不拿出来割断铁网逃生?”孔慈笑出来,“正如你所说的,这是我送你的唯一礼物,怎么能够轻易割断?”徐靖眼中略有笑意,瞬间却又黯然,“那是小时候的事了,你我之间早在你充做内鬼,勾结相州大营的人,攻破徐家堡时候,就已经没有情谊可言了。”孔慈苦笑,“我说过一千遍了,我不是内鬼,我没有勾结过相州大营的人。”徐靖讥诮的笑,“我知道,你是被徐尧利用,徐尧才是勾结相州大营的内鬼,对不对?”孔慈犹豫着,那个对字仿佛有千金,压在她舌尖,无论如何吐不出来,十来年中,她自己其实也无数次怀疑过,徐尧是内鬼,但这话自外人口中说出来,却又无论如何不愿意承认。徐靖冷笑,“到现在你也死顶徐尧,”他愤愤看着孔慈额上的伤疤,发狠说道,“只是可惜人家从来没把你放在心上。”孔慈没作声,垂着长睫,注视脚边一株嫩绿野草,怔怔出神,“你又知道了?”徐靖恨声说道:“那年你在七重门大牢给晋武大人金针穿颅,千锥刺骨,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我看着不忍心,就让人放出风声去相州大营,说你被刑求得只剩一口气,暗示要徐尧来劫你走,”他忍了又忍,颤声说道,“当时善思营才重建不久,只有几个能用的人,徐尧要是有心,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劫你走,更不用说我还私下特意安排了平素跟他和你关系都还不错的家奴做外围护卫,以此方便他行事,可是风声放出去三个月,他一点动静也无。”孔慈一颗心不住往下沉,双膝莫名的颤抖,“我相信他一定有不得已的理由和苦衷,”他轻声叹息,“徐靖,我很感激你,但你本不需要为我冒险的。”徐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我知道,你不屑得接受我的帮助,从三岁入弼聪营,五岁入储卫营,十二岁第一个结束受训,出十万大山,受主事老爷接见,你从来都是最灵秀最聪慧的,无论任何时候都站在队伍最前列,俯视我们这些陪衬,我们所有人加在一起,还不及你一片衣角有价值,你怎么屑得接受我的帮助。”孔慈叹了口气,“我不是那意思。”徐靖叫嚣道:“你就是。”龇牙咧嘴的样子,像一只给人激怒的猫。孔慈哑然,忍不住笑出来,“好吧,你说是怎样的就是怎样的。”徐靖眼力十分好,见黑暗之中孔慈唇角扬起,知道他在笑,心下又气又怒,脸上还有些发烧,突然一拳挥出,重重击在孔慈左边脸颊上,孔慈只觉眼前一黑,跟着身子软软滑到,徐靖扶住他,拦腰抱在怀中,翻身上马,正准备要走,他背后一个文官模样的人拦住他,“徐先生你要去哪里?”徐靖没好气的说道:“回城。”那人却笑,慢条斯理说道:“你人走可以,兵符得留下,不然我怎么能调动你那六千人马。”徐靖恨了那人一眼,顺手自衣内抽出一张虎符,扔在地上,跟着双腿夹紧马腹,打马直奔长安。 第十三章 徐靖 东宫殿对孔慈来说,并不陌生,早在前朝,他给隋皇广做狙击手,曾不止一次私下探过东宫殿,要么是传消息给当时的元德太子,要么暗自留意元德太子的动向,隋皇广有一种古怪的多疑之心,总觉得天底下没有人是值得信任的,即便是自己的亲生子元德太子,也必定在背后有所算计,而获知这些算计的任务,就悉数托给了孔慈。东宫殿现任主人是新册立不久的皇太子李元吉,其人这会儿正在洛阳,和秦王李世民一起苦战王世充,少了主人的东宫殿没有人气,多少有些冷清,但这恰好是孔慈需要的,安静的环境,尤其适合睡觉。徐靖卧榻跟前,看着酣睡的孔慈出神,微微蹙眉,孔慈真的是太能睡了,从三天前在扶风郡回长安,他将他安置到东宫殿最冷清的含元西殿,到现在为止,他只起身吃过三顿饭,其余时间都在睡觉,睡得很沉,沉的连他走到他跟前,轻轻触碰他面颊,他也没有知觉,这使徐靖莫名的觉得酸楚难言,又疑惑不解,照现在情形判断,孔慈这十年当中,想必一天都没有安枕睡过,这样的生活,他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他当然知道徐家有许多家奴想要狙击他,但他带走那部资源,虽然不是当时徐家堡最精锐的,也还不算差,没有道理连他的安全都不能保障。这疑问搁置在心里,慢慢生根萌芽,随着孔慈睡眠时间越来越长,逐渐开枝散叶,到第四天的清晨,徐靖终于忍不住了,他决定今天无论如何要问出个所以然。“孔慈,起来吃早餐。”孔慈翻过身,用手蒙着耳朵,装作没听到。徐靖看得莞尔,“今天厨房特别准备了一道酸梅豆腐,据说味道棒极,吃过的人都赞不绝口。”孔慈没作声,闭着眼,心里却在笑,莫名想起小时候的情景。“你知道我喜欢吃酸的,小时候在储卫营,你记性不好,每次考试都要偷看我习题,我不给你看,你就用酸梅汤诱惑我。”徐靖弯唇笑道:“这法子百试百灵,”他话锋一转,“不知道今天是否管用。”孔慈微笑,睁开漆黑如豆的双眼看着徐靖,“三岁看老,人小时候的兴趣,最难改变。”他翻身爬起来似,伸了个懒腰,“我睡了多久?”“四天。”孔慈有些吃惊,“有这么久?”随即想到远在洛阳的李世民,“洛阳方面的战事如何?”徐靖说道:“唐俭援兵已经赶到洛阳,现在整个洛阳城被唐军围困得水泄不通,卫王每天出战,总要挑死对方一员大将才肯收兵,王世充能用的战将已经越来越少。”“洛阳城里有什么动静没有?”徐靖沉吟片刻,说道:“仿佛是内乱了,王世充废了杨侗,自立为洛阳王,集聚在洛阳的杨家一班旧臣子都不服他,貌似是在准备出奔当中,”他扫了孔慈一眼,“这当中想必也有你的功劳?”孔慈干笑,算是默认。徐靖踌躇了阵,“你最近这十年,都是怎么过的?”孔慈心不在焉想着其他的事,“就那样吧,东奔西走的,出不完的任务,做不完的事,杀不完的人,扭不完的脖子,还要应付徐家的人。”徐靖斟酌片刻,“你不是带走了一部资源么,许多事可以分给他们做的。”孔慈却笑,轻轻摇头,“我带走那一部资源,已经全部解散,他们每个人都有正经职业,有自己的生活,作为家奴的身份,早在他们跟着我脱离徐家时候,就已经结束,所以通常情况下,除非是事情紧急,我一般不打扰他们。”徐靖瞪大了眼,“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孔慈冷淡的笑,“徐靖,没有人天生就合该是奴仆的,人生而平等,怎么能够因为是出生在徐家堡,就注定一生家奴的命运,每个人都有权利过自己想要的生活,我带他们走,不代表我就有权利支配他们。”徐靖没作声,沉吟片刻,说道:“你将他们全部解散,谁来给你做护卫?”孔慈摇头,“没有人。”徐靖默然,“难怪你不敢睡觉。”孔慈苦笑:“是啊,没有护卫,心里总也不安定,所以不敢轻易闭眼。”他叹了口气,“其实就算有人护卫着,很多时候,我也睡不着,乱七八糟的想许多事,有的没有的,如一团乱麻,理不出头绪,”他菱角弯弯的嘴唇微微勾起,“像今天这样一睡四天的情况,还从来没有过呢,徐靖,我心中对你充满感激,不知要如何表达。”徐靖干咳了声,心下莫名的欢喜,顺口说道:“你都想些什么?”他一颗心砰砰剧烈跳动,可有偶尔想起我?孔慈叹息,“很多事,以前的,现在的,都有。”“想得最多的是谁?”孔慈没作声,对着窗外明媚朝阳出神良久,“徐尧,我想的最多的,是徐尧。”徐靖没作声,觉得心里有个地方,给人出其不意的戳了一刀,疼痛难忍。“然后就是你。”“啊?!”他张大嘴说不出一个字,努力想要表现得无动于衷,笑容却糊里糊涂的露出来。孔慈握住他的手,“我知道十年间你遍传讯息给徐家所有家奴,说你要狙击我,嘱咐他们只要获知我的消息即刻知会给你,但你得到我消息之后,却从来没有动手过,所以我知道,你想狙击我是假,关心我下落才是真,对不对?”徐靖面无表情的脸上微微现出红潮,“你这样想就错了,我不是从来没有动手过,是你行动太快,每次我得到消息赶到现场,你已经离开了,我倒是想狙击你,可是找不到人下手。” 第十四章 喜酒 景和在半夜回到文兴巷子的糕饼铺,大力锤门,“姥姥,姥姥快开门。”过了半晌,里边传来熊姥姥脚步声,“是谁在外边吵吵,找揍啊?”景和急忙道:“姥姥,是我,景和,出大事了。”熊姥姥听出声音,连忙打开门,“景和,怎么是你?你不是和小慈出城狙击唐俭去了么?”景和眼泪刷的流出来,“是,但是事情没成,主子爷被擒住了。”熊姥姥大吃一惊,“被谁擒住了?”“就是徐靖。”说完将事情经过大致说明一遍,“姥姥,现在我们怎么办?主子爷落在徐靖的手里,不知道会遭受怎样的折磨呢?”她越想越是害怕,泪水潸潸落下,“他恨主子爷,下手肯定不会轻。”熊姥姥没作声,沉吟了阵,将景和带进屋,闩上门,“不急,你先坐下喝口水,我们慢慢想办法。”两人进到后屋,熊姥姥自厨房翻了些冷面馒头出来,又冲了一碗新鲜的豆浆,端给景和充饥,景和一路辛苦,也真是饿了,三口两口狼吞虎咽起来,熊姥姥看的心疼,“你慢点吃,小心别咽着了。”景和连啃了两个馒头,突然又不吃了,哭着说道:“主子爷这会儿说不定正被关在某间地牢里,遭受徐靖的严刑拷打。”这一点她却料错了,那会儿孔慈正在东宫殿的锦榻上酣然沉睡。熊姥姥本来也是强自镇定,听景和这样说,也有些乱手脚,在屋子里边来回踱步,踌躇良久,终于痛下决心,“景和,你觉得徐靖活捉了小慈,会带他去哪里?”景和面色雪白如玉,“我不敢说。”熊姥姥苦笑,“你也觉得他会带小慈回徐家堡?”景和点头,哭着说道:“徐靖找了主子爷十来年,现在好不容易捉到他,一定会带他回徐家堡的慈明营坟地,剜主子爷的心肺祭奠他父母,所以我们动作一定要快,迟了可就来不及了。”熊姥姥眉头深锁,“但是问题的关键是,我们根本没有资源可以调度,因此就算能够猜到徐靖的行进方向和路线,也找不到人手出面劫回小慈,而我们自己,又不是徐靖的对手。”景和说道:“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主子爷死么?”熊姥姥一挥手,“当然不是,”她沉吟了阵,慢慢说道,“在目前这种情况下,要救出小慈,只有一个办法可想。”景和精神大振,“什么办法?”熊姥姥深吸口气,“去相州大营,找徐尧。”景和愣了愣,“相州大营?那是我们的死对头。”熊姥姥笑道:“是,你如果怕死,就不要去,我自己去。”景和摇头,“我不怕死,我是怕找不到人,万一徐尧不在相州大营,我们扑个空怎么办?”熊姥姥说道:“顾不上那么多了,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景和想了想,“也是,确实也没有其他的办法可想了。”熊姥姥又说道:“我先安置你休息一会儿,天亮之后,我们先去登封那里,将小慈被徐靖俘虏的消息告诉他,嘱咐他传扬出去,登封那里是医馆,人多眼杂,消息传得快,如果运气好的话,可能都不要我们赶到相州大营,徐尧就收到风声了,”她叹了口气,“我虽然不知道这个小孩当年究竟为什么要背叛徐家堡,但我肯定他对小慈的一番心意是不会做假的,所以一定不会坐视不管。”景和似懂非懂,说道:“姥姥,那个徐尧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他是不是很厉害,连主子爷那样精明的人,都被他骗倒?”熊姥姥苦笑,“我不知道他厉害不厉害,我只知道,他是我所见过最表里不一的人,也是最懂得伪装的人。”两人没有再多说,景和喝完豆浆,就睡下了。转眼天光大亮,熊姥姥收拾了简单行李,带着景和赶去徐登封的医馆,找到登封,将孔慈被徐靖俘虏的事简述了一遍,央请他把这消息传扬出去。徐登封听完熊姥姥叙述,不置可否的笑,“我知道了,姥姥你收拾这样小包袱,是准备要出远门?”熊姥姥说道:“是。”徐登封笑道:“这样看来,你是赶不上要喝孔慈的喜酒了?”熊姥姥惊得眼珠险些凸出来,“你说什么?谁的喜酒?”徐登封笑出来,一字字说道:“孔慈的喜酒。” 第十五章 婚期 熊姥姥眼珠当场暴凸出,吃吃问道:“小慈的喜酒?他要和谁成亲?”徐登封露出看好戏的神色,乐不可支说道:“最有趣就在这里,和徐靖,那个我一直以为对他恨之入骨的男人。”熊姥姥吞了吞口水,“你骗人的吧,徐靖怎么可能会和小慈成亲?”徐登封笑道:“我骗你做什么,这是徐靖亲口告诉我的,就在昨天夜间,他带着昏迷的孔慈,来我的医馆抓药,我就问了他一句,打算怎么处置孔慈,我当时也是好心,想着如果他要处决孔慈的话,看在昔日的情分上,我会说两句话恳请他放了孔慈,没想到他却告诉我,要和孔慈成亲。”景和跳起二十五丈高,“怎么可能?!”“不仅如此,他还付给我一百两金子,要我将这消息,尽可能快尽可能广的传扬出去,最好能让徐家堡所有幸存的人都来参加他的婚礼,当然,也希望相州大营的密探足够快腿,来得及赶在婚礼之前,把消息送给徐尧知道,他可是很期望徐尧来参加他的婚礼呢。”熊姥姥满是皱纹的老脸抽成了一团面疙瘩,“我的个神,真他奶奶的,这叫什么事啊。”景和说道:“姥姥,既然是这样,我们还要不要去相州大营呢?”熊姥姥想了想,问徐登封,“徐靖要和小慈成亲的消息,你告诉多少人了?”徐登封悠然的笑,眯着眼说道:“你进门之前,难道没有留意我在医馆门口悬挂的那幅画么?”熊姥姥摇头,“急三火四的进来,没太留意。”景和三步两步跑到医馆门外,不大功夫卷了一幅画进门,摊开给熊姥姥看,熊姥姥扫了一眼,脸上变了颜色。那是一幅普通的泼墨山水画,画中大江奔腾如怒,在大江的东岸,有一艘乌篷敞口船,船头放着一束紫石英,色黄如金,耀眼似炎夏的阳光,旁边坐着一名年轻人,眉目依稀就是徐靖的模样,手中持一把锋利匕首,面色漠漠如寒冬,正在掐折紫石英。景和看得糊涂,忍不住问熊姥姥,“姥姥,这是什么意思?”熊姥姥看得苦笑,“登封,你这一手,可真是朝着人心口下刀。”徐登封露出一个泼皮无赖的笑容,“没有办法,谁让徐尧总也不出现呢,只得下重手了。”景和听得着急,急得拉住熊姥姥衣襟,“姥姥你快说,到底是什么意思?”熊姥姥苦笑,“景和,你跟小慈的时间还短,他多半还来不及把自己小时候的事告诉你,”她轻声叹息,“紫云英是小慈最喜欢的花,记得他小的时候,徐尧经常惹得她生气,每次只要掐一把紫云英拿去给他,他就会原谅他。”景和恍然,“登封这画也即是在暗示,主子爷已经落在徐靖手里,正在受他折辱。”“不错。”熊姥姥想了想,又问道:“登封,徐靖有没有说他和小慈的婚期定在什么时候?”徐登封悠然笑道:“说是要等太子殿下平定洛阳叛军,班师回朝时操办,到时候请太子殿下亲自主婚,”他咕咕笑出来,“不知道秦王从洛阳回来,发现自己最得力的心腹谋臣,已经成了太子僚佐的拙荆,到时候会是怎样的神情,”他乐滋滋的搓了搓手,“真是一件值得人期待的事啊。”熊姥姥虽然满腹愁思,给徐登封这样表情也是逗得喷笑出来,无奈骂道:“你就是唯恐天下不乱。”徐登封嘻嘻的笑,“没有办法,自从徐家堡破亡之后,已经很久没有新鲜事发生了,现在好不容易有机会送上门,我不趁机闹一闹,怎么对得起自己?”转口想起一件事,“姥姥,你身上伤口好些了没?嘱咐你昨天来上药,怎么不见你来。”熊姥姥不耐说道:“已经七七八八的了,不要再上药,你那药草味道古怪又难闻,我不喜欢。”徐登封嘟了嘟嘴,“药草哪里有香的,你不能因为它味道难闻就歧视它。”说完伸手来探熊姥姥后背,“让我看看你的伤口复原情况如何。”熊姥姥连忙闪到一边,“都说好得七七八八了,我还有事,不跟你玩了,改天再来看你。”说完带着景和一溜烟跑出医馆。徐登封看得失笑,见熊姥姥腿脚利落,身形也十分稳当,猜知她伤口估计是没有大碍了,遂也放心,没再追出去,就手倒在旁边的太师椅子上,慢不吞吞的再度审视那幅泼墨山水,眯着眼细看,忍不住由衷又热情的称赞了自己一句:“我真是个天才,”又轻声冷笑,“徐尧,我看你能忍到什么时候。” 第十六章 密函 三月初四,唐俭带着大队人马,风尘仆仆赶到洛阳城外,增援李建成和李世民,两人见着唐俭,都是一惊,只不过李建成是惊喜,李世民是惊讶。简单寒暄过后,李建成即提议次日攻打洛阳城,李世民沉吟着没作声。李元霸听得面有喜色,“好啊好啊,交给我交给我,终于有仗打了。”偷眼见李世民面沉似水,顿时噤声,没敢再讲。李建成笑道:“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天一早,由四弟打前锋,我带腾甲部队扶云梯攻城,二弟负责坐镇中军指挥。”李世民皱眉说道:“大哥,你是东宫太子,不方便冒险的,还是让我攻城妥当些。”李建成不置可否的笑,淡淡说道:“不用。”李元霸眨巴眨巴大花眼睛,突然笑出来,“我知道了,大哥是怕二哥抢了他的头功,所以争着攻城,对不对?”李世民听得面色一沉,“四弟,不可胡言乱语。”李建成却笑,“随你怎么想。”午夜十分,新月如刀,寒光闪烁,刘文静的密函从长安千里送到李世民大帐。刘文静在密函中写道:皇太子的僚佐徐靖,不知道用了什么方式,凑足了人马和粮草,交给唐俭带过洛阳,孔慈为了阻止唐俭,在他行出洛阳时候,私下带人尾随狙击,但是失手被擒,由徐靖囚禁在东宫殿的某处,徐靖更放出风声,称说是要迎娶孔慈,一等皇太子平定洛阳回长安,即会请他出面,赐成两人的婚姻,对此孔慈没有任何回应,事实上,自从那天夜间他出城之后,就再没有任何消息,我私下派了好几路人马,试图潜入东宫殿,搜索其人,但人甫自进入东宫殿,即失去联络,怀疑是被除掉了。在密函的末尾,刘文静推断道:照现在情形看来,洛阳一局,因为孔慈下落不明,似乎是注定要输给皇太子的了,请秦王殿下审时度势,顺应时局,暂不要露出锋芒。这话的意思,也即是在暗示李世民,放弃网罗之前圈定的洛阳十八文官武将。李世民没作声,沉吟片刻,烧毁密函,随即差跟前的亲兵卫,悄悄请了李元霸来,将内容简要复述给他听。李元霸吃惊得瞪大了眼,“二哥的意思,师父是女子?”李世民满脑子想着要放弃洛阳资源的事,倒忘记这一点了,听李元霸提起,也是有些吃惊,“貌似是这样的了,”他想了想,“不过也说不好,毕竟刘文静只是说,徐靖声称要迎娶孔师父,但孔师父并没有回应。”李元霸心头大石这才落下,“是了,师父怎么可能是女子,徐靖变态,喜欢男人。”话是这么说,却又满心不是滋味的莫名失落,顿了顿,忍不住又开口,“不过,说起来,师父的长相,确实是稍显阴柔,另外,他还从来不让人碰他身体,说他是女人,也是有些痕迹,他要是女人。。。。”李世民似笑非笑,“又如何?”李元霸突然涨红了脸,没吱声。李世民看得发笑,眼中波光闪动,左右权衡,虽然放弃洛阳资源是必然的了,但也决计不能让李建成轻易拣了便宜,他沉吟片刻,笑着说道:“四弟,你想不想知道,孔师父到底是不是个女人?”李元霸两眼放光,“想。”李世民笑道:“那就赶紧回长安,找他出来问个究竟。”李元霸愁眉苦脸说道:“我倒是想,可是洛阳城不破,我们都没得走啊。”李世民含笑说道:“所以要尽快破了洛阳城,明天攻城你务必要尽全力,破城之后,首先要做的一件事,就是直奔洛阳王府,将那里云集的所有文官武将悉数都屠宰了。”李元霸愣住了,“可是之前二哥不是告诉我,城里的文官武将,一个也不能打死么?怎么现在又要全部屠宰?”李世民笑容不改,“之前是打算将这些人收来我自己用,但是现在时间不够,只得将他们都屠宰了,省得落在别人手里。”李元霸哦了声。李世民又说道:“总之一句话,这些人留着,就是祸害,非杀不可,杀了之后,我们就可以回长安了,”他似笑非笑看着李元霸,“难道你不想早些见到孔师父?”李元霸听得精神一振,点头说道:“我知道了。”李世民略感安心,却又恻然,就在明天,洛阳城将会因为自己这一番话血流成河。 第十七章 花匠 三月初五的早晨,李家兄弟开始攻打洛阳城,战场喊杀震天,一方为了能够早日班师奋力强攻,一方为了最后的生机拼死守城,结局是两方的死伤都十分惨重,混战之中李建成甚至被城头的流矢射中了肩膀,痛得几乎昏死,李元霸见到这情景,气怒攻心之下,一锤砸塌了洛阳半边城门,随后唐军如潮水一般,涌进洛阳城。杀气腾腾的李元霸牢记着李世民的吩咐,一路打马直奔洛阳王府,李建成因为受伤的缘故,没有跟着他,由唐俭护送着,先到前隋皇杨广在洛阳的行宫江都宫休息,等他获知李元霸在洛阳王府大开杀戒的消息,一路飞奔赶到王府的时候,整个王府已经血流成河,除了几个躲在咔角的仆役下人,其他人无一生还。李建成颇是愤怒,才打算要申斥他几句,但是看到李元霸懵懂不知情状的小脸蛋,眨巴眨巴如小鹿般无辜的大花眼,心肠一软,叹了口气,“四弟,是我的错,忘记交代你,以后行军打仗,破城之后,切切不可屠城。”李元霸点头,“我知道了。”又急忙催促李建成,“二哥,是不是该写捷报回长安了?”李建成轻笑,轻轻抚摸受伤的肩头,颇是有些得色,“我这就写。”李元霸喜得眯眯笑。唐军轻取洛阳的捷报送到长安的当天,东宫殿又死了一个人。彼时孔慈正在书房抄经,屋子里点着檀香,窗明几净,一尘不染,四周静悄悄的,孔慈抄完一卷,小丫鬟新铺上纸面,他定气凝神,饱蘸墨汁,才要下笔,突然就听到一声惨叫,声音虽然不大,但格外凄厉,孔慈心中一惊,指尖轻颤,笔端的墨汁滴了一滴在雪白纸面上。徐靖推门进来,笑着说道:“这张纸面可浪费了。”孔慈没作声,将狼毫笔搁置在砚台上,抬头审视徐靖,他身上衣衫整齐,笑容如春风,但是黑缎子绸布鞋上,却沾有几滴新鲜的血迹,另外袖口有个新开的口子,看样子是给刀刃划破的。孔慈叹了口气,“今天死的又是谁?”徐靖笑容不改,取走脏污的纸面,重新铺上一张,轻描淡写说道:“一个花匠。”“是谁派来的?”徐靖说道:“不知道,他身上没有标记,辨别不出身份。”孔慈皱眉,“你辨别不出他的身份,做什么杀他?”“他在外边修剪花枝,但是探头探脑的向书房张望,样子十分可疑。”孔慈有些生气,“人家张望几下也有罪?徐靖,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不可理喻的?千万可别说是为了我的缘故,我人微福薄,担当不起这样的待遇。”徐靖却笑,细细打量孔慈,“你怕什么?”孔慈叹了口气,觉得和这样的人理论,真是多余,所以没有再开口。徐靖沉吟了阵,也觉着有些无趣,只得解释道:“我杀他不仅仅因为他张望,还因为他转身时候,腰间闪出一线光亮,显然是藏了刀刃在身上。”他翻开手心,将手中一柄短小轻薄的圆月刀片放在书桌上。孔慈怔了怔,拿起刀片审视片刻,面上神色如寒霜,“这是自他身上搜出来的?”“对,”徐靖察言观色,试探问到:“你见过这刀片?”孔慈没作声,良久说道:“见过,不仅如此,很早以前,有人还曾经送过一片这样的刀片给我,用来削果皮。”徐靖大是惊奇,“送你圆月刀片削果皮?”孔慈点头。“为什么?”孔慈出了会神,“因为我是左撇子,当时营里发的许多刀器都不合我用,每每令我受伤,因此就有人送了我这样的圆月刀片,我当时不肯收,那人就笑嘻嘻说,”他微微露出笑容,“这是专门给我削果皮用的,因为他不喜欢吃带果皮的果子。”徐靖酸溜溜说道:“是徐尧吧?”“是,”孔慈叹了口气,眉宇之间却有些笑意,“我那时候也真是单纯,居然就这么相信他,收了刀片,现在想起来,觉得自己真笨死。”徐靖冷笑,“不是你笨死,是徐尧了解你,将你攥在手心里,”他看了孔慈一眼,有些不是滋味说道,“我们一样同窗七年,我居然不知道你是左撇子。”孔慈却笑,收起刀片轻轻抚摸,“可能是我隐藏的好。”“但是徐靖却发现了。”孔慈笑道:“他比较滑头,又死皮赖脸的,天天跟在我旁边,难免给他看出破绽,”他不欲再就这问题多做讨论,遂转移话题,“这样看起来,死的这名花匠,多半是和徐尧有关的了。”徐靖冷笑,“他到底还是忍不住了。” 第十七章 折伞 三月十二,李家兄弟班师还朝。早上醒来,徐登封不急着开医馆,反而将新近收的徒弟咸肉粽叫到跟前,“你去东宫殿附近转悠看看,发现有异常情况,立即回来禀告我。”咸肉粽今年十岁,是个傻里傻气的乡下小子,徐登封挑选徒弟一向都是眼高于顶的,之所以肯勉强纳留这小子,主要是看在他父母的面子上,咸肉粽的父母,曾经在徐登封落难的时候,给过他一碗饭吃。“师父,啥叫做有异常情况?”这话也把徐登封问到了,他想了想,“算了吧,我自己去转悠。”咸肉粽十分伤心,感到自己茂盛的自尊心受到了巨大伤害,“师父,你是在嫌弃我蠢笨是么?”徐登封陪着笑脸说道:“没有没有,主要是师父突然想要出去走动,所以就不劳烦你了。”咸肉粽心里稍微好过些,又问道:“可是如果师父不在医馆,我们就不能开门做生意了。”徐登封懒洋洋的笑,“歇息一两天,也没什么大碍的吧,病人不会跑掉的。”“那倒也是,”咸肉粽挺起骄傲的小胸脯,“全东市还找不出比师父医术更好的医师呢。”打定主意,徐登封跳下床,三下两下穿好衣服,胡乱洗了把脸,看时辰差不多是该上朝了,遂打算出门,看能否碰到李建成,他听说其人被流矢射伤,很想去目击下,看看他伤情如何。“咸肉粽,你在医馆好生看着,有病人敲门要求看病,就说师父出门了,下午才回来,让他们下午再来。”咸肉粽哦了声,殷勤伺候徐登封出门,见着外边天气不大好,阴沉沉的,又跑回去拿了把油纸伞,“师父带着伞,谨防下雨。”徐登封摇头,“我懒得,那么长一把伞,拿在手里,多占地方。”咸肉粽却笑,“不的,一点都不占地方,师父你看,”就见他将油纸伞三折两折,转眼之间,一把三尺长的伞,缩得只有巴掌大一些,塞在袖子里边,刚刚好,“这伞叫做折叠纸伞,一点也不占地方,师父你带着,下雨时候也有个遮掩。”徐登封看得眼珠险些凸出来,口中呜呜叫道:“我的个神,这真是太神奇了,咸肉粽,这折叠伞是你发明的?”咸肉粽挠了挠头,傻笑了阵,“不是,是大木哥发明的。”“大木哥又是谁?”“就是我以前在乡下,住在我家附近的一个哥哥,他的手可巧了,会做各种各样的有趣物件,比如说,会飞的小刀,会跳舞的木偶人,还有能折叠的纸伞,能够移动的房子,还有还有,最最神奇的,他可以用肚子说话呢。”徐登封听得心惊,用肚子说话,这分明是腹语术,在他的印象中,整个中原,只有两个人懂得这门武术,一个孔慈和徐尧在储卫营共同的师父苏婆达,其人早在十一年前,徐家堡破亡时候已经战死;另外一个人,就是背着叛徒名头、下落不明、生死不知的徐尧。腹语术是来自西域天竺国的古怪武术,人修炼的好,可以通过腹肌的振动发声,但这门武术需要强健的腹肌,因此孔慈虽然是苏婆达最得意的弟子,但他并没有把腹语术传给他,只教给了徐尧。“这位大木哥,是什么时候搬到你家附近的?”“好像是四年前样子。”“他现在还在么?”“不在了。”“知不知道他去了哪里?”“知道啊,他来长安了。”徐登封沉吟了阵,试探问道:“你怎么知道他来长安了?”咸肉粽憨厚的笑,“他昨天夜间来探望我,顺便送我这把油纸伞,另外还给我三个肉饼子,好吃极了。”“他有没有说今次来长安,是为了什么?”咸肉粽说道:“我问过他,他说是找人。”“找谁?”咸肉粽摇头,“那个我就没问了。”徐登封沉吟了阵,又问道:“你的大木哥有没有说,他在哪里歇脚?”咸肉粽点头,“有的,说是在西郊的藏春园附近。”徐登封皱眉,“藏春园?”藏春园是徐家堡最后一任主事老爷徐楷生前在长安自建的一处园子,徐楷死后,这处园子被前隋皇广圈为度假别墅,李渊建唐之后,这处园子又转划给秦王李世民,算是秦王物业。“是的啊,”咸肉粽看看天,热心提点徐登封,“师父你看,天边流云四散,乌漆漆的,三五个时辰之内,肯定会下雨,你确信不要带伞走么?”徐登封不置可否的笑,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带上也好。”遂拿了雨伞,漫步吞吞去到东宫殿附近,正好碰见出门上朝的皇太子李建成,坐在金漆轿子里边,身上包裹着半边纱布,造型之夸张,落在不知情人眼里,还以为他半边身子都给人砍折了。徐登封站在旁边,等软轿走过,施施然行至东宫殿门口,对住门口的守卫露出一个八颗牙齿的标准笑容,“烦请你代为通报,就说有故人徐登封,要求见太子僚佐徐靖大人。” 第十八章 等待 不大功夫,门卫出来,请了徐登封入内,他在花厅等了半刻钟功夫,徐靖施施然出来,笑着说道:“我正在想,要差人给你送喜帖,你就自己摸上门来了,这样也好,省了我一番功夫。”徐登封笑道:“看大人春风满面的,就知道婚期将近,不知道是安排在什么时候?”“这个月二十。”“这么快?”徐靖笑道:“不算快吧,我简直恨不得今天就娶了孔慈过门,省得夜长梦多。”徐登封露出有趣笑容,“你也怕夜长梦多?是不是得到什么风声了?”徐靖没作声,利眼扫射徐登封,“我得到什么风声姑且不论,你今天来,不会是得到什么风声了吧?”“聪明,是。”徐靖问道:“什么风声?”目光若有若无扫了大门口一眼,沉吟了阵,“不会是和徐尧有关吧?”徐登封只是笑,慢不吞吞翻出袖子里边藏着的折叠纸伞,摆在桌子上。徐靖微微皱眉,“这是什么东西?”他话音才落,大门就应声打开,孔慈走了进来,目光眨也不眨的盯着那纸伞,她穿着水红色的布衣长裙,如流水一般的头发,用一根金簪松松的挽着,耳边悬着两只晶莹透亮的大明珠,雪白的脸颊一丝血色也无,漆黑如墨的双瞳,隐隐闪现光华。徐登封不怎么正经的吹了声口哨,“孔慈,我得说,你穿上女人的衣服,比穿男人的衣服,顺眼一百倍不止。”孔慈勉强一笑,压抑不住内心激越心情,迫不及待问到:“他人呢?”徐靖皱眉,忍不住搭了一句,“谁?”徐登封撇了撇嘴,扫了徐靖一眼,没吱声。孔慈沉不住气,又问道:“登封,他人呢?”徐登封目光转向别处,“我不知道。”徐靖此时终于看出些苗头来,一张瘦削脸庞拉得老长,“徐登封,敢情你今天是特意来找我晦气的?”“我没有,”徐登封似笑非笑,“我只不过是因为得了这把能够折叠的奇异雨伞,觉得很有趣,就想送来给你做结婚贺礼,你可别随便猜测我的用心。”徐靖沉吟了阵,“这纸伞是从哪里得来的?”“我徒弟咸肉粽给我的。”孔慈大是失望,“原来不是他做的。”徐登封存心挑起争端,笑着问道:“不是谁做的?”孔慈没作声,良久叹了口气,坐在旁边软椅上,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出神。徐靖满心不是滋味,一把抓住孔慈纤细手腕,将她自软椅上粗鲁拽起身,“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以为这伞是谁做的,你在等谁?”孔慈却笑,那笑容落在徐靖眼里,只觉说不出的阴冷,“我在等谁,你应该很清楚才对的,”她叹了口气,“徐靖,你该不会以为,我没有答应秦王的要求回秦王府,是因为我决心要嫁给你做妻子,所以要和秦王脱离关系了吧,假如你是这么想的,那我只能说,你愚蠢。”平乱大军回长安的当天夜间,秦王连衣衫都没来得及替换,即带着李元霸到东宫殿拜访徐靖,直截了当要求他交出孔慈。徐靖也不含糊,当即叫孔慈出来,由孔慈亲口向秦王承认,徐靖没有拘谨她,她留在东宫殿,是心甘情愿的,并且也将按照徐靖的安排,和他成婚。那天她穿着女装,清楚记得两相打照面的时候,李元霸和李世民是多么的惊诧,李元霸指着她,十根手指抖成一团,半天没说出一句话,因为不敢相信眼前所见,连打了自己三个双风贯耳,使得一张圆润的黑脸蛋,肿胀如猪头,及至听到她要和徐靖成婚,更是几乎哭出来。徐靖怒道:“难道不是?”徐登封怜悯看着徐靖,“当然不是,徐靖,孔慈这样做,是想要逼迫徐尧现身,”想想又补充一句,“假如他还活着的话。”徐靖面无血色,说不清心中是失落还是痛苦,惨然笑道:“原来是这样,你拿自己一生名节和幸福做赌注,这样孤注一掷,值得么?假如届时他不出现,没有变数发生,我会让你变成名副其实的妻子。”孔慈却笑,轻描淡写说道:“那样的事不会发生。”徐靖反问:“你这么肯定?”孔慈点头,“设若婚礼时候徐尧没有出现,那么洞房之前,我会自尽,”她寂寥的叹息,“我等了十一年,早就已经厌倦,这是我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他坚持不肯出现,那么,我不等了。”徐靖气极反笑,很想要说两句歹毒的话打击孔慈一番,但不知道是为什么,只觉满心的酸楚,仿佛要溢出来,到最后竟然一个字都想不出。徐登封看够了热闹,终于好心点题,笑嘻嘻对孔慈说道:“可怜的人,你不用自尽,徐尧来长安了。” 第十九章 帮手 我们力大无穷单纯可爱的卫王殿下李元霸,一路失魂落魄的从东宫殿回秦王府,是三天前的事,这三天他也不练锤,也不练兵,也不洗澡,也不换衣,哦哦,这就有点过分了,当然我是说笑的,主要是为了夸张的说明下灾情的严重性,也就是孔慈是名女子对李家小孩造成的爆炸式冲击。实际的情况是这样的,卫王小可爱回到秦王府的当天夜间,鼓着圆溜溜的大花眼一夜无眠,次日早晨,花生汤端着清水来请他老人家洗漱,赫然见到他脸上两个漆黑光亮的熊猫眼,觉着十分惊奇,就问:“四公子,你怎么了,”仔细打量他的小脸蛋一阵,“从来没有见到你露出这样一幅思想者的神态,如果不是因为我从小认得你,几乎以为你开始怀疑人生了。”李元霸懒得搭理花生汤的挑衅,长长叹了口气,“花生汤,你没有看错,我确实是在思考并怀疑人生。”花生汤惊得笑出来,“不是吧,来来来,花生姑娘我本着舍己为人的思想,为了国家栋梁的茁壮成长,愿意施舍为数不多的五秒钟时间给你,听你一诉衷肠,说吧,是什么重大事件刺激到你老人家脆弱的小心肝了?”李元霸摊倒在宽大的卧榻上,“我真是没有想到。”花生汤应了声,“太阳居然会从东边出来?嗯,是的,按照我们四公子的逻辑,太阳明明应该从西边出来的,”走到李元霸跟前,“起身,擦脸。”李元霸懒洋洋的坐起身,由着花生汤粗鲁的给他擦脸蛋,“怎么可能呢,可是又是我亲眼所见。”“是啊,我也觉得纳闷,怎么太阳就不从西边出来,非要从东边出来呢,而且这么多年来从来不改变。”李元霸又感叹,“不过他穿上女人的衣服,着实是好看的。”花生汤听得有点疑惑,“有男人穿女人的衣服?谁这么变态?”李元霸闷闷的放出一颗小型氢弹,“就是孔师父啊。”花生汤愣了足足五秒钟,突然跳起二十五丈高,“是谁,是谁逼得孔师父这样狼狈,说出来,我要去收拾他。”李元霸忍不住笑出来,“你怎么收拾人家?用你那口雪白的小牙牙咬死人家?哦哦,花生汤,你要记住,你虽然有豺狼的凶残本性,却没有豺狼的伶牙俐齿,所以说什么收拾别人,都是大白话。”花生汤大怒,一把将手里的湿毛巾扔在李元霸脸上,“四公子,你是找不自在还是怎么的?”李元霸斜眼看了花生汤一眼,撇了撇嘴,不发一言。花生揪住他衣服,“说,孔师父现在什么地方?我已经好长时间没有见到他了,想到他现在饱受煎熬,被人羞辱,我就,我就。。。。”“就怎样?”“就心花怒放。”李元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啊?!为什么?”花生汤仰天大笑三声,志在满满的说道:“这还用嘛,孔师父落难了,我才有大显身手的机会,如果我可以使他脱离牢笼,又杀掉逼着他穿女人衣服羞辱他的歹人,他心里必定会对我另眼相看,我成为孔夫人也就是指日可待的事了。”李元霸忍不住哈哈大笑出来,“你想做孔夫人?哈哈,哈哈,哈哈哈。”花生汤倒竖起两条凶眉,“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态度?想找揍只管明说,花生姑娘今天有空,愿意无条件成全你。”李元霸撇嘴,“你揍我?不是我吹嘘,我只需要用两根手指头,就能把你捏成肉饼干。”花生汤心知他说的是实情,两眼一红,眼泪刷刷的流出来,“人家从小伺候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不记着我的好也就算了,处心积虑的要把人家捏成肉饼干,你还有良心么?”她用衣袖蒙着脸,打扫喉咙,呜呜号叫不已,仿佛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无处申诉。李元霸有些慌手脚,他自小给花生汤欺负惯了,虽然也明知道其人狡诈,时常假哭骗财骗物骗衣服骗零花,也时常提醒自己要当心,不要中她的诡计,但世间的事,从来没个准儿,一物生来,必定有另外一物是专程克他的,花生汤就是这样的物,专程克李元霸,所以她那点小计谋用过多少次,李元霸都永远会上当,“真是的,我只是说说,又不是真的要动手。”“那你告诉我孔师父在哪里?”“东宫殿,她给大哥的僚佐徐靖捉去了。”“关在什么地方?”“朝阳殿的偏殿。”花生汤拿下遮着脸的衣袖,转身昂首挺胸的准备要出门。李元霸连忙拦住她,“你要去哪儿?”花生汤握紧拳头,“救孔师父出来。”李元霸眼珠儿都要掉出来了,“你一个人能行么?”“谁说我是一个人?”李元霸呆住了,吃吃问道:“你还有帮手?”花生汤得意的大点其头,“当然。”“谁啊?”“就是我无所不能、无所不知、无所不懂的大木哥。”李元霸听得皱眉,“大木哥?这又是什么鸟?” 第二十章 习惯 花生汤不高兴了,“大木哥可不是鸟。”“那他是谁?”“嗯,是我的邻居,具体啥来头我是不晓得,只是听我娘说,我七舅老爷他三外甥女儿的婆婆的第四个小孩,是大木哥家的仆人。”李元霸大是好奇,“花生汤,我记得你家在长安扶风附近,那地方偏僻的要死掉,没听说有什么大户人家啊。”花生汤翻了个白眼,“我也没说大木哥他家在扶风啊,实际上他家是在相州。”“那他跑去扶风干啥?”“不知道,多半是和家里闹别扭,离家出走吧,他在扶风也没住几天就走了,”她想了想,“那也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后来就再没他消息,不过他真的是利害的,我亲眼看见他一拳打死二胖他们家那头水牛。”李元霸撇嘴,“不过一点硬气功,有啥了不起,”说完他亮出坚实有力的胳膊,“我也可以。”花生汤说道:“我知道,但关键是四公子你虎背熊腰膘肥体壮,能打死一头水牛,那是本分,大木哥清瘦得像一根柴火,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倒,这样的人能打死一头牛,那才叫本事。”李元霸无言以对,觉花生汤说的确实有道理,“哪天遇到这个人,我得向他请教请教。”花生汤瞟了李元霸一眼,“放心,你这个愿望很快就会实现。”“啥意思?”花生汤正色说道:“因为大木哥昨天来找我了,托我引见他给你和二公子认识。”李元霸顿时来了兴致,“他人在哪儿?”“在东市的如意客栈,我现在就去找他来。”花生汤蹬着绣花鞋,小脚翻飞、心急火燎的出了秦王府,直奔如意客栈,去找她的大木哥,没想到却扑了个空,大木哥人不在客栈。花生汤大是失望,也不知道他是去了哪里,拿不定主意自己是在门口苦等还是先回府,正犹豫间,店小二领了个年轻秀美的女子,走到她跟前,“这就是徐尧先生住的房间。”女子打量花生汤,颐指气使问道:“你是谁?守在这里做什么?”花生汤虽然自幼卖到李家给李元霸做婢女,但李元霸十分谦让她,对她很是忍耐,使得她虽然生了个丫鬟的身子,却享受了小姐的福祉,所以一向是霸道惯了,最讨厌别人对她呼三喝四,尤其是女子,又尤其是年纪相当身姿秀美的女子,更加不能输人输阵,当下挺起小胸部,“你又是谁?跑来这里做什么?”女子也不多废话,“叫徐尧出来。”花生汤歪着头,“徐尧是谁?”这个不能怪花生汤,她还真不知道大木哥的大名。“少给我装蒜。”花生汤想了想,说道:“我不知道你要找谁,但如果是这间房间的主人,那么你就要守规矩,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我先来这里,势必要排在你前边,等我的事做完了,才能轮到你。”女子冷笑,沉吟了阵,含笑问花生汤,“你叫什么名字?”“花生汤。”“很好,”女子弯弯眉毛,露出甜蜜笑容,跟着她出手如闪电,握住花生汤的右臂,用力一折,就听见咔嚓一声脆响,花生汤右手臂已经被这看来甚是纤弱的女子生生折断,花生汤哎呀叫了一声,只觉剧痛钻心,眼前一黑,险些就要昏过去,又听到女子冷笑不已,“跟我讲规矩,你差太多了。”花生汤大怒,一口恶气逆行攻心,使得她居然清醒过来,不过身子仍旧软软倒向女子,只是左手悄悄抽出藏在袖口暗袋里的圆月刀片,握在左手手心。女子见着花生汤倒向自己,面上露出厌恶神情,不假思索想要将她拨开,就在她双手撑住花生汤双肩那阵,胸口空门大露,花生汤抓住这样机会,运气过臂,出其不意的将圆月刀片刺入女子左胸,刀片入体之后,她握住刀柄用力翻转,割断周围血管,然后抽出刀片,血泉喷射而出。女子倒在地上,低头看见自己胸前刀片,双眼睁得老大,错愕不已,显然是不置信,“你。。。”花生汤靠在门框上,大口大口的喘气,“我最恨别人不讲规矩还偷袭我。”旁边那小二双腿打着哆嗦,发了半天神,突然失口尖叫:“杀人啦,有命案发生。”拔腿冲下楼。小二才下楼,就有人上楼来,花生汤扫了一眼,顿时大喜,“大木哥你可回来了,我等你半天了,”想了想又问,“你的大名,是叫做徐尧?”来的这个人,年级约有二十四五岁样子,长相果真如花生汤所形容的,身材瘦削得像一根柴火一样,满面的病容,颧骨高耸,穿着一件灰色长衣,浑身上下只有一双细长双眼略有神采,其他再普通不过。“是,”他蹲在身,检查地上那女郎,探她的脉息,随即皱眉,“你杀了她。”花生汤替自己申辩:“是她扭断我手臂在先。”徐尧叹了口气,“但你也不该一出手就要人命吧?”“没办法,我家四公子出手从来不留活口,我天天跟着他,习惯了,潜移默化。”徐尧无奈,转口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你上次托我替你引见四公子和二公子,现在四公子答应见你,差我来带你去秦王府,另外,我也有事想求你帮忙。” 第二一章 跟踪 徐尧笑道:“什么事?”花生汤当下将自己喜欢孔慈、孔慈现在陷落在东宫殿、被迫装扮成女子,并要和一个叫做徐靖的变态成亲的事一五一十说出来,末了言辞恳切说道:“大木哥,你就帮帮忙吧,把人给我救出来,妹子一生的幸福,就在此一举了。”徐尧不置可否的笑,“你一生的幸福是什么?”花生汤羞答答的说道:“那还用说么,当然是嫁给孔师父。”徐尧惊讶的瞪大了眼,“嫁给孔师父?”花生汤大力点头,“是的。”徐尧没再作声,脸颊微微抽搐,似是在极力隐忍,连着做了几个深呼吸,“真是害人不浅。”“什么?”“没什么,”徐尧面不改色笑道,“好,我答应帮你这个忙就是了,”他顿了顿,似笑非笑看着花生汤,“事实上,我今次之所以要你替我引见秦王府的两位公子,本身也就是为了救出孔师父。”花生汤大喜过望,苹果一般的圆脸蛋红彤彤的,“大木哥,真是不知道要如何说出我此时的感激之情,日后我和孔师父生的小娃仔,送你一个做干儿。”到底是没有走过江湖的人,完全忘记问徐尧为什么要对孔慈施以援手。徐尧面容再度抽搐,“好说。”跟着连忙转身,两只小肩膀抖动着行至走廊另外一头,打开窗户。“你要去哪里?”“不是你说要带我去秦王府?”花生汤大眼转了转,“但是楼梯在这头哎。”徐尧轻巧的笑,“你要是不担心下楼遇到捕快,尽管走楼梯。”说话间他撩起灰色衣角,翻身跃出窗户,姿势潇洒之极。花生汤赶紧拖着半条残臂跟过去,好在徐尧住的是三楼,楼层不算太高,跳窗也还不是那么让人望而生畏的事。徐尧站在窗口底下,抬头望着花生汤,笑容如三月的春风,看得花生汤莫名的呆住,只觉大木哥此时的面容,怎么看怎么顺眼,好像漫天的金光,悉数撒在他脸上了,此情此景,饶是她满心只有孔慈一人,小心肝也扑通扑通乱跳了数下,两只大花眼鼓鼓的冒桃花。“赶紧跳下来,我接着你。”花生汤小脸蛋烧得通红,小蹄儿和小爪子好像有自己意识,自动把着窗户,挪到窗户边上,然后奋不顾身跳下去,正落在徐尧摊开的双手上。“哎呀我的天,”徐尧接住花生汤,“看不出你个儿小小的,居然长了一身贼膘,重得像个小秤砣,差一点就没接稳当,把你摔在地上了。”花生汤气得一口气险些没上来,满腔绮思丽想登时飞到爪哇国,“有你这样说话的么?”徐尧咕咕的笑,又送上一句甜言蜜语,“不过孔慈好像就喜欢长贼膘的人。”花生汤当即化成一滩春水,抿嘴羞笑道:“是么?幸好我长了一身。”徐尧面容再度抽搐,青白交替,看那样子,仿佛是内心承受了极大爆破情绪,但是又不能发作出来,只能极力隐忍,“我们走吧。”花生汤正在九天云外胡思乱想,自己和孔师父生几个娃仔才算合适,“啊?去哪里?”“秦王府啊。”花生汤如梦方醒,“哦,对对,跟我走,往这边。”两人一前一后,行出半条街,花生汤终于想好问题答案:爱生几个生几个。问题解决之后,花生汤比较有心情关怀徐尧了,“大木哥,你以前认得孔师父不?”徐尧笑道:“我如果不认得她,又怎么会亲自过长安来救她。”“这么说起来你们关系匪浅?”徐尧没作声,沉吟半晌,“没有,”他快速的开口,仿佛是想要赶在自己后悔之前,把问题一锤定音,“我们只是普通朋友。”花生汤哦了声,“孔师父家乡在哪里?他家里情况如何?”徐尧却笑,“这些你留着将来自己问她吧,如果我都说给你听了,将来你们不就没有聊天的话题了?”四两拨千金的把问题绕开了。花生汤想了想,“也对哦。”遂没再作声。徐尧低着头,心不在焉想着自己的事,也没留意周围动静,一直走到秦王府门口,他无意之中回头,见到一条瘦小人影快速躲闪进旁边一家店铺,才反应过来自己是给人跟踪了,一时心念动了动,只装作是没看到,跟在花生汤背后,进了秦王府。 第二二章 失落 每次上朝,李世民都觉得很累,这倒不是说他身体不好,吃不住站一整天议政的苦,他是心里疲累,满朝文武都是太子下属,自己跟前除了一个刘文静,再没有僚属,就算担了尚书令的名头,因为没有人可用,也变成了个虚衔,反观李建成一方,因为有众人拾柴,火焰自然是高,往往其人一点点小功绩,经由众人夸赞,立即就变成彪炳战绩。今次也不例外,早朝时候,唐俭代替受伤的皇太子总结平定洛阳的经过,将太子夸赞成天底下一等一的将才,说他如何指挥若定,在受伤的情况下仍然坚决不退缩,用他英明果断的小身子,率领义军攻破洛阳城,平定反贼,论述这段经过唐俭大约花费了五千字左右,等到论及秦王李世民和卫王李元霸的功绩时,其人轻描淡写提了一句:“秦王坐镇中军大帐,指挥还算得力,卫王护卫皇太子攻城那阵,虽然有疏忽使得太子受伤,但好歹还是完成了任务,也算是立有功劳。”李渊哦了声,看着半边身子包裹成粽子的李建成,满是怜惜的说道:“太子居功之伟,应当重重的赏赐,来人,将突厥国进奉的那两件战服青丝明光甲和绛丝硃犀甲拿来,赐给皇太子。”李渊连眼角余光都没扫到李世民。李世民站在旁边,指尖一阵一阵发冷,只觉自己在这偌大朝堂上的位置,还不如一粒微尘。他心灰意冷,再也提不起兴趣自动请缨,出征远在洛仓的西魏瓦岗军。出征瓦岗是李世民和刘文静在今天上朝之前商定的策略,洛阳一战,因为援军来的太快,使得秦王最终颗粒无收,不仅如此,还连带损折了一员得力助手孔慈,因此当务之急,是要尽快补充秦王府的谋士武官资源,而纵观尚存的十八路反王势力,西魏无疑是最强的,旗下战将如云,魏王李密甚至网罗了本朝的第三勇士裴元庆,而其他能点上名的文官,比如徐茂功、魏征,武将比如秦琼、雄阔海、谢映登等人,出身也都是前朝的官员,在地方上也都小有名望,文韬武略方面,也大多精通,这也在客观上提高了西魏军的人员素质水平,用刘文静的话来说,“攻下瓦岗之后,我们接受的不仅仅是一干战将,更有高素质的兵勇,有了这部资源,对于扭转当前的被动局面将可产生巨大效用。”李世民当时也是这么认为的,两方因此约定,就在今天趁着早朝圣上听取洛阳捷报、心情愉悦之际,趁着太子受伤,不能出征之际,由李世民主动请缨,要求带兵攻打瓦岗,刘文静再自荐,统揽物资督运,圣上本身是个好大喜功的人,相信他一定会准奏。刘文静站在李世民对面的文官序列当中,冷眼打量李世民,见他神色暗淡,笑容苍茫,心中也忍不住叹气,知道圣上今次明显的冷落,戳伤了他的自尊,这个时候贸然提议出征瓦岗,就算圣上准奏,李世民多半也没有干劲,真要把这任务争取到手了,反而是个负担。他心念千转,忍不住扫了龙椅上的李渊一眼,眉峰微微蹙起,这年来圣上转变之大,只能有沧海桑田来形容,当然这不是在说他的性情,而是他对秦王的态度。 第二三章 转变 早在圣上登基之前,不,确切的说是在进京之前,圣上还只是太原侯、唐国公的时候,他对秦王的态度,和现在相比,真是有天渊之别。那时候秦王是圣上最倚重的左右臂,太原府境内,无论大事小事,只要秦王愿意插手,悉数都由他说了算,调遣太原屯骑的虎符,圣上手中永远只有一半,另外一半,一直是由秦王掌握,王府的幕僚和武官,常年出入济世救民,个个莫不以受到秦王赏识为殊荣,至于那位住在建功立业的嫡长子李建成,不折不扣就是只灰麻雀,毛色不好看,唱歌也不好听,又不能捉害虫,堪称是百无一用。那一段时间是秦王最璀璨最耀眼的时间,几乎所有太原人都认为,唐王引退之后,唐国公这个位子,毫无疑问一定会越过嫡长子,直接交付到秦王手里。李世民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在义军进京之后,当圣上对他的恩宠逐渐转淡,他才会百思不解,当然,仅仅是恩宠转薄也还算了,最为严峻是他还开始有意识的削弱秦王实力,扶持嫡长子李建成。最明显的例子,就是去年中,派李建成出征兖州乱党祝山海。彼时李世民远在洛阳搜索前隋皇的传国玉玺,隋皇杨侑还坐着帝位,圣上是摄政王,坐守正阳宫,统揽朝政,适逢祝山海造反,其人亲自点了两万精兵,连同彼时唐王府中隶属秦王的十三名文官,交由齐王李建成率领,出兵兖州,刘文静当时觉着十分惊讶,因这十三名文官是秦王最为精锐的僚佐,圣上圈走这十三人,秦王门下就没有文笔可用了,他遂私下将这件事报给了秦王,说圣上行事意图不明,问秦王是否需要自己拦截住十三人。秦王反而觉得刘文静是在小题大做,战时征调借用人手,是经常的事,没有必要为此得罪圣上,示意刘文静少安毋躁。这是秦王有生以来作出的第一次重大决策失误。因为十三文官出征之后,就再也没回来,全部战死在兖州。李世民初初得到这消息,惊得面无人色,那是他花了巨大心血网罗到的精锐,居然就这样糊里糊涂的葬送了,他急忙送了八百里快递给刘文静,要他无论如何查明原因。很快刘文静回复他:按照齐王送回长安的战报所说的,祝山海在连着吃了几次败仗之后,决定铤而走险,在一个漆黑的夜晚,祝贼带着残存部队劫营,凑巧就劫到了十三文官居住的中军大营,十三人手无缚鸡之力,当场被全部刺死。李世民看到这样回复,心痛得当场哭出来,而圣上对这件事的处理意见,则更是让他心凉:圣上对于李建成因为疏忽大意导致营盘被劫文官死难的事,只是薄责了几句,紧接着就征调了李元霸,带着两万人马,急急赶去兖州增援李建成。刘文静在来信中这样写道:这件事有两个重大的疑点:第一,根据齐王的汇报,祝山海部劫营,只杀死了十三文官,跟着就撤走了,为什么?第二,齐王并没有要求圣上派兵增援。犹记得当初秦王下扬州找玉玺,曾经请圣上选派卫王随同前往,圣上没有答应,说卫王是用来镇国的,不能轻易外派,现在,为着一个小小的祝山海,圣上大动干戈,行为举止着实是让人费解,更何况祝山海部总兵马不过一万五千人不到,也根本是不需要支援的,圣上这样举措,意义实在不同寻常。李世民当时已经拿到玉玺,见到刘文静这样字句,貌似是在暗示一种让他觉得有些不安的局面似乎将要出现,他踌躇良久,问出了一个自己都觉得心惊的问题:我现已经拿到玉玺,你看要如何处理。 第二四章 打压 刘文静的回复非常快,里边只有短短的两个字:莫如。。。莫如什么,刘文静没有说明白,但是李世民已经看出来。莫如自行拿了玉玺建国登基,封李渊做太上皇。。。这想法李世民心里不是没有想过,但考虑再三之后,他还是带着玉玺回到长安,交给了圣上,甚至为了顾全圣上爱面子的心意,劳心劳力的带着孔慈逼迫萧氏写了禅让的诏书,把所有细节都处理得妥妥当当的。刘文静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李世民踌躇良久,说道:“我还没有准备好,坐到那个位子上去。”刘文静叹了口气,“秦王,你错过这次机会,将来必定要吃很多苦。”李世民却笑,不无自信的说道:“放心,虽然十三谋士没有了,我门下还是有不少人支撑的,局面始终是在我控制当中。”刘文静看着李世民飞扬的面容,心里叹气,没再说话。不久圣上正式登基。他登基之后办的第一件事,不是大赦天下,也不是赏赐功臣,是收回秦王的兵权,当然他进行的十分技巧。该时恰好前隋旧臣卫文升在扶风作乱,李世民掌握京畿十二路游击和屯骑,扶风又在长安附近,因此他主动请命出征,但是圣上却不同意,借口说齐王出征祝山海,表现十分不佳,应该给他一个弥补的机会,要求秦王交出兵符,由齐王代替出征。李世民心理不大舒服,但也没计较太多,就答应了。结果李建成平定卫文升叛乱回京,李渊收回了他手中兵符,但是没有交还李世民,而是转给了兵部尚书于筠,李世民这时才开始意识到,风向转移了。紧接着李渊立储,齐王名正言顺的坐正东宫位,李世民受孔慈的劝慰,知道自己实力尚嫌不足,因此也忍气吞声的接受这样局面,暗中积极攒取能量,希望日后能够翻为上宾。但是他错了,如果说先前圣上的打压,还是不显山不露水的,那么立储之后,圣上的所作所为,则是明显的、处心积虑的打击。他先是拿着几个小错误,将隶属于秦王党的几员大将比如殷开山、侯君集、刘世龙等人,全部贬责到西北戍边。三人当中,殷开山和李家关系匪浅,他的母亲是千金公主的奶娘,圣上一向尊重她,其人听闻自家小孩要贬责去西北,连忙上朝求情,结果没想到的是,圣上据此责怪秦王治军不严,将秦王和殷开山各自杖责了四十板。期间刘文静试图求情,圣上森冷说道:“你不用多说,朕就是要杀一儆百,使得有反骨的人知道,朕眼中容不得人忤逆。”李世民挨了那四十板子,才领悟到刘文静是多么的有先见之明。这件事到此还没有结束,朝臣们,包括李世民门下的僚佐,从圣上苛责李世民的态度中看出了苗头,明白圣上是存心要打压李世民,自己如果还不识实务改弦更张,最后必定也逃不过西北戍边的下场。认清这层事实,一窝人霎时之间走的无影无踪,秦王府成了禁忌,如非必要,绝不轻易涉足,以示清白,而离开秦王之后又投向哪一王门下,也是个问题,此时圣上又适时的给出了暗示:太子新入东宫,对朝政还很生涩,十分需要能人的辅佐。强大的资源容量在瞬息之间,全部涌入东宫殿。因为有圣上的引导,皇太子李建成的势力终于是踩在李世民的身上,建立起来。 第二五章 折辱 当天散朝,李渊在正阳宫举行了盛大的庆功宴,表彰太子平定洛阳的功绩。席间皇太子李建成一雪多年来每次宴会必定排在最后一名发言的耻辱,由李渊钦点,头一个送上给天朝的祝福。考虑到兄弟们阅读本文多半也是为了打发时间的缘故,在这里我就一一的复述皇太子那篇华丽拗口的祝酒辞了,只给出该祝酒辞的主要内容:今次能够平定叛乱,全仗李渊的福祇。李建成做完长篇大论的祝酒辞,轮到李世民,这种场合对他来说,原本是司空见惯的,自年少至今,他已经讲过不下一百篇的祝酒辞,所以沮丧的年轻人虽然没有什么心情润色字句,即兴发表的辞赋,也还是十分动人的,“城彼朔方,周朝盛典;缮治河上,汉室宏规。。。”这是以前秦王门下最有名的僚佐王嘉贞给他写的,名字叫做备诏赋,堪称是本朝最典雅的庆典文章,秦王以前只用过一次,就是在去年三月初,李渊生辰的时候,其人之所以选择在今天翻这道老皇历,大约也是存着想要唤起李渊的旧爱的意图。他这想法是好的,但结果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他那篇有名的备诏赋他才只开了个头,就见李渊打了个哈欠,百无聊赖把玩旁边坐着的尹才人一双纤纤玉手,连睁眼都没瞧他一眼。“秦王,够了,下去吧。”李世民愣住了,他僵立在原处,手足无措,百思不解,满脸通红,毕竟是才只二十四岁的小娃仔,他经历的还少,从来没有被人这样当众的折辱过,所以心理寻思自己接下来应该怎么做,是含愤掉头离开,还是不声不响的坐回自己位子?刘文静看得愤怒,终于忍不住站出来,欺负人也要有个限度吧。“圣上,臣有一事不明,恳请圣上开导。”李渊似笑非笑看着刘文静,“就知道你会站出来,说吧。”刘文静忍怒说道:“臣想知道,秦王到底做错了什么事,使得圣上对他这样的百般挑剔,圣上如果不说出来,我等永远不会明白,自然也就没有办法改进,不仅如此,心里更会惶恐不安,这样对国家、对江山社稷,都没好处。”李渊不置可否的笑,刘文静看来是忍到极处了,一开口就端出江山社稷,替他以下犯上的质问找来冠冕堂皇的借口,逼得自己必须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他心下有些愠怒,却又佩服刘文静的风骨,在如此艰难处境中,依然力挺李世民。群臣都噤若寒蝉,悄没声儿的看好戏。心想刘文静这样公然的挑战圣上权威,完全和圣上的心意背道而驰,其初衷又更是为了臭鸡蛋李世民出头,分明就是自找死路,按照圣上一贯的做法,他今天估计是不要指望能够从庆功宴上存活下来了。李建成心里却颇是遗憾,怎么这样机敏又忠诚的部属,自己没有网罗到呢?“秦王做错了什么事,他心里应该很清楚才对的,不需要朕明言吧。”李世民心下一沉,和刘文静互看了一眼,踌躇片刻,单膝跪在地上,“儿臣着实是不知道哪里做错,请父皇明示。”李渊沉吟了阵,淡淡说道:“你错不在事,在心上,至于个中的内容,朕不方面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朕只给你一句劝告:朕给你的,你才能拿,朕不给你,你就不能拿,明白了么?”李世民一颗心至此沉到谷底,额间冷汗森森,李渊这话说得虽然是含混,但意思却很明白,显然是在直指自己觊觎东宫太子位而言的,他脸色灰败,想起孔慈说过,长幼有序,只要李建成在世一天,就绝对不要指望圣上会主动立自己做东宫太子,那时候他还不服,现在看来,孔慈是对的,刘文静也是对的,在扬州的时候他就劝过自己,莫如自力为王,是自己没有听从他建议,如今落到今天地步,一切皆是咎由自取。 第二六章 裴寂 刘文静面色不比秦王好,但是却十分镇静,因这答案其实一早已经在他的预料当中,今天之所以逼迫圣上说出来,不过是为了给李世民指明方向,让他明白的知道,指望经由圣上获得帝位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要想成就万人之上的瑰丽梦想,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出征,出征,出征,网罗天下有志之士,收容天下可用之兵,积蓄足够势力,反攻长安!除此以外,再没有别的办法!“儿臣,知道了。”李世民木然站起身,退回自己位子,端起跟前一盅酒,一饮而尽。酒过三巡,李渊带着尹才人离席,回后宫快活,他走之后不久,李世民即向李建成告假,推说是身体不舒服,想要早些回府休息,李建成当然是巴不得他早些走的,因此也没有挽留。李世民才走出大殿,刘文静也向李建成告假。眉清目秀的皇太子打量着刘文静,笑着说道:“纳言大人这么急匆匆的走,是否是准备去找秦王?”刘文静踌躇了阵,断然说道:“是。”李建成沉吟着了阵,“行,你去吧。”刘文静走出宴会大厅,李建成出了会神,砖头对旁边的裴寂说道:“裴大人觉得刘文静其人如何?”“是个人才,很有风骨,也足够犀利。”“有没有可能让他投到我门下来?”裴寂摇头,“今天之前,我或许还不敢说,但照今天情形看来,刘文静明显是打算死保秦王的了,要网罗到他,需要费很大的力气,最后更不见得能成功。”李建成听得叹气,“这样看来我势必要想法子除掉他?”裴寂却笑,“不用,留着他。”李建成问道:“为什么?”裴寂说道:“留着他,秦王才有继续跟你周旋的勇气和能量。”李建成面色一沉,“裴寂,你喝多了是不是?你明明知道我。。。。”他压低了声量,咬牙切齿的说道,“你明明知道我恨不得秦王现在就死了,他只要活在世上一天,我就不能心安,你倒好,还盼望他东山再起,继续跟我周旋?”裴寂扫了李建成一眼,淡淡说道:“太子,相信我,在当前的情况下,秦王如果能够从圣上给他的打击中振作起来,对你绝对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李建成听得疑惑,“这话怎么讲?”裴寂说道:“你还看不出来么,圣上之所以折辱、打压秦王,不外是为了赶他出长安,以免他和你争夺太子位,引起朝野动荡,这一点用心就算秦王是当事人没有办法领悟到,刘文静在旁边,却会看得明白,所以他必定会千方百计说服秦王离开长安,出征各路反王,顺遂圣上的心意,求得喘息空间,当然最主要的是,趁机网罗天下群雄,重建秦王势力。”李建成似有所悟,“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我可以借秦王的手,扫除各路反王势力?”“对。”李建成想了想,“这想法倒是不错,但你有没有想过,秦王经由平乱过程势力重建之后,我们将会面临严峻挑战,”他沮丧的笑,“我不认为两厢对决,我有可能胜过他。”裴寂无奈的笑,“太子,你要自己有点信心,秦王势力膨胀的时候,难道你会坐以待毙?”李建成苦笑,“我不会,但我自觉应当不是秦王对手。”可怜的娃仔,长年活在秦王阴影之下,自信心严重缺乏。裴寂笑道:“放心,有我呢,”他面色沉静似水,“只要有我在,秦王就绝无可能有翻身的机会。” 第二七章 悔恨 刘文静自大殿出来,发现只不过耽误那么几分钟时间,李世民已经不见踪影,只得一路小跑的追出来,幸好老天可怜他文官的小身子,经不起折腾,因此特别照顾他没跑几步路,赶到玄武门附近的时候,就让他追上了李世民。玄武门外不远,就是长安大街。傍晚十分,街上行人稀少,四周静悄悄的,李世民站在大兴殿正对面的玄武门旁边,看着四散盛开的桃花出神,空气中清淡的桃花香,对折腾了一天的脑袋来说,无疑是种奢侈的享受。“玄武门的桃花是什么时候种植的?”刘文静想了想,“大约是一个月前吧,有天师说玄武门附近杀戮气太重,要用桃树镇邪,所以就差了京城里边十分有名的一个花材商,让他从豫州的嵯山移植了将近一百株五月桃进京,这位花材商在养花上还真是有一手,桃花移植来的时候,基本都是打着花骨朵儿的,当时我们都想,因为水土不服的缘故,今年多半是看不到桃花开的了,可是没想到的是,也不知道这花材商用了什么办法,一百株五月桃居然全部存活下来,几天不到就开始抽枝发芽,虽然早期打的花骨朵儿几乎都蔫儿折了,但随后又出了一批,开出来就形成了今天的局面。”李世民笑道:“所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大约就是说的这种情况了,我刚刚在想,好像文学馆还缺一个官丞对不对?我对这个职务很有兴趣。”刘文静听得心惊,勉强笑道:“秦王,文学馆的官丞,那是文人养老的职务,你去做什么?”李世民苍凉的笑,“说的好,就是养老啊。”刘文静叹了口气,“秦王,你要振作。”李世民轻声叹息,信步顺着正阳宫外长长的石板路,慢慢往秦王府走去,“刘大人,我心中甚后悔,如果当初。。。。”刘文静苦笑,略略猜到李世民想说什么,“那都过去了,最要紧是当下。”李世民寂寥说道:“眼前是没什么指望的了,父皇说的很清楚,他不给我的,我就不能拿。”刘文静没作声,沉吟良久,冷笑道:“他不给你,你凭什么不能拿?这大好的江山,难道是杨侑主动给圣上的?”李世民听得一震,下意识四处看了看,“你说话小声些,当心隔墙有耳。”刘文静冷笑,“放心,一干人都在大兴殿那边吃庆功宴,圣上在后宫尹才人那里,谁会注意你我?”李世民忍不住笑出来,“刘大人,觉得你今天好像火气很重?”刘文静怔了怔,也忍不住笑出来,“算了,我带你去得月楼转转怎样?权当是散心。”李世民皱眉,“得月楼?那是什么地方?”刘文静露出暧昧笑容,“长安城最近新开的一间青楼。”李世民尴尬的笑,“这不太好吧,万一传回进宫。。。。”刘文静叹气,“秦王你还不明白么,圣上的意思,就是不要你上进,你想要留在长安,就得学会吃喝玩乐,做个太平皇子,不想做太平皇子,那你就离开长安,去外边游荡,让他眼不见为净。”李世民愣住了,颤声问道:“父皇,他是这么想的?”刘文静坚决点头,“肯定是。”李世民指尖冰凉,心念千百转,良久勉强露出笑容,“行,那就去得月楼看看吧。” 第二八章 管家 秦王府的管家李扫黄从下午开始,就守在门口张望,一双老眼几乎从汪汪儿的秋水几乎干涸成水洼,才终于见到刘文静扶着略有醉意的李世民回府,此时已经是夜幕十分。扫黄先生几乎热泪,扑上去用力拥抱李世民,“二公子,你可回来了。”李世民微熏看着李扫黄,“怎么了?”扫黄拉着他衣角流泪说道:“下午打非过来窜门子,说你忤逆圣上,被当庭杖责了五十大板,皮开肉绽的,几乎是活不成了,我一直担心死,跑了好几次正阳宫那边,禁宫门卫都不给我进去,只说假如果真发生意外,自然有黄门监到秦王府通知我,让我回来等消息,我从下午等到现在,一颗老心已经碎成千片万片的了。”李世民又是好笑又是好气,“扫黄,你也是三十几岁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好骗,我虽然已经不得父皇宠幸,但也还不至于沦落到给圣上当庭杖责的地步吧。”“本来我也是这么想,可是打非说得活灵活现的,不由得不我信,还特别跟我讲,说是太子让他来传话的。”李扫黄口中的打非,是他的孪生弟弟,不过两兄弟自小就不亲,成年之后扫黄跟了李世民,打非跟了李建成,李建成入住东宫殿,打非就跟去做他管家,因为李建成和李世民互有心结的缘故,扫黄和打非两兄弟也不怎么来往,不过打非性子比较恶劣,偶尔想起来了,也会上门找扫黄蘑菇几句,贬一贬扫黄,顺便游说他去东宫殿投入太子门下,当然每次都被扫黄严词拒绝就是了。李世民有些怒,转念却又释然,和颜悦色说道:“这是打非在骗你,他知道光凭他一己说辞,你多半不会相信,所以就搬了太子出来,让你不得不信,然后看你着急,自己躲在旁边偷偷取笑你。”刘文静冷笑,“这可未必,圣上把皇子杖责得死去活来,这是多么严重的事,李打非那奴才,他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胡乱造这种谣言的。”李世民苦笑,轻声叹了口气,“我知道,但是,刘大人,就算果真是太子唆使打非到秦王府找扫黄的晦气,那又如何?以我现在的实力,根本不是他对手,除了忍气吞声,还能有别的选择么?”刘文静也是乖觉的人,听李世民一番说辞,立即也转过弯来,知道今次的闷亏是不得不吃的了,心下遂替李世民感到无奈,“秦王,委屈你了。”李世民勉强打起精神,“时候也不早了,刘大人你也回府休息吧,明天我们再议关于讨伐瓦岗的事。”刘文静点头,正准备要走,李扫黄却拦住他,“不着急,进来坐一会儿。”李世民皱眉,刘文静客气笑道:“管家,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找我?”李扫黄说道:“是这样的,今天花生汤出门,牵了一个娃仔回来,年纪看来二十来岁样子,听花生汤说,其人是孔师父的朋友,知道孔师父陷落在东宫殿,今次是特别来救助他的。”李世民和刘文静都是一愣,齐声问道:“他人呢?”“就在天马流星,”李扫黄咕嘟咕嘟的笑,“正在整治四公子呢。”刘文静听得惊奇不已,“你说什么?他有本事整治卫王?”李世民却露出笑容,心下莫名的有了几分笃定。李扫黄咕嘟咕嘟的坏笑,“是,四公子给他修理一天了,到现在已经不成*人形。”刘文静大奇,“他有这么利害?”说话间三人已经进到内府,直奔李元霸所在的天马流星。李世民笑着说道:“刘大人,你忘记了,当年孔师父过唐王府,第一个不服他的就是我家四弟,可是最后四弟最服他,你知道是为什么?” 第二九章 整治 “为什么?”李世民忍笑说道:“因为孔师父有许多千奇百怪的法子,经常把他整治得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刘文静脑筋转得很快,面有喜色的说道:“这样说起来,天马流星这位新客,也应该是有些本事的人了。”“我觉得是。”李扫黄得意说道:“肯定是,那位先生跟孔师父根本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一样。”李世民问道:“你的意思,他们两人长得很像?没听孔师父说过他有兄弟啊。”李扫黄赶紧摇头,“我没说他们长得像,就是那种感觉,行为,举止,谈吐,甚至动手修理四公子的姿势,看来都大同小异。”李世民心跳登时到了一百二,“难道他也是储卫营的人?”刘文静听得糊涂,“什么储卫营的人?”李扫黄也鼓着一双黄溜溜的小眼睛,看着李世民,显然是对他突然冒出来这句话,也是好奇万分。李世民解释道:“储卫营是孔师父的出身处,他满身的本事,按照他的说法,都是在那里学来的。”“这样啊,”刘文静开始盘算,“我们势必要和这位新客好生的沟通下了。”说着说着三人走到天马流星外边,还没敲门,就听见李元霸在内庭伤心的求饶,“徐师父饶了我吧,再不给我解扣,很快我就会咽下最后一口气,去天上唱歌了。”又听到另外一把年轻的声音说道:“你服我不服?”“服,服,一百个的服,心服口服。”李世民听得笑出来,觉得仿佛是时光倒流了,依稀记得前年底,李元霸也是这样苦苦哀求孔慈饶了自己,也是这样没口价的说自己心服口服,可是孔师父真给他解扣的时候,他却趁机偷袭人家。李世民露出愉快的笑容,不知道这位徐师父能否料到李元霸的偷袭小招数呢?他才这样想着,又听到里边传来一声惨叫,“哎呀,我不敢了,师父快松手,胳膊要给你扭下来了。”李世民忍不住哈哈大笑。当时李元霸趁着孔慈给他松扣那阵,悍然透析他胸口,结果给孔慈反剪双手,扭到背后,也不知道他究竟用了什么方法,貌似是没怎么用力气,但是李元霸上臂骨节却嘎吱嘎吱的作响,听起来万分的恐怖,好像快要折断了一样。看来李元霸这次又用了同样的招数,并且再度悲惨的给人识破。刘文静不明白个中的原因,笑着问李世民:“秦王为什么笑得这么开心?”李世民推开天马流星中庭大门,笑着说道:“没什么,就是觉得四弟好可怜,平时那样霸道的人,遇到克星,也乖得像绵羊。”李世民在门外长笑,花生汤、徐尧和李元霸已经听到,不过见到他身后跟着的刘文静,三人却有些惊讶,尤其李元霸,可怜的小娃仔,这会儿被双手双足反绑在背后,做成一个地狱摇篮式,满脸都是灰土,身上衣衫也破破烂烂的,样子狼狈之极,这情状落在李世民眼里也就算了,给刘文静看到,颇是让他有点无地自容,小脸蛋因此红彤彤的,像猴子屁股一样。刘文静莞尔,“卫王,你这是做什么?锻炼身体么?”李元霸漆黑的大眼珠委屈的看了刘文静一眼,满眶的眼泪儿几乎都要奔逃出来了,却又倔强的不肯说话,只是拿眼看着李世民,泫然欲滴的模样,让李世民怜惜之情大盛。他轻轻咳嗽了声,不先急着替李元霸求情,而是问花生汤:“花生汤,这位就是你带回来的新客?能够救助孔师父的人?” 网友上传章节 第三十章 摧折 第三十章摧折 花生汤大力点头,“对的,”又居中介绍,“他的名字叫做徐尧,是孔师父以前的朋友,”又对徐尧说道,“大木哥,这位就是秦王殿下,旁边是纳言刘文静刘大人。” 李世民拱手给徐尧见礼,“徐先生,是从哪里来长安的?” 徐尧沉吟了阵,说道:“相州。” 李世民心念一动,试探问道:“储卫营?” 徐尧微微一震,沉吟着没作声,良久吐出两个字:“不是。” 李世民轻声的笑,眼中波光流转,在扫到徐尧用来捆绑李元霸手足的绳索结成的活扣时候,闪现一丝惊喜光华,却又含笑不语。 可怜的小圆脸蛋李元霸此时已经憋得满脸通红,连开口求饶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有趴在地上,眼泪汪汪的看着李世民,口中呜呜的像小狗儿叫。 李世民怜惜看着他,对徐尧说道:“徐先生今天来我秦王府,真是使得我这简陋府第蓬筚生辉,我家四弟莽撞又不懂事,期间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请先生多多包涵,”他扫了李元霸背后的活扣一眼,“我以前听孔师父说,用锁龙扣捆人,超过一柱香功夫,就会折断人的筋骨,不知道是有的还是没有的?” 李元霸拼命的点头,声若蚊蚋的说道:“有的,有的。.wap,16K.Cn.”几乎快要哭出来了。 徐尧却笑,看起来莫名的有些苍凉,“孔慈告诉你说这个叫做锁龙扣?” “对。” 徐尧没做声,良久叹了口气,“这个不叫锁龙扣。” 李世民笑道:“那叫什么?”徐尧没蹲下身子,替李元霸解开绳索,轻轻放开他四肢,“你小心像乌龟一样划动四肢,使得全身血气活络之后,再站起身,以免跌倒。” 李元霸有气无力的瞪了他一眼,依言划动手足,像是在游水一样,疏解淤积的经脉里边的血气,觉得四肢有知觉了,这才撑着旁边的兵器架子,慢慢的爬起来,坐在凳子上,远远的躲着徐尧,小声说道:“我以后再也不挑战你了,你可比孔师父心狠多了,出手就把人往死里整。” 徐尧听得发笑,但那笑容之中却依稀闪烁泪光,“是,我确实比她心狠,你不知道么,我是坏人啊。” 刘文静和李扫黄都笑出声来,觉得这年轻人真是古怪又有趣。 李世民却想着先前的问题,执着问道:“徐先生,你还没有回答我,那活扣假如不是叫做锁龙扣,那是叫什么?” 徐尧清淡的笑,“叫猪蹄扣,顾名思义,就是用来锁猪蹄的。” 李元霸瞪大了眼,小嘴巴张得能塞进一只驼鸟蛋,“什么?猪蹄扣?” 徐尧点头,“对,猪蹄扣。” “可是孔师父明明说,那叫锁龙扣来的。” 刘文静笑着插了一句,“卫王,你还不明白么,这是孔慈做的人情,他不忍你难堪,所以改了称呼。” 李扫黄和花生汤却笑得咕嘟咕嘟的,“猪蹄扣,我的天。” 李元霸气得满脸通红,“不准笑!” 两人极力忍耐,但是笑意终究还是没关住,从眼角眉梢迸射出来。 徐尧没笑,他心中苍凉之极,以前的孔慈是多么的骄傲,连收他一柄圆月刀片,都要他费尽力气找诸多借口,现在居然也学会逢迎权贵,这十一年间她究竟吃了多少苦,竟使得他那一身傲骨,被磨损殆尽? 他极力想要隐忍自己眼中的热泪,但到底是没忍住,就那么争先恐后的滚落,滴滴落进脚下的尘埃。 众人见徐尧突然哭得那样伤痛,都愣住了,面面相觑的都没作声,良久还是李世民打破沉默,“不知道徐先生今次过秦王府,是为什么事?” 徐尧擦干脸上热泪,平静说道:“我想请秦王出面,去东宫殿帮我传句话,给徐靖。” 第三一章 留宿 “什么话?” 徐尧斟酌片刻,说道:“你告诉徐靖,就说玉璧麒麟在我手上,假如他想要,就放了孔慈。” 想到孔慈可以脱离东宫殿,李世民听得精神一振,和刘文静互视一眼,问道:“玉璧麒麟是什么?” 徐尧淡淡说道:“一样对徐靖来说至关重要的东西。” 李世民想了想说道:“你确信我把话带到,徐靖就会放人?”他犹豫片刻说道,“你确信孔慈会离开东宫殿?老实告诉你,其实问题的关键根本不在徐靖身上,因为孔慈陷落东宫殿之后,我亲自去要过人,徐靖其实没有要囚锁他的意思,是他自己不肯走,要留在东宫殿,和徐靖成亲。” 徐尧听得面色雪白,清俊瘦削的脸颊浮现一种古怪的青灰色,看起来恐怖之极,“你说她不肯走?她要留在东宫殿和徐靖成亲?” “对,”李世民看得心惊,想了想,索性说的更详细,“他穿着女装,站在徐靖旁边,十分坚决的告诉我,不是徐靖囚锁他,是他自己愿意留在东宫殿,愿意和徐靖成亲。.1-6-K,电脑站www,.Cn.” 徐尧心中莫名的伤悲不已,“她还换成了女装?” “对。”花生汤这时非常义愤填膺的说道:“杀千刀的徐靖,肯定是他强迫孔师父,那样昂藏的七尺男儿,穿上女装,天哪,那是多么大的羞辱,大木哥,你一定要好生修理徐靖那个变态一顿,替孔师父报仇。” 徐尧苍凉的笑,看着花生汤的神色既无奈又悲哀,“花生汤,你错了,徐靖肯定没有强迫孔慈,一切正如他自己所说,都是出自她自愿。” 花生汤摈住呼吸,“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孔师父是变态?” 李元霸简直恨不得一把掐死花生汤,“除了是变态以外,孔师父就不能是个货真价实的女人么?” 花生汤跳起二十五长高,“那怎么可能?孔师父那么高,那么帅,那么温柔。”突然心惊肉跳的发现,孔师父其实并不高,在男子里边实际上算是矮的了,他长得也不叫帅,至多算是清秀,说他俏丽反而是更合适,至于温柔,我的天哪,女人也是可以温柔的啊。 花生汤喃喃自语了一句:“天要塌了。”两眼翻了翻白眼,一头栽倒在地上。 李元霸赶紧过去将她扶起来,用力掐她人中,“花生汤你醒醒。” 花生汤呻吟了两声,似乎是要醒过来,李元霸大喜,手上更加用力,结果花生汤嘤咛了一声,又昏过去了。 李扫黄过来抱走花生汤,“四公子,你别再掐了,再掐就出人命了。” 李元霸松开手,果然见到花生汤人中处一团硕大的乌青,就是自己手指掐出来的,看那样子估计花生汤本来只是浅度昏迷,活活是给自己掐成了深度昏迷的,不由得干笑不已。 李扫黄带着花生汤去下人房找土房子救人,李世民说道:“徐先生,你还没回答我问题。” 徐尧看了李世民一眼,淡淡说道:“那你就多带一句给孔慈,说我在秦王府等她回来,这一次,不见不散。” “然后呢?” “有这一句已经足够。” 单这一句,已经透露出徐尧和孔慈关系匪浅。 李元霸鼓着一双大花眼,没听出所以然,刘文静和李世民却是聪明人,看出了其中的端倪,刘文静朝李世民使了个眼色,李世民心领神会,笑着说道:“那好,就麻烦徐先生在秦王府住宿一晚上,我明天一早即过东宫殿去接孔师父回府,和你相见。” 徐尧看着遥远星空出神,心不在焉说道:“随便。” 第三二章 心事 李元霸眼珠儿咕噜咕噜转了转,见徐尧神思恍惚的模样,一时歹念又起,盘算着要一雪今天给他整治得生不如死的苦楚,于是满脸堆欢的说道:“孔师父以前做我的教习先生,一直是中住在天马流星,他的房间现在还空着,莫如今天夜间徐师父你就住孔师父的房间算了。”然后我才有机会偷袭你。 徐尧扫了李元霸一眼,虽然是满心愁思,还是忍不住笑出来,李元霸是老实孩子,心里打什么小算盘,都明明白白的写在脸上了,“随便。” 这天晚上李元霸有没有偷袭徐尧李世民是不知道,反正他一夜好眠就是了,这一方面是因为孔慈的事开始有些眉目,使得他心头放下一块大石,另外一方面,也是因为先前在百桃书院的女儿红,后劲十足,而他喝得不多,恰好助睡眠。 早晨醒来的时候李世民跳下床,仅仅穿着单衣,在中庭外开始练剑,他浑身精力充沛,一把游龙剑使得如行云流水一般,仪态潇洒,宛如惊鸿一般。 剑法练到一半,李元霸溜了进来,缩头缩脑的躲在旁边,李世民眼尾的余风扫到他,不过只装作没看到,一直到整套剑法练完,他收了剑势,将长剑插回剑鞘,这才似笑非笑看着李元霸,“四弟,这么早你来找我做什么?”终于是忍俊不禁,“你额头上怎么了?” 李元霸额头上鸡蛋大一个包,看那样子分明是给人一拳打出来的,但是出拳的人力道控制的十分好,只打出个骇然的大包,却没有乌青。 李元霸干笑。“嗯,昨天晚上从床上掉下来,磕在桌子腿上。” 李世民极力忍住笑容。“不是偷袭了不该偷袭地人得到的报酬?” 李元霸哭丧着脸说道:“二哥,你都知道了还问。” 不错。.www,16K.Cn.贼心不死的李元霸昨天夜间确实是去偷袭徐尧了,但是非常不幸,他再次失手,几乎给徐尧扁成肉饼干。 李世民笑道:“你都还没说,一大早地来找我做什么?” 李元霸想起正事。连忙说道:“二哥,你这是要去接孔师父么?” “对。” 李元霸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扑腾到李世民跟前,讨好地笑,“带上我好不好?” 李世民失口笑出来,“我带你去做什么?” 李元霸干笑,说道:“你一个人去东宫殿,我不大放心。”李世民却笑,揉了揉李元霸的小脑袋瓜。“不放心我是假,想见孔师父才是吧?” 李元霸脸刷的绯红,心慌意乱的想。天哪,原来自己那一点不能见人的小心事。居然已经给二哥知道了。 李世民笑道:“如果咱们府上这位徐先生没有骗人地话。我这次去,应该是可以把孔师父直接带回来的。你忍耐一下,留在秦王府,我有更重要的事派给你做。” “什么是你说?” 李世民笑道:“就是留在秦王府里,好生陪着徐尧说话,一直到我回来。” 李元霸有些失望,“这件事交给花生汤做也是一样。” “人家来者是客,怎么可以只叫一个丫头作陪?” 李元霸无奈了,“好吧,那你快去快回。” “知道,”想了想又忍不住加了一句,“四弟,孔师父跟你可不大合适。” 李元霸脸腾的又红了,支支吾吾的没作声。 李世民轻笑,摸了摸李元霸圆圆的小黑脑袋,颇是有些为人父兄的感慨,“我家的小黑娃仔也开始想女郎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啊,犹记得当初妈妈生你出来,才只巴掌那么大。。 李元霸干笑,突然想起另外一件事,“二哥,如果我记得不错,好像以前你在太原时候,和长孙家那个小姑娘,是有订过亲事的吧?那个小姑娘叫什么?长孙兰?” 李世民瞪了李元霸一眼,“大人地事小孩子不好乱讲,老老实实回去天马流星呆着,我现在去梳洗,稍后就过东宫殿去请孔师父回来,你最好仔细反省下下,最近有无拉下什么功课,有拉的赶紧补,可别给孔师父逮到,不然可有你的苦果子吃。” 李元霸赶紧说道:“知道了。” 老老实实地回了天马流星。 进门却发现花生汤端了清水守在门口,等他过来伺候他梳洗时,两只眼睛红红的像小兔子,估计晚上是哭狠了。李元霸扑腾到花生汤跟前,讨好地笑,“花生汤,你今天好漂亮。” 花生汤白了李元霸一眼,“过来,洗脸。” 李元霸听到这话就放心了,依然是那样凶狠彪悍地口吻,“看来你已经从孔师父是女郎的打击中清醒过来了。” 花生汤蹦着小脸不搭理他,一双手握着毛巾用力擦李元霸脸颊,力气大得仿佛恨不得把他地脸擦下来。 李元霸吃痛,把脸颊歪到一边,龇牙咧嘴的说道:“哎呀哎呀,花生姑奶奶,你这样擦脸,一会儿就该给我擦药了。” 花生汤瞪了他一眼,到底还是笑出来,又正色说道:“我还是不相信孔师父是女子,除非他亲自证明给我看。” 李元霸眯眯的笑,满怀憧憬说道:“快了,要是顺利的话,应该过一小会儿她就回来了,二哥这会儿多半已经去东宫殿了。” 花生汤叹了口气,“之前天天盼着他回来,现在倒有点怕他回来了。” 李元霸虽然天真,对花生汤那种渴望知道答案又害怕遭受打击的心情,却能够百分百的理解,因为自己刚刚获知孔慈身份的时候,可不就是那种心情么?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要多难受有多难受,“别想那么多了,等孔师父回来再说。” “也只得这样了。” “徐先生起身没有?” “已经起了,伺候他的李进刚刚才领了他去吃早饭。” “是么?有没有说他昨晚睡得怎样?” “说是挺好的,”发现李元霸神色狰狞,额头上一个大乌包,“你头上怎么了?” 李元霸恨恨说道:“没怎么,自己不小心磕到的。” 花生汤抿嘴笑,她跟李世民一样了解李元霸,当然也大略猜到了其人受伤的原因,不过好心的没有点破,省得李元霸尴尬。 “四公子,大木哥和孔师父一定有很深的渊源。” “为什么这么说?” “刚刚厨房的陈妈问我,大木哥是不是孔师父的哥哥,因为他们俩太像了,喜欢吃的东西一模一样,选坐的位子也一模一样,连吃饭时候的表情都像的很,仔细看两人的容貌,居然也有三五分神似的地方。” 李元霸哦了声,“你觉得他们会是兄妹?” 花生汤横了李元霸一眼,用力拧干手中的毛巾,改替李元霸擦手,“我坚持认为,孔师父是男的。” 第三三章 拜访 李元霸无语,心想那是因为你没见过孔师父穿女装,只要你见过,就会很清楚的知道,她根本不可能是男子。 因为没有一个男子能够把女装穿得那样柔美天生。 “好吧,让我换个说法,你觉得孔师父和徐尧会是兄弟么?” 花生汤老实说道:“我不知道,我也看不出。” 正说话间大管家扫黄进来请示:“四公子,姜宝谊大人求见。” 李元霸惊讶的扬起眉毛,“姜宝谊?他来这里做什么?” 右武卫大将军姜宝谊,和唐王府很有些渊源,他的父亲姜仁周是前隋国钦州刺史,和李渊是同僚,两个人曾经一起出征过辽东,因此很有些交情在,大业四年,姜仁周患了重病,李渊去探望他,姜仁周遂把彼时才十二岁的姜宝谊,托付给李渊,恳求他看在昔日袍泽的份上,收留姜宝谊,李渊答应了。 姜仁周死后,李渊即把姜宝谊母子接到太原,住在唐国公府第,两年后姜宝谊母亲去世,他索性就收了姜宝谊做义子。 姜宝谊在秦王府长到二十岁,由李渊作主,向前隋皇广举荐,出任太原郡丞,至此姜宝谊才搬出唐国公府。大业十四年,李渊出兵进驻长安,姜宝谊随同前往,在进攻长安之后,李渊又假借隋皇的名义,封他做了鹰扬郎将,后来李渊拿了玉玺,受禅天下做皇帝,前隋的恭皇杨侑被赐封为代王。和皇太后韦氏一起,搬出正阳宫,入住城郊的代王府。李渊指定负责代王府安全防务的人,就是姜宝谊。可以说他对姜宝谊其人,还是颇为信任和赏识的。 不过姜宝谊是典型地太子党,早在太原时代,他就是李建成门下的不二忠臣,太子得势之后。爬得最快的也是他,从小小地鹰扬郎将,升级到右武卫大将军,平常的武官至少要三五年,他三两个月就实现了。1--6--K “不晓得,他没说。” “那他找谁有没有说?” “有,说是找你。” 李元霸皱眉,“他找我做什么?” 我们单细胞地扫黄大管家被问倒了,“他也没说。” 花生汤在旁边听得不耐烦。快人快语说道:“你让他进来,问问不就知道了。” 李元霸憨厚的笑,摸了摸小圆脑袋。“那倒也是,扫黄。让他进来吧。” 不大功夫姜宝谊即跟在扫黄身后。行至天马流星,见着李元霸。甚是谦恭的说道,“给卫王请安。” 李元霸摸着下巴,把玩手中的玄铁锤,“你来干什么?” 姜宝谊笑道:“下官今次过府来拜访卫王,是为了一件十分紧要的事。” “说吧,我听着呢。” “我听闻秦王府上新来一位客人,叫做徐尧,是不是真地?” 李元霸心中讶然,和花生汤互视一眼,“是又如何?” “我和这位徐先生,有些私人的事务要谈,可否请卫王代为引见看?” 李元霸笑着问道:“都是私人事务?” 姜宝谊含混说道:“这个不方便胡乱透露,卫王就不要多问了。” 李元霸笑出来,打量了姜宝谊一阵,一本正经说道:“你不说也无妨,反正我也不怎么有兴趣知道,不过你要我替你引见徐尧先生这件事,只怕是要让你失望了,因为秦王府没有姓徐的人,你消息有误。” 姜宝谊面色一沉,“这不可能,有人告诉我,说亲眼看见他进了秦王府,从那时到现在为止,秦王府四个大门,只出去过一位秦王殿下,因此他不可能离开了。花生汤听得生气,冷笑道:“这么说起来,姜大人有派人监视我们秦王府?你可知道,按照本朝的律法,下级官员无端的差人监视皇子住处,那是犯上的罪名,是要判处流刑三千里的。” 姜宝谊干笑,生硬的扭转自己话中含义,“是我说错,我的意思是说,现在天色还早,所以猜想徐尧还没有离开。”花生汤面色稍和,又说道:“我相信姜大人也不是做那种歹事地小人,不过我们秦王府确实是没有叫做徐尧的客人,给你报信那人多半是看花眼了。” 姜宝谊面色一沉,露出皮相低下的爪牙,“花生汤,你不必再信口雌黄,徐尧其人分明是你亲自带回府地。” 他在李家生活多年,虽然知道花生汤其人,也偶尔说几句话,但因为是李建成门人的缘故,和天马流星这边并不怎么往来,因此不知道花生汤温柔外表底下地豺狼本性,所以说话咄咄逼人。 花生汤勃然大怒,“这么说你跟踪我?” 姜宝谊也豁出去了,“这个你不用管,总之你把徐尧给我交出来,否则不要怪我对你不客气。” 花生汤心中有些怒,“你想怎样?” 姜宝谊冷笑,“我今次是奉命办事,希望秦王府尽量配合,如果你不肯交出徐尧,我不介意亲自搜索他。” “你奉谁地命令?” 姜宝谊犹豫了阵,低声说道:“太子殿下。” “太子让你搜索秦王府,有没有给你请到圣旨?” 按照本朝的律法,皇子府第,没有圣旨是不可以随便擅自搜查地。 姜宝谊没作声。 花生汤笑道:“你没有,对不对?” 姜宝谊不耐抽出手中长剑,说道:“把徐尧交出来。” 花生汤不怒反笑,“你那意思,是打算要动武了?” 姜宝谊冷笑,长剑的剑尖直指花生汤胸口,“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交出徐尧。” 花生汤受到这样挑衅,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吃吃笑出来,旁边候着扫黄大管家也露出笑容,微微眯起的小眼睛露出善意的怜悯,“姜大人,你是吃多了猪油蒙住你小心肝了还是怎么的?居然敢在四公子跟前说出这样找死的话。” 这话宛如一盆冷水,当头泼在姜宝谊头上,他激灵灵打了个寒战,这才想起自己是在李元霸的天马流星,不由自主扫了静默无言立在一边的李元霸一眼,发现李元霸正在把玩手中玄铁锤,歪着脑袋打量自己全身上下,样子颇是有些不怀好意。 姜宝谊下意识的捂住了自己的脖子。 李元霸露出血腥的善意笑容,“姜大人,你终于注意到我了?” 姜宝谊脸颊上汗水涔涔渗出。 李元霸龇牙咧嘴的笑道:“我就不明白,你到底是从哪里借来的狗胆,敢这样肆无忌惮的在我秦王府撒野,威胁我的下人的?是不是仗着大哥现在得势,受父皇宠爱,你就敢把秦王府当成你七大姑他八大姨的外甥女儿的下人住的猪窝来欺负?”他握紧玄铁锤,上前一步,凑到姜宝谊跟前,狰狞笑道,“你他娘的是不是当我李元霸是个死人?还是以为你老子我转性吃素不杀人了? 第三四章 口信 姜宝谊倒抽一口冷气,倒退了三步,不期然想起四月逼宫的时候,玄武门外发生的惨案,宇文程度率领的保皇党人,和李元霸发生冲突,死伤无数,事后是他负责善后,现场无数尸身要么头颅偏飞,要么四肢残缺,死状都极其惨烈,当下心里就怯了三分,更何况自己今次过秦王府,其实也没有得到太子的指令,真要发生冲突,吃亏的必定是自己。 李元霸活动四肢,问花生汤,“花生,你想要泼墨效果,还是工笔效果?” 花生汤眯眯的笑,“这新鲜词儿四公子从哪里学来的?泼墨什么效果?工笔什么效果?” 李元霸示意李扫黄去关大门,慢条斯理解释:“听孔师父顺口说的,泼墨效果,那就是一锤下去,打得血花四溅,工笔效果么,就是慢工细活,一锤一锤勾勒。” 姜宝谊面色如雪,忍不住偷眼看向大门,发现腿脚利索的李扫黄已经拴上横木,李元霸又是满脸杀气,顿时着了慌,“卫王,且慢。” 李元霸笑道:“怎么了?” 姜宝谊脑中飞速旋转,急急思索活命之道:“下官今次冒犯卫王,真是罪该万死,徐尧其人不在秦王府也就算了,只是下官最近都在苦苦搜索这个人,因此斗胆恳请卫王,假如预见其人,烦请你帮忙带句话给他。” 李元霸挥了挥手,“我没那闲功夫,”他摸了摸肚子,对花生汤说道,“花生。我好像还没吃早饭呢,肚子有点饿了,要不今天就泼墨算了。早点收工好开饭。” 花生汤抿嘴笑道:“随便。”姜宝谊面色惨白,他当然知道李元霸这个混世小魔王的凶狠。只要他出手,从来不会留活口,“卫王,”他深吸口气,决定孤注一掷做最后一搏。.wAp..CN.“你可别忘记,第一,我是你的义兄,你出手打死我,无论如何都是有亏道义的;第二,我父亲是圣上的袍泽,我又是他老人家临终时候托付给圣上照料地,你想清楚,要是我因你而死。圣上会如何处置你;第三,圣上现在猜忌秦王,使得秦王的日子很不好过。假如在这样敏感时候,我死在了秦王府。你猜圣上会怎么料理秦王?” 一番话软中带硬。层层分析,利害关系理得清清楚楚。李元霸到底是头脑单纯的人,当即就被镇住了,可是他杀性已经被勾引出来,哪里肯轻易放弃,“是你自己挑衅在先,我打死你,那是给你激怒之后反应过度,可怪不得我。” 姜宝谊冷笑,“我挑衅卫王?谁能证明?” “花生汤和扫黄不都是人证?” 姜宝谊笑道:“这两个人一个是秦王府地管家,一个是你的婢女,你认为圣上会相信他们俩地说辞?” 李元霸语塞,蛮横说道:“我管他信不信,反正泼墨了你再说。”说完抡起玄铁锤,就朝姜宝谊头上招呼过去。 姜宝谊迫于无奈只好伸手抽出长剑,想要格住李元霸玄铁锤,但也只是做做样子,心里绝望得很,自己根本不是李元霸对手,除了等死,没别的路可走。 花生汤心念翻转,心知姜宝谊其人虽然是存心在恐吓李元霸以求保命,但不得不承认他说的话也有几分道理,如果姜宝谊果真死在秦王府,对二公子和四公子都是十分不利的,当下拦住李元霸,“四公子,饶了他,别打了。” 李元霸也不是糊涂人,深知姜宝谊是太子心腹,单就这层关系,自己就不可随便杀他,所以口中说要泼墨他,也不过是作作样子,如今花生汤上前阻拦他,自然是求之不得,口中却说道:“为什么?我今天不杀了他,别人会笑话我连个小小鹰郎将都收拾不了,我这第一勇士的脸往哪儿搁?” 花生汤叹了口气,“我知道,委屈你了,权当是为了我吧,你要是泼墨了姜大人,我就得花费很多时间来收拾残局,比如打扫院子啊,掩埋尸体啊什么地,我最近实在心力交瘁,没有心思做这些事,所以你就不要给我添麻烦了。”李元霸扁了扁嘴,垂下双手,“好吧。” 花生汤又转身对姜宝谊说道:“姜大人,你走吧。” 姜宝谊松了口气,擦干额头上的冷汗,暗叹一声好险,今次要是没有花生汤拦着,估计自己是绝无可能活着走出秦王府的了,他后怕不已,急急的就想脱身,但是转念想到徐尧,又踌躇了。 花生汤察言观色,心想我索性把好人做到底算了,“姜大人,你刚刚说,有话想要托四公子带给徐先生?” 姜宝谊感激看着花生汤,“对。” “你说吧,是什么话,我会转告他的,”话一出口,花生汤就苦笑,我这是说,不是承认徐尧在秦王府了么,连忙亡羊补牢的加了一句,“假如能够遇到他的话。” 姜宝谊也不以为意,“烦请告诉徐尧,就说王怀恩约他在位于朱雀门外复兴巷子的百桃书院见面,有要事商量,请他抽空过去一趟,越快越好。” 李元霸好奇问了一句,“王怀恩是谁?” 姜宝谊含混说道:“这个徐尧清楚。” 花生汤哦了声,沉吟着没作声。 李元霸伸手揉着小肚儿,“你说完了?说完了就出去吧,扫黄,送客,姜大人好走,不送。” 姜宝谊有心索要一个保证,“卫王,请务必答应我,将口信传给徐尧,这件事非同小可,关系到国家的社稷,你不要等闲置之。” 李元霸眼珠儿转了转,嬉皮笑脸说道:“姜大人最近越发地懂得说官话了,真是让我仰慕啊,行,我知道了,假如我碰到这位徐尧先生,一定会转告他的。” 姜宝谊心里暗自问候了李元霸娘亲无数次,觉李元霸根本是只披着羊皮的大尾巴狼,说话皮里阳秋,损人也不带个脏字,他忍了忍气,愤然说道:“告辞。“ 扫黄大管家领走姜宝谊,李元霸摸着下巴,若有所思说道:“花生汤,你带回来这个大木哥,看来是个抢手货哎。” 花生汤也嘀咕,“貌似是这样,四公子,这件事有点奇怪。” “哪里奇怪?” “姜宝谊虽然是太子地心腹,但他最近派驻代王府,专事负责看管韦氏和杨侑母女,没有圣上口谕,一般不得随意走动,所以像今天这种主动上门传话要人的事,就算果真是出自太子地授意,他也应该不会派姜宝谊过来走动。” 李元霸想了想,“这也是,退一万步讲,就算太子出这种昏招,那个老奸巨猾地相府长史裴寂也会提点他,这样做是不妥当的。” “而且姜宝谊手上也没有太子请来地搜查秦王府的圣旨。” 李元霸沉吟了阵,说道:“这样说起来,姜宝谊应该不是大哥派来的了?” 第三五章 韦氏 花生汤点头,“假如不是太子派来的,那他是受谁的指使?还有那个王怀恩,又是什么来历的人?” 李元霸出了会神,说道:“花生汤,你说我们要不要把姜宝谊的口信儿说给徐尧听?” 花生汤想了想,“原则上是要的,但我就担心一件事。” “啥事?” “万一我们把话带给他,其人果真去百桃书院找那个什么王怀恩,结果一去不返,这边秦王去东宫殿又没接回孔师父,可怎么办?” 李元霸微微有些笑意,“说的也是,那就不传话给他?” “嗯,等秦王回来之后再说,反正大木哥去不去百桃书院赴约,对咱们都没损失,但是孔师父能不能脱险,那可是至关重要,所以在没见到人之前,说什么也不能让大木哥走了。” 李元霸说道:“那要不要我差两个娃仔去看着他?” “那倒不用,这样做法太露痕迹了,大木哥心里会反感,一会儿吃完早饭,我们亲自过去找他,陪着他说话,顺便讨教那个猪蹄锁扣都是怎么结的。” 李元霸听到前边还好,及至最后一句,一口气险些没上来,愤愤说道:“孔师父说过了,那是锁龙扣,你不要听徐尧瞎说。” 花生汤抿嘴笑道:“管他什么扣,反正你这小脏猪被扣住了就对了。” 李元霸不服气,“我哪里脏了,我天天洗澡,身上干净得很。” 花生汤推着李元霸将玄铁锤放回兵器架上,跟着两人去厨房吃早饭。“你天天练功完了,浑身大汗淋漓,臭气熏天。”李元霸气得满脸通红。“我那哪里叫臭气熏天,那是男人味。阳刚的男人味,你懂不懂啊。” 花生汤鼻子里哼了一声,表示极度的不屑,“人家孔师父身上从来干净清爽,半点不像你这个臭男人。.wAp..CN.” “那是因为他本来就不是男人。他是。。。 李元霸话没说完,走在他前边的花生汤用用力给了他一肘子,李元霸痛得弯下腰,“你为什么偷袭我?” 花生汤回头凶狠的笑,“下次再敢说孔师父是女人,我就揍死你。” 姜宝谊离开秦王府,打马回到位于长安西郊地代王府,在大门口翻身下马,把缰绳交给门口的兵勇。进到内府,就见韦氏正在中庭的鱼池跟前嬉戏,逗弄池子里边地锦鲤。见着他回来,韦氏笑着说道:“姜大人。事情办得怎样?” 韦氏是在一个月前回长安的。之前她和宇文成都出奔扬州,抵达扬州城外之后。韦氏果真如孔慈所预料地那样,要求宇文成都表示自己的忠心,逼迫他潜入扬州城内行刺宇文化及,宇文成都迫于无奈,答应了韦氏的要求。 当天夜间,宇文成都果真刺死了宇文化及,带回他人头交给韦氏。 宇文化及死后,韦氏带着杨侑名正言顺进到扬州,统驭扬州的旧人官吏,同时准备集合各地保皇党人,反攻长安,众人为了表示诚意,扶持年幼的杨侑在扬州重新登基,恢复帝号,但是非常不幸地是,杨侑登基的第二天,就被人刺死了。 当然,这是孔慈安排人手做的。 按照原本的计划,孔慈策划扬州变乱,李世民带着李元霸攻打洛阳,等平定洛阳之后,立即挥戈东行,收复扬州,但是期间孔慈陷落东宫殿,洛阳一战又颗粒无收,迫使李世民不得不提前回到长安,想要找回孔慈,因此就没有急着进攻扬州。 再说扬州这边,杨侑被人刺死之后,局势果然如孔慈所预料的那样,韦氏虽然有心,但身为女流的她,在军中没有威信,无法服众,而宇文成都又背着污点,同样不得众人信任,加之长安方面适时的颁发了一道圣旨,将原扬州旧部官吏俸禄全部提升三级,境内三年无需缴纳任何赋税,与这圣旨同期出到扬州的,还有一张缉拿通告,对象不用说了,即是从长安潜逃走的宇文成都和韦氏母子。 通告中写:凡活捉或者举报此三人地,重赏千金,赐一张圣上亲手签发的免罪金牌,持有这面,只要不是十恶不赦的大罪,都可得到赦免,凡藏匿此三人或者知情不报地,一经发现,立即判处满门抄斩,诛连九族。 这样恩威并施的结果是,韦氏和宇文成都被高觉悟高素质地扬州人民反剪双手,塞进囚车里,哩哩啦啦地坐着大船,从水路运回长安,韦氏费尽心机,脱逃了不到半个月,又回到长安,不仅如此,她还失去了相依为命的爱子杨侑。 圣上对韦氏和宇文成都地脱逃表现出了不可思议的大度,他将宇文成都关进大牢,但并没有邢求其人,韦氏则原封不动放回代王府,只是负责看管她的兵力增加了一倍,以防止她再度出奔。 姜宝谊斟酌了阵,“人我没见到,不过话已经带到。” 遂把过程简要的说明了下。 “如此多谢了,有劳姜大人。” 姜宝谊趁机问道:“不知道你上次给我服用的丹沙天参丸,解药是否配置出来了?” 韦氏秋波暗转,笑盈盈说道:“哪能那么容易,还得再过阵子才有可能。” 姜宝谊心下甚怒,忍气说道:“韦夫人,守信是为人的基本准则。” 韦氏笑容不改,“我知道,所以正在积极努力的配置解药。” 姜宝谊气得面色铁青,却又无计可施,两眼凶狠注视韦氏,仿佛是恨不得将她生吞了。 自圣上调他把守代王府以来,姜宝谊一直是住在代王府外围的兵营里边,每天负责代王府四周巡逻,但并不干涉府内的运作。 大约是十天前的某天夜间,僻居代王府的韦氏差了丫鬟请他过内府吃饭,姜宝谊考虑到她是前隋皇的旧人,又是女流,为着避嫌的缘故,就婉言谢绝了,但是没想到的是,韦氏竟亲自过他住处,说当天是代王的生辰,她置备了一些薄酒,替代王庆生,特意邀请他参加,因为杨侑实际上已经是不在了,韦氏这样做法,因此就显得格外的凄凉,姜宝谊一时心软,不忍刺伤她,就答应了。 结果生辰宴上,代王的位子不用说是空着的,韦氏拉着姜宝谊,神经质的跟他唠叨说起杨侑小时候的事,一箩筐一箩筐的话滔滔不绝,姜宝谊听得心烦,觉着韦氏精神好似是不大正常,想必是念子成痴了,着实是可怜,只得不住的喝闷酒,结果他就喝醉了,等他再度醒来,已经被五花大绑,像个稻草人一样竖在一根木桩子上,韦氏冷眼站在旁边,注视他的眼光阴冷精明得像条毒蛇。 姜宝谊此时隐约意识到,自己好像落到韦氏的圈套里了。 不过他也不甚在意,以为仗着自己从小苦练出的武艺,对付一介女流,应该是很容易的事,可是事实却不然,单就绑缚他双手的那绳索,他用尽了浑身力气,也没能挣开,他心中着急,又发现自己胸腹之间隐隐的有些刺痛感,他用的力气越大,那种刺痛感就越明显,并且像电流一样,快速的在全身扩展开,紧接着他又发现,剧痛之后,自己的心跳越来越慢,越来越微弱,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握在掌心中央,那只无形的手逐步收紧,使得心脏遭受巨大压迫,令他呼吸困难,眼冒金星。 这时他多少有些明白,自己应当是被喂服了某种会随着血气运行的毒素。 “我这是怎么了?”他问韦氏,“你给我吃了什么?” 第三六章 丹丸 韦氏十分愉快的告诉他,“我最近得到一位高人帮助,送我一粒叫做丹沙天参的药丸,丹沙你知道是什么?按照山海经的说法,丹沙,是仙山上的赤夭神生活了七百年之后吐出的丹丸,天参,是在海底生活了七百年之久的海参,将两者磨成粉末,揉在一起,做出来的药丸,就叫做丹沙天参丸,据说这种药丸具有无比的伟力,普通人吃了之后就可以成仙。” 姜宝谊冷笑,“鬼话连篇,江湖术士拿来骗人的伎俩。” 韦氏笑容不改,“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不过,丹沙天参丸确实存在,也确实是用丹沙和天参按照一定比例制作成,它是前朝的炼丹师发明的,经常服用,据说是可以轻身延年,连续服用数十年,人就以返老还童,修成不老的金身。姜宝谊不耐说道:“你跟我唠叨这个做什么?” 韦氏快活的笑,“少安毋躁,很快我就说到重点了,我因为仰慕先生的为人,所以特意趁着先生喝醉酒之际,将那位高人朋友送我的丹沙天参丸,拿给先生服用了。” 姜宝谊听得惊讶,“你会有这么好心?” 韦氏笑道:“当然,妾身的心意,天日可表,只不过这过程当中发生了一点小小的疏漏。” 姜宝谊心下一沉,冷笑道:“我就知道事情不可能那么简单。” 韦氏面容甚是悲伤的说道:“妾身给姜大人服用了那药丸之后,才猛然想起,高人曾经仔细交代过我,这药丸是不可以和肉食、酒食等荤腥的食物一起服用的,不管是服药之前。还是服药之后,都不能吃酒肉,否则就会生成恶疾。在半年之内,使得服用的人五脏六腑腐烂。最后在疼痛中死去。” 姜宝谊听得面色如雪,“你,你,你卑鄙。”恍然明白韦氏今次宴请自己地原因。 韦氏的说法虽然是好听,但她给姜宝谊吃的。实实在在就是有毒地药丸,并且引得毒性发作的药引还十分地普通,就是平常的酒食和肉食,酒食也就算了,可以戒了,肉食可怎么戒的了,就算不吃肉,吃素菜也会沾染到油星,一样会引起药丸毒性发作。 韦氏又笑。1--6--K话锋一转,愉快的说道:“姜大人少安毋躁,那位高人说了。假如有人吃了药丸又忍不住馋嘴,偷吃荤腥食物。引起药性发作。也不是没有办法解除病人痛苦的。” 姜宝谊问道:“还句话说,丹沙天参有解药?” 韦氏露出赞赏笑容。“不愧是做大事地人,真是一点就透,对,丹沙天参有解药。” “拿来给我。” 韦氏歉然的笑,“你听我说完,丹沙天参有解药,但我手上没有,因为高人没有给我。” 姜宝谊气得面色铁青,但是头脑却很清醒,猜测韦氏这样大费周折,多半是想要差使自己替她跑腿做事,遂忍住气问道:“你说吧,究竟想我怎样?” 韦氏嫣然一笑,走到姜宝谊跟前,一字一字说道:“很简单,你听好,我要你从今以后,听我的指令行事,替我做事,留意朝廷的动态,随时报给我知道,我要联络谁,及时将我消息送出去,我想要什么资源,积极努力的替我张罗来。” 姜宝谊冷笑,“你要我做你的走狗?” 韦氏笑道:“大人何必把话说得这么难听,与其说是走狗,莫如说是合作伙伴,势均力敌的联盟。” 姜宝谊啼笑皆非,“谁跟你是合作伙伴,战略联盟,谁又跟你势均力敌了?你不过是个被囚禁着的亡国妇人,凭什么跟我比?” 韦氏却笑,轻描淡写说道:“就凭你服了丹沙天参的药丸,而我手上有丹沙天参地解药。” 姜宝谊摇头,“为人要守忠义,圣上对我恩重如山,我不会背叛他。” 韦氏笑道:“谈不上背叛吧,姜宝谊,你原本就是我大隋的官员,你要是知道忠义二字怎么写,就该至始至终效忠杨家的皇帝,现在坐在皇位上那人,他不过是个窃贼,夺取我杨家地江山,你效忠他,就是助纣为虐。” 姜宝谊摇头,“随你怎么说,总之我不会背叛皇上。” 韦氏皱眉,“难道你不怕死?” 姜宝谊淡淡说道:“我怕,但我还是那句话,为人要守忠义,我父亲临过身时将我托付给圣上看顾,这些年圣上很是善待我,所以为他效忠,是理所当然的,至于杨家地皇帝,”他清冷地笑,“慢说他现在已经死在扬州,就算他还活着,我也不会把他看进眼里,你不需要再多费唇舌,我不会帮你。” 韦氏微微皱眉,沉吟片刻,“姜宝谊,你是条汉子,是妾身以妇人之心度你这君子之腹,对不住,我会把解药拿给你。” 姜宝谊冷淡说道:“有条件的话,你就不必开尊口了,因为我不会答应。” 韦氏苦笑,斟酌片刻,“先不要急着拒绝,我地条件是这样的,你替我做件件事,完成之后,我就配置好丹沙的解药交给你,怎样?这交易比起要你直接受我操控,替我卖命,已经宽松很多了。” 姜宝谊谨慎说道:“这得看你要我做什么事。” 韦氏笑容可掬的说道:“很简单,你帮我们找一个人,找到这个人,带来我跟前就可以了。” “找谁?” “一个叫做徐尧的男子。” 姜宝谊皱眉,“徐尧,没听说过。” 韦氏笑道:“没听说过就对了,这个人神秘的很,几乎没什么人见过他。” 姜宝谊想了想,又问道:“他长什么样子,多大年纪,是哪里人韦氏摇头,“我不知道。” 姜宝谊大皱眉头,“你不知道?基本线索都没有,要我怎么找?” 韦氏苦笑:“我也知道是为难了些,但这个人确实是存在,只要他存在,一定就有痕迹产生,只要寻着这痕迹,迟早会把人找到。” 姜宝谊不以为然,“那得找到什么时候?你说过了,那药丸只有半年延展期,最迟半年后我机会毒发而死。” 韦氏笑道:“所以你要格外的努力,在半年内把这个人找出来。” 姜宝谊踌躇了阵,问道:“你找这个人做什么?” 韦氏说道:“不是我要找这个人,是给我药丸的那位高人,他要找这个人。” “所以你就替他找?” 韦氏沉吟片刻,谨慎说道:“这位高人曾经亲口许诺,只要能够找到这个人,交给他,不管我提出多么艰难的要求,都可获得满足。” 姜宝谊哑然,“原来如此。” 这是五天前的事了,姜宝谊权衡再三之后,终究还是答应了。 虽然要在大千世界,找一个只有名字没有特征说明的人,比海底捞针还要苦难,但他别无选择,韦氏为了使他有对丹沙天参的药性有充分足够的了解,事后又催动丹沙天参的药力发作了两次,折腾得他死去活来,那种苦处,真是让人生不如死,他因此不得不瞒着李建成,四处搜索这个叫做徐尧的人。 因为没有回禀李建成,他也不敢动用东宫殿和自己手下兵库的资源,只得靠自己四处打听,再有就是出钱买消息,为此狠花了一笔银子,也累得像不成*人形,但是仍然是毫无所获,而就在他灰心得几乎要绝望的时候,转机出现了。 今天天还没亮,韦氏就十万火急的召了他去,对他说道:“有人给我送来消息,说昨天早晨,秦王府的婢女花生汤领了名男子回府,样子依稀就是徐尧,我要你过去见他一面,确认下这个人的身份,假如其人确实是叫徐尧,就带他到百桃书院去,找一个叫做王怀恩的人。” 他听得精神一振,立即就打马直奔秦王府,快要到大门口,远远看见秦王出门,连忙躲到一边,等他走后,才敢上前去找门房通报。 他跟李建成一样,对这位从小就表露出非凡天赋和能力的二世子有一种本能的畏惧,也许就是因为这种畏惧,才使得他义无反顾的加入了李建成门下。 结果秦王虽然不在,看似兔子一样单纯的李元霸和花生汤一干人,也一样把他给收拾得没脾气。 姜宝谊忍了又忍,低声下气问道:“那解药什么时候才能配置好?” 韦氏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放心,总有配出来的时候。” 第三七章 信物 上午九时左右,李世民果然从东宫殿带回了孔慈,另外作为奉送的添头,外加一个徐靖,其人紧紧跟在孔慈旁边,脸上的表情和他身上的黑衣一样贫瘠,一双明亮犀利的鹰眼,闪烁清冷光华,仿佛是蓄势待发的猛兽,随时准备扑上去将对手撕裂成千万片。 孔慈穿着一件玄色的长衣,那件衣服装束颇是有些奇怪,仿佛是裙子,又仿佛是男子长衫,全身上下清爽整洁,只在腰间系了一条淡绿的丝带,这样装束配上他端正清秀的面容,一时也难辨雌雄。 三人行至秦王府大门口,凑巧碰到了熊姥姥和景和,两人见到孔慈,都是又惊又喜,熊姥姥迫不及待说道:“小慈,我们得到消息,徐尧出现了,就在秦王府。” 景和说道:“因此我和姥姥急急的赶来,想要探个明白,”偷眼瞟了徐靖一眼,“主子爷你也是么?” 孔慈按耐住心神,镇定的点头,“是,秦王刚刚到东宫殿送这消息给我知道,另外,还有点,不知道你们是否听说了,徐尧说玉璧麒麟在他手上。” 熊姥姥惊讶之极,脱口说道:“什么?玉璧麒麟在他手上,不可能吧?” 徐靖冷笑,“至少他让秦王带来的口信儿,是这么说的。” 熊姥姥沉吟了阵,谨慎说道:“应该是不可能的,那年徐家堡被攻破,我在内府庭院力战孔狄,被她砍翻,其人进到主屋大院。擒拿住主事老爷,要他交出玉璧麒麟,主事老爷不肯。..我看得真真切切的,主事老爷他亲手摔碎了玉璧麒麟。又把碎裂的玉片悉数都投进了熔炉里边,一点渣滓都没剩下,徐尧从哪里变出的玉璧麒麟?” 徐靖说道:“主事老爷摔碎地,未必就是真正的玉璧麒麟。” 熊姥姥听得心惊肉跳,呐呐说道:“这怎么可能?” 徐靖愤恨看了孔慈一眼。“怎么不可能,当初玉璧麒麟陷落在山东兖州,是孔慈去找回来的,在交呈主事老爷之前,她一定给徐尧看过,徐尧那小人,完全有可能趁着孔慈不主意,将正品掉包,据为己有。给孔慈一个赝品,拿去呈给主事老爷。” 熊姥姥无言,景和听得糊涂。说了一句,“话是不错。但主子爷和主事老爷是多么精明地人。玉璧麒麟又是徐家的信物,如果给徐尧掉包了。怎么可能两人都没发现” 徐靖冷笑,咬牙说道:“孔慈信任徐尧,当然不会料到他会对玉璧麒麟做手脚,没料到这一点,自然不会仔细检查,而主事老爷信任孔慈,觉得她是全徐家堡最诚实可信地小孩,自然也不会想到去检查她进献的物品是否有暇,两个人都这样疏忽大意,徐尧可不就得逞了?” 景和听得半信半疑,忍不住就开口问了孔慈一句,“主子爷,是不是真的?” 熊姥姥瞪了景和一眼,严厉喝道:“景和!” 孔慈没作声,沉吟良久说道:“我不知道,很有可能,”巴掌大的小脸苍白如雪,更衬得一双大眼漆黑如墨,“我对不起主事老爷,死一千次都不足以弥补我的过错。” 熊姥姥狠狠瞪了景和一眼,“蠢蛋。”她半生历练,又心窍玲珑,早在孔慈说出徐尧自称握有玉璧麒麟,即猜到可能了徐尧获知这物品地办法,但这些年来为徐家堡破亡的事,孔慈已经自责甚深,她不忍去猜测这种可能性,所以竭力为她开脱,但是却忘记景和毕竟是年幼,对当年的事知之甚少,结果她无心的言辞,终究是在孔慈心口狠戳了一刀。 景和也发现自己好似是说错话了,怯生生说道:“主子爷,对不起。” 孔慈勉强笑道:“是我自己做错,跟你可没关系。”眼中泪光闪闪,却又倔强隐忍。 徐靖叹了口气,将孔慈揽在胸前,伸手擦拭她脸颊泪水,“算了,孔慈,玉璧麒麟在徐尧手里,只是他自己一面之辞,未必是真的,就算果真如我所猜测那样,你当时也不过才十一二岁,再精明再能干,到底也是有限,一时疏忽大意,也是在所难免的,我因此责备她,其实是不公平的,你当然更加不必自责。” 熊姥姥连忙说道:“徐靖说得对,小慈,这件事不是你的错,说起来我反而应该要感谢徐尧,如果没有他掉包,玉璧麒麟一早就毁了。” 徐靖听得又满心不是滋味了,痒痒然的说了一句:“徐尧也有可能是在撒谎,其实他手里根本没有玉璧麒麟。” 熊姥姥气得笑出来,大骂道:“有也是你说,没有也是你说,你到底是什么立场啊?” 景和眼波流转,抿嘴笑道:“我知道,徐靖就是见不得姥姥表扬徐尧。” 徐靖脸上微微发烧,狠狠瞪了景和一眼,面上有些难堪,却没出言否认,显然是给景和说中心事了。李世民站在旁边看了半天热闹,经由众人地说辞,已经对玉璧麒麟有了约略的认识,心下也忍不住好奇,借此机会适时的插了一句,“徐尧到底是不是在撒谎,等下见到他,问过不就知道了,假如他有玉璧麒麟,就让他当场交出来,假如没有。。。 说到这里他心思一转,警觉地发现,徐靖之所以肯释放孔慈,不外是为了换取徐尧手中的玉璧麒麟,假如徐尧手中没有这信物,两方地交易破产,说不准他就不放孔慈揍了。 想到这里他硬生生刹住涌到嘴边地话头,改口说道:“徐尧不像撒谎的人,他交不出玉璧麒麟,多半是因为他没带在身上。” 孔慈愁肠百结,努力打点起精神,深吸口气,率先进秦王府,“有没有,问过就知道了。” 景和连忙跟在他身后,熊姥姥和徐靖互相充满敌意地看了一眼,跟在景和身后,最后是李世民,振了振锦袍,心里愉快的想,无论如何,孔慈又回秦王府来了,这真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呢。 天知道,没有孔慈的秦王府,是多么的冷清。 第三八章 出行 按照李世民所说的,徐尧暂时是借助在天马流星,因此一干人没有去别的地方,直奔天马流星。 因为心急,因为迫切想知道结果,四人脚下生风,一眨眼功夫即从秦王府前厅大门直行至李元霸的天马流星院子,但是到了大门口,孔慈却又停下了,看着两扇朱漆的红木门,怔怔的出神。 大门虚掩着,透过中间一线缝隙,隐约能够见到院子里的情形,孔慈心跳如鼓,那两扇门背后,真的立着那个一别经年的年轻人么?或者这其实又是自己无数个难成的美梦之一? 他心念千百转,立在原处,只觉双足似乎是有千斤重,无论如何不能举步。 徐靖在孔慈旁边,见她默不作声,胆怯之中夹杂着欢喜,神情看来即感伤又惆怅,心里酸楚之极,冷笑道:“你那是什么表情?孔慈,你可不要忘记,我们已经有婚约,不管你心里存着什么念头,你是我的未婚妻子,这是事实。” 说完他一脚踢开红木大门,“徐尧,给我出来!” 大门一打开,没见到徐尧,倒是我们天真无邪作者头号喜欢的小黑娃仔李元霸,惊跳起二十五丈高,吃吃对随后跟进来的李世民说道:“哎呀,二哥,你,你回来啦。”心虚的扫了眼大门口,没发现有人出来,顿时失望又着急。 李世民看出苗头不对,“怎么了,四弟,你在等人?” 李元霸干笑,一双大花眼在人群中穿梭。“没有,”然后他发现了孔慈,立即欢天喜地的扑上去。“孔师父,你回来真好。”小脸蛋无端的红了。好在他皮肤黝黑,也不怎么看得出来。 孔慈心不在焉说道:“是,我回来了,徐尧呢?” 这一句正中红心,李元霸干笑着缩后一步。1^6^K^小^说^网“这个,这个。” 李世民心下一沉,沉吟了阵,不抱希望的问李元霸:“四弟,我出门的时候,嘱咐你好生看顾徐先生,你没有生出什么岔子吧?” 李元霸胆怯地笑,“二哥,没出岔子。”他顿了顿,“只不过是出了点乱子。” 李世民气得笑出来,“有什么区别?” 李元霸讨好的笑。“用词不同。” 李世民瞪了他一眼,“说吧。出什么事了?徐先生他人呢?” 李元霸磨磨蹭蹭说道:“他人就在附近。很快就出来。”话才说完,就见花生汤和李扫黄齐齐从大门口冒出来。气喘吁吁说道:“有消息了。” 李元霸眼前一亮,喜眉笑眼对李世民说道:“我就说嘛,”又迫不及待问花生汤和李扫黄,“快说,他人呢?” “百桃书院。” “显信将军元夕生府上。” 两声齐声回答,却不是一个地方,说完听到对方答案,都是一愣,跟着又齐声说道:“不对,徐尧不在百桃书院(显信将军府),在显信将军府(百桃书院)。” 徐靖听得不耐,“到底在哪 花生汤和李扫黄互相看了一眼,还是坚持自己答案:院,不是显信将军府。” “显信将军府,不是百桃书院。” 熊姥姥脾气暴躁,“到底是怎么回事,李世民,人究竟在什么地方,你倒是给个说法啊?” 李世民看着李元霸,“我也想知道,”他看向李元霸,“四弟,你怎么解释?” 李元霸脸上开始冒冷汗,“二哥,是我不好,我把人给看丢了。” 李世民多少已经料到这样结果,“怎么丢的?” 李元霸说道:“早晨起来地时候还在,吃早饭的时候也还在,但是吃过早饭人就不见了,找遍整个秦王府都找不到,”他小声咕哝,“真怀疑这个人是江湖骗子,专程到秦王府来骗早饭吃,填饱肚子就溜地找不到人影了。” 李世民听得又好气有好笑,“你见过哪个江湖骗子能够把你修理得满头包的?” 李元霸摸了摸额头上的包,“也是哦,”干笑不已,连忙又表功,“我派了花生汤和扫黄大管家出门去找人,现在两人送回来的消息虽然不一样,但好歹也是知道他下落了,大不了两个地方都派人去找找,总能找出来。” 徐靖冷笑,泼了李元霸大大一瓢冷水,“就怕等你派人去找的时候,人家一早已经走得无影无踪了。” 花生汤尖叫,“大木哥不是那样地人,他说了今次是专程来救助孔师父的,没见到他平安回秦王府,决不轻易离开。” 孔慈颤声说道:“他果真是这么说的?” 花生汤大力点头,“嗯,是的。” 眼睛就粘在孔慈身上,半点也移动不开,整个人痴痴呆呆的,李元霸和李世民的对话,一个字也没听进耳朵去,双眼只是不住贪婪注视孔慈,心里无比伤心的想,孔师父出去十来天,比以前更加好看了,这样标致的人物,假如是个女子,我可怎么办?似乎除了自杀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孔慈出了会神,看着花生汤温言说道:“花姑娘,好久不见。” 花生汤正自悲切地想,哪一种自杀方式最为舒适,分神听到孔慈同她说话,顿时乐得轻飘飘的,自杀的问题立即抛到九霄云外,“好,孔师父好。”考虑再三之后下定决心,就算孔师父果真不幸是个女子,只要他一天不承认,自己就一天不放弃垂涎他。 “你刚刚说,徐尧去了藏春园,这消息是谁告诉你地?” 花生汤绯红双颊的答:“是这样,我刚刚在朱雀门附近问人打听徐尧下落,我把他长相形容出来,有位老者主动走到我跟前,说有看到这样长相地人,进了显信将军府。”真是受不了,孔师父温润双眼染上莫名轻愁,看起来好勾人。 这时大管家李扫黄说道:“我也是这么做地,但有人却告诉我说徐尧是去了百桃书院。” “那么你们俩有没有去查证下?” 两人同时摇头,“没,急着回来报信儿。”李元霸呻吟了声,“怎么搞得,两个笨蛋,真是吐血。” 孔慈皱眉,“他去百桃书院做什么?” 李元霸和花生汤互视一眼,互相推诿,“你说。” 花生汤撇嘴,“不告诉他的提议明明是你出地,做什么要我自首。” “我虽然提议,但你也是赞成的。” 两人你一眼我一眼的扯皮,李世民威严喝道:“到底怎么回事,四弟,你说。” 花生汤乐滋滋的看着李世民,对李元霸做鬼脸。 李元霸无奈,老实将早晨姜宝谊来访的事,原原本本说出来,及至说道姜宝谊要他带口信儿给徐尧,去百桃书院找王怀恩,徐靖和孔慈都惊讶得脱口叫出来:“什么,找王怀恩?”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 第三九章 师徒 李元霸点头:“对。” 徐靖看了孔慈一眼,两人面面相觑,无言苦笑。 良久孔慈说道:“接着说。” 李元霸说道:“没有了,就这么多,我和花生汤考虑再三,没有把姜宝谊的口信儿说给徐尧知道,以免他一去不回,而二哥又接不回孔慈,到时候两头落空,不过没想到的是,可能我们和姜宝谊说话那阵,徐尧正好吃完饭回天马流星,结果他躲在在门外边,把所有内容都偷听到了,因此背着我们去了百桃书院。” 景和性子急躁,连忙问道:“那我们还等什么,赶紧去书院找他啊?那地方是做什么的?在什么地方?” 众人都有些尴尬,熊姥姥干咳了声,“景和,这个你不用管了,小孩子不要多问,你乖乖在天马流星呆着,我和小慈去看看。” 景和却不干,“不行,我是主子爷的近身护卫,一步也不能离开他。” 熊姥姥苦笑,“听话,景和,那种地方好姑娘不能去。” 景和不服,“那做什么你要带主子爷去?” 熊姥姥一时语塞,求助看着孔慈。 花生汤听得心头发凉,听这老妇和小孩的对话,孔师父分明是女子了,一时悲从心起,双眼满含热泪,几乎要哭出来。 奇*书*网*w*w* w*.*q*i*s*q *i* s* h* u* 9* 9* .* c* o* m 孔慈这会儿心事重重,哪顾得上留意花生汤的动静,收到熊姥姥求助的暗号,遂温柔而坚决的对景和说道:“景和,听话。你留在此间,等我的消息。” 景和无奈,虽然满心不愿。但也不敢违背孔慈地话,只得勉强答应。好吧,不过万一要是生出意外,务必记得及时通知我。” 事情貌似就这么定了,徐靖却出人意料的开口说了一句,“你们不必去百桃书院。.手机站wap,.CN.徐尧人在那里。” 众人都有些吃惊,尤其李元霸,几乎跳起来,“他不在百桃书院,还能去哪里?” 花生汤接了一句,“不会是显信将军府吧?” 徐靖淡淡说道:“就是显信将军府。” 本朝的显信将军元夕生,是相州顺义郡人,徐靖很早以前已经查到,其人和相州大营有着千丝万缕联系。是孔狄安插在朝中地眼线,他是太子党人,最近一段时间时常在东宫殿走动。徐靖将他身份告诉过孔慈,问她要不要将其除掉。孔慈答是不需要。“孔慈绝无可能放弃对朝廷动向的刺探,你除掉元夕生。他还会安排第二个人,所以不必做费这样地力气,只是站在暗处观察他动静就可以了,只要他不威胁到徐家堡的人生命安全,由得他闹腾去。” 徐靖觉着孔慈说的有道理,是以作罢。 花生汤瞪圆了眼,“他去那里做什么?王怀恩约他见面的地方是在百桃书院的啊,难道他离开秦王府不是为了和王怀恩见面?” “不,是为了和王怀恩见面。” 花生汤一个头变得三个大,“既然是为了见王怀恩,人家分明是约他去百桃书院,他怎么会跑去显信将军府?难道他不认得路走迷道了?那也不可能,百桃书院在市中心文兴巷子这边,显信将军府在朱雀门外围远郊,就算迷路也不可能迷那么远。”“对,所以他不是迷路迷去地,”他顿了顿,一字一字说道,“他是给王怀恩带去显信将军府的。” “啊?为什么?他做什么带人去元夕生那里?” 徐靖只是笑,含混说道:“这中间关系错综复杂,一时之间也说不清楚,我们先去显信将军府,找到徐尧再说。” 李元霸扁了扁嘴,“但愿你没有猜错。” 徐靖没有猜错,徐尧这会儿确实是在朱雀门外的显信将军元夕生府上。 今天早晨,他吃过早饭,去找李元霸,正碰上姜宝谊和他交涉,想要和自己见面,他并不认得姜宝谊其人是谁,所以也不打算见他,因此李元霸刁难姜宝谊时,他也默许了,不过当听到姜宝谊要求李元霸带句话给自己,要他去百桃楼见王怀恩时,他却愣住了。 王怀恩是他在储卫营习武时候的师父,他是契丹人,在储卫营的职责,只是个火头军,因为喜欢喝酒,终年身上一股酒臭味,因此很不得人喜欢,几乎没有什么人愿意和他往来。徐尧入储卫营习武,听说其人之后,生出很大的兴趣,有空就背着大家去厨房找他玩,给他带酒喝,久而久之,王怀恩居然也给他收买了,暗地里开始教他习武,又教他制作各种道具,只不过提出一个要求:要他善进保密义务,不要随便说给外人知道。 徐尧答应了。 随后他发现,王怀恩根本是深藏不露,他的武艺比大多数储卫营的教习师父都要好,最难得他传授武艺从来不藏私,他因此就想要带孔慈也来和他一起习武,王怀恩却不答应,说顶不喜欢孔慈那种高傲的个性,如果徐尧坚持要带孔慈来习武,就把他也打出去。 徐尧无奈,只得隐瞒了孔慈。 但这件事蛮过了孔慈,却没瞒过徐靖,因为彼时两人是在一间屋子里住宿,徐靖关注孔慈,孔慈和徐尧又走得进,连带地徐靖也顺便关注了徐尧的行踪,很快他发现了徐尧的秘密,不过他也不声张,每次徐尧去找王怀恩,他就跟在他背后一起去,躲在暗处,偷看王怀恩教学,自己也收获不少。 后来徐尧毕业,和王怀恩之间地来往减少,但他每次出任务,都会记得给王怀恩捎带一壶好酒。徐家堡破亡之后,徐尧被孔狄带走,徐靖和孔慈留下来面对徐家堡的满目疮痍,两人清理所有存活家奴地时候,没有发现王怀恩地名字,但是在死难家奴尸身中间又找不到这个人,几番搜索都没有结果,最后只好放弃,猜测王怀恩其实是孔狄安插在徐家堡的内应,任务完成之后,他就悄悄地回了孔狄的相州基地。 也是在这个时候,徐靖说出了徐尧常年跟随王怀恩习武的秘密,于是徐尧是叛徒的事更加不容置疑。 徐家堡破亡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但不可否认,徐尧必须为此承担大部分的责任是不争的事实,因为孔狄的主力部队,是由徐尧引进城堡的,但这又不算是背叛,因他原本就不是徐家堡的人,他的父母是孔狄相州大营的教习,在他不足两岁的时候,孔狄向他父母买断了他的人生,投送到徐家堡做内应,并差了一名信得过的仆人看顾他,直到他十二岁自储卫营毕业,那仆人说出他的身份以及他的使命:作为孔狄的内应,摧毁徐家堡。 他当然不肯,在徐家堡长大的他,对这里有深厚感情,而父母的印象太模糊,小时候的记忆几乎是完全不存在,感情很淡漠,加上又是年少气盛的时候,最不喜受人摆布,于是直截了当拒绝了仆人的要求,仆人也不跟他罗唆,明白告诉他,假如他不肯接受这使命,那么孔狄将会派他的父亲自潜入徐家堡,让他们父子相残,而他喜欢的储卫营小孩孔慈,也会在顷刻之间,死在他跟前。 第四十章 夕生 徐尧十分惊恐,踌躇良久,终究是无奈接受了命运,干起了内应的勾当。 徐家堡破亡之后,他被孔狄带回相州大营基地,在那里生活了一年有余,终于找到机会逃出来,然而孔狄的势力是如此庞大,天下处处皆是她耳目,徐尧被迫东躲西藏,不敢给任何人知道自己行踪,即便是对孔慈,也瞒得死紧,他不是不知道孔慈在找他,但他不敢轻易涉险,他不怕死,他怕的是连累孔慈为他而死。 不过,他刻意的躲着孔慈,最主要的原因却在于,他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孔慈。 不管是出自怎么的初衷,徐尧导致了徐家堡的灭亡,使无数人一夕之间死去,存活的人也流离失所,作为相州大营的内应,他和孔慈是天生的敌人。 这是宿命,无法改变。 他因此打定主意,一生一世都要躲着孔慈,不给她找到自己。 但是事与愿违,孔慈苦找他十一年之后,终于是心灰意冷,决定背水一战,同意和徐靖成亲,得到这消息,徐尧坐不住了,他当然不相信孔慈会真的和徐靖成亲,但尤因如此,对于孔慈为了找出自己不惜向徐靖妥协,拿了身家清白做赌注的事,他才感到格外的内疚。 最终他风尘仆仆的赶来长安,托花生汤代为引见,想要拜会秦王兄弟,希望借助两人之力,在事情尚未成定局之前,解决拖沓了十来年的难题。 这件事他做得已经很小心,尽量不露痕迹。然后终究还是给相州的人得到了蛛丝马迹,派出狙击手来找他,来人在客栈给花生汤除掉之后。一路看中文网孔狄学乖了,直接派了对徐尧有教习之恩的王怀恩出马。 徐尧不知道王怀恩是如何说服姜宝谊来秦王府传口信的。他也没有兴趣知道,姜宝谊走后,他随即也离开秦王府,赶去百桃书院找王怀恩。 王怀恩是他地恩师,两人多年不见。徐尧对他十分想念。 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两人才见面,一把罗网即从天而降,把他网的严严实实地,他被王怀恩生擒。 随后王怀恩押着他离开百桃书院,来到显信将军元夕生的府上,吩咐元夕生找了一间干净地邢室,准备邢求徐尧。 徐尧看着王怀恩,沉吟良久。问了一句:“师父,你别告诉我,是孔狄派你来的。” 王怀恩脸色微变。却没作声,其人年纪大约有四十来岁样子。方正下颌。蓝色眼珠,高颧骨。挺直鼻梁,虽然略略有些风霜,又穿着布衣,仍然不掩风华,猜知其人年轻的时候,必定也是个丰姿不凡的俊秀少年。 徐尧苦笑:“果真是她派你来的?” 王怀恩淡淡说道:“何必明知故问?” 徐尧叹了口气,“这样说起来,你是为玉璧麒麟来地了?我还以为你是专程来探望我的。” 王怀恩心下也怆然,他一生只得徐尧一个徒弟,两人相处了好几年,说没有感情那是骗人的,尤其小时候的徐尧,对他是百分之百的尊崇。 徐尧苦笑,“真是没想到,好些年不见,一见面师父给我的就是这待遇,亏我一听说你让姜宝谊捎来的口信儿,立即来找你,连孔慈都不要。”心里却在盘算,要如何找机会解决王怀恩。把玉璧麒麟交出来,让我带回相州,交给主子爷,我就放你自由,否则不要怪我不念师徒情分。” 徐尧说道:“你唤孔狄主子爷,这样说起来,你是她的家奴?不是被她胁迫或者差使的外人?” 王怀恩点头,“我是家奴,”他想了想,补充一句,“和你一样,是主子爷安插在徐家堡地内应,只不过我们各自负责的事务不同。” “原来如此,徐家堡破亡之后,你想必就相州大营?” “是。” “奇怪,但我在相州大营时候,怎么没见你?” 王怀恩冷淡说道:“我们不在一个营区,你当然见不到我,况且那时候你给主子爷软禁着,能见到的人更加有限。” 徐尧笑道:“那倒也是,”他眼珠儿转了转,上下打量王怀恩,笑着说道,“师父,我总算知道那时候你为什么要天天喝酒了,假如你不把自己搞得臭气熏天地,凭你这样不凡的样貌,不知道多少姑娘婆媳要为你打破头,生出争端。” 王怀恩一早已经领教过徐尧三寸不滥之舌地威力,知道他口中吐出十句话,能有一句是真话就不错了,但好话人人爱听,所以饶是他知道徐尧吹捧他多半是不安好心,还是忍不住老怀大悦,“徐尧,说好话不会让我心软放你走,还是那句话,交出玉璧麒麟。” 徐尧笑道:“玉璧麒麟不是早在当年我回相州大营,就已经交给孔狄了么?我手上哪里还有。”王怀恩利眼扫过徐尧,终于有些忍耐不住,出言纠正徐尧,“不要随便叫主子爷地名讳,你父母是基地的教习武官,按照身份,你也是主子爷地家奴,要懂得规矩。” 徐尧却笑,心里巴不得有机会转移话题,于是滔滔不绝说道:“这话不对,我父母是家奴,难道我就非得是家奴?那我父母假如是盗贼,我岂非也是盗贼?你这逻辑有问题,作为推理的前提不对,因此结论不正确,正确的推理过程应该是这样的。 王怀恩不耐说道:“我不想和你讨论这些问题。” 徐尧干笑,“人要虚心求教,虚心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 王怀恩说道:“少和我说这些有的没有的,把东西交出来。” 徐尧不厌其烦的重复,“我刚刚不是说了,早在当年回相州大营的时候,已经把玉璧麒麟交给孔狄了,”他咕咕的笑,“师父你是不是得健忘症了。” 王怀恩额头青筋微微暴起,“你是交了,但那是赝品,根本不是正品,正品还在你手里。” 徐尧不置可否的笑,心思莫名回到秦王府,不知道孔慈此时是否是回去了?王怀恩威胁道:“我出门的时候,主子爷特别嘱咐过我,假如你不肯交出玉璧麒麟,只管对你用刑,只要留住你一口气,不管多么残忍的法子都可以使用,徐尧,你不要逼我。” 徐尧懒洋洋的笑,“我不逼你,但你要想从我这里得到玉璧麒麟,又的确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 第四一章 邢求 徐尧眯眯的冲着王怀恩抛了个媚眼,“不是都说了,那个东西我手上已经没有了。” 王怀恩有些怒,“你的意思是要逼我用刑?” 徐尧笑道:“说起来,我已经很久没有尝到皮肉痛苦了,十分期待你的表现。” 王怀恩踌躇了,瞟了旁边烧得通红的炭火一眼,心下犹豫不决,他了解这个小孩,典型的吃软不吃硬,又甚有主见,如果他打定主意不吐露玉璧麒麟的下落,邢求他也是枉然,但除了邢求,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可想,两厢权衡之下,王怀恩决定试试自己的运气。 他退后一步,轻轻一拍掌,一位身材高大魁梧长相凶蛮的男子推门进来,正是显信将军元夕生,其人年纪约有二十三岁样子,赤裸的上身肌肉纠结,双手大的像蒲扇,眼神却十分温良,恭敬立在王怀恩跟前,“小人元夕生,听师父吩咐。” 王怀恩退后一步,就着一张圈椅坐下,低头喝茶,吩咐元夕生,“夕生,这犯人你认识么?” 元夕生打量徐尧一阵,摇头说道:“回师父,不认识。” 王怀恩不怀好意的笑,“不认识就好,这个人十分不听话,你现在拿了隔壁把那条倒刺鞭取过来。” 元夕生应声道:“好。”就悄没声儿的去隔壁拿鞭子。 徐尧笑着问王怀恩,“他认识不认识我有什么关系?” 王怀恩阴森森说道:“夕生不认识你,就不会知道你的利害,心里没有顾忌,下手才会凶狠。” 徐尧讶然失笑。“师父,你连这个都设想好了,足见孔狄必定给了你巨大压力。.wAp..CN.要你无论如何要拿回玉璧麒麟。” 王怀恩说道:“是,”他不死心的想要打一把感情牌。“徐尧,你也知道主子爷是出了名的心狠,看在你小时候我曾经尽心教授你武艺的份上,你就成全我吧,交出玉璧麒麟。” 徐尧却笑。温柔但是坚决地说道:“不行。”却没有否认玉璧麒麟在他手里。 王怀恩心下略喜,问道:“为什么?” 徐尧淡淡说道:“那不是她的东西,怎么能够轻易交给她。” 王怀恩冷笑,“难不成你还想物归原主?现在徐家堡群龙无首,你打算把那样物品交给谁?” 徐尧没作声,轻描淡写说了一句,“这是我的私事,不劳烦你过问,总之确信不是孔狄就是了。” 王怀恩大怒。“这是你自找地。” 这时元夕生自隔壁捧了一条长有三尺见方的铁鞭,进到邢室,徐尧扫了一眼。微微皱眉,这条铁鞭约有拇指粗细。打造得非常精致。光看夕生提着鞭子露出地沉甸甸样子,已经可以猜知其分量不轻。用了力气抽在人身上,估计滋味不会好受,更不要说鞭子的边角还镶满尖锐的铁刺,一鞭子抽下来,足以皮开肉绽,饶是他自认忍耐疼痛的能力是一等一的,也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师父,鞭子拿来了。” 王怀恩冷冷看着徐尧,说道:“很好,给我抽他二十鞭子。” “是。” 一鞭子下去,徐尧倒抽了口冷气,竭尽全力地隐忍,才没有叫出来,元夕生的力气完全没有辱没他那一身的肌肉,坚实有力,这一鞭子从徐尧胸前抽过,边缘的倒刺随即深入皮肉里边,鞭风行过处血肉模糊成一片,鲜血如泉水一般冒出来,霎时染红了徐尧胸前衣衫。 王怀恩狰狞笑道:“味道如何?” 徐尧忍住疼痛,咬牙笑道:“还不错,一点也不比孔狄的身手差。王怀恩听得好奇,忍不住就问了一句,“主子爷修理过你?” 徐尧惨然笑道:“你以为她是直到最近才发现手上的玉璧麒麟是赝品?” 孔狄最初以为,玉璧麒麟确实是给徐家的主事老爷徐楷摔碎销毁了,当时虽然觉得懊悔遗憾之极,不过也就算了,但是没有想到的是,徐尧跟着她回到相州大营之后,居然告诉她,徐家主事老爷摔碎的其实是赝品,真正地玉璧麒麟,在他的手上。 孔狄高兴之极,当即问他索要,没想到徐尧却提出交换要求,要孔狄给他自由,作为交换,孔狄考虑再三之后答应了,徐尧因此交出了自己收藏的玉璧麒麟,随后他离开相州,不过还没有出境,就给孔狄差人捉了回去,将他狠狠地修理一顿,指责他妄图用假的玉璧麒麟鱼目混珠,骗得自由。 徐尧百思不解,问孔狄是如何看出玉璧麒麟是假货地,孔狄却不肯说,只是威逼他交出正品,徐尧拒不交出正品,他因此尝尽了孔狄折磨人地手段,数次命悬一丝,他之所以骨瘦如柴,即是因为受刑太多,身体内脏被各种叫得出名字叫不出名字的毒物侵害,落下了许多病症造成地。这种非人的生活持续了一年有余,最后一名负责邢求的奴婢,看他被折磨得奄奄一息,体无完肤,实在于心不忍,就偷偷喂他吃了一颗会让人假死的药丸,让他逃出生天。徐尧记得很清楚,这奴婢的名字叫做上月。 想到上月,徐尧心中莫名沉重,孔狄最容不得别人背叛,不知道她现在是否已经查出当年协助自己逃走的人是上月,如果已经查出,不知道她是怎么处置上月的。 “什么意思?” 徐尧疼得浑身痉挛,勉强笑道:“意思就是说,早在我将玉璧麒麟献给孔狄,她就知道那是赝品,并为此邢求我一年多,要我交出正品,不过,”他喘了口粗气,冷笑道,“我没答应她。” 王怀恩怔了怔,神情复杂的扫了徐尧一眼,好多年前他就知道,徐尧这个小孩古怪之极,他在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训练自己忍受各种生理极限痛苦的能力,长年累月的积累,他猜想其人的忍耐能力应当是常人的好几倍,但现在看来,这样的猜想明显还是低估了徐尧,孔狄的刑罚是出名的残忍,他居然能够忍受一年有余,这种忍耐力,只能用惊人来形容。 想到这里,王怀恩沮丧之极,他当然没有指望过能够通行邢求从徐尧口中获得情报,让夕生抽他的鞭子,只不过是小小的热身,目的是想要徐尧知道,他折磨人的手段也是非常血腥的,由此让他产生畏惧心理,方便自己稍后和他谈条件,但是现在看来,自己根本是鲁班门前耍斧头,做的完全是无用功。 王怀恩心念流转这功夫,夕生已经利索的抽完了十五鞭子,徐尧已经变成了血人,全身上下没有一处肌肤是完整的,他身体清瘦,没有二两肉,面上的皮肤抽得皮开肉绽,有几处吃足了力气的地方,露出森森白骨,突兀的伸出来,样子无比的恐怖,即便如此,徐尧脸上仍然在笑,嘲讽的、不屑的笑。 第四二章 屈从 夕生越抽心里越是发毛,他存心要在王怀恩跟前挣表现,所以每一鞭都用了全力,十几鞭子下来,累得气喘吁吁,胸前背后大汗淋漓,而战果看来也还算惊人,徐尧脚下的血水,混合着自他身上掉下来的皮肉,蜿蜒流得满地都是,换了平常人,多半已经是重伤濒死,但是面前这清瘦的青年,虽然疼得面色如雪,神情却十分平静,神智也很清醒。 好不容易二十鞭子抽完,元夕生长出口气,恭敬站在旁边,对王怀恩说道:“师父,已经抽完了。” 王怀恩沉吟片刻,站起身走到徐尧跟前,小心审视他满是血污的脸,“徐尧,交出玉璧麒麟。” 徐尧顽劣的笑,吐掉口中的血水,“不急吧,你还有什么手段,先使出来我看看,等我一一都领教过,觉得比孔狄的手段高,我就交出玉璧麒麟给你。” 王怀恩焦躁的来回踱步,孔狄给他的期限只有三天,三天之内,如果拿不到玉璧麒麟,就要改派其他人来尝试,至于王怀恩本人,则会被贬责去南海采珠,这基本也就是判了王怀恩的死路,因为他有恐水症,见到幽深的水域就会生出恐惧感,进而神经错乱。他沉吟片刻,突然想到一个人,跟着露出笑容,“徐尧,我知道你熬刑的本事非常惊人,不过,我还是有办法对付你的。” 徐尧笑道:“什么办法,说来听听。” 王怀恩简洁说道:“很简单,两个字:孔慈。” 徐尧脸色微变,勉强笑道:“我和相州大营之间的恩怨,没有必要牵涉到外人吧。王怀恩眼前一亮。露出狐狸一眼狡黠的笑意,看来老天毕竟还是眷顾他的,他找到徐尧地弱点了。一路看中文网“话也不是这么讲,”他脑中飞速旋转。徐尧最怕的是什么?是孔慈出意外,还是孔慈出现在他面前?“我听说这些年她一直在找你,找得心力交瘁的,真是可怜。” 徐尧听出苗头,干笑道:“是么?”心里开始慌乱。王怀恩该不会想要领了孔慈来此间吧。 王怀恩假笑道:“当然是真地,据说有一次,她从某个徐家的家奴处得到消息,说你在西北营州出现,竟不惜千里迢迢地赶去营州找你,结果在穿越沙漠的时候,遭遇到逆风袭击,几乎被困死在里边,后来还是一直暗中留意她动向的徐靖。及时传了消息给避居长安的熊姥姥,才把人救助回来,因为感染了沙漠的疫症。她病了足足半年。” 徐尧苦笑,这件事他是知道地。孔慈回长安之后。他私下去探望过好几次,每次都是趁着她熟睡时候去。见过一眼就走,他也曾经想过无数次,不如传个死讯出去算了,断了她的念头,但是转念又会立即否定这想法,孔慈的性情最是坚韧,即使天底下所有的人都相信他死了,只要没有亲眼见到他尸身,她都是不会相信的。 王怀恩感叹了一句,“这小女郎对你真是没有二话,我对她也真是说不出的佩服,所以,”他心怀叵测的笑,双眼眨也不眨的盯着徐尧,“我决定成全她。” 徐尧心头大敲警钟,“你想做什么?” 王怀恩露出狐狸一样狡黠的笑容,看着徐尧,默不作声。 徐尧勉强笑道:“你该不会是打算绑了她来此间吧?这可不好,孔慈现在是徐靖地未婚妻子,徐靖你是知道的,其人目前是皇太子殿下最为宠信的僚佐,住在东宫殿内,你要绑孔慈,只怕要费很多周折。” 王怀恩大摇其头,“错了错了,我没那闲功夫做这种本事,”他笑眯眯看着徐尧,直瞪着徐尧满头冷汗森森落下,才心满意足宣布答案,“我直接打包你给她送去。” 徐尧呻吟了声,“千万不可。” 王怀恩愉快地笑,“那你交出玉璧麒麟。” 徐尧踌躇着没作声。 王怀恩又说道:“快点,我的耐心可是十分有限地,”想了想,又满怀恶意地加了一句,“我听说孔慈最近时间内就会和徐靖成亲,徐靖对你又是恨之入骨的,既然新郎新娘和你都有旧情在,打包你去给他们俩做新婚贺礼,想必应当是不错地,也许还会顺便请我喝一杯喜酒也说不定。” 徐尧叹了口气,“师父,不要把事情做绝,给我一条生路吧。” 王怀恩也叹了口气,说道:“徐尧,我现在已经没有退路可循,要么拿回玉璧麒麟,要么下南海采珍珠,你是知道的,我有恐水症,那分明是死路一条,我求你给我一条生路才是真。” 徐尧没做声,沉吟良久,反问王怀恩:“师父,你可否告诉我,孔狄处心积虑要这块玉璧麒麟,究竟是为什么?” 王怀恩十分惊讶看着徐尧,“你不知道?” 徐尧啼笑皆非,“我应该知道?王怀恩忍不住笑出来,“真是有趣,你居然不知道,”他想了想,“那你想必也不知道主子爷是如何判断出你给她的玉璧麒麟是假货的了?” 徐尧老实点头,“是,我问过她这个问题,她没有回答我。” 王怀恩叹了口气,上前将徐尧身上绳索解开,在他滑落到地下之前,及时将他接住,不小心触碰到徐尧一处伤口,他疼得呻吟了声,王怀恩怜悯的叹了口气,“你这孩子,个性为什么会这么倔强,你吃痛叫一声,夕生下手必定会轻很多。” 这一瞬间,两人仿佛又回到很多年前,彼时徐尧还小,王怀恩教他习武,彼时双方都不知道对方真实身份,师徒感情是十分深厚的,王怀恩唯一会唠叨徐尧的,就是他总是不顾自己样样不及孔慈的事实,有事没事的找到机会就挑战孔慈,虽然是屡战屡败,但古怪的乐此不疲,王怀恩曾经问过他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年幼的徐尧红着脸告诉他,“只有做孔慈的对手,她才会认真的看我两眼,而且每次打输给她,她都会替我包扎伤 他要的,不过就是这一点温情。 徐尧却笑,“我若是吃痛叫一声,元将军只会打的更用力。” 王怀恩愣了愣,看了元夕生一眼,元夕生脸上一红,狼狈低下头,徐尧说的没错,假如他吃痛叫出来,自己确实是会抽的更用力。 王怀恩再次叹了口气,将徐尧交给元夕生,“带他去上药,收拾打理干净,到前院通知我。”说完背负双手,离开邢室。 元夕生尴尬的接过徐尧,“知道了,师父。”想起前一刻自己还恨不得活活打死这个人,现在却要给他清理伤口,真是造化弄人。 徐尧看出夕生的尴尬,笑着说道:“大人,你不必觉得不好意思,不是你的错,你也不过是奉命行事。” 第四三章 毒草 中午十分,孔慈和徐靖等人赶到显信将军府,想到徐尧很有可能此时就在这府第里的某间内室,众人心里都有些古怪的兴奋。 今次随同孔慈和徐靖赶来藏春园的,有不少人,李家兄弟自然不说了,花生汤因为担心她的大木哥,也吵着跟了来,熊姥姥和景和为了孔慈的安危也随同前往,除了这些人以外,队伍之中还有两个闲杂人等,即是徐登封和他的傻徒弟咸肉粽。 徐登封师徒是孔慈作主请来的,她虽然没有说明个中的原因,但大家都很清楚,她是担心徐尧落在王怀恩的手里,被他所邢求,因此事先带个医师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 我们可怜的、单恋的花生汤,到现在依然无法接受孔慈是女子的事实,不过那也是迟早的事了,她自己是没有发现,现在她注视孔慈的眼光,已经不再如以前那样痴迷。 假如孔慈这会儿有心情观察,她多半会感慨一句:女人都是善辩的。 李元霸用力敲门,“开门,开门,开门开门。” 却没有人出来应门。 孔慈心下焦躁,抽出腰间的匕首,从门缝往里,斩断锁大门的横木,推门进去园子里静悄悄的,午后的阳光撒在宽阔的中庭,小野花遍地都是,空气弥漫着芳草的香味,李世民深深嗅了一口,笑着说道:“真是没想到,元将军那样彪悍的人,住处却布置得这样秀雅。” 孔慈却笑,四下扫了一眼。“秦王,你看仔细了,这里的野花野草。都是有讲究的。” 李世民讶然,睁大眼睛仔细看过。“没发现什么疑窦啊?” 孔慈蹲下身,顺手采了一根黄色七瓣小花,递给李世民,“你知道这个叫什么?” “叫什么?” “泽漆,这种花白天被日光照射。.网,电脑站www,.cN.香气闷闭在花壶里边,到了晚上才会释放,人闻到这种味道会休克,不仅是这一株,”孔慈环顾四周,淡淡说道,“这里少说有上百种古怪的药草,都是对人体没什么好处地。” 李世民听得惊讶,“元夕生怎么在自己庭院种植这种花草。难道他不担心自己中毒?” 孔慈又笑,“秦王,你再仔细看。这一溜的小野花,不是元夕生自己培植的。” 李元霸大大地圆眼睛放射仰慕光华。“孔师父你好利害。连这个你都知道,简直就是活神仙。” 孔慈忍俊不禁。笑叹道:“卫王,你那是什么表情,貌似很仰慕我的样子。” 李元霸刷地红了脸,躲到花生汤后边。 众人几乎笑出来。 李世民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些野花不是圆夕生自己培植的?” 孔慈没作声,徐靖接口说道:“很简单,刚刚孔慈摘泽漆,如果你足够细心就会发现,她扒开野草露出的泥土,是新鲜的,也即是说,这些野草野花,是刚刚才移植过将军府的,而最近三天,元夕生都不在府里,一直在东宫殿,协助太子殿下处理一宗要务。” 孔慈点头,“是地,我凑巧养过几年花草,刚刚扒开草皮那阵,发现底下泥土都是新的,估计是才移植过来的。”李世民心下汗颜,他刚刚确实没有留意到这一点,不过就算是留意到,因为从来没有花费过时间在这些寻常琐事上,估计也看不出当中的蹊跷。 熊姥姥插了一句,“奇怪,我们闯进来大半天了,怎么没有人出来招呼?” 他话音才落,就听见元夕生自内庭出来,“给秦王、卫王请安,不知道两位光临寒舍,是有什么要事?” 李世民斟酌片刻,正想要说些委婉的话,询问徐尧下落,李元霸已经直不隆冬的说出来意,“我们是来找人的。” 元夕生面不改色,“请问卫王,是想要找谁?” “一个叫徐尧的。” “对不住,末将府上没有这个人。” 李元霸跳起五丈高,“胡说,他肯定在这里。元夕生没作声。 孔慈察言观色,倒也不急着打听徐尧下落,指着一地的小野花问道:“元将军府上这些花草,都是谁培植地?” 花生汤听得焦躁,心想都什么时候了,孔师父还有心情问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赶紧找出大木哥啊,正想要开口催促两句,熊姥姥却给她一个少安毋躁的眼色,花生汤登时明白,孔师父这样询问,估计是有他地用意在,当即住口。 元夕生心不在焉说道:“没有人培植,是它们自己长出来的。” 徐靖微微蹙眉,“自己长出来地?” 元夕生是太子党人,最近时常在东宫殿走动,见过徐靖,大约知道他地来历,评估这个人是值得多费几句口舌发展下关系的,遂解释道:“是地,我今早回府,就发现满园都长了这些野花,”他略略有些尴尬,“我俸禄低,也不常在府里,基本没配置下人,园子少人照顾,自然就长荒了。” 徐靖看了元夕生一眼,不轻不重抛出一枚炸弹,“这么说起来,你是不知道这些野花,八成以上都是有毒的药草了?” 元夕生有些吃惊,“你说什么?有毒的药草?” 徐靖点头,“是。” 元夕生脸色微变,勉强笑道:“徐大人,真会说笑,这不都是平常的野花野草么?” 徐靖笑道:“你要这么想也无妨,反正对我来说是没有损失的。” 元夕生没作声,沉吟了阵,问道:“徐大人是如何看出这些野花野草都是毒草来的?” 徐靖忍不住笑出来,懒洋洋说道:“元大人,我看在你是太子门人的份上,才指点你一二,你不相信我说的就算了,我可没那闲功夫游说你,”到最后意犹未尽,又加了一句,“你以为自己是哪根葱子,值得我费力气?不自量力。” 元夕生有些尴尬,脸上顿时挂不住,冷冷哼了声,立在旁边一语不发,孔慈叹了口气,瞪徐靖一眼,自年少时候在储卫营习武的时候,徐靖就是这副性子,说话从来不加修饰,因此得罪人无数。 孔慈略略斟酌了阵,温言对元夕生说道:“你这园子的药草,看来都普通,但只要你翻一翻神农本草就会发现,这里种植的大部药草,都是有记载的,比如这种泽漆草,香气会让人休克,旁边那种断壶草,会让人呕吐,面目浮肿,这种青衣草,和旁边那株女华草放在一起,会使人血气运行不畅,久而久之,气血淤积,造成血痨症,你脚边那株解离草,能够通凑理,利九窍,但是它旁边又另外植有一株石龙刍,两厢综合,又会使人全身痉挛,其他的还有很多,我不一一列举,你若是不相信,不妨自己去查证。” 第四四章 攻关 元夕生额间渗出细密冷汗,跟前这人面容恬淡,笑容慈悲,他不由自主相信他,“多承你的提点,在下感激不尽。” 孔慈笑道:“要不要我帮忙替你处理了?” 花生汤急得几乎要跳起来,我们这一行是来找大木哥的,怎么孔师父就只顾着和这个看起来完全是死硬葫芦一个的小子蘑菇,这也就算了,到最后还要主动帮他料理园子,这都是哪儿跟哪儿的事啊,想到可怜的大木哥此时也许正在某个不见天日的邢室给人打得哇哇哭嚎,她就心急如焚,恨不得扑过去咬元夕生一口,胁迫他说出大木哥的下落。 元夕生踌躇了阵,“不用。” 孔慈笑道:“久闻元大人是有名的敬奉师尊,看来果然名不虚传。” 元夕生脸色变了变,勉强笑道:“我不知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徐靖冷笑,接口说道:“让我说得更明白些,你师父王怀恩想必最近两天都寄居在你府上吧?这些药草都是他培植的吧?所以你明知这些药草有问题,也还是不敢轻易铲除,对不对?” 元夕生吃惊的脱口叫出来,“你怎么知道王怀恩是我师父?”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但是为时已晚。 徐靖得意的笑,“这天底下有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只要我愿意。” 李元霸不服,“好大的口气,那我问你,我最喜欢的东西是什么?” 徐靖气结。“那我哪知道。” 李元霸大是得意,“你刚刚还说,天底下没有什么事你不知道?” 徐靖气结。众人都是莞尔。 元夕生却笑不出来。看着徐靖其人,心念千百转。这个人看来果然是有些分量的。.wap,16K.Cn. 之前他曾经听太子提过,说徐靖其人最善于收集消息,只要他有心,朝廷上下公卿贵族的动态都可了如指掌,最初元夕生还不相信。觉得太子有点盲从,现在看来,太子完全没有夸大,王怀恩确实是前天过长安找他地,只不过他的行踪非常谨慎保密,不知道徐靖是如何获知的,进一步再想,徐靖是太子地门人,这样看起来。自己的一举一动岂非都在太子监视之下? 徐靖露出有趣地笑容,“这个很容易查的吧,”他瞟了元夕生一眼。“除了这个,更隐蔽的内容我都查得到。” 元夕生打了个寒战。徐靖这意思。是不是在暗示,他对自己的来历也是知之甚详的呢? 李元霸找了徐靖地刺头。心情大好,追问元夕生道:“元夕生,王怀恩到底在不在你府上?你倒是给个准信儿啊。” 元夕生心念千百转,斟酌良久说道:“在。” 李元霸眼珠儿转了转,笑眯眯说道:“那么徐尧肯定也是在你府上的了。” 元夕生没作声。 孔慈笑道:“在就好,烦请你代为引见,我们有要事,想要见他。” 元夕生摇头,“不成的,师父吩咐过,他现在有紧要的事,要跟徐尧商谈,不见任何人。” 李元霸说道:“我们要找的不是他。” “我知道,徐尧也不行。” 众人眼前都是一亮,李世民笑着说道:“这样看起来,徐尧先生果然是在元大人府上了?” 元夕生暗自呻吟,恨自己一时不甚,给孔慈和李元霸套出话,现在要否认已经为时已晚,迫不得已只好硬着头皮承认,“是,徐尧是在这里不错,但我不能让你们见他。” 李世民含笑问道:“为什么?” 元夕生踌躇了阵,“个中的理由,我也不方便透露,请秦王不要见怪。” 李世民苦笑,心理颇是感慨,果然落翅的凤凰不如鸡,以前自己但凡一个眼色过去,已经足以使对方跪在地上求饶,现在只差将身子弯到尘埃里低声下气的恳求,仍然是碰了软钉子。 熊姥姥却不管这么多,她一心想要找出徐尧,好让孔慈从徐家堡一干家奴毫无理性的追杀中解脱出来,当即上前一步,“我管你方便不方便,我老太婆今天拿不走徐尧,决不干休。” 元夕生说道:“我很抱歉,恕难送命。” 花生汤听得心头火起,挽起袖口叉着腰身,“给脸你不要脸,今天姑奶奶不打得你桃花朵朵红,你不知道姑奶奶心花为谁开。” 说着就要动手修理元夕生。孔慈却拦住她,柔声问道:“花姑娘,不急,让我来。” 花生汤一腔怒火登时化作春水,柔情蜜意地闪到一边,目不转睛看着孔慈,一边陶醉,一边伤心,唉,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孔慈看着元夕生,沉吟着没做声。 元夕生只觉那一双灿若星子的双眼,仿佛有穿透人心的魔力,直看到了自己内心最深处去,他背心一阵一阵发毛,努力挺起胸膛,振作精神说道:“你们谁想要进到内室去找徐尧,除非踩着我地尸身。” 徐靖听得大怒,笑着说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元夕生却笑,傲然说道:“我知道你敢,但你也要评估看,要杀我可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这话是不假,元夕生自四岁开始习武,他地年纪和孔慈一般大,是孔狄建造相州大营后,培育出地第二批狙击手,由孔狄亲手锤炼,王怀恩从徐家堡回相州大营之后,他又又师承王怀恩,是他一身武艺的集大成者,连徐尧都不是他对手,更不要说资质比徐尧还略有不及地徐靖了。 徐靖气结,心知元夕生说的是实情,抛开相州大营的千锤百炼不提,单就王怀恩的武艺,据他所致的,徐尧不过是学到一点皮毛,因为彼时王怀恩不知他的身份,以为他是徐家堡的人,所以教授他武艺时候,许多紧要的秘诀都保留着,即便如此,自己年幼时候和徐尧在储卫营对决,还时常输给他,元夕生又不同,他是王怀恩自己挑选的衣钵传人,完全学到王怀恩的真传,自己就算果真能够杀掉他,估计也要费很大的周折。 孔慈却笑,轻描淡写说道:“徐靖杀你不容易,卫王呢?” 小圆脸蛋李元霸听到孔慈点自己的名字,下意识应了一声,“在。” 元夕生脸色灰败,李元霸那是本朝的神话,排名第一的英雄好汉,自己这点拳脚功夫和臂力,连前一百都不能进,真要和他决战,那是必死无疑,而他是圣上除了太子以外,最为宠信的小孩,又不能暗算,因此假如两厢发生冲突,死的那个毫无疑问一定是自己。 李元霸摇晃着小圆脑袋,问元夕生:“元夕生,你说,老爷我屠宰你容易不容易?” 元夕生苦笑:“卫王想要取末将的性命,简直易如反掌。” 李元霸大是高兴,给徐尧戳得千疮百孔的自尊心飞速的复原,并长得比以前更加茂盛,“老爷我也是这么认为的。”说完还颇是得意看了徐靖一眼,那意思仿佛是说,看,老爷我多么利害。 徐靖冷冷哼了声,把头转到一边,表示不屑一顾。 第四五章 长笛 元夕生这时却又说道:“但是你不能屠宰末将。” 李元霸鼓着大花眼,才要问为什么,李世民已经先行笑着问了一句,“为什么?” 元夕生说道:“师出无由,”又反过来奉劝李世民,“秦王,你最好能够约束卫王的行为,要知道他现在是你名下为数不多的战将之一,假如他行为失当,任意屠宰朝廷命官,给太子在圣上跟前参上一本,圣上一怒之下,将他贬责出京城,届时你手下就再没有可用之人了。” 李世民心下甚怒,元夕生这番话说的动听,仿佛处处是在为自己着想,其实是在拿了太子来威胁欺压自己,要自己管好李元霸。 孔慈也听出苗头来,见着李世民脸上青筋微微暴起,仿佛是要发怒,但是转眼之间,其人又心平气和,温言对李元霸说道:“元大人说的对,四弟,今天的事由徐靖和孔师父自己解决,你不可插手。” 李元霸顿时不服,但他一向敬重李世民,倒也不敢违抗他的指令,只得不甘不愿说道:“我知道了,二哥。” 孔慈笑着说道:“二公子,只是短短几日不见,你的修为好似又更上层楼了。”记得以前的李世民,锋芒最盛的时候,咄咄逼人,不要说忤逆他,部属就是稍稍事情做得不能完全附和他心意,都会给他修理,和现在温和谦恭又能忍能让的秦王比起来,真是有天渊之别。 李世民苦笑,出了会神,淡淡说道:“人要学会适应环境的变化。你也说过,现在不是爆发的时候,我需要积蓄能量。既然如此,何必为着一个小小的显信将军。破坏大局,很抱歉徐尧地事恐怕我不能让四弟插手。..” 孔慈恬淡笑道:“这样才是最好的,”他看着元夕生,“因为这个人,应当是由我来料理才对的。” 众人听到这句。都有些惊讶,徐靖脸上十分难看,质问孔慈,“你这是什么意思?” 孔慈淡淡说道:“是我在找徐尧,现在好不容易找到,有人阻挠不让我见他,我自然要出手将他料理了,合情合理,不是么。” 徐靖咬紧牙关说道:“如果今次出手阻挠你见他地人是我呢?” 孔慈笑道:“你不会这么说。” 徐靖颤声说道:“你只需要回答我问题。如果我今次执意要阻挠你见徐尧,你打算如何料理我?” 花生堂呻吟了声,“人都还没见到。怎么自家反而其内杠了。” 徐靖脸色青白,“这些事迟早要解决。现在处理了也是不错。” 孔慈只是笑。沉吟片刻,自衣内抽出一只长笛。不紧不慢贴上笛膜。 花生汤绝望的说道:“孔师父,你打算用这根笛子,戳死元夕生这样雄健威武地老猩猩?”孔慈眨眨眼,笑道:“有何不可?” 花生汤简直要哭出来,熊姥姥和景和却吃吃的笑,徐靖看得也是狐疑,忍不住问孔慈,“你这是打算做什么?” 孔慈笑着说道:“和元夕生决斗啊,料理了他好进到内室找徐尧。” 徐靖几乎脱口要问出和花生汤一样的问题,却又赶紧忍住,他比花生汤多一点常识,猜想孔慈一定有他自己的打算,所以阴沉着脸,不声不响注视孔慈,看他表现。 笛膜封好之后,孔慈轻轻抚摸笛身一阵,看着元夕生背后那扇紧闭的大门出神。 元夕生紧张得汗毛倒竖起,连着运了几次气,充斥到四只百骸,双眼更是目不转睛看着孔慈,严阵以待。 他当然知道,这世上有许多人,是用乐器做武器地,而且看起来越是平常的乐器,杀伤人越是惊人,谁知道孔慈手中那支长笛,是不是铁铸的,笛身内是不是暗藏着金针呢。 孔慈轻声叹了口气,对熊姥姥说道:“姥姥,很多年不吹了,不知道是不是还有那样水平。” 熊姥姥眯眯的笑,“自小学的东西,记得最牢靠。” 孔慈笑道:“那倒也是。” 说完他将笛子凑到嘴唇边上,轻轻含住笛膜,开始吹奏。 那是一首轻闲欢快的小曲子,前奏听来暖洋洋的,仿佛是置身在春天的郊外,两小无猜的小儿女,手牵着手,在野外捉蛐蛐儿,眉目清俊地小男孩,顺手采了一朵开得正盛的小野花,轻轻插在束身秀雅的小女孩头发边上,两个人并排坐在河边翠绿地垂柳树下,风温柔吹拂,让人昏昏欲睡。 元夕生听得呆住了,只觉这笛声婉转悠扬,听在耳朵里,说不出的烫贴,好似浑身上下三万六千个细胞,都浸淫在温热地泉水当中,一股一股自身体深处冒出来地倦意,开始侵占他全身,恍然想起自己昨夜好似一整夜都没有睡觉,这样明媚的蓝天,风吹在身上,懒洋洋地好生舒服,假如这时候能够坐下来休息一小会儿,那该是多么惬意的事。 徐靖和孔慈互视一眼,缓声对元夕生说道:“夕生,你累了,坐下来,歇息一小会儿,就在你旁边,正有一张卧榻,柔软舒适,你躺上去,闭上眼,试试看。” 元夕生看着徐靖温和双眼,不由自主坐在地上,慢慢靠在路边一株小树身上,原本杀气腾腾的双眼满是睡意。 李世民看得惊奇,忍不住低声问旁边的熊姥姥:“为什么这笛子吹出来能够催眠元夕生,对我们却没有影响?” 熊姥姥笑眯眯说道:“这就是我们小慈的本事了。”说了等于没说。 李世民哦了声,还是觉得糊涂,才待要追问,徐靖白了他一眼,示意他噤声,以免吵醒元夕生,造成前功尽弃但就在这个时候,内庭突然传来一声清越的啸声,元夕生原本已经睡意朦胧,听到这啸声,突然精神大振,自地上一跃而起。 徐靖撇了撇嘴,“没成功。” 孔慈没做声,握住笛子的手指轻轻颤抖。 徐靖问道:“怎么了?” 孔慈定了定神,收起长笛,轻描淡写说道:“你没听出来么?那是徐尧的声音。”不要说现在只有他一人出声,就算是夹杂在千百人中间,我也能够听出来。 熊姥姥勃然大怒,“那个死猴儿,他搞什么鬼,干什么在紧要关头出声救助元夕生?” 孔慈叹了口气,“我也想知道。” 第四六章 坚持 徐靖冷笑,“这还用想么,他这是在警告你,千万不可进到内庭去,他不想见你。” 孔慈垂下长睫,“这件事由不得他。” 徐靖忍了又忍,到底是没忍住,怒道:“你什么时候生出这样卑贱性情的,明明知道人家不想见你,仍然千方百计要送上门去自讨没趣。” 孔慈面色如雪,眼中泪光飞闪,却又拼力的隐忍,“没有办法,我就是这样的人。” 徐靖气苦,骂道:“贱人。” 那两字像是两记重重的耳光,抽在孔慈脸上。 众人倒抽了口冷气,李元霸率先发作,孔慈虽然总是修理他,但是在李元霸的心里,对他是佩服有加的,获知他可能是女子,更有一种说不出口的绮丽梦想,他容不得任何人羞辱他,“你他娘的是老寿星吃砒霜,活得不耐烦了,老子今天就成全你。” 花生汤也颇是生气,但是好歹还算理性,赶忙拦住李元霸,“四公子,大敌当前,先别急着屠宰这小王八蛋,等救出大木哥,我给你打下手剐了他。” 李元霸用力想要挣脱花生汤,“不行,我等不及了,现在就要剐了他。”花生汤死死抱住他,“四公子,你忍忍,这个人是大公子的心腹,你在光天化日之下剐了他,大公子饶不了你,更会连累二公子,千万不要。” 熊姥姥指着徐靖骂:“你个死猴儿,你那是什么话,男女情事。哪里是贱不贱的问题,”她越说越怒,“你说小慈是贱人。哈哈,敢情你以为自己不贱?你要真有骨气。做什么缠着小慈这么多年?表面上装作一副对人家恨之入骨的模样,骨子里爱的死了去,人家和你说句话,就高兴的几宿几宿睡不着,人家给你一个好脸色。就几年几年地睡不着,你这不叫贱叫什么?所以要论贱,那也是你贱过她。” 徐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但是熊姥姥说的不错,这些年来,自己确实是如她所说,她半点都没有夸张。16K.CN 景和最初觉得吃惊之极,以为熊姥姥是信口胡言。及至见徐靖那样恼羞成怒的模样,才知道原来都是实情,当下忍不住也插了一脚。骂道:“就是,整个徐家堡没有人比你更贱了。” 徐靖气苦。双眼连连放毒箭。发狠看着景和,仿佛恨不得一掌拍死她。景和给她瞪得胆怯,却还是努力挺起小胸脯,输人不输阵地回瞪徐靖。 咸肉粽鼓着一双青蛙眼,悄声问徐登封:“师父,啥叫贱人?” 徐登封含笑不语,沉吟片刻,淡淡说道:“所谓贱人,就是不识好歹的人。” 一窝人找凶器地找凶器,拦人的拦人,调笑的调笑,骂人的和瞪人的各自不甘人后,几乎乱成一团。 唯一不动声色不声不响地,只有两个人:李世民和孔慈。 李世民站在旁边,认真打量孔慈,他不担心李元霸找到凶器之后会出手袭击元夕生,花生汤对李元霸的影响力虽然不及孔慈,但她也是克制李元霸的一项法宝,是李元霸少数怜惜并有些畏惧的人之一,要不然凭他的凶蛮力气,花生汤怎么可能到现在还将他牢牢圈在怀里,使得他不能动弹不得?天知道李元霸自缚双手都能把花生汤打趴下。 孔慈目着一张脸,面无表情,神情茫然,眼神落在某个虚无缥缈的地方,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他整个人完全已经不在这里,所以现场这番鸡飞狗跳,完全没有入到他的法眼,他安静伫立在那里,仿佛是最微小的尘埃。 这边元夕生捧着昏昏沉沉的头颅,竭尽全力摆出防御地架势,随时准备应付来自李元霸的攻击。 良久孔慈说道:“行了,不要闹了。” 众人都愣了片刻,互视几眼,花生汤松开抱住李元霸的双臂,讪讪站到孔慈跟前,说道:“孔师父,你没事吧?”她面色苍白地可怕,一双大眼却闪烁灼热光华。 孔慈笑道:“没事。” 徐靖看得心如刀绞,他从来没有见过孔慈笑得这样凄苦和无奈,他轻叹口气,低声说道:“小慈,我们现在回东宫殿吧,好么?我不要玉璧麒麟了,权当徐尧没有来过长安,你不要再去见他,好么?” 孔慈却笑,淡淡说道:“徐靖,你说什么啥话,你一定要得到玉璧麒麟,重振徐家,而我,一定要见到徐尧说完他转过身,走到元夕生跟前,“让开。” 元夕生苦笑,他不是没有听说过孔慈其人的威名,但犹豫片刻,还是硬着头皮说道:“恕难从命。” 孔慈把玩手中长笛,做势要凑到唇边,元夕生以为他又要吹奏笛子,连忙退后两步,条件反射地捂住了耳朵,但他却料错了,孔慈突然掉转长笛,将开口处对准元夕生,拇指再扣住第二节底部一个金色地凸起,微微用力,就见一道银光闪烁,元夕生只觉得额头中间好似有什么东西扎了一下,下意识伸手去摸,顿时觉得眉心一阵剧痛,有一道细细、粘稠的液体,慢慢地顺着额头流到了眼睛里。 元夕生惊骇的叫出来,在他的眉心中央,有一根长有三寸见方的金针,半边已经刺入头颅,半边露在外面,“你暗算我?” 孔慈收起长笛,冷淡说道:“这个不叫暗算吧,我事前提点过你,要你让开。” 元夕生怒道:“暗器伤人,算什么好汉。”他心惊的发现,有一种钝痛感正在从眉心受伤那处针眼开始,向四下蔓延,猜测金针的针头上多半是淬了麻醉剂,“你在针头上做了手脚?” 孔慈点头,“是,金针用曼陀罗药液浸染过三天,那种药液有助睡眠,也就是说,你很快就会不省人事。” 元夕生紧闭双唇,竭尽全力想要抵抗脑中一层一层如潮水般涌来的睡意,恍惚中又听到孔慈说道:“徐靖和王怀恩他们在哪里?” 元夕生没有作答,壮硕身躯晃了晃,随即如山一样,轰然倒塌在地上。花生汤看得皱眉,“后脑勺着地那里,肯定很痛。” 李世民笑着撇了她一眼,“你倒是会替古人担忧,怎不关心下自己额头上那个大乌青?” 花生汤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我额头上有乌青?”伸手摸了摸,果然有点痛,却百思不解是哪里来的伤口。 李元霸干笑不已,悄悄站远了两步,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说道:“不是我。” 花生汤眼珠儿咕噜咕噜转了转,跟着跳起二十五丈高,“李元霸,你敢打我!”她终于想到了,刚刚拦截李元霸时候,好像是给他拳头不小心揍到过一次。 李元霸干笑,连忙转移话题:“你看,孔师父进内庭了,你还不快跟。” 果然孔慈已经绕过元夕生,推开内庭大门,进到里间,熊姥姥和景和自然寸步不离的跟着他,徐靖立在原处,看着他远去背影发呆。 花生汤狠狠瞪李元霸一眼,“等找到大木哥,我再来收拾你。”大步流星去追孔慈,路过徐靖跟前时,翻着白眼说了一句,“你怎不跟上去?伫在这儿做门神啊?还是在等孔师父抬八人大轿来接你?” 徐靖气结,却没作声。花生汤又风凉了一句:“你就慢慢等吧,等大木哥拐了孔师父,估计会请你去喝喜酒的。”说完她叹了口气,瞧今天情形看起来,孔师父九成九是女子的了,自己这一番痴心意,怕是不付诸东流都不行了。 徐靖脸色微变,踌躇了阵,跺了跺脚,一路飞奔的跟去了内庭。 花生汤十分不屑的来了一句,“死鸭子嘴硬,明明在乎的要死,做什么还要戳人的心,性格有缺陷。” 徐登封忍不住笑出来,似笑非笑打量花生汤,“你倒是个明白人。” 花生汤得意扬起小胸脯,“当然。” 第四七章 秘密 在内庭密室这边,徐尧伏在卧榻上,满头大汗,努力想要平抚丹田翻腾的气血,但是没能成功,那股气血在全身游走,寻找出口,最后直冲肺腑,他尝到喉间一股腥甜气息,紧接着张口吐出一口鲜血。 王怀恩看得不忍,将徐尧扶起,用湿手帕擦拭他脸颊上淋漓的虚汗,“你这是何必呢,就算孔慈催眠了夕生,她也未必能够找到这里来。” 徐尧苦笑,“我不能冒险。” 王怀恩说道:“但就算夕生清醒着,也不见得是孔慈的对手,那个小孩的天赋之高,你也是知道的,储卫营出来的首席狙击手,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应付的。” “我知道。” “那你还。 徐尧慢慢说道:“我破孔慈的迷魂咒,并不是为了救元夕生。” “那是为什么?” 徐尧沉吟了阵,“我是在给她信号,让她别来找我,我不想见她。” “原来如此,”王怀恩顿了顿,好奇问道,“你觉得她会听从你的劝告么?” 徐尧叹了口气,“我不知道,应该是会的吧,她是个性情十分高傲的人,虽然这些年来已经改变不少,但她爱面子这点天性估计还是在的,不会做强人所难的事。” 王怀恩露出有趣笑容,“看来你蛮了解她。” 徐尧心中叹息,不欲再就这问题多做讨论,遂说道:“你之前不是说,要告诉我关于玉璧麒麟的事?我正在等你开 王怀恩凑到窗户边上,仔细探测窗外动静。心不在焉说道:“你手里握着的玉璧麒麟正品的底座,是否有很多奇形怪状的花纹?” 徐尧想了想,谨慎说道:“我确实见过。” 王怀恩说道:“那就对了。” “那些花纹怎么了?” 王怀恩走到旁边一张藤木椅子上坐定。一路看中文网首发WWW.16K.CN修长手指打着拍子,“你猜外边情形如何?” 徐尧焦躁说道:“我猜不出。我现在只关心玉璧麒麟地秘密。” 王怀恩露出狐狸一样的笑容,“徐尧,我发现了,你其实是想见孔慈的,期望她出现。对不对?” 徐尧狼狈转过头,怒道:“王怀恩,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出玉璧麒麟地秘密,否则你就等着下南海采珍珠吧。” 王怀恩有些不快,沉吟了阵,说道:“玉璧麒麟底座的花纹,其实是一种文字,这种文字。是天行者家族发明地,他们把它称之为天书,你知道。孔狄和徐楷的先祖都是天行者后裔,在好几百年前。两方曾经十分要好。”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使得两人反目?” 王怀恩摇头,“没有。两人至死都十分友好,携手在人间游荡了好几百年,最后是自己活得不耐烦了,想办法各自了断了自己,此后的好几百,两人的后裔也是十分友好,徐家堡和相州大营的对立,不过是前朝地事,确切的说,是自主子爷和徐家上一任主事老爷的父亲开始的。” “起因是什么?” 王怀恩踌躇了阵,说道:“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只知道很复杂,写个十万八千字也说不完。”徐尧想了想,“好吧,反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追究起来也没什么意思,你就跳过这一段,直奔主题吧,说回玉璧麒麟。” 王怀恩沉吟片刻,字斟句酌说道:“据说徐家堡的传家信物玉璧麒麟,和主子爷手上的另外一样物品,记载有一项天行者的神能,主子爷对这神能万分的感兴趣。” “什么神能?”王怀恩苦笑道:“我真是不好意思说出来。” 徐尧笑出来,“为什么?” 王怀恩尴尬说道:“因为你一旦获知这项神能地内容,一定觉得主子爷可笑之极。” 就是所谓的长生不老。” 徐尧笑道:“好,我保证不笑出来就是了,你说吧,不要吊我胃 王怀恩干咳了声,“长生不老。” 徐尧愣住了,“什么?长生不老?哈哈,哈哈,哈哈哈。。” 王怀恩瞪了徐尧一眼,徐尧想起自己承诺,连忙捂住嘴,忍笑说道:“孔慈相信人世间有长生不老这码事?”他到底是没忍住,露出隐约笑容,“这真是太有趣了。” 王怀恩脸上微微发烧,徒劳的辩解:“你知道,在远古时代,天行者都是具有神能地神人,是奉天命看顾人间的守护神,这些神人最基本地神能,就是可以长生不老,只要他们愿意,可以活到地老天荒,徐家和孔家都是天行者后裔,虽然天行者和人混血,使得他们地神能没能够再继承下来,但据说只要有天行者的血统,不管多么微弱,按照天行者给出地方法修行,最后是有可能长生不老的。”“于是孔狄就上了心,打算修炼这门法术,变成老妖精,与日月同辉?” 王怀恩轻咳了声,“是。”大约是自己也觉得孔狄的思想实在不切实际,所以声音低得像蚊子叫。 徐尧笑着说道:“这和玉璧麒麟有什么关系,如你所说,天行者都是可以长生不老的,孔狄的先祖和徐家的先祖关系又要好,假如一方打算写出长生不老术给后世子孙参考,没有道理不知会另外一方。” “是,最初提议写出长生不老术留给后世子孙的,是徐家的先祖,他将这想法说给了孔家的先祖听,两人都觉得这是件颇有意义的事,于是各自找了一方信物,用天书写出法术,刻在信物上。” 徐尧脑筋转动,接口说道:“紧接着,为了表示两人天日可表举世无双的友谊,也为了使两人后裔始终都能保持紧密联系,两位先祖决定将法术分成两部分写出来,两件信物各刻一半?” 王怀恩点头,“是,就是这样,主子爷手上有一方玉印,那是孔家的信物,上边只有一半法术,另外一般,就在徐家的玉璧麒麟身上,她经年累月研究玉印上边的文字,对其了如指掌,你给她的赝品,仿制得可谓是十足十的像,但有一点,你多半不认识麒麟底座那些文字,也就是天书,所以雕刻出来的纹路呆板粗陋,在外行眼里看来或许是没差的,但落在主子爷的眼里,那就破绽累累了,不过她为人非常谨慎,虽然是一眼看出底座的文字有瑕疵和错误,但还是仔细研究了很久,做了多项比对之后,才确信你交给她的是赝品,真正的正品,仍然在你的手里。” 徐尧苦笑,“原来如此,我就奇怪她是怎么看出破绽来的,那块赝品所用的玉石和正品如出一辙,而底座的花纹我也是一笔一笔照猫画虎认真刻出来的,只是没想到那些纹路居然是文字,而孔狄居然又全部认得,早知道是这样,我一定下更多功夫来制作那赝品,务必保证做得连内行都看不出毛病。王怀恩哑然,沉吟了阵,说道:“我有个问题,已经困扰我很久,你老实告诉我,当初为什么要掉包孔慈的东西,后来又为什么拿了赝品去骗主子爷?” 为什么? 孔慈悄无声息站在密室门外,透过匕首掏出来的小孔,看着室内面色惨白的徐尧,还有负手立在他旁边的王怀恩,听到他问,当初为什么要掉包孔慈的东西,后来又为什么拿了赝品去骗主子爷? 是啊,为什么?徐尧你行事这样矛盾,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她身后的李世民等人也都好奇之极,迫切想知道答案。 第四八章 十年 徐尧没作声。 王怀恩等了阵,出声催促道:“我在问你话。” 徐尧叹了口气,“玉璧麒麟,一直是徐家主事老爷持家治堡的象征,对徐家的家奴来说,那基本就等同于是主事老爷。” “又如何?” 徐尧苦笑:“这就好比修房子,好不容易修了个大房子,结果给人乒乒乓乓打得稀烂,要想再把这房子修起来,就需要一个好的领头人,孔慈和徐靖都是有能力对徐家堡也忠诚的人,我相信只要他们俩齐心,迟早会重建徐家堡,但是不可否认,他们毕竟是年轻,没有徐家传家的信物作为尚方宝剑,很难调度资源。” 王怀恩沉吟片刻,试探说道:“这样说起来,你冒着天大的风险欺骗主子爷,其实都是为了孔慈?徐尧没作声,算是默认。 孔慈身姿轻轻颤抖,雪白皓齿将下唇咬得出血,徐靖面如死灰,似是惊讶,又似是震惊,熊姥姥和景和听得眼圈发红,熊姥姥低声念叨了一句,“这个小猴儿,心思七弯八饶的,藏了这么多事在心里,也不难受。” 王怀恩说道:“我得说,我真是佩服你,”他沉吟片刻,“后来你逃出相州大营,为什么又不去找孔慈了?还是说你有找但是找不到她?” 徐尧苦笑:“我没去找她。” “为什么?” “两个原因,第一,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我原本以为,只要向她解释清楚我的苦衷。把玉璧麒麟送还给她,她一定会原谅我,但是等我逃出相州大营之后才发现。因为的缘故,徐家堡不仅死了不少人。孔慈更被所有人指责斥骂,我担心她恨我,哪里还敢去找她。” “这倒也是,那小孩给徐家整治得也很惨,不比你好多少。如果她因此恨你,也是理所当然的,第二个原因呢?” 徐尧淡淡说道:“第二个原因,我发现自己活不长了。.Www,16K.cn.” 孔慈脑中轰的一声响,眼前一阵昏黑,要不是李世民及时出手扶住她,已经摔倒在地上。 众人都很吃惊,徐靖神情复杂地看着孔慈,莫名的悲哀的想痛哭。 为无法抗拒无法猜测地叵测命运。 李元霸怅然若失的张着大大地小嘴巴。心里惆怅的要死去,这位徐尧先生虽然才只和他认识一天不到,但把他收拾得服服帖帖的。我们的李小霸王是石榴性子,最喜欢给人收拾。对于能够让他俯首称臣的人。从来都爱惜有加,孔慈是个例子。花生汤和李世民是另外一个例子; 内室里地王怀恩也很惊讶,脱口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徐尧迟疑片刻,不安扫视窗外,“师父,不如我们先离开这里,外边平静的有点不正常,我担心孔慈已经找到这里来了。” 王怀恩摇头,“应该不会,夕生虽然不是顶勇猛的人,但孔慈毕竟是女流,要想摆平他还是要费些力气的。” 徐尧释然,“那倒也是,”他出了会神,瘦削苍白面颊上慢慢露出笑容,“以前在储卫营受训,我至为喜欢挑战她,每次打不过她,就会耍流氓跟她比力气,仗着自己是男人,天生的优势,想要压制她。” 王怀恩笑着问道:“得逞过么?” 徐尧却笑,狡黠的眨眼,“秘密。” 孔慈在门外脸上一阵一阵发烧,徐靖看得心头火气,瞧这阵势,徐尧这流氓怕是得逞过不止一次,遂咬牙切齿骂道:“流氓。” 王怀恩心头一动,若无其事扫了窗外一眼,沉吟了阵,笑着说道:“你还没说为什么发现自己活不长了?” 徐尧苦笑:“当然是拜孔狄所赐。” 王怀恩微皱双眉,随即明白,多半孔狄囚禁徐尧那一年之中,对他屡次邢求,严重毁损了他身体,但是,“那不是十年前的事了么?”言下之意颇是怀疑。 “所以快要到极限了。” “我不明白。” 徐尧面色蜡黄,脸上莫名潮红一片,眼中放射异样光华,“我假死逃出相州大营之后,专程去了一趟西域,找马嗣明先生,求他医治我。” 马嗣明是前隋朝的名医,其人医术天下知名,前隋大业四年,因为一些变故,他离开中原,独自一人去了西域,从此再没回来过。 “他仔细诊治之后,断言我寿命不会超过十年,今年已经是第十一年了,我想,也该是时候了。” 王怀恩沉吟着没作声,在旁边细细打量徐尧,心惊不已,假如徐尧所说的没有错,那么现在地他,明显已经是回光返照了,他心中焦躁,突然欺身过去,一把勒住徐尧胸前衣服:“快说,玉璧麒麟在哪里?” 徐尧却笑,那笑容看来莫名的清冷。 孔慈再也忍耐不住,抽出匕首割断窗棂,推开窗户,纵身跃进去,熊姥姥和景和紧随其后,徐靖犹豫片刻,也跟着跳进来,随后是李家兄弟和花生汤。 斗室之中突然涌入这么多人,徐尧有些惊讶,王怀恩却好似已经预料到这样局面,当即反手横扣徐尧喉间,将徐尧自卧榻上提起来,挡在胸前,“不准动,前进一步我即刻杀了他。” 孔慈没作声,看着徐尧,面色如雪,颤声问道:“我在你心中,是那样的人?” 徐尧苦笑,“小慈,对不起。” 孔慈泪落滚滚,“你亏欠我地,又岂是对不起就能一笔勾销的?” 徐尧长声叹息,“我不知该如何补偿你,我死之后,永远也不超生,就守着你,保佑平安康泰,直到你老去,好么?” 孔慈却笑,“不好,十一年,三千六百多个孤寂地夜,你不超生也不能弥补。” 徐尧柔声说道:“那你要我怎样?” 花生汤快人快语,“那还用说么,当然是平安康泰地活着,陪着孔师父,一直到你们老去。” 徐尧轻声说道:“我是很想的,但是。。。”他扫了徐靖一眼,柔声对孔慈说道,“徐靖其人,其实是很好地,只是太沉默,我敢肯定自储卫营开始,他就是在暗中喜欢你的,只不过他不似我无赖,不敢纠缠你,所以你不知道,”又转问徐靖,“对不对?” 徐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欲待要否认,却又不舍得错过这样千载难逢使孔慈明白自己心意的机会,但要他承认吧,以他一贯沉默内向的性格,又实在做不到,两厢挣扎良久,最后冷冷哼了声,甚是粗鲁的说道:“是又如何?” 徐尧潮红面颊露出虚弱笑容,微微动了动身子,王怀恩立即扣紧他喉间,“快说,玉璧麒麟在哪儿?” 徐尧身上衣衫开始慢慢渗出血迹,孔慈看得心惊,皱眉说道:“王怀恩,你放开徐尧,否则我饶不了你。” 王怀恩却笑,“我若是放开了徐尧,你不见得会饶过我,而主子爷则是完全不会饶了我。” 徐尧却笑,刚刚是他自己微微用力,震裂了伤口,他将右手悄悄伸入衣内,景和眼尖,瞧见他动作,才打算要脱口叫出来,却发现徐尧在冲她眨眼,当即忍住,猜想他多半是想到了拜托王怀恩的方法,自己如果贸然叫出来,岂非是坏了他的事? 但是景和这想法却错了,徐尧将右手伸入衣内,轻弹指尖,藏在他指缝内的药粉即经由伤口,渗入体内。 那是他一早配置来助自己解脱的药。 毒药。 第四九章 神驰 此后的许多年,景和一直活在愧疚,但孔慈却告诉她:“这不是你的错,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 徐尧将右手自衣内伸出来的时候,笑容十分舒展,仿佛是终于了解了多年的心结和宿命,“小慈,你原谅我。” 孔慈心中百位陈杂,踌躇良久说道:“我从来没有怪过你。” “那就好。”又对徐靖说道,“我告诉你一件事。” 徐靖冷眼扫射徐尧,冷笑道:“我不屑得接受你的教育,你不要忘记,徐家堡是因为你的缘故才破亡的,小慈原谅你,不代表我也原谅你,如果你是想要求取这个解脱,大可不必开口。” 徐尧笑道:“我知道,”他深吸口气,努力压制心中翻滚的疼痛,“我知道,我没有要求你原谅我,只是想要告诉你一件事,和小慈有关。” 徐靖犹豫了阵,“你想说什么?” 徐尧笑出来,“就知道只要跟小慈有关,不管内心对我多么厌恶,你都会耐着性子敷衍我,”随即又正色说道,“我要告诉你的是,假如你喜欢一个人,千万要明白直接的说出来,不可藏在心里;假如你喜欢一个人,千万要做在明处,不要做在暗处;假如你喜欢一个人,千万要对她坦率,不可欺骗她;假如你喜欢一个人,千万要设法守在她跟前,不可离开她;你要尽量别让她受委屈,别惹她伤心,若是做了对不起她的事,一定要求得她的原谅。若是迫不得已要离开她,也要记得为她安排好未来的路,明白么?” 徐靖怔了怔。都还明白徐尧话中含意,就看见徐尧身形一软。像一棵树一样,自王怀恩手中滑落,众人都吃惊无比,齐齐呼出声,王怀恩连忙扶住徐尧身体。气急败坏掐住他咽喉,“徐尧,玉璧麒麟在哪里?快说,快说。” 孔慈大急,轻喝一声,和徐靖同时扑向王怀恩,徐靖取王怀恩双眼,孔慈斩他扣住徐尧咽喉的手,两人自小在储卫营一起学艺。虽然心意不通,但默契十分好,骤然发难。王怀恩当即手忙脚乱,回身自救之余。松开了扣住徐尧地手。景和趁机扑上去,抱住徐尧。拖到一边。 王怀恩见状,心知不妙,虚虚晃了一招,想要跳窗逃走,没想到却跳进早就候在旁边的李元霸怀里。 李元霸狰狞的笑,摸着下巴冲王怀恩抛了个媚眼王家大叔,你这急匆匆地,打算去哪里啊?” 王怀恩定了定神,“卫王,借过。” 李元霸笑着说道:“不借。” 王怀恩盘算了阵,决定硬闯,“那就别怪在下不客气了。” 李元霸拉开架势,笑容可掬说道:“欢迎指教,打死随便。” 跟着如狼似虎的扑向王怀恩。 两人打得天昏地暗,李世民在旁边看热闹,不时指点一二,这边熊姥姥和景和等人围着徐尧,却又说不出话,心中难过之极。 徐尧躺在孔慈怀中,双目圆圆睁着,面色青紫,眨也不眨地看着孔慈,充满怜惜和留恋,伤感和不舍,“小慈,真舍不得你。” 孔慈查他脉搏和伤口,颤声问道:“告诉我,你服了什么?”徐尧露出微弱笑容,气若游丝,却又十分坚决,“我不告诉你。” 孔慈泪珠滚滚,“为什么?” “我累了,撑得很辛苦,让我走,好不好?” 徐登封解开他身上衣衫,众人都倒抽口冷气,只见徐尧浑身上下伤痕累累,新伤累着旧患,没有一处肌肤完整,饶是徐登封见多识广,也忍不住叹息,“徐尧,你受苦了。”跟着自衣内掏出一只绿色药瓶,倒了两粒药丸出来,“张嘴。” 徐尧却不肯,只是笑,眼角有温存泪光。 孔慈心如刀绞,柔声说道:“你服了好么?” “我不。” 孔慈含泪说道:“我知道你已经很辛苦,但是,我还没有准备好一个人,能不能再耽误你一点时间?” 徐尧却笑,轻声说道:“没有时间了,有徐靖在,我很放心。” 徐登封叹了口气,将药丸收起来,改按摩他胸口附近几处要穴,“有什么话赶紧说,别浪费时间。” 孔慈没作声,只是垂泪不已。 徐靖看得满心不是滋味,登时就想要发作,顾虑到徐尧眼看是不能活的了,自己犯不着和一个将死的人置气,只得极力的忍耐。 徐尧竭尽全力忍耐心口灼热如同火烧一般的疼痛,“听我说,玉璧麒麟。。。” 王怀恩此时正在苦战李元霸,听到这四个字,顿时精神一震,连忙竖立耳朵,却听见孔慈哭着说道:“你不用说,我并不想知道。” 顿时火冒三丈,恨不得将孔慈一把捏死算了。 这一分神,头发给李元霸捉住,紧接着只觉眼前一黑,李元霸老大一记拳头已经轰上他左眼,“啊!” 李元霸一击得手,也不趁机打落水狗,松开抓住王怀恩地头发,退到一边,甩着手腕说道:“骨头还挺硬的。” 花生汤瞧了王怀恩一眼,颇是有些沾沾自喜,“你那个乌青比我的大。” 王怀恩恼羞成怒,气得几乎吐血,恨不得扑倒花生汤将其乱棍打死,奈何花生汤站在李元霸身后,他深知李元霸的利害,哪里敢放肆,只得狠狠瞪她一眼。 这边徐尧嘴角流出乌黑鲜血,熊姥姥看得心惊,小心劝阻孔慈,“小慈,徐尧看来是不大可能存活的了,你别浪费他一番心意。”那意思是劝孔慈让徐尧说出玉璧麒麟的下落。生为所有人当中资历最长的徐家堡家奴,熊姥姥比任何人都清楚玉璧麒麟作为家族信物,对家奴尤其是年长一辈的家奴,到底意味着怎样的权势和威严,因此假如徐尧手上果真有玉璧麒麟地正品的话,她是万分的希望孔慈能够拿到手地。 孔慈没作声,突然将徐尧紧紧抱在怀中,失声痛哭,一滴一滴豆大泪珠滚落徐尧脸颊,“你别丢下我一个人。” 景和看得眼圈发红,小声抽泣。 徐靖脸色阴沉,满肚子的火气,却又舍不得对孔慈发作,只得发狠瞪着徐尧,粗声粗气说道:“你他奶地到底吃了什么药,给我说出来,老子去给你配解药。” 徐尧轻声叹息,笑着说道:“没有用地,这药丸是马嗣明配给我的,说是在万不得已地时候才使用,因为没有解药。” 徐靖气得几乎跳起来,“你她奶的没解药的毒药也敢吃,你不想活了?”说完登时后悔,徐尧确实是存心求死才服的毒药,自己这番话说出来等于是没说。 徐尧笑道:“是啊。” 徐靖瞪着徐尧,良久叹了口气,“算了,玉璧麒麟在哪儿?” 徐尧看着孔慈,伸手擦拭她脸颊泪水,将她头颅拉下少许,孔慈会意,忍泪凑到他唇边,低声说道:“你要说什么只管说,我听着。” 徐尧轻笑,凑到孔慈跟前,低声说了几句,孔慈忍不住笑出来,骂道:“你这坏 那笑容甚至来不得抵达眉梢已经冻结,大口大口乌黑的鲜血自徐尧嘴角冒出,他使出全身力气,睁开狭长双眼,最后看了孔慈一眼,无声说道:“要快乐。” 他注视她的双眼发直,没有焦点,眼角却有泪滴,心口还温热着,指尖却已经冰凉。 孔慈浑身颤抖,一双黑葡萄一般大眼满是恐惧,无边无际的恐惧。 徐靖妒火中烧的问道:“他刚刚说什么了?” 第五十章 藏匿 孔慈没作声。 熊姥姥看出情况有变,连忙伸手去探徐尧气息,脸上骇然变色,“小慈,他。。 孔慈睁大空洞双眼,觉得心口裂开一个偌大黑洞,长久以来压制在心中的渴望,至此悉数纷飞湮灭,徐尧走了,临走之前,甚至还调笑的叫了她一声坏脾气的乖老婆,孔慈伸手蒙住自己脸颊,她心中痛不欲生,却只是低声呜咽,一滴眼泪也无。 徐靖也看出些苗头来,“他怎么了?” 孔慈苍白面颊如雪一般,颤着手指搭上徐尧脉搏,轻轻抚摸,良久之后,似乎还是不敢置信,冰冷指尖再度探向徐尧胸口,但是那里静悄悄的,一点动静也无。 景和眼中泪花滚滚,“主子爷,你若是难过,就哭出来。孔慈却笑,那笑容飘忽不定,她沉默抱着徐尧,他身子高挑,孔慈抱住他腰身,长腿拖在地上,一步一步走出斗室,王怀恩看得大急,“留下徐尧。”就想摆脱李元霸去追孔慈。 李元霸玩得正是兴起,“哪里走,留下来和我玩。” 说话间孔慈已经出门,李世民跟在她后边,临走时候不忘嘱咐李元霸,“四弟,别玩了,我先走,你赶紧把人收拾干净跟上来。” 李元霸哦了声,满是不情愿的说道:“好吧。” 徐靖跟在孔慈身后,奔到外府庭院,就见孔慈拖着徐尧,绕过倒在地上兀自昏迷着的元夕生,跌跌撞撞往外走。魂不守舍样子,好似行尸走肉,心里颇是生气。上前抢下徐尧身体,背在自己背上。孔慈茫然回头看着他,“你做什么?” 徐靖没好气的说道:“我还能做什么,当然是找地方埋了他,难道还留着他在家里上贡?” 孔慈悲苦的笑,“埋去哪 徐靖沉吟了阵。“他是相州大营的人,但是多半是不喜欢相州地,就送回徐家堡慈明营旧地吧。” 孔慈有些惊讶,“你愿意让他慈明营?” 慈明营是徐家堡专用的陵地,用来安葬因公殉难或者自然老死的徐家堡家奴和家族成员用,徐靖此举无疑算是间接原谅了徐尧地背叛。 徐靖痒痒然说道:“不然还能怎样,外边地皮那么贵,哪里有钱给他置办好地儿。” 这理由说得着实是牵强,徐家堡现在虽然已经破亡。一路看中文网首发但瘦死的骆驼比马状,钱财方面,因为历代地积蓄非常丰厚而孔狄也没有全部搜刮走。因此经济上还是很宽裕的,不要说买一方好坟地。就是一片都不成问题。 “多谢你。” 至此终于泪如雨下。哽咽难言。 徐靖看得不忍,叹了口气。不甘不愿的安慰她:“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也知道,他身体既然有那样程度的毁损,能够早些解脱,对他来说,简直是天大的恩惠,你实在不必为此伤 孔慈竭力擦拭脸上热泪,“我知道。” 徐靖咕哝了一句,“知道就好,”心中到底还是忍不住,问道,“他那会儿到底凑在你跟前说什么了?” 孔慈却好似没听见,突然抬头看着西边天空出神,众人这一番闹腾,已经是日影西斜,天边晚霞如血一般,铺染了半壁苍穹,“徐靖,你记得不记得,那年我们从储卫营毕业,奉命走十万大山,入山地那天傍晚,也有这样美丽的夕阳。” 徐靖想了想,“是,我记得当时抽签得出的顺序,明明是我和你一组的,但是进山之前,也不知道徐尧用了什么办法,硬是改变了顺序,把他自己调来定替我,把我调去了后边一组,我为此郁闷了好久。” 这些话如果放在从前,徐靖是无论如何不会说出口的,但徐尧临死前对他的那番劝告,起了很大作用,仔细回想起来,自己其实并不比徐尧爱孔慈爱的少,但始终是不能超越他在孔慈心中的地位,归根结底,不善于表达是一个很大的原因。 现在徐尧已经不在,自己如果不再加把力气,只怕孔慈真要跟着徐尧去另外一个世界也未可知。 孔慈脸上露出笑容,说道:“他做事从来稀奇古怪地,谁猜得到呢。” 徐靖想了想,还是不死心,斗胆问道:“小慈,你告诉我,他临死之前,附在你耳朵旁边说的,究竟是什么话?” 孔慈叹息,“平陵东,松柏桐,不知何人劫义公。众人都愣住了,这当口李元霸提了王怀恩人头从斗室出来,追上众人,听到孔慈这样古怪字句,“这是什么?猜谜儿么?” 花生汤瞪了他一眼,“你就知道玩。” 李元霸干笑,将血淋淋人头递给徐靖,慷慨说道:“拿去吧,安葬徐先生的时候,拿来祭奠也是不错地。” 徐靖厌恶的转头,“以为人人都似你那样暴力?”又迟疑问孔慈,“他那是什么意思?” 孔慈没作声,只是对着天边晚霞出神。 李世民心念流转,试探问道:“好似是乐府诗?” 孔慈点头,“是。” 徐靖想了想,问道:“他是不是在暗示玉璧麒麟藏匿地地点?” 孔慈点头,“是吧,我不知道。” 徐靖半信半疑,心思还是在孔慈那轻声微笑上打转,“平陵东,松柏桐,不知何人劫义公,这有什么好笑地?” 徐尧话音刚落时,孔慈轻笑骂他是坏蛋的情形,对徐靖来说,真是凭空在心里搁置了一个天大地疙瘩,这疙瘩一天不解开,他一天不得安宁。 孔慈摇头,“我笑的不是这个。” 徐靖追问,“那是什么?” 孔慈踌躇了阵,委婉说道:“我不想说。” 徐靖甚怒,蛮横说道:“你非说不可。” 孔慈也动怒了,冷淡扫他一眼,“凭什么?你以为自己是谁?” 徐靖怒道:“就凭我是你丈夫。” 孔慈不怒反笑,“我们几时成婚的,我怎不知道?” 徐靖大怒,当场就想要动手修理孔慈一番,但是看到她红肿双眼和脸上的泪痕,又于心不忍,郁闷内伤之下,只得扛起徐尧,大步流星走开了。 等他走远,熊姥姥叹了口气,薄责孔慈,“小慈,你这是何必呢,再怎么说,徐靖关心则乱,言辞冲动些,说明他对你上心,你何必这样刺伤他?你使得他心里不痛快,难道你自己就痛快了?” 孔慈怔了怔,低头说道:“那我怎么办?” 熊姥姥说道:“你追上去,和他解释清楚,徐尧到底在你耳边说什么了,省得他日后总是疑心你。” 孔慈叹气,“他没说什么,小时候他经常挑战我,每次战不过我,就使蛮力气,压倒我之后,叫我,”她脸红了红,动了动嘴唇,“叫我。。。”终究还是没说出口。熊姥姥是过来人,见她那样子,猜知多半是些两人在一起才会说的亲近的话,实在不方便说出来给外人知道,当下也不勉强,“没事,不好说就不要说了。” 孔慈略松口气。 “但是徐靖那边还是要解释的。” 孔慈苦笑,“你要我怎么跟他解释?” 熊姥姥说道:“就照直说,该说明的说明,该省略的省略。” “非得如此么?” 熊姥姥十分肯定的点头,“是,非如此不可,相信我,情人的眼里,连颗沙子都容不下,更何况是那么大个人。” 孔慈无奈,叹了口气,“好吧,我去就是了。” 孔慈跟出去之后,熊姥姥准备要走,李世民却拦住她,“姥姥慢走,我有话和你说。”熊姥姥瞪了李世民一眼,满是防备说道:“干啥,要说什么动口就可以了,拉拉扯扯的,光天化日之下,成何体统?亏你还是皇子,怎么一点规矩也不懂,由不得我不鄙视你。” 李世民干咳了一声,“对不住,姥姥,我着急了些。” “有啥事好着急的?” 李世民斟酌片刻,说道:“是这样,我想请姥姥你帮忙,替我将徐靖请到秦王府住上一阵子。” 熊姥姥心思活络,听李世民这话说得虽然是含蓄,意思却很明确,不外就是想要请熊姥姥做说客,策动徐靖离开李建成,转投秦王门下。 熊姥姥一口回绝,“这个我可不成,你得自己折腾去。” 李世民笑道:“姥姥不用这么谦虚,我看徐靖和孔师父对你的态度,可以推知你在徐氏一族人心中的地位肯定不低,劝求徐靖这件事,假如姥姥都不行,估计这世上没人能行了。” 这话明白是在吹捧熊姥姥,但好话人人爱听,熊姥姥也不例外,其人当即面色大和,口气略有松动,“话也不是这么说,徐靖这孩子生性就不怎么服人管理,也不怎么听从长辈建议,我可不觉得我有那本事劝服他。” 李世民若有若无的笑,“如果姥姥都不行,这世上估计无人能行了。” 第五一章 天意 熊姥姥想了想,“就算我可以,我为什么要帮你。” 李世民笑道:“你不是在帮我,姥姥,这一点你要时刻牢记,你帮的不是我,而是孔慈。” “这和小慈有什么关系?” 李世民轻笑,看着李元霸手中血淋淋的人头,轻描淡写说道:“因为迟早有一天,我会扳倒皇太子,你若是可怜孔师父,不忍她失去徐尧之后再度失去徐靖,就尽力游说徐靖早些投入我门下,以免日后悔恨。” 熊姥姥冷笑,“你做梦呢,皇太子是你想扳倒就能扳倒的?” 李世民也不急着否认,“拭目以待。” 他这样淡定从容,熊姥姥反而犹豫了,沉吟片刻,试探问道:“如果你扳倒了皇太子,打算如何处置他党羽?”李世民笑容狰狞,一字字说道:“全部杀掉,一个不留。” 他全身迸射的杀机和寒意,激得熊姥姥打了个寒战,只觉这二十四岁光景的年轻人,和初次见面相比,仿佛是有了很大的不同,但不同在哪里,却又说不出来。 李元霸在旁边等的有点不耐烦,这些有的没有的,跟他全没关系,他不住张望孔慈和徐靖消失的方向,望穿秋水的问李世民:“大哥,我们要不要追过去看看孔师父去哪里了啊?” 李世民尚未开口,熊姥姥没好气的先修理李元霸,“人家小两口闹别扭,你一个外人跟去干什么?” 李元霸小脸蛋腾的涨的通红,“我。我,那个,那个。” 花生汤心里闪过古怪念头。脱口问道:“四公子,你该不会是暗恋孔师父吧?” 李元霸像是给人踩到尾巴的猫。跳起二十五丈高,“我没有我没有,我从来没梦见过她,也从来没日夜想着她,我每天练锤。.wap,q i s h u 9 9 . c o m.也不是为了让她表扬我。” 一番剖心肝地话说出口,李元霸愣了片刻,几乎要哭出来,大声的呻吟了一声,用手蒙住脸颊,只想一头撞死去,或者倒在地上装死也可一拨人都乐了,李世民笑叹了一声,“唉。傻子一个。” 熊姥姥也忍不住的笑,“堪称本朝第一直心眼儿,无比逗人地小可爱。”沉吟片刻,正色对李世民说道。“我会考虑你的提议。假如时机凑巧,我会和他提起。” 李世民却摇头。“姥姥,容我说明白一点,你不能等时机凑巧,你要主动促成这件事,因为徐靖其人,一旦不能为我所用,就一定会被我除掉。” 熊姥姥听得皱眉,半是试探半是嘲讽说道:“你有那本事么?” 李世民笑出来,一字字说道:“我有,我若是存心对付一个人,不达目地,决不罢休。” 徐登封听得一怔,玩味打量李世民,他消息一向十分灵通,朝野之间对于太子和秦王的纷争,以及圣上打压秦王的种种举措,他都有所耳闻,原本对这位落势的皇子,存在着轻视之心,毕竟圣上正当壮年,若是存心要压制和削弱秦王势力,他有的是时间和精力,加上皇太子本人有裴寂其人相助,也不是省油地灯盏,因此徐登封私下断言,秦王绝无可能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不过照现在情形看来,形势也许真的有逆转可能也说不定。 熊姥姥冷笑,不轻不重说了一句,“世间许多事,都是天注定的,人不可能胜天。” 李世民笑容不改,“说的是,人是不能胜天,但谁知道天的旨意是什么?” 熊姥姥皱眉,沉吟了阵,“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一直得不到机会发言的咸肉粽此时连忙热心的说道:“姥姥,这个我知道。” 徐登封忍不住笑出来,斜斜看了咸肉粽一眼,“我倒不知道,你几时变聪明了?” 咸肉粽不无得意地笑,“我一直都是聪明的,只不过师父你没发现,”又转而对熊姥姥说道,“秦王的意思,应当是说,没有人知道老天爷地旨意究竟是怎样的。” 熊姥姥啼笑皆非,白了咸肉粽一眼,“你这不是废话么?” 咸肉粽脸上一红,怯生生问道:“怎么,我说错了?” 徐登封忍住笑意,对咸肉粽说道:“傻徒弟,你没说错,只是没说到点子上。” 咸肉粽摸了摸后脑勺,“是么?” 徐登封敲了咸肉粽一记,“以后别在聪明人跟前说胡话了,姥姥是自己人也就算了,换了别人,会在背后笑话你地,”他扫了秦王一眼,“我猜想秦王地意思,大约是想要说,皇长子坐正太子位,未必就是天意。” 李世民露出笑容,看着徐登封,略有赞许之意,“徐先生是明白人。” 徐登封只是笑,斟酌良久,对熊姥姥说道:“姥姥,秦王的建议,你不妨仔细考虑看,就我个人看法,秦王其人,还是值得冒险地。”熊姥姥沉吟不绝,着实是拿不定主意,遂问景和:“景和,你觉得呢?” 景和眨眨眼,“太复杂的事我不懂,我只知道,徐尧已经没有了,假如徐靖也没有了,主子爷这一生,只怕是永远都不会再开心的。” “你觉得徐靖那小猴儿能让小慈开心?” 景和想了想,说道:“我不肯定,但有一点,至少他是十二万分在意着主子爷的,他对主子爷的心意,不比徐尧少。” 熊姥姥揉着眉心,“这倒是。” 景和又说道:“抛开秦王本人不提,这阵子我有暗中留意东宫殿的动静,觉得徐靖留在东宫殿,不见得有多大前途。” 熊姥姥有些惊奇,“这话怎么说?” 景和说道:“我发现,东宫太子现在虽然门人众多,但真正能用的就那么几个,其余的,不过是堆在一起凑热闹,混日子打发时间,记得折威师父教过我,兵贵精不贵多,好的人才一个顶一百个用,而假如兵营之中出现混天度日的人,那么问题一定不在兵源本身,而在将官身上,是将官指挥不力,或者是用人不当造成的,从这个角度来看,皇太子显然能力上是有欠缺的。”李世民笑道:“你小小年纪,观察能力倒是不错。”看她样子也就七八岁光景,想自己七八岁时候,似乎也没有这样的洞察力。 景和腼腆的笑,“是折威师父教的好。” 李世民心念一转,若无其事问道:“折威师父是谁?” 景和老实说道:“就是我们储卫营的教官。” 李世民心头怦然大动,又是储卫营!“这组织究竟在什么地方?” 这问题之前他曾经反复追问过孔慈,但是给孔慈遮掩过去。 景和张口要说,熊姥姥使了个眼色,景和心中警觉,立即住口。 李世民颇是有些失望,徐登封笑道:“秦王,你心思转得也恁快了些吧。” 李世民略有些尴尬,轻轻咳嗽一声,又将话题转回原处,问熊姥姥,“姥姥,关于我的提议,你考虑的如何?” 熊姥姥踌躇良久,终于下定决心,“行,这件事我设法促成。” 第五二章 折威 四月二十这天,徐尧和孔慈在赶回相州徐家堡的路上,原本这一天,应当是徐靖和孔慈的婚期,但是因为徐尧之死,孔慈心灰意冷,结果是不了了之,徐靖虽然是有些不满,但想着徐尧已死,自己和孔慈的婚事,变数发生的可能性已经很小,那么早一刻晚一刻,也不是特别的紧要。 徐尧的躯体经过认真处理,暂时是没有腐化的迹象,饶是如此,两人还是星夜兼程往回赶,希望能够尽快让徐尧入土为安。 四月二十二日这天,一行人抵达相州,在沁水码头登陆,孔慈扶着灵柩上岸,想起许多年前的某一天,主事老爷派她去兖州找玉璧麒麟,徐尧在此间送她出门,那天的天气是多么的好,那少年含笑的眉眼的春风中宛如绽开的莲花,就是那一幕,这多年来在自己睡梦中不知出现过多少次。 “你在想什么?” 孔慈眼圈发红,慢慢说道:“想我的从前。” 徐靖冷笑,“是你和徐尧的从前吧?” 孔慈说道:“是又如何?” 徐靖大怒,“你?!” 随行的熊姥姥叹气,赶紧上来和稀泥,“小慈,你少说两句,”又白徐靖一眼,“你肚量就不能大点么,同一个往生的人置气,犯得着么?” 徐靖没作声,牙齿咬得吱吱作响,退在旁边不言不语,孔慈也不搭理他,自顾自想着心事。 熊姥姥瞄了两人一眼,又叹了口气。“两个死冤家。”自衣内抽出一支焰火,点燃放上天。 不大功夫,就听见远处传来的的马蹄声响。很快一队人马从拐角的小径处冒出来,为首那人。十六K文学网正是景和的师父、储卫营地教官折威大人,那是一个身形魁伟,面容方正,不怒自威的中年男子,看样子大约是有三十五六上下。许是因为常年从事教官职务的缘故,略略有些严峻,眼神也甚是凌厉。 景和看见他,高兴之极,三步两步扑腾过去,扬起苹果一般地脸颊,“师折威大人翻身下马,伸手抚了抚她头发,嘴角边微微露出笑容。“乖,辛苦你了。” 景和拉住他衣襟,“不辛苦。就是想念师父。”说着说着小脸蛋刷的红了。 折威大人却笑,拉开景和拽他衣襟地手。走到孔慈跟前。含笑说道:“小慈,距离我们上次见面。好似已经过去五六年光景了吧?” 孔慈点头,“是,折威师父,你一向照顾我,还派景和过长安护卫我安全,我十分感激。” 折威大人笑道:“我和你师父很有些交情在,他当初嘱咐过我,在力所能及范围内,假如能够资助到你,务必要施以援手,我有答应他这件事,因此你不必为着我做了份内的事,而特别的感谢我,更何况,”他若有若无的扫了徐靖一眼,“今次某人挑起的事件明显是雷声大雨点小,亏我还派了最得意地景和出马,结果半点用处都没派上,着实浪费我一番苦 徐靖脸上有些挂不住,狠狠瞪了折威大人一眼,“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折威大人咕咕的笑,这时才注意到旁边的灵柩,心下一沉,问道:“这里边是谁?” 孔慈没作声,徐靖没好气的说道:“就是那个该死的叛徒。” 折威大人讶然,“你说的是徐尧?” 孔慈点头。 折威大人狐疑看着众人,最后定在熊姥姥脸上,“发生了什么事,徐尧怎么会死?他死了,小慈的嫌疑怎么能够洗脱?” 熊姥姥叹气,“唉,冤孽,”遂把经过简要的复述了一遍,“我仔细想过了,徐尧犯的罪状虽然是不轻,但看在费尽心力保全玉璧麒麟地份儿上,怎么说也算是将功补过,让他入慈明营,也还算合理吧,你觉得你?” 折威大人沉吟着没作声。 孔慈抬头绝望看着他,目露祈求之色,折威大人有些不忍心,转而说道:“这样,只要找到玉璧麒麟,我就设法说服善思营和慈明营的人,让徐尧进慈明营。” 徐靖这时插了一句,“玉璧麒麟找到之后,要怎么处置?” 折威大人苦笑,“我们一帮老骨头,难道还有能力重振徐家?” 那意思大约是在暗示,当前徐家堡各营官长,都不会主动索要玉璧麒麟。 徐靖略感心安,转而问孔慈,“你怎么看?” 孔慈轻叹,“徐家堡的破亡,是徐尧一手造成,我似乎是有责任替他弥补这一过错,这大约也是他留玉璧麒麟给我地原因吧。” 徐靖莫名大怒,愤然说道:“徐尧徐尧徐尧,你哪一句话离开过他?你就不能有自己的打算?你就不能说说你自己地想法?” 孔慈苦笑,“我自己地想法和打算,”她出了会神,“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徐靖气苦,“为什么?我不够资格?” “我担心你睡不着。” 徐靖怒道:“你不说我才睡不着。” 孔慈笑出来,神情看来甚是凄凉,“那我告诉你,我想死,我打算找地方了断,因为我觉得很没有意思,很累,疲惫不堪,实在过不下去了。” 徐靖面色如雪,颤声说道:“你果真这么想?” 孔慈淡淡说道:“是啊,以前辛苦,心中总有希望,所以凡事都可忍耐,现在希望断绝,我为什么还要忍耐?”她轻声叹息,“不过,话虽然是这么说,我还是要忍耐地,因为现在还不到了断的时候,我还有责任未尽。” 徐靖心中百味陈杂,良久突然发狠说道:“你想死我偏不让你死,我非得要你活着不可,就算是我死了,也决不让你死。” 孔慈失口笑出来,很想要驳斥他几句,但是话到嘴边,又莫名的咽下,心口热热的,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霸道的、专横的、不讲道理的提出这样古怪要求。 她轻声叹口气,黯淡双眼浮现一丝生气,“试试看。” 折威大人和熊姥姥互视一眼,各自在对方眼中都发现隐藏的笑意,及至见到徐尧灵柩,又都悄声叹息。 折威大人沉吟片刻,问孔慈道:“平陵东,松柏桐,不知何人劫义公,这就是徐尧说的玉璧麒麟藏匿的地方?” 孔慈点头,“是的。” 折威大人皱眉苦思了阵,不得要领,问道:“这是在什么地方?” 孔慈怜惜抚摸徐尧棺木,“不急吧,先找地方安置好他再讨论这个问题,好么?” 第五三章 密语 经由折威大人向善思营和慈明营的争取,最终徐尧得以暂时安置在善思营的知非楼内,那是善思营给待罪犯人暂时居住的地方。 安置妥当之后,孔慈和徐靖去到善思营的官长大厅,和善思营的官长晋武大人一起,讨论玉璧麒麟的事,善思营的官长大厅,是官长处理要务的地方,一般人是不能随便入内的,熊姥姥已经脱离徐家堡,景和年纪又小,折威大人官阶不足,都没有列席。 现场除了晋武大人、孔慈和徐尧以外,还有储卫营的官长善武大人,这当中,善武大人对徐尧和孔慈最是有敌意,言词间多少存了刁难的意思,晋武大人因为身为善思营官长的缘故,比较有平常心,态度还算友善。 两方才坐定不久,善武大人即问道:“照折威之前说的,玉璧麒麟真的还留存着?” 徐靖冷冷哼了声,“如果徐尧没有说谎的话,应当是的,但谁知道那样满口胡言的油嘴小子口中说出来的话能信不能信。” 善武大人急得骂道:“真是蠢笨如牛,枉费我对你一番苦心,听人言词,度其内心,辨其真伪,这本事你不是学的顶好的么?” 徐靖没作声,良久叹了口气,“我从来没明白过徐尧的想法,无从猜度他,所以没有办法辨别他言词的真伪。” 善武大人气顿时不打一处来,“既然是这样,做什么还带人回来?你行事几时变得这样糊涂的?” 竒 書 蛧 ω W ω . q ì δ ん ū 玖 ㈨ . C ǒ m 徐靖无言,辩解道:“我虽然无法辨别他言词真伪,但这不表示他说的话不可信。” “照你的意思他的话可信了?” 徐靖给挤兑地有些难堪。本来心中已经有些火气,当下怒道:“我怎么知道,你以为我愿意扶他灵柩回相州?我简直恨不得他葬身荒郊野外算了。一路看中文网首发要不是,要不是。。。”他偷眼看孔慈。却发现其人又在神游太虚,眼神茫然看着某处,显然心不在焉,顿时气苦,气得几欲流出泪来。自觉一生之中,还从不曾像现在这样苦不堪言。 善思营的徐善武、储卫营的徐晋武,连同储卫兵库地官长徐昭武,是亲兄弟,三人自小在徐家堡长大,成年之后分管不同营盘,因为家规的限制,三人平时往来也不是太多,但有一个共通点。就是对徐靖格外地疼爱,这一方面是因为徐靖过身的父母,和三兄弟有同窗之谊。年少时候曾经一起学艺,另外一方面。也是因为徐靖天资聪颖。是徐家堡年少一辈当中除了孔慈以外,难得的人才。三兄弟将重振徐家堡的重任,悉数都寄在了他身上,见到他神色犹由于,容颜憔悴,都大是不忍。 善武大人首先开口,“晋武,徐尧那刁徒的为人和本事你又不是不知道,连你我这样富有经验地人当初都给他骗过去,徐尧吃不准他说话真假,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他看向孔慈,沉吟片刻,谨慎说道,“但我相信,孔慈是一定可以辨别出来的。” 晋武大人见着徐靖气苦模样,已经有些后悔,给善武大人薄责,也觉着自己多少是有些过分,再听他提及孔慈,当即转移枪口瞄准孔慈,“孔慈,你给我个明确回复,徐尧所谓的平陵东,松柏桐,不知何人劫义公之处藏匿有玉璧麒麟,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孔慈回过神,沉吟了阵,“真的假的,去地头上看看不就知道了,何必在这里胡乱猜测。” 晋武大人和善武大人互视一眼,善武大人问道:“地头在哪里?” 孔慈曼声说道:“平陵东,松柏桐,不知何人劫义公,劫义公,在高堂下,交钱百万两走马。两走马,亦诚难,顾见追吏心中恻。心中恻,血出颅,归告我家卖黄犊。” 晋武大人皱眉思索了阵,突然心有所悟,“你说的该不会是在十万大山里吧?” 孔慈点头,“对,就是十万大山里。” 十万大山是徐家堡西向位上一片连绵不绝地山峦,徐家所有的家奴,在储卫营受训到十二岁,都会被赶进十万大山,能够活着走出十万大山的小孩,就算是从储卫营顺利毕业,可以接受各营官长地挑选,成为合格的家奴,无法走出十万大山地小孩,要么是葬送在十万大山里,要么是发出求救信号,由储卫营派人去接应,但是经由这种方式出山地小孩,会变成整个徐家堡身份地位最卑微的人,只能从事杂役、矿奴之类地低贱工作,终身都是没有机会得到重用的,所以许多小孩在十万大山里迷路之后,宁愿死在里边,也不发求救信号。 善武大人大皱眉头,“十万大山那么大,要找出一块小小的玉璧,那得找到什么时候?” 孔慈却笑,“不用找,玉璧麒麟所在的方位,徐尧已经交代的很清楚,我们去拿就可以了。” 三人面面相觑,善武大人和晋武大人是满头雾水,徐家则是辛酸难言,平陵东,松柏桐,不知何人劫义公,很显然这是徐尧和孔慈共同的密语,这密语普天之下,只有孔慈一人才知道如何解。 什么时候自己才能和孔慈也拥有这样一套密语呢? 会不会要等到地老天荒? 会不会是到了地老天荒,仍然是不能够? 徐靖这番凄苦复杂的心事,孔慈完全不知情,她深深吸口气,转身往外走,徐靖连忙问道:“你去哪里?” 孔慈轻声说道:“走我小时候走过的路。” “十万大山的入口,有一处义公庙,里边供奉的全部是历代徐家堡出色又机敏的家奴牌位,每个小孩在进山之前,都要去祭拜过,希望能够得到先人的指点,走出群山,不知何人劫义公,这是第一处线索。” 站在山脚下,孔慈仰望,进山的路,还是那条羊肠小径,两边青山如黛,绿草如莺,暮春时节,正是踏春的好时机,而再过三个月,新的一批储卫营适龄小孩,就将循着眼前这条羊肠小径,走进不可测知的命运,面对他们人生中第一回合的艰辛挑战。 善武大人有些感慨,“今年合格的小孩数量,和去年相比,虽然略有上升,但总体而言,始终是没有办法回复到当年光景。” 这当年光景,想当然是指徐家堡破亡之前了。 众人听到这话,都感恻然,一时无人接话,沉默行至半山的义公庙,站到门口,徐靖问道:“这庙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不知道玉璧麒麟会藏在什么地方?” 孔慈说道:“劫义公,在高堂下。” 所谓的高堂,即是指堂前正对大门那处地方,众人不由自主望过去,果然见着正对大门那处的木雕,半边袖子没有了,露出木头雕成的胳膊,煞是尴尬。 善武大人啼笑皆非,“这个徐尧,他抢人半边袖子做什么?” 第五四章 亦诚 那些仿佛远在天涯近在咫尺的过去,如潮水一般涌向孔慈。 “老婆,大家都说你无所不知,我问你,义公庙里边那些木雕衣服底下,是什么样的躯干你知道么?” “不知道。” “嘿嘿,考倒你了吧,跟你讲,我迟早有一天会拉下木雕的衣服,看个究竟。” 孔慈眼中泪光闪闪,“许多年前,我和徐尧一起,过十万大山,路过义公庙,祭拜过庙里的木雕像,他跟我说,总有一天,要拉开这些木雕的衣服,看看底下的躯干,都是什么样的,他这个人,一向说话算话。” 晋武大人听得苦笑,“这刁徒,真是无法无天,接下来该做什么?” 孔慈说道:“进山。” 徐靖皱眉,“你的意思,玉璧麒麟不在义公庙?” 孔慈摇头,“不在。” 徐靖气顿时不打一处来,粗声粗气说道:“那你引我们来这里做什么?陪着你缅怀过去?我可没那闲工夫。” 孔慈没作声,两颗黑葡萄一般双眼,沉沉看着徐靖,良久轻叹,“徐尧真是好眼光。”转身离开义公庙,沿着羊肠小径上山。 这话说的莫明其妙,善武大人和晋武大人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徐靖却心下一沉,隐约猜到孔慈话中含意,是在说徐尧将她托付给自己,是看走了眼,一时慌乱不已,脱口就想要致歉,但他性情一向沉默寡言。又死要面子,此时更当着两名对孔慈抱有成见的官长在,那些致歉的话。因此在嘴边转来转去,终究是没说出口。只是低着头闷不吭声紧紧跟在孔慈身后,见着她纤弱背影,心里怜惜之余,也内疚万分。 孔慈等了阵,不见徐靖开口。轻声叹口气,说不出是失望还是无奈。 徐靖心里越发慌乱,最后终于还是没忍住,声若蚊芮的说了一句,“我那是气话。.网,手机站wap,.cN.” 孔慈轻笑,“什么?” 徐靖恼怒说道:“我说,之前说的是气话。” 孔慈漠漠说道:“哦。” 再没有下文。 徐靖有些窘迫,碍于善武大人和晋武大人跟在身后,实在不好意思软语央求。只得压低声量说道:“你不要放在心上。” 孔慈只是笑,淡淡说道:“我没有放在心上。” 徐靖松了口气,“那就好。” 谁知孔慈又说了一句。“无关紧要地人说话,我通常都不放在心上的。” 徐靖一口气险些没上来。“你?!” 孔慈冷笑。连眼角的余光都不屑得施舍徐靖一点,“我怎么了?你若是没听清楚。我不介意重复多一次。” 徐靖心头大痛,咬牙说道:“不用。” 两人虽然压低声量交谈,可是善武大人耳朵尖,隐约还是给听听到一点,见着徐靖饱受打击模样,担心两人再交谈几句,只怕当场要闹出人命,遂出言解围:“孔慈,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孔慈踢开小径上凸出地松石,“交钱百万两走弓,百字和两走马合在一起,那是个弼字,我们要去弼聪营,确切的说,是弼聪营地亦诚堑。” 弼聪营是徐家堡鼎盛时期,专门用来培训三岁到五岁小孩的营盘,从弼聪营活着出来的小孩,才有资格进储卫营,这营盘在徐家堡西北方位上,背靠十万大山,交接处有一处天堑,号称是叫亦诚堑,这里飞鹰莫渡,鸟兽难行,是弼聪营教官用来惩罚不守规矩的小孩用的牢所。 晋武大人皱眉,“去那里做什么?” 孔慈笑出来,似是十分欢喜,“找义公庙那木雕地半边袖子。” 三人心下都狐疑,摸不清孔慈思路,善武大人沉吟片刻,“孔慈,你可否将玉璧麒麟具体的藏匿地方直接说出来,不要让我们这样猜测?” 孔慈摇头,“老实说,我不知道徐尧将它放在什么地方了,这是个连环迷,我们得一环一环的去解,看看他从亦诚堑拿走什么东西,才能知道下一步应该去什么地方,应该找什么东西。” 徐靖怒道:“我才不信你猜不出藏匿地点,你根本是不想把东西交出来。” 孔慈冷淡说道:“你要这么想也无妨,反正我是没差的了。” 徐靖气得简直要吐血。 孔慈却又笑出来,那笑容宛如乌云旁边镶嵌的金边,清丽可人之极,徐靖看得呆住了,善武大人和晋武大人交换了个眼色,各自面有忧色。 行了一阵,徐靖突然想起一件事,“慢着,为什么徐尧将半边袖子藏到亦诚堑去?不会又是有什么典故吧?” 孔慈抿嘴轻笑,斟酌片刻,说道:“以前在弼聪营的时候,徐尧犯错,给教官罚去亦诚堑面壁,我时常偷偷拿了馒头去给他充饥,就在那里,我们建有一个秘密基地。” “很显然,半边袖子就藏在那秘密基地里边了?” 孔慈笑道:“应该吧。” 善武大人说道:“希望玉璧麒麟也在。” 孔慈只是笑,没作声,徐靖察言观色,恨恨说道:“我真恨。。 孔慈笑着问道:“恨什么?” 徐靖没作声,拒绝回答这问题。 恨什么呢,只有他知道。 四人沉默着继续往前走了约有小半个时辰,终于行至亦诚堑附近,这是两片壁立千寻的悬崖,底下是隆隆作响的深涧,中间隔着丈余宽,深涧这边是十万大山,对面即是弼聪营的后防。 徐靖看得发呆,他在弼聪营一向是好孩子,从来没有来过这里,“距离这么宽,我们要怎么过去?” 孔慈摇头,“我们不过去。” “不过去?” 孔慈没作声,对住半壁悬崖出神良久,指着中央一处凸起地岩石,“你看那里。” 徐靖睁大了花骨朵儿一般的大眼睛,努力看了半天,“有什么特别的?上边空空如也不是么?” “是。” “所以?” “所以我们走吧。” “啊?为什么?” 孔慈轻笑,解释道:“那上边没有搁置任何物品,说明我们下一步要搜索地东西,仍然是半边袖子。” “那就是你们的秘密基地?” “嗯。” 善武大人忍不住笑出来,“你们两个小鬼头,那种峭壁上地突起做秘密基地,能放什么东西?” 孔慈轻笑,“儿时地趣事,童颜,幼稚的梦想,以及两个人地未来。”她悄声低下头,“都可以,只要你有 徐靖撇了撇嘴,不欲再见孔慈落泪,遂转移话题,“半边袖子既然不在秘密基地,徐尧引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孔慈笑容酸楚难言,“我想,他大约是想要我和他一起,最后一次,重温过去吧。”徐靖愣了愣,蓦然想起徐尧临死时候眼角那滴泪水,心下恻然,“我真可怜他。” 只不过是想要和最心爱的人在一起,回顾过去,这样简单梦想都不能事先,徐尧死的时候,心中该是多么的无奈,多么的遗憾。 众人想到一处去,都觉恻然,良久晋武打人打破沉默,问孔慈道:“现在我们去哪里?”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第五五章 深渊 孔慈擦干了脸上泪痕,说道:“顾见追吏心中恻,心中恻,血出颅,归告我家卖黄犊。” 晋武打人皱眉,问道:“这是指哪儿?” 孔慈叹气,“我也不知道,想不出,原本以为在基地这里会有一点线索的。” 徐靖甚是失望,心理却又莫名高兴,原来徐尧和孔慈,并不见得时时刻刻都是心意相通的,遂笑着问道:“你不知道?” 孔慈点头,坐在旁边一块大石上,沉思良久,慢慢说道:“十万大山里,好像没有一个地方,和上述诗句中的任何一个字能够对上号。” “那我们怎么办?” 孔慈用力揉了揉眉心,“让我想想。” 四人沉默片刻,山风呼啸,脚下深涧水声轰鸣,孔慈衣袂翻飞,那样子仿佛是要飞去,徐靖看得心惊,连忙站在她跟前,半天身子前倾,将她牢牢掌控住。 孔慈浑然不觉。 善武大人想了想,说道:“有没有可能是某种暗指?” 孔慈心头一震,“暗指?” 善武大人说道:“是,我记得徐尧有一个坏习性,最喜欢给人起外号。” 孔慈皱眉苦思,“外号。。。”突然眼前一亮,“追吏,追吏。” 徐靖也大叫出来,“是了,锥栗嘛,守十万大山第五重天那个哑巴突厥人。” 十万大山连绵起伏,从进山到出山,一共设置有十重天,每一重天都由专人把守入口。内部设置的考验都不相同,其中最艰难的即是第五重天和第九重天,第五重天是深渊。第九重天是炼狱,这两重天。夭折了无数进山的小孩。 善武大人和晋武大人都有些吃惊,“锥栗是徐尧安排的人?” 孔慈说道:“应该是了,怎么了?” 晋武大人沉吟片刻,说道:“锥栗五天前自尽了。.http://wwP..CN.” 孔慈和徐靖都甚是吃惊,“自尽?” 晋武大人说道:“是地。不明所以的用弯刀刺死了自己,是晚上发生的,等发现时候已经是早晨,回天乏术。” 徐靖说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孔慈颤声说道:“难道这是为了合血出颅地意思?” 善武大人和晋武大人脸色顿时十分难看,心里不约而同想到一个严峻问题,徐尧在千里之外,居然也能操控徐家堡的人生死,锥栗是单纯受制于他不得不死,还是根本就是他安插在徐家堡地内人?假如是前者。徐家堡还有多少人似锥栗一样受徐尧控制着?假如是后者,徐家堡还有多少个徐尧安插的内人?当然,最最让人费解的是。徐尧他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善武大人仰天长叹,“晋武。我真是小瞧了这个人。奇怪以前在储卫营的时候,怎么会觉得他资质普通天性懒惰蠢笨呢?其人根本就是徐家近百年来少见地奇才啊。年纪轻轻,而深谋远虑,估计连主事老爷都赶不上。” 晋武大人苦笑,“先不说这些,找到玉璧麒麟最要紧,”又转问孔慈,“现在只剩最后一句,归告我家卖黄犊,这是在暗示什么?” 孔慈微蹙双眉,“我不知,”怔怔出神,自言自语道,“归告我家卖黄犊,归告我家卖黄犊,这是什么意思?” 徐靖想了想,说道:“莫如我们去锥栗死前住所看看?” 善武大人一拍大腿,“这倒是个办法,比坐在这里苦想更有效。” 孔慈却没作声,良久叹了口气,眼中泪光闪闪,似是感伤,又似是怅然。 徐靖偷眼打量她,问道:“怎么了?” 孔慈苦笑,“没什么,”她白玉一般脸颊上闪过一丝阴云,“我们去第五重门。” 晋武大人常年从事刑侦和审讯工作,对人面部表情最是有研究,见到孔慈这样模样,觉着有异,试探问道:“孔慈,你是不是不想去第五重门?” 孔慈叹口气,“晋武大人果然是鹰眼,什么都瞒不过你,不错,我是不想去第五重门。”徐靖问道:“为什么?” 孔慈沉吟良久,慢慢说道:“因为我怕水,见到水,发自内心的感到恐惧,当年过十万大山,我走的是捷径,绕过了第五重门,直接从第四重进入第六重。” 三人吃惊到极处,齐声说道:“怎么可能?” 孔慈说道:“确实如此。” 晋武大人问道:“你从哪儿找来的路径?” 孔慈摇头,“不是我找的,是徐尧找给我的,他知道我有恐水的弱点,因此预先偷到了十万大山的十重门布阵图,费了很大的力气,终于从第四重门地一个死角,辟出一条路径,直接通往第六重门。” 三人此时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晋武大人颤声问道:“你说十万大山的十重门有布阵图?” 孔慈点头,“对的,”她迟疑了阵,“有什么不对?” 晋武大人苦笑,“虽然我很不愿意,但是,”他失声尖叫出来,像是受惊过度地麻雀,“我怎么从来不知道,十万大山有布阵图?”转问善武大人,“善武,也许是我孤陋寡闻,你和主事老爷的来往比我更为密切,或者你听说过,十万大山有布阵图这件事?” 善武大人面如死灰,“晋武,问题地关键不在于十万大山有布阵图这件事,这显然是既定事实,没有必要再争论,问题地关键在于,布阵图徐尧从哪里偷来的?” 晋武大人直着眼说道:“我们几营官长,从来没有听说过有布阵图这码事。” 善武大人耐心说道:“我也没听说过,所以这件事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徐尧早在幼年时候,就已经在徐家堡培育出足够资源,有机会接触到徐家堡最核心地秘密,因为很显然,十万大山的布阵图,应该就像是玉璧麒麟异样,是历代徐家的主事老爷的嫡传信物,否则不可能会这样隐蔽,连营盘官长都不告诉。” 晋武大人绝望说道:“我的天哪,徐尧那时候才十二岁不到,他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徐靖咕哝了一声,“我也想知道。” 善武大人叹气,“虽然这样说颇是有点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但徐尧身死,确实是让我放心不少,假如他还活在世上,即便交出玉璧麒麟,估计也不能留他。” 孔慈听得愤怒,笑着说道:“善武大人,话不可说的太满,你想对徐尧不利,也得看自己有没有那本事吧?” 善武大人脸上有些挂不住,当场就想翻脸,徐靖连忙说道:“何必为了一个死人,伤害和气?” 孔慈勃然大怒,反手给了徐靖一巴掌,她出手又快又狠,徐靖猝不及防,给她抽了个正着,就听见啪的一声脆响,徐靖半边脸颊现出红痕,他愣在当场,片刻功夫反应过来,“你他奶的敢打我!”却发现孔慈胸口起伏不定,苍白面颊上泪珠滚滚,由不得心口发软,一腔怒火霎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唉,你真是我克星。” 第五六章 奇招 第五重门的入口,在一座名为贞陵渡的地方,这是隐藏在大山深处的一个内陆湖泊,湖水幽深碧蓝,深不见底,散发阴冷寒气,湖上有叶小舟,看来甚是破旧,猜想应该是用过许多年的了,在湖泊的对面,立有一扇高大铁门,坚固异常,漆黑如墨,正当中用篆体写着:第五重门。 孔慈站在湖泊边上,心事如潮。徐靖偷眼打量她,见她神色甚是凄婉,猜知其人多半是想到了当年自己和徐尧过十万大山的情景,心下酸溜溜的,“你不用再想,过去的永远不会再来,而生活会一直继续。” 孔慈转过头,看了徐靖一眼,微微轻笑,“徐靖,水有什么好处?” 徐靖愣了片刻,“水有什么优点?”想了想笑着说道,“水的好处有多少我不知道,但水的用途,我至少可以列举出十项。” “说来听听看。” 徐靖掰着手指数道:“可以解渴,可以救命,可以清洗,可以种花,可以杀人,可以酿酒,可以消暑。。。 孔慈没作声,蹲在河岸边上,伸手去试探水温,指尖才碰到水面,立即缩回,“真冷,真可怕。徐靖笑道:“水不可怕的,它很温柔, 孔慈身子微微僵住,突然呆住了,看着徐靖呆呆出神。 徐靖莫明其妙,不由自主摸了摸自己脸颊,“怎么了?” 孔慈慢慢说道:“这句话,徐尧也说过。” 徐靖颇不是滋味,“我可没抄袭他。” 孔慈轻笑。“我没有说你抄袭他,”她对着不远处系在垂柳下那叶扁舟,“徐靖。你想不想超越徐尧?” 徐靖啊了声,脱口说道:“当然想。”跟着满脸通红。暗骂自己沉不住气,给孔慈轻轻一套,就说出心中深藏秘密。一路看中文网 孔慈却不以为意,“许多年前,我和徐尧走到这里。我心中恐惧,裹足不前,他百般劝告我,列举了许多水的好处,说这并不可怕,比水可怕千万倍的事物,世间比比皆是,要和他一起乘坐那叶小舟,渡到对岸。去闯第五重门,可是我总也不答应,最后他迫于无奈。终究是带我走了捷径。” 徐靖听出味道了,心里颇不是滋味。却又跃跃欲试。 孔慈出了会神。叹了口气,认真看着徐靖。“我现在相信他说的话,但走到此间,还是胆怯,所以你有没有办法,将我渡到对岸去?”她苦笑了阵,“我其实也想要知道,第五重门里边都有些什么机关。” 徐靖点头,却又趁机勒索好处,“要是我将你渡到对岸,有什么好处?” 孔慈愣住了,“好处?” 徐靖大点其头,“对。” 孔慈呐呐说道:“我没什么好处提供给你。” “不的,你能提供,而且只有你能够提供。” 孔慈疑惑问道:“是什么?” 徐靖脸红了红,声音小地像蚊子叫,“就是。 “什么?没听见。” “就是。。 孔慈苦笑,“可否大声些,我耳朵不大好使,听不清楚。”徐靖脸上又红了红,偷眼扫旁边的晋武大人和善武大人,两名官长都是过来人,看情形也知道徐靖提出的要求多半不大合适给他们知道,于是咳嗽声,自觉走到不远处地垂柳底下,装作解开小舟绳索的样子,其实各自都竖着耳朵,想要知道徐靖会提何种要求。 徐靖等两人走远了,又深吸口气,才终于说出口:“你以后可否每天想我一点?” 孔慈愣了愣,料不到徐靖会提出这样要求,当即失口笑出来,“什么?” 徐靖脸色暴红,狠了狠心,想着索性一次把脸丢够算了,“你可否每天想我一点?当然,如果能够不想和徐尧地过去就更好了。” 孔慈没作声,心里莫名的突然很想要痛哭出来。 徐靖脸色甚是难看,“你要是觉得勉强,可以不必答应,用不着哭给我看。”愤怒之极,瞧她眼圈发红的样子,仿佛这是多么困难的要求似的,天知道也不过就是让她偶尔想想自己,奶奶个熊地。 孔慈勉强笑道:“没有,我没有要哭,我答应你,每天想你一点,尽量忘记和徐尧的过去。”说着说着泪水婉然落下,又急急的擦干,“不过你得设法将我渡到对面去。” 徐靖大喜,连忙说道:“那有什么问题,简单的很。” 孔慈虽然一向稳重,到底也是年少心性,给徐靖一激,忍不住就生出了逆反心里,“你可别怪我没告诉你,我连上船都不愿意,更不用说由得你将我划到对岸去了。” “为什么?” 孔慈说道:“我说过了,我恐水,尤其是幽深碧蓝的死水,简直是我克星,每次见到已经浑身发软,闻到水草的气息就想逃走。” “可是你现在不是稳稳当当还站在这里和我讨价还价?” 孔慈苦笑,“那是因为我知道,这是徐尧的愿望,所以尽管百般的不愿,也还是不敢轻易的逃走,但走到现在地步,实在也是我地极限了,”她叹了口气,“我实在是不敢上船。” 徐靖笑道:“了解。” “了解之后,你还是觉得将我渡到对岸是件容易的事?” “对。” 孔慈不服气,“把你方法说来听看。” 徐靖古怪的笑,冲孔慈眨眼,勾了勾手指,“你靠近来,我说给你听。” 孔慈犹豫了阵,打量徐靖,总觉得他笑容背后必定藏着什么算计,但还是靠过去,“你想要说什么?” 徐靖露齿轻笑,“我打算用这个方法,渡你过去。。。”说话间突然出手如闪电,点向孔慈睡穴。 孔慈措不及防,登时给他点了个正着,身子软软倒向徐尧,满脸俱是不甘又气愤,没想到这小人,用这样招数。 徐尧伸手将她小心抱在怀中,甚是得意地笑道:“睡吧,等到了对岸,我就解开你穴道。” 孔慈愣了愣,哑然笑出来,唇齿微合,发出微弱声响,徐靖凑到她唇边,听见她说道:“果然是个好办法。” 徐靖微笑,合上孔慈双眼,“睡吧。” 这边晋武大人和善武大人解开小舟,等徐靖抱着孔慈走近,善武大人笑道:“徐靖,真有你的。” 徐靖得意地笑,“这就叫做攻其不备,出奇制胜。” 晋武大人笑道:“攻其不备是有地,但未必是出奇制胜吧,我猜想这法子徐尧当初多半也想过要用,只是不舍得下手罢了,”他瞄了徐靖一眼,古怪的笑,“你比他心狠。” 徐靖怏怏不乐,“晋武大人,顺从地表扬下我,又不会少块肉。晋武大人想了想,认真的说道:“是不会少块肉,可是也不会多块肉啊?” 徐靖大声叹气,恨不得一头撞死。 第五七章 隧道 孔慈虽然闭着眼,但她内力极好,给人点了穴道,只是浑身酸软,无法睁开双眼,其实并没有睡着,相反,她意识清醒的很,因为看不见,所以听觉和触觉格外的灵敏,徐靖轻轻抱着她,上了摇摇晃晃的扁舟,放置在甲板上,一股内湖所特有的腥味扑鼻而来,使得她几乎作呕,和王怀恩一样,她也怕水,见到水心里会惊恐不已,个中的原因,她自己也解释不清楚,徐尧曾经试图帮助她克服这种心里障碍,但始终不得门而入,最后他只能归因于年少时候受过某种刺激,认为孔慈也许在幼年时候也许落水过。 不过,孔慈怕水却又不表示她不会游泳,事实上,她还挺擅长潜水的,能够在水下闭气行走很长距离,但通常这个时候她都会闭上眼,强迫自己不去注意幽深的水域和压力。 现在小船已经行至内湖中央了,夹杂着水草气息的湖水味道,将一行人团团包围住,孔慈浑身轻颤,紧闭的双眼不断渗出泪水。 徐靖皱眉,伸手擦拭她眼角泪水,“奇怪,你醒着么?” 孔慈点头。 “那么睁开眼。” 孔慈大骇,将双眼闭得更紧,“我不。她惊恐不已,却又不肯示弱叫出声,只是死死咬住下唇,血迹蜿蜒流出,顺着嘴角慢慢流出,滴落在她衣衫上,一簇一簇的,看来好不惊 徐靖叹气,踌躇了阵。将孔慈自甲板上抱起来,圈在怀中,干燥温暖的手轻轻按摩她颈后几处要穴。颇是有些疑惑的问道:“我认穴一向都是很准的,刚刚明明点了你地睡穴。你怎么可能还会醒着?” 孔慈没作声,用力往徐靖怀中钻去,将面颊深深埋在他胸前。 徐靖忍不住笑出来,“你当心呼吸不畅,闷死在我怀里。” 孔慈脸上一红。心中羞怒,对住徐靖胸口狠狠咬了一口,眼见着几乎要渗出血珠子,才松口。 徐靖痛得咝咝的抽凉气,却不敢叫出声,苦笑道:“你是狼变的还是狗变地,咬人恁狠。1--6--K-小-说-网” 说话间善武大人和晋武大人已经摇船到对岸,善武大人先行跳下船,将缆绳系在河边的柳树上。拍了拍手,说道:“好了,下来吧。” 在众人前方不远。立有一扇厚重大铁门,上边书有四字:第五重门。因为看守铁门地锥栗身死。还没有找到替换的人手,因此铁门大开着。周围一个人也无。 徐靖抱着孔慈,三步跳下船,甫自着地,孔慈即如脱兔一般跃起,落地之后立即跑得远远的,连看也不敢看背后的内湖一眼。 徐靖苦笑,走到她跟前,柔声说道:“没事,以后我再不带你走水路了。” 孔慈有些惊讶,“为什么?“我不忍你这么惊恐。” 孔慈沉默了阵,“徐家堡的家奴,成千上万,要想出类拔萃,是不可以有弱点地。” 这是徐家堡家奴自小就接受的教育,从三岁入弼聪营开始,到十二岁出储卫营,九年的熏染,足以使这一规则渗入众人的骨髓之中,所以徐尧才会明知孔慈有严重恐水症,还是千方百计的强迫她面对幽深水域,希望可以使她克服这一弱点。 徐靖恬淡的笑,将孔慈苍白面颊上散乱发丝拨到耳后,“话是不错,但是。。 “但是什么?” 徐靖轻笑,“但是,你不仅仅是徐家堡的家奴,你更是我的女人,是用来怜惜,爱护,小心照顾的,我只要你过得快快活活地,其他的,不要你考虑。” 孔慈愣了片刻,脸颊突然暴红,呆呆看着徐靖,半天没说出话。 在她一生之中,从来没有人,包括徐尧在内,说过如此露骨但又莫名暖人心的话给她听。 善武大人吃吃地笑,“好小子,不战而屈人之兵,这才是高招。” 徐靖眨眨眼,颇是有些得意。 可是紧接着孔慈冷笑,“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地人生不要别人安排。” 说完头也不回转身,朝第五重门走去。 徐靖愣在原处,尴尬欲死,脸红得像猴子屁股。 “这玫瑰有刺,不好摘地吧。” 徐靖蹲在地上,热泪盈眶说道:“我要一头撞死。” 晋武大人极力忍住笑容,轻轻咳嗽一声,“行,我不拦截你,”又对善武大人说道:“善武,孔慈已经入了机关,我们得赶紧跟上去,第五重门背后有许多陷阱,孔慈没有走过,要是中了伏击,我们当中有人会发疯的。” 两人咕咕笑着自顾自走了,也不劝慰徐靖几句。 徐靖干笑,叹了口气,耷拉着脑袋,跟在两位官长身后,也进到第五重门。 打开第五重门,走出约有小半里路,眼前出现一条漆黑阴冷地隧道,看不到光,扑面一阵阴寒的森森冷气,孔慈打了个寒战,立在入口处,只觉浑身都是冷汗,心跳得好像要自腔子里迸出来,恐惧,说不清楚到底有多么恐惧。 她不住深呼吸,在心中说道:“不怕的,徐尧不会让我轻易涉险,他必定已经安排妥当一切,并在天上看顾着我,我所需要做的,不外是顺着他的意思,走完这条隧道,在隧道的尽头,一定有答案在等着我。”这样不住的鼓励自己,却又莫名的泪如雨下,此时四下寂寂无声,三个男人不知道是去了哪里,也不见来找她。 孔慈等了片刻,三人还是没出现,她不欲再浪费时间,遂挺起单薄肩膀,低声说道:“徐尧,我知道你在,我知道你不会丢下我,无论多么艰难,我们始终在一起。” 她伸手撑住隧道入口,留恋的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绚丽多姿的景色,义无反顾的进入隧道。 等徐靖三人赶到的时候,隧道入口空空如野,徐靖见着孔慈没有等他,心里大是泄气,牢骚满腹说道:“我真的是够了,她就不能表现得依赖我一点么?” 他给孔慈打击得半点自信也没有了,只觉浑身乏力,摊到在地上,恨不得一睡不起。 晋武大人却笑,望着隧道入口孔慈消失的背影出了会神,“我开始对这女郎产生好感了。” 徐靖懒洋洋问道:“为什么?” “这隧道入口一股冷风,更有潮湿水气,只要稍微有判断力的人都应该知道,这是修建在水底的通道,孔慈是精明人,她不可能猜不出,还是勇往直前,确实值得佩服,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挑战自己的恐惧。” 善武大人笑道:“是,所以我们不可任她枉死在这条隧道里,”他瞟了徐靖一眼,“赶紧起来,不要装死,你走过这条隧道,心里应该很清楚,里边到处是机关,又没有灯火,她心里还有障碍,万一反应不及时,给其中某支暗箭射中,那可就百分百是个死字了,到时候你可别哭桃源。” 徐靖原本还摊在地上萎靡不振的,听到个死字,立即如中箭一般跳起来,火烧屁股的钻进了隧道,“孔慈你慢点,等等我。” 孔慈没有听到徐靖的声音,她进入黑暗的隧道,随即闭上双眼,单靠听觉和触觉,在隧道内弯着腰身,慢慢摸索着前进,她对这隧道完全没有概念,只知道脚下时而是泥泞坑穴,时而是平坦小路,四壁滴滴答答的冒着水珠,偶尔低落在她颈项间,那股子寒气,简直像是要渗透到心里去一样,她心惊肉跳的想,第五重门内都是深渊,这隧道会不会也是在某处内湖底下开凿出来的呢?假如是的话,自己岂非是在水下行走,万一不小心触发某处机关,使得隧道顶端破裂,顷刻之间,湖水就会灌入隧道,届时要怎么逃走?这地方如此狭窄,又没有灯火照明,轻功再好,都是没有用处的,变故发生之际,人除了等死,再没有别的路可走。 想到死,她突然又镇静下来,甚至露出微笑,在当前情况下,死其实也是不错的,至少死了之后,可以看到徐尧。 徐尧,我是多么想要见到你啊,我有许多许多的话,想要和你说,有许多许多的心事,想要向你倾诉。 第五八章 洞穴 阴暗低矮的隧道似乎永无尽头,孔慈脚步轻浮,跌跌撞撞的往前走,她浑身湿透,也不知道哪些是汗水,哪些是隧道滴落的水珠,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灯火,那是万般静寂的世界,只有细碎的脚步声,和沉重的呼吸,穿行了两个时辰之后,她身体疲累之极,但神智仍然十分清楚,隐约觉得隧道修建得时高时低,上下腾挪,仿佛是在攀山越林,许多地方都险恶异常,好几次几乎就要摔倒,可是总是会在伸手寻找庇护的时候,意外的摸到倚靠,这倚靠有时候是一块突起的岩石,有时候是一根插在缝隙里边的手杖,有时候是一条长长的绳索,当然也还有其他一些稀奇古怪的的东西,比如人的肋骨,一双筷子等等,总是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及时的出现,给她一臂之力,助她渡过难关。 最初她权当是凑巧,但是三次之后,她明白过来,这些想必都是徐尧特别安排的,他一定预先走过这条隧道无数次,在黑暗之中模拟自己会遭遇到的各种窘困,提前作好救援准备。 想到这种可能孔慈心思更加澄静,就像虔诚的教徒,走在朝圣的路上,虽然明知一路有毒蛇猛虎,但是因为坚信神无处,因此无所畏惧。 徐尧这样安排,可把徐靖气昏过去了,三人一路跟在孔慈身后,钻进隧道没多久,就找到了孔慈,善武大人提议要跟上去同她一起走,徐靖却不同意,他内心之中别扭的希望。在孔慈最需要帮助的时候,自己再适时的出现,一夺美人放心。 这样心事当然是不可告人的。不过两位官长心窍玲珑,也猜到了个七七八八。各自在心中莞尔,倒也做了个顺水人情,成全徐靖一番心意。 结果隧道走了三分二,孔慈始终安然无恙,徐靖等得心焦。简直恨不得跑到她前边去,亲自设置一处机关俘拿她算了。 “怎么回事,隧道里边那些机关呢?”徐靖低声不满质问善武大人,“我记得小时候过第五重门,在这条隧道里吃足可苦头,几乎九死一生,那些无处不在地毒虫、埋在地上的尖刀、藏在扶手背角处的暗箭,都去哪里了?”他想了想,疑惑问道。“善武大人,徐家堡已经破落到这样地步了么?甚至没有经费维持这些基本地设备开销?” 善武大人苦笑,“这个你放心。徐家堡虽然已经不如从前富庶,但维持日常开销还是不成问题的。十万大山里边各处机关也都是定期有人在维护。” 徐靖满肚子火气。“你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么?从我们爬进隧道,到现在走了没有五里也有三里了吧。告诉我一共踩到几处机关?一次都没有!” 晋武大人温和地笑,缓声说道:“问题就在这里。” 徐靖心下一沉,想到一种可能,心头大怒,愤愤骂道:“这个杀千刀的徐尧,他到底想干什么?把人骗来闯关,又自顾自拆除了所有机关,不可理喻,闲得发慌干啥不去打蚊子,折腾死一干人。” 晋武大人只是笑,沉吟片刻,极力忍住嘴角的笑意,半是调侃半是认真的说道:“现在你打算怎么办,情况看来貌似要孔慈在隧道中遇险的可能性应当是微乎其微地了,你确信仍然有必要尾随在后边等待时机英雄救美?” 徐靖甚是沮丧,垂头丧气说道:“晋武大人,我真想一头撞死。” 这时前方突然传来微弱的惊呼声,“啊!”随后是一阵碎石滚落的声音。 徐靖听得心下一沉,连忙竖起耳朵,但是前方却再没有声响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沉重的呼吸,偶尔的啐泣,统统都消失了。 三人面面相觑,善武大人神色严峻说道:“她出事了。” 徐靖愣了愣,连忙问道:“前边埋伏有什么机关?” 善武大人沉吟了阵,转身急行去孔慈所在方向,“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徐靖吓得心惊肉跳,手足酸软的跟在善武大人身后,他自小到大,还从没见过善武大人露出这样严肃表情。 拐过弯,又直行了三丈左右,终于来到一处凹陷的巨大洞穴处,三人站在洞穴边上,徐靖呆住了,他双腿轻轻打颤,面颊苍白如雪,内心之中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地绝望。 借着善武大人手中的火折子,隐约可以看到,眼前这处洞穴入口处俱是黑色砂石,散发微弱光华,洞穴呈现倒三角,下端深陷入底下,黑漆漆的,不可见底,徐靖用脚踢了块石子落下去,半天没有回声。 善武大人沉痛说道:“这处地穴,据说是龙穴,直通地底,深不可测,几百年来,每一代都会有不怕死地徐家家奴下去探险,希望获知地穴的出口,但都是有去无回,所以这地穴又有另外一个称呼,叫做阎罗道,是第五重门最凶险地机关,不过,早在前周宣武年间,开启洞穴地机关就已经封闭,不再启用了。” 徐靖脑中轰的一声响,颤声说道:“既然没有启动,她怎么会掉下去?” 善武大人和晋武大人互视一眼,谨慎说道:“孔慈不见得就掉下去了,毕竟没有亲眼目睹。” 这话多少抚慰了慌张地小孩,徐靖定了定神,镇定住心神,仔细观察四周,希望找到一点孔慈生还的迹象,然而一无所获,他心下绝望,知道孔慈是凶多吉少,心如刀绞,身形摇摇欲坠,仰头看着头顶潮湿的岩壁,竭尽全力忍耐几欲夺眶而出的泪水,凄然摇头道:“不的,一定是掉下去了,孔慈她是多么冷静老练的人,如果不是遭受了措手不及的危机,怎么会失口叫出声?况且你们也听到了,她叫出声之后,立即就有碎石滚落的声音,明显是她无意之中触动了封闭的机关,洞穴的开口打开,她陷落进去,慌乱之中想要伸手抓住周围突起,但是没能够,”他低声呜咽,终于哭出来,“我真后悔,假如我没有抱着愚蠢的念头,假如一开始我就在她身边。 晋武大人伸手拍了拍他肩膀,“算了,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后悔也是无用,我们走吧,外边还有许多事,等着你做。” 善武大人说道:“晋武说的对,你要振作。” 徐靖没作声,只是看着偌大漆黑洞穴出神。 四下静悄悄的,良久晋武大人说道:“我们原路返回吧。” 徐靖深口气,慢慢擦干脸上热泪,平静说道:“不,我想下阎罗道去看看,也许孔慈正苦苦攀在下边某处,等我去救助她。” 善武大人瞪大了双眼,“你疯了?这不是明白去送死么?” 徐靖说道:“我知道,但还是要去,我始终不认为,孔慈那样聪明的人,会这样轻易的就葬送了性命。” 善武大人见他说的认真,登时急得满头大汗,抓住徐靖双臂,“千万不要,徐家堡还靠你振兴,不可冒险。” 徐靖轻巧的撇开善武大人,“让我去吧,不下去看个究竟,我始终不能心安,就算现在离开这里,日后也必定会找机会再来,所以不如一次把问题解决了。” 说着他蹲下身,忍住对未知黑洞的恐惧,伸足在洞穴附近试探游弋,寻找落脚的地方。 晋武大人沉吟了阵,说道:“徐靖,你可想清楚了,孔慈她满心只挂着徐尧一人,你这样牺牲,万般的不值得。” 徐靖用心感受脚下砂土的承载能力,心不在焉说道:“我知道。” “知道你还要走这一趟?” “嗯。” “为什么?” 徐靖轻笑,半明半黯灯火照着他清俊瘦削面容,他抬起头,看着晋武大人,斟酌片刻,轻描淡写说道:“因为她对我来说,是世间最重要的,她若是不在了,我也不想活了,”他轻声叹了口气,“这就好比是信仰,人有的时候,是要为信仰付出代价的。” 晋武大人和善武大人面面相觑,“孔慈不是信仰。” 徐靖笑道:“是,她不是信仰,但是,爱是信仰。” 爱是信仰,你相信么,就是这种信仰,将有情的你我,连在一起。 第三品 长乐未央 第一章 奏折 五月庚午这天,正当中午的时候,太白星意外的在朱雀东门出现了,经过太史李淳风的测算,得出结论如下:河洛有兵起,逆臣强,卦象的寓意,即是要出兵平乱,以攻为守,策守长安。 这一卦占的是十分有道理的。 河洛一带,反王势力最成气候的,莫过于是西魏瓦岗李密部和定杨可汗刘武周部,再有就是河西的窦建德部,三人当中,刘武周部西结突厥,李密和窦建德往来甚密,两方联手,要说占据河洛周围十八郡二十四县千里沃野,也不是不可能的事,而刘武周虽然和两人都不怎么有交情在,但他据守西北要塞,控制着西域进入中原的各主要要塞,假如其人私引突厥人入关,以突厥铁骑的伟力,横扫河洛,只不过是瞬间的功夫。 这些要害关系,李渊看得很明白,太子和秦王也都各自心里有数,因此在太白星现身后的第二天,李建成和李世民都向李渊递交了请求出兵平乱的奏折。 李渊为此十分欣慰,却不知道李建成和李世民心中都是忐忑不已。 原因很简单,李建成有资源,没有行军经验;李世民有行军经验,但是没有资源。 孔慈自从四月份和徐靖离开长安之后,就再没有消息,李世民私下派去尾随两人的细作在进入相州境内之后,即告失踪,显而易见是给徐家堡的人处理了。 没有孔慈帮手,单靠一个李元霸,李世民没有把握。 在李建成方面,他头痛的倒不是资源。而是经验,虽然有裴寂在背后替自己出谋划策,但他到底是文官。并不擅长运筹战事,而自己从秦王手中夺来的资源。又不见得都能用,原本还指望一个实战派高手徐靖,谁想到这人突然失踪,遥无音信,唯一值得告慰的是。他消失地时候,顺便拐走了李世民最为器重的孔慈,勉强算是一点功绩,堪堪告慰李建成的小心肝。 即便如此,为了不落人后,两人明知此时不是出征地时候,还是硬着头皮上了请战的奏折,折子交上去之后,两人不约而同满心指望地只有一点:千万不要点我出征。.Www,16K.cn. 李建成的祈祷想必是更虔诚。所以老天爷收到了,恩准了他的要求。 李渊经过慎重思考,当然。最主要的是新纳的妃子尹氏连绵不断地枕边风,最后决定。派李世民出征。 出征的圣旨在当天上午的九时左右送到秦王府。随同来传旨的,还有五公主平阳。彼时李世民正努力安慰李元霸,做出千百种的稀奇古怪的保证,说明孔慈一定还会再出现。 自从失去孔慈的消息之后,我们的小黑娃仔就陷入前所未有的郁闷期,就连揍人都不再有精神,用刘文静地话来说,完全是一副病入膏肓的绝症患者晚期症状,就连饭量也削减到了自他成年原来的最低点,望着小黑娃仔日益消瘦地苹果小脸蛋,爱惜幼弟的李世民好不怜惜,只得变着法儿宽慰他。 接旨之后,李世民面色凝重,将圣旨从头到尾看过一遍,随即合上,没有做任何评论,转笑着对平阳说道:“平阳,你今次是专程过来找二哥玩地?” “是啊。”平阳四处张望,这座住了不到小半年地原唐王府,自她搬出去之后,就一直想要回来,“宫里很寂寞,我不喜欢,父皇成天跟尹氏在一起,我和千金像是给人丢弃的小狼崽子,都没人疼爱,”她叹了口气,“还是住在这里时候开心,有许多人可以说话,人人当我和千金是宝物。” 李世民笑出来,想起一件事,“孔师父地事,你知道么?” 平阳点头,“听说了,她人呢?” “走了。” 平阳有些吃惊,“去哪里了?”她住在宫中,虽然外边的风雨听到一点,到底消息不顺畅,对事态的发展掌握并不得法。 李元霸唉声叹气插了一句,“回家了,从此以后,天涯海角,是永远没有可能再见到的了。”一颗头几乎垂到胸平阳看得几乎笑出来,“四哥,你这是什么表情,好似遭受了莫大打击,人生至此了无生趣?” 李元霸扁了扁嘴,站到角落去,没精打采说道:“不用理睬我,让我一个人呆着,让我变成一棵树。” 平阳噗哧一声笑出来,疑惑的问李世民:“二哥,四哥他受什么刺激了?” 李世民苦笑,斟酌了阵,避重就轻说道:“就像你渴望得到父皇注意而不可得一样,他也是求之不得,有点抑郁症状,也是正常的。” 平阳大是好奇,“四哥他想要什么要不到?有没有和父皇说,让父皇赏赐给他不就可以了。” 李世民却笑,语重心长说道:“平阳,日后你会明白,许多事,不是单靠权势就能解决的,很多时候,我们不得不接受不甚如人意的安排,在窘迫境况之中,想法将事情尽量做到最好。” 这番话说得一语双关,平阳心窍玲珑,立即听出李世民是在借着感叹李元霸的事,含混说到太子之争,“唉,二哥,假如你能够早生一点。 李世民轻笑,二十四岁的年轻人经历半年浮沉磨练,变得更加沉稳干练,他打断了平阳没有营养价值的感慨,“这一点是先天已经注定,无法改变,所以只能在其他地方下功夫。” 平阳心下一沉,扫了李世民一眼,隐约觉着他似乎并没有因为已经立储就放弃了对皇位的冲击,国家初定,这实在不是个好现象,但从另外角度来看,二哥的才干,明显是要胜过大哥的,假如最终二哥胜出做了下一任的皇帝,对国家来说,其实是有利的。 “平阳,你在想什么?” 平阳眼珠转了转,笑道:“没,知道你要出征,在想该怎么帮助你。” 李世民讶然,谨慎打量平阳,“平阳,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平阳定了定神,笑着说道:“我知道,二哥现在落势,不得父皇欢心,很受排挤,但是,没有关系,”刹那间她下定决心,要力挺这位自小和她还算贴心的兄长,“我相信二哥一定能成大事,这次出征,你只管用心打仗,我会协助刘大人,做好你的后备支援,”说到这里她吐了吐舌头,挺起胸口说道,“二哥,要不你直接向父皇请令,带我出征算了,”她亮起自己结实有利的臂膀,“我也是很有力气的,虽然比不上四哥,但普通武将,还是能够应付的。” 李世民心下莫名感动,“出征就不必了,好生替我看顾着刘大人,他是文人,我很担心有人趁我离京,对他不利。” 平阳拍着小胸脯,“好,包在我身上。” 她话音才落,刘文静即闲步进来,笑容晏晏说道:“有平阳公主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李世民喜道:“刘大人,你来得好快,我才刚接到圣旨,要派我出征,正准备去请你过来商议。” 刘文静说道:“我是自中正府得到的消息,所以来得比较快,秦王对出征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李世民苦笑:“还能有什么看法,折子是我自己上的,现在批下来,虽然资源不足,孔慈又不在,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得硬着头皮上了。刘文静露出微笑,“秦王,不要这么无奈,要相信凡事天注定,你是上天选来做大事的人,所以无论遭遇到怎样的艰难处境,都有脱身之道,”他笑容镇定从容,“绝无可能令你坐困愁城。” 李世民听得心下怦然心动,试探问道:“刘大人的意思,是不是帮我想到什么对策了?” 刘文静笑着说道:“也谈不上是对策吧,只不过是有一个人出现了。” 李世民一颗心几乎要从腔子里边跳出来,心中想到一个人选,却又不敢确信,摒住呼吸问道:“谁? 第三品 长乐未央 第二章 出征 第二章出征 刘文静轻笑,也没有多卖关子,“如你所愿,孔慈。” 这两个字自他薄薄嘴唇吐出来,落地之后,宛如惊雷一般,几乎炸飞了众人。 李元霸首先回过神来,立即跳起二十五丈高,飞扑上前,卡住刘文静衣领,“你说谁?孔师父出现了?她在哪儿在哪儿你快说?” 刘文静给他蛮力气勒得眼睛翻白,连气都喘不上来了,花生汤从内室飞奔出来,见状扔了手上的抹布,一把推开李元霸,手忙脚乱给刘文静顺气,拍他脸颊,“刘大人你没事吧?千万不要昏迷,要昏迷也要先说出孔师父下落。” 刘文静苦笑,口干舌燥的啊啊难言,平阳适时递上一杯清水,“刘大人喝水。” 刘文静瞪了花生汤和李元霸一眼,接过平阳的水杯,一口喝干,大呼了口气,见三人,包括李世民在内,都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嘴唇,渴望知道是什么样的消息会再次从这张薄薄的嘴唇中滚落出来,样子看来真是像极了盼望母鸡出窝的黄鼠狼。 刘文静忍不住笑出来。 李元霸小黑脸蛋上顿时彤云密布,牙齿咬得吱吱响,小拳头攥得简直滴出水来,“刘家老头儿,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惹怒了小爷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刘文静斯文的笑,“卫王,你果然是不了解微臣,我是敬酒不吃罚酒也不吃的,另外我家里虽然不算富有。吃饱饭还是不成问题的,所以吃不完的东西,从不兜走。” 李元霸气得简直要跳起来。黑葡萄一般地大眼珠泪光盈盈的,却又无计可施。哽咽难言的说道:“你欺负人。”几乎要当场哭出来。.www,16K.Cn. 可怜地小黑娃两个月来饱受煎熬,现今好不容易得到一点消息,刘文静却又推三阻四不肯说出来,想要出手扁他吧二哥肯定又不愿意,可是不扁他吧这坏胚子又总是吊着胃口吞吞吐吐不肯痛快说出孔师父下落。一时无计可施,当场泫然欲滴李世民看得无奈,拍拍李元霸肩膀,对刘文静说道:“刘大人,你就不要卖关子了,再折腾下去,我担心四弟发狂,到时候我可拦不住他。” 刘文静轻轻咳嗽一声,说道:“我其实也不知道孔慈现今的下落。不过,今天早晨我收到了她给我地书信。” 李世民问道:“信上说什么了?”“只有简单几句话,大意是说她手上有些事务要处理。大约会在月底时间折回长安,届时要和秦王你商议一桩交易。” “什么交易?” “她没说。” 李世民皱眉。“六月底。六月底我已经在瓦岗了。” 李元霸迫不及待说道:“二哥你放心去吧,我留在长安等孔师父。等她来了之后,我会和她一起过瓦岗支援你。” 李世民苦笑不已,看着李元霸,无奈说道:“四弟,你如果不跟我一起出征,我就只得自己赤膊上阵了。” 李元霸愣了片刻,“这倒也是,二哥现在一个能用的人都没有,但是。。。”踌躇难绝,深怕自己离开长安,就错过和孔慈的会面,但让二哥一人上阵,又着实放心不下。 刘文静笑道:“四公子,不必这么麻烦,我出门之前,已经回复过孔慈,将秦王即日起出征的事透露给她了,请她事情办完之后,不必过长安来,直接去瓦岗找你们既可。” 李世民略喜,“这倒是个好办法,就不知道她肯不肯。” 刘文静笑道:“她有什么不肯的,她不是还想和你做交易么?既然是她主动提出地,就说明你手上必定有她中意之物,她自然会去寻你的,到时候我们看她提什么交易条件,再来考虑对策。” 李世民点头,“这样也好。” 李元霸也喜欢之极,不住说道:“也好也好,真好真好。” 花生汤脑子转得快,生怕两人丢下自己,眼珠转动,当机立断对李世民说道:“二公子,四公子最近消瘦的利害,胃口也不是太好,身子不比从前健壮,这会儿出征,身边最好能有个人照顾他三餐起居,使得他能够早日恢复到从前状态,你说是不是?” 李世民轻笑,知道花生汤用意,是想要借着出征,去会一会孔慈,想到她一番痴心爱恋孔慈,明明已经亲眼见到孔慈换回女装,却仍然不相信其人是女子,觉着有趣之极,忍不住笑出来,顺着她话头说道:“说的好像也在理。” 花生汤眼前一亮,连忙说道:“奴婢我自小照顾四公子,对他的饮食爱好了如指掌,又做得一手好菜,由我随军出征,照顾四公子,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李世民面有难色,“但是历朝历代,从来不许女子随军出征的,这样有损军队威严。花生汤挺起小胸脯,握紧双拳,慷慨成词,“女子哪点不如男子了,比如前朝那个徐绿珠,跟奴婢一样,也是个小人物,可是她做了多少男人也做不到的事啊,北齐国那样强大,还不是给她打得片甲不留的,再往前走,那个花木兰,女扮男装,替父从军,不也一样建功立业,还得到天子赏赐,我花生汤虽然资质平常,可是也有一颗报国地热心肠,二公子,你就成全我吧。” 旁边平阳看出点门道来,连忙也来凑热闹,“对啊对啊,二哥,还有我,要不你去父皇那里保荐我跟你出征,花生算是我的丫鬟,这样不就名正言顺了?” 李世民笑着喝道:“胡闹,两个人统统镇守长安,哪里也不准去。” 平阳哦了声,不甘不愿的退到旁边。 花生汤泄气不已,长长叹了口气,落寞万分地缩到角落处,难过的像只落水狗。 李元霸看得有些不忍心,期期艾艾走到她跟前,“花生,不要难过了。” 花生汤横了他一眼,“走开,让我一个人呆着,让我变成一颗树。” 李元霸想了想,向李世民求情,“二哥,要不就带上她?我看顾她安全就是了。” 花生汤眼泪往往地偷眼看李世民,见李世民没作声,眼泪顿时像断线珠子。 李世民无奈,叹了口气,“好吧,不过须得穿男装。” 花生汤跳起五丈高,“那有什么问题。” 六月十二,平乱大军由李世民率领,李元霸做先锋,从长安西市出发,直奔洛西瓦岗。刘文静镇守长安,负责军备物资筹运。 李渊此次拨给李世民地先头部队,有两万人马,以这两万人马对抗瓦岗现在的七万大军,显然是不够地,不过李世民也没有过多争议,如他所说的,很多时候,我们不得不接受不甚如人意的安排,在窘迫境况之中,想法将事情尽量做到最好。 第三品 长乐未央 第三章 裴甲 李世民甫自从长安出发,远在洛口的金墉城瓦岗军就得到了消息,因为一早已经预料到会有今天的结果,所以众人也不吃惊,倒是对送消息来的年轻人,感到非常的好奇。 这位陌生的年轻人,素衣白袍,单身一人,骑着白马,于今天早晨,斯文有理的在瓦岗山下,对负责望的兵勇说道:“在下自长安来,有紧要的军情,须得当面呈给西魏 兵勇最初并不为意,打算将他直接打发了,这年轻人又说了一句:“事关西魏生死存亡。” 兵勇就有些吃不准了,当然也不敢贸然的就上山通报,于是要他说明来历并出示信物,年轻人也不含糊,径直就从衣内抽出一样明黄的物品递给兵勇,兵勇打开来看,险些惊得跳起,这样明黄的物品,赫然竟是远在长安的唐主李渊出给秦王李世民的圣旨,要他出兵讨伐西魏,落款处的朱红玉玺大印历历在目,货真价实,兵勇至此不敢再含糊,连忙飞奔上山禀告给李密知道。 李密见到之后,也十分吃惊,遂让兵勇领了这年轻人到议政厅,同时召集众人一起,商议对策。 等众人到齐之后,李密简单叙述了事情经过,随即问道:“情况基本就是这样了,不知道大家有什么对策提出来?” 一干人都没吱声,眼珠儿只围住旁边门角落处那年轻人打转,显然心思根本不在秦王讨伐上转悠,主旨都想获知其人的来历,不过碍于李密是主,也没有发问。为人臣子的,当然也不好贸然的发问。 煎熬了一阵,裴元庆到底是忍不住了。首先跳出来,不过他关心的却又不是这年轻人地身份额。而是打仗的问题,“我问你,此次随同秦王出兵的战将都有哪些?” 来人含笑沉稳应答道:“只有卫王李元霸一人。” 裴元庆听得大是兴奋,“李元霸来了?哈哈,那可真是太好了。” 程咬金翻了翻白眼。在旁边应了声,“我说大舅子,你该不是神经错乱了吧,我听说李元霸是出了名地心狠手辣,金锤底下从来不留活口,你这是高兴哪门子?” 裴氏父子到瓦岗之后,裴元庆受封武威将军,裴仁基受封上柱国,裴翠云则嫁给了程咬金。两人完婚是在去年底,婚后裴翠云安心做她的贤内人,过起以夫为天地生活。李密略略听说过她的才干,几次三番想要委任她官职。裴翠云只说自己才疏学浅。.电脑站www,.CN.不堪重任,加上老父和幼弟都已经在为国家做贡献。也不差她一个女流,加以婉言谢绝了,李密无可奈何,只得死心。 裴元庆喜滋滋说道:“姐夫,你武艺稀疏,是不会理解身在高处的寂寞的,”他黑漆漆的眼珠光华四射,“遇上一个旗鼓相当地对手的可能性,比娶一个温柔贤惠的老婆的可能性小多了,我在瓦岗已经独孤很久,天天求败,如今终于现出一线曙光,”他仰天大笑三声,“哈,哈,哈,李元霸来了。” 程咬金武艺确实稀疏,可是给裴元庆这样当众说出来,心里多少也是有些不悦,就忍不住激了他一句,“大舅子,话可别说这么满,我怎么记得当年你和李元霸争夺武状元那阵,人家金锤轰得你虎口破裂,吐血不止?要不怎么人家叫金锤太保,你才只不过混了个银锤太保呢?” 裴元庆脸色顿时涨成猪肝,恼羞成怒道:“我当年那是让着他,”想了想又加一句,“而且那时我年纪小过他,不如他也是常事。” 程咬金啧啧笑道:“大舅子你好伟岸的胸襟啊。”摆明是不相信。 裴元庆大怒,恶狠狠说道:“姐夫你看着吧,我这次不收拾了李元霸,我就不姓裴!” 裴仁基听得心下吃惊,面色一沉,“庆儿!” 李元霸和裴元庆之间的争斗,早在前隋朝初年,两人十来岁时候已经开始,裴元庆总是败多胜少,尤其这几年来自己不舍得让裴元庆出去吃苦,始终把他娇养在王府里,李元霸却跟着李世民征战无数次,无论实力还是经验,都已经远远胜过裴元庆的,两厢对决,裴元庆败北的几率很大,在这种情况下,绕开李元霸才是最明智的选择,考虑到这层因素,裴仁基地打算,原本是想要赶在李密调派他迎战李元霸之前,调走裴元庆,可是照现在情形看来,裴元庆根本恨不得即刻就跟李元霸较量一番,要阻挠他只怕是千难万难,加上其人又是个火爆脾气,要说出自己担心他不是李元霸对手丧命的实情,只怕更会激得他奋勇上前。 裴仁基皱眉双眉,苦苦思索保全裴元庆之道,这边李密却十分高兴,“裴将军有这样激昂斗志,当真是我西魏大魔国的福份,等唐军进入洛州,我即刻派武威将军率领五千人马过阵,一会李元霸。” 裴元庆喜得手舞足蹈,“好,好。裴仁基听得大惊,连忙说道:“圣上,出战地事,还是从长计议比较好。” 李密有些不悦,对裴仁基说道:“上柱国大人觉得这样安排不甚妥当?” 裴仁基额头开始冒汗,“臣惶恐,实在是因为此事关系到我军的声威,万一小儿无能,没能战平李元霸,反为他所杀,岂不是大大影响我军地士气?”裴元庆大为不满,“爹爹,你这是什么话?怎么见得我和李元霸对决,输地就一定是我?” 李密本来也怒,听到裴元庆出口咆哮,心下暗喜,他当然看得出裴仁基是担心爱子安危,所以不愿裴元庆出战,但纵观西魏。除了裴元庆以外,又实在是找不出能够抗衡李元霸的对手里,所以裴元庆非出战不可。他最初还担心裴元庆怯场,不敢迎战。现在看他踊跃得简直称得上是亢奋,自然是高兴之极,此时就算裴仁基跳起二十五丈高,他也是一定要设法说服他地,而裴元庆愿意将这重担揽过去。他简直感激涕零、求之不得。 裴仁基有苦说不出,气得面色雪白,心里大骂裴元庆傻笨,索性也不再和他纠缠,只等下朝之后,找了裴翠云来,商量对策,想起程咬金是挑起出战话题的祸首,心里一把怒火悉数迁怒到他身上。狠狠瞪了他一眼,决定稍后非在翠云面前好好告他一状不可。 程咬金虽然武艺平常,头脑却十分灵活。一见裴仁基凶狠的眼神,立即就知道自己要倒霉了。连忙干笑了几声。期期艾艾说道:“裴老爷子,我。我错了。”他长得甚是丑陋,裴翠云却貌美如花,他对裴翠云是一见钟情,裴翠云嫁给他,更多地却是感激,至于爱意,其实并不多见,所以程咬金心里非常清楚的知道,自己强求来的这桩婚姻,基础是相当薄弱地,裴家大小姐随时都可能休夫离开,所以他无时无刻不在夹紧尾巴做人,小心观察裴翠云喜好,凡事绕着她打转,以她的好恶为风向标,而荣任裴翠云首席关怀对象地裴家老爷子和小舅子,理所当然是万万不可得罪的,否则自己必定会吃不了兜着走。 所以他一收到裴仁基凶狠的眼神,立即自动自发的道歉。 裴仁基冷冷哼了声,没再作声。 程咬金心里叫苦不已,晓得自己这次闯大祸了,一思及散朝之后裴老爷子估计立即就要去自己府上找裴翠云投诉告状,他就想要扑上去抱住裴老爷子大腿苦苦哀求,可是在这样大庭广众之下,又是不大可能做的出来地事,所以我们的福星小子只好打起精神,努力绞尽脑汁,心不在焉的开始想其他的挽救办法。 魏征轻笑,心思却没放在裴仁基和程咬金的火热纠缠上,他一双琉璃样的细眼,若有若无打量眼前这从长安赶来的送信的内人,只觉其人气度雍容,不卑不亢,当下生出了几分好感,笑着问道:“先生怎么称呼?” 来人却笑,轻描淡写说道:“无名小卒,些许的贱名,不敢说出来污染丞相地耳朵。” 魏征笑出来,问出一种可能:“先生是否是有难言之隐,所以不方便说出自己名字?” 来人沉吟了阵,淡淡说道:“其实名字不过是个代号,意义并不甚大,在下的名字,很多年不用,已经忘记了,不过,”来人和煦微笑,“丞相大人如果执意想要知道,我东家倒是给我取过一个临时的名字,不妨说出来给丞相大人听。” “说。” 来人又沉吟了阵,说道:“我东家姓裴,单一个寂字,我是他拣来地仆人,他给我起名,叫做裴甲。”他这话一出口,众人都甚是吃惊,李密尤其如此,他在落草为寇之前,在长安做过好些年的京官,对裴寂其人多少也有些了解,知道他一直是当今皇太子李建成地党徒,也是太子最信任地心腹,他跟太子的时间相当长,早在前隋朝太原时代,李建成还是唐国公府地齐王并且万般不得势的时候,他就是齐王党人,为其出谋划策,对齐王的作用相当于秦王的心腹刘文静,现在李建成坐正太子位,裴寂理所当然成为朝廷最炙手可热的人物,在这种情况下,假如裴甲没有说谎,其人果真是裴寂派来的,那么裴寂的用意,就很值得推敲了。 魏征和李密交换了个眼神,李密微不可见的点头,魏征会意,笑着问裴甲:“你说东家是裴寂?是否是远在长安的相府长史裴寂裴大人?” 裴甲傲然笑道:“以前是相府长史的,不过自从圣上立储之后,裴大人就官升尚书左仆射了。” 魏征笑道:“那可真是恭喜了,”跟着话锋一转,单刀直入问道:“就不知道尚书大人差了你来送信,是基于什么用 裴甲却笑,给魏征这样咄咄逼人的追问,仍然气定神闲,反问魏征:“丞相大人,你觉得呢?” 魏征和李密互视一眼,各自心里打了个突,没再作声。 第三品 长乐未央 第四章 海曲 李世民率领的平乱大军在六月二十五样子,抵达洛西。 一路上李世民和李元霸都在暗中留意,心下切切盼望孔慈出现,但直到进入洛西境内,也不见她踪影,李元霸十分失望,小黑娃仔在心里恳求了千万次,怨愤了千万次,责骂了千百次,满腔求之不得的郁闷,悉数转化成了怒火,却又无处发泄,真真是郁闷。当天夜间的九时左右,李世民和李元霸亲率的先头部队进到浚仪县附近的海曲关,发现城门紧闭,小黑娃仔顿时精神大振。 因为这表示有仗打,有地方泄愤了。 “二哥,守海曲关的大将军是谁?” 李世民说道:“据说是西魏的威远将军单雄忠。” “单雄忠?没听说过,这个人武艺怎么样?” 李世民想了想,“据我所知,仿佛是不怎样。” 李元霸颇是失望,“这样啊。” 李世民笑道:“怎么了?貌似很失望的样子。” 李元霸撇嘴,“人不怎么样,稍后打起来不够劲。” 李世民笑容颇是有些阴狠,“四弟,我知道你憋闷很久了,放心,绝对让你过足瘾。”李元霸愣住了,“这话怎么说?” 李世民笑道:“这样,明天我差人去骂阵,等单雄忠出来迎战,你只管朝死里打,打死他之后,顺带就攻城,我会带着先锋部跟在后边协助你。一旦攻进海曲关内,你爱打就打,爱杀就杀。只要不波及无辜的百姓,二哥都不会有二话。” 李元霸有些惊讶。“啊?为什么?以前打仗,二哥都是教导我,要爱惜人命,能不伤人尽量不要伤人的么?” 李世民轻笑,“那也得分情形吧。今次我们人马有限,如果首战不能告捷,一定会影响士气,不仅如此,二哥还想竖个军威,为平逆大军打出个名头来,有这样的考虑,当然就要下重手。” 李元霸似懂非懂,“行军打仗那些东西我不懂。” 李世民笑道:“不懂没有关系。你记得二哥说过的话,军威不同于人治,军威就是血流成河。军威就是尸横遍野。” 李元霸挠了挠头,笑着说道:“这个我就懂了。总之一会儿见人就砍。逢人就杀,对不对?” “对。” 李元霸精神大振。“那我们还等什么,攻城攻城,骂阵骂阵。” 李世民笑道:“看你急得,现在是大半夜地,我就算差人去骂阵,人家也不会出来迎战的,等明天吧。” 李元霸无奈,痒痒然说道:“好吧。” 第二天一大早,李家兄弟点兵开战,先是派了个口齿伶俐擅长骂阵的兵勇,跟在旗牌官后边,走到离海曲关城头有五十步远地地方,旗牌官先射了战书到城头上,过了会儿不见有动静,于是退后一步,改由骂阵的兵勇上。 “单雄忠,你个没出息地东西,胆子没有二两重,也敢关上城门挡了爷们儿的路,有种不要做缩头乌龟,出来跟爷们儿决一死战,像个小娘们,躲在家里做针线,你这是哪门子的男人?西魏收你这样寡廉鲜耻的东西做将军,简直是侮辱天下的男人。.1@6@K@.。。 这兵勇身材十分瘦小,长相也很是猥琐,当然这是有原因地,一般大将出战,对方要是闭门不出,都会派人骂阵,至于骂阵的人,按通常的惯例,基本都挑样子猥琐不堪之徒充任,这也是有原因的,因为无数事实证明,越是自恃高傲的人,越是不能容忍给猥琐不堪的人辱骂,所以骂阵的人从来不由器宇轩昂相貌堂堂的兵勇充任。 唐军选出来这骂阵的兵勇不仅口齿伶俐毒舌无敌,嗓门更是宏亮无比,每次用丹田气息骂人,声量能传出去老远,海曲关城楼上兵勇虽然隔着五十步远,也听得清清楚楚地,早就有人一路飞奔的跑去禀告统帅单雄忠。 有一盏茶功夫,就听见隆隆作响,海曲关城门打开,一对人马自城里冲出来,为首这人生得豹头虎目,年纪约有四十上下,一张青白面皮,手里拿着一把狼牙槊,跨下骑一匹斑豹青海骢,背后斜插两支彩旗,写着:威远将军单。想必就是海曲关的守兵单雄忠了。 他身后跟着将近有百名掠阵地兵勇,出城之后自动摆出雁字形,分列在单雄忠两翼。 李世民观察了阵,仔细权衡两方实力,这才对对李元霸说道:“四弟,单雄忠出来了,不要拖延,要速战速决。” 李元霸早看得真切,迫不及待催动战马前行,“好的,二哥你给我掠阵,一会儿我砍了那贼人,你就带着人马趁乱攻城。” 这时花生汤突然从后边冲上来,拦住李元霸,“四公子,等一下等一下。” 李元霸扼住马缰,鼓着大花眼问道:“花生,怎么了?” 花生汤跑到李世民跟前,说道:“二公子,四公子好像没有马童?不如我来充任。” 李世民皱眉,“这怎么行,一会儿打起来,四弟没功夫照应你,万一有个闪失可怎么好?” 李元霸也说道:“二哥说地是,花生汤,你就老老实实躲在后边,攻城地时候,也不可跑的太快,”末了又老好人一样加多一句,“女人家,要自己爱惜自己。” 花生汤却坚持己见,“不成,我非得做四公子地马童不可,我得和他一起出战。” 李世民听得笑出来,问了一句,“为什么?” 花生汤叹了口气,“四公子做事莽撞,又单纯老实。以前不和他一起出征,还不觉得,现在想到他一会儿独自一人恶战那样凶神恶煞阴险狡诈的歹徒。心里哆嗦不已,不离他近一些。实在不能心安。” 李世民险些笑出来,凭良心说,单雄忠和李元霸比起来,凶神恶煞的,绝对不可能是单雄忠。 李元霸倒不觉得花生汤有什么话不妥当。只是奇怪她古怪的逻辑,“但是你离我再近,交战时候,也是帮不到我的啊。” 花生汤横了他一眼,“战场上你死我活地,可没有公平和道义,谁规定两军交战,不能偷袭了?” 李世民忍不住失口笑出来,“花生汤。瞧你那意思,是打算要协助四弟暗算单雄忠?” 花生汤脸上红了红,虽然底气不足。还是挺起小胸脯,强调道:“不是暗算。是战略性互助。”李元霸不大服气。“我不需要人帮忙,我利害的很。” 李世民也笑道:“是啊。花生汤,你有这番心意是不错的,但是,”他瞟了单雄忠一眼,“对付像前方那样地战将,不是我托大,完全不徐尧你战略性互助,四弟也可取胜的。” 花生汤说道:“我知道四公子利害,我不帮忙,就在旁边看着。李元霸还是不大乐意,“带着你束手束脚地,我不要。” 花生汤眼珠儿转了转,眨眨眼珠儿,两汪清澈泉水立即盈满眼眶,“四公子。。。人家只是担心你,为什么你不体谅我一番心意?我还记得以前孔师父是说过的,要你听我的安排,不要忤逆我,你都把她的话当作耳边风了么?” 李元霸大是头痛,呜呜叫了两声,“好了好了,随便你。” 单雄忠远远就看见唐军阵地前一阵尘土飞扬,很快一名黑得像炭头的小黑仔骑着一匹大马,带着一名粉雕玉琢地马童,疾驰至自己跟前,虎头虎脑的样子,大圆黑眼珠闪闪生光,看来煞是可爱的,心下顿时喜欢了几分,“你叫什么名字?” 李元霸瞅了瞅单雄忠,心说这老伯着实是可爱,眼放柔光的样子,好似见到了满地扑腾的粉团团小狗?“我叫李元霸。” 单雄忠有些吃惊,心下顿时一沉,“大隋国第一勇士李元霸?” 在此之前,李密虽然已经差人送来消息,说明李世民率军来伐的消息,但并没有说明他麾下都有哪些主将,单雄忠虽然隐约猜到李元霸多半会随同出征,不过他估计其人的头衔应该不低,不大可能会在首战即派上用场,所以他才会迎战,要是早知道一出城就会遭遇李元霸,他一定闭关自守,无论唐军怎样骂阵,决不出城。 李元霸的名头响震天下,他心里很清楚,以自己的微末武艺,和这煞星发生正面冲突,绝无可能有活路。 李元霸点头,半点也不含糊地挑明来意:“知道我的名头是最好,我这次跟着二哥讨伐你们逆军,你居然敢闭门不给我过路,良心大大的坏了,现在我给你一个将功补过地机会,你赶紧下马投降,我愿意留你一口气,要是不投降,马上给你来个泼墨。” 单雄忠皱眉,“泼墨?” 旁边充做马童的花生汤立即热心地解释:“就是将人打得脑浆迸射,血花四溅地意思。单雄忠听得心惊,定了定神,说道:“你想泼墨老夫,那也得看你有没有那本事?” 李元霸装模作样的叹气,“人为什么总是这样自找思路呢,”跟着又满心欢喜地说道,“不过你既然这么要求,我就勉为其难的成全你吧,”顿了顿又体贴周到的解释道,“你自称老夫,年纪也确实是大过我,要在平时,我通常是会礼让你三招的,但是今天是例外,一则,二哥要我速战速决立军威,二则我心情不好很想要开杀戒,所以只好得罪了。” 他话音才落,说动手就动手,立即就催马上前,举起手中金锤,照准单雄忠头顶砸去,单雄忠见他来势凶猛,直觉想要躲闪,可是李元霸旁边那秀气的马童却不知道什么时候绕到了他马背后边,从衣袖内抽出一把短刀,瞅了个机会,不声不响一刀刺入马后臀。 战马受惊长声嘶鸣,前蹄跃起,单雄忠险些给摔下来,一时大惊失色,就在这时李元霸的金锤也已经挥到他头顶,眼看着就要砸到他天灵盖,单雄忠连忙举起狼牙槊抵挡,但李元霸力大无穷,早在七岁时候已经能够举起长安大兴殿外边镇邪用的石头狮子,最近这两年更是加紧锤炼臂力,不要说是一个单雄忠,就是十个单雄忠,也不是他对手,这一锤下去,单雄忠只觉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压力,冲自己铺天盖地倾泻而下,他使出浑身的力气,勉强格住李元霸金锤,跟着急急想要甩脱马靴,翻身滚下马逃生,但是来不及了,李元霸又是一锤砸下来,同时大喝一声:“撒手!” 单雄忠手中狼牙槊不由自主撒手,被震得飞出去,他胸口遭受大力冲击,气血翻腾,喉咙一阵清甜,张口吐出一口鲜血,随后一头栽倒在地上,躲在旁边的花生汤趁机跑上前,一刀斩落单雄忠头颅,耀武扬威道:“得胜!” 一切不过是眨眼间的事。 奇_书_网_w_w _w_._q_i_s_h_u_9_9_ ._ c_ o _m 主帅战死,给单雄忠掠阵的兵勇顿时阵脚大乱,如潮水一般往城内撤退,李世民见机不可失,立即指挥掠阵兵勇跟在后边,想要趁乱混进城。 但就在这个时候,本来大开的城门突然关闭,显然守城的人是打算弃卒保车,瓦岗兵勇固然是给尾随而至的唐军得七零八散死,但城楼上大放的箭雨也使唐军寸步难行,在连番几次强攻都未能得手之后,李世民当机立断,指挥兵勇撤退。 李元霸打得兴起,虽然听到李世民撤退的指令,却不肯听从指挥,花生汤坐在他马背后,一边奋力砍杀瓦岗兵勇,一边提点李元霸:“四公子,二公子让撤退了。” 李元霸哪里舍得走,一锤砸死一名西魏兵勇,口中敷衍,“好的好的,这就撤退。”却打马反紧追一名败逃兵勇,眼看着就要追到海曲城门底下,这距离已经进入城楼上弓箭手的近距射程范围,两人周围又没有人护卫,随时可能会被射成箭垛。 花生汤看得着急,才刚要出言阻拦李元霸继续往前行进,突然听到一阵尖锐的呼啸声,抬头看时,就见一支箭矢,从城楼上夹杂风声袭来,箭头银光闪烁,直指李元霸后心,她来不及细想,使出浑身力气扑在李元霸身上,将他紧紧护住,“四公子当 第三品 长乐未央 第五章 受伤 早在年少时候,谢映登就以箭术出名,他臂力不强,但胜在精准,眼光相当犀利,而且专挑人的要害下手,比如双眼,颈项,喉间,左胸,所以人都称他神射鬼手,这名头在长安也许不见经传,但是在河东一带,却是非常有名的,那里连老弱妇孺都知道神射鬼手的名号,称他是河东第一游侠儿。 谢映登二十岁岁时候,认识了现在的兄弟王伯当,并结为金兰好友,王伯当号称拼命三郎,和现在西魏王李密的私交甚好,李密在瓦岗正式建立西魏之后,盛情邀请王伯当加盟,王伯当同意了,又游说谢映登一同前往,谢映登觉着无可无不可,就顺应了王伯当要求,彼时谢映登二十三岁。 李家兄弟引领的平乱大军甫自进入洛西,李密即着手安排迎战的事,在阻击唐军的第一道关卡海曲关上,考虑到单雄忠独自镇守力量稍显薄弱,遂派了谢映登和王伯当作为后备,增援单雄忠,现在看来,果然是派上了用场。 按照李密的想法,这项差事原本是留给裴元庆的,但因为裴仁基和程咬金的极力反对,而来自长安、意图不明的裴寂使者裴甲也不赞成,李密只好作罢,改派裴元庆留在瓦岗,坐镇大本营,以防唐军偷袭。 裴元庆对此老大不高兴,但是他这小胳膊终究是扭不过几条粗大腿,争执了一番之后,也只好妥协,不过他提出妥协的条件,即是要求前锋部队千万不可伤及李元霸。要把这个扎手的小黑娃仔留给他来对付。 李密笑着说道:“裴将军,就算你不要求,我也是会这么安排。不要说西魏了,普天之下。除了你裴元庆,还有谁能抗衡李元霸?其他将官,就算有心,也没有能力对付其人的啊,我不留他给你。我留给谁呢?” 这句话极大的安抚了裴元庆鼓噪地情绪,小娃仔当场露出得意笑容,大言不惭说道:“这倒是真的。” 众人都莞尔。 裴家小娃仔没能出战挑衅李元霸,而是留在瓦岗,裴仁基固然是松了口大气,但最高兴的人还是程咬金,散朝之后他立即一路飞奔地赶回府上,向内人裴翠云报告这一好消息,结果是得到了表扬两句。以及热吻一枚,乐得他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 城头上射向李元霸但是误伤了花生汤的这一箭,就是李密派来增援单雄忠地谢映登射的。唐军骂阵时候。单雄忠受不住激,领队出战。期间王伯当曾经提出给他掠阵。不过被他拒绝了,“今次是李世民亲自率部出征。这个人的名头我听说过,据说是本朝年轻一代中难得的将才,其人攻城野战都很有一套,因此你和谢将军留在城里,要是我侥幸获胜还好,万一我战败被杀,阵脚被打乱,你立即关城门,不可放败逃兵勇进城,以免唐军跟在我方兵勇身后攻进城。” 王伯当颇是踌躇,“闭城不纳,我方出战的兵勇岂非全部要死于非命?” 单雄忠点头,“对,也是因为如此,我才不要你出马替我掠阵。” 王伯当却不答应这样安排,“将军,这不成地,假如你出了意外,单雄信将军固然不会饶过我,主公那里,我也交代不过去。” 单雄忠和单雄信是两兄弟,感情十分要好,至于主公其人,当然非李密莫属了。 单雄忠却笑,轻描淡写说道:“瓦罐终须井边破,将军不离阵前亡,生死不外如此,我相信二弟看得明白,知道应当找谁报仇,不会责怪你,至于主公,他是明白事理的人,当然知道如何安排对国家、对海曲关最为有力。”将王伯当堵得严严实实的。 王伯当无言,“好吧,将军多加小心。” 随后单雄忠领军出征。 而结果也如他所料,他不是李元霸对手,甫自交手,即败给了李元霸。 单雄忠的人头给花生汤割下之后,王伯当和谢映登在城楼上看得很真切,虽然不免慌乱,但早在两人发现唐军派来迎战的人是李元霸时候,就已经有所心里准备,是以变故发生之后,也很快镇定下来,指挥守城的兵勇紧闭城门,无论城门外败回的西魏兵勇如何哀求,总也不开门,而蜂拥而至的唐军和李元霸也果然大开杀戒,将不得门而入的西魏兵勇屠宰得七零八散,并试图攻城,而唐军人数虽然不多,但对攻城之道显然十分在行,再加上李世民指挥得当,要不是有谢映登带过海曲关地弓箭手把守,海曲关估计早已经失手。 唐军损折了数十名兵士之后,李世民见强攻不是办法,随即发出指令撤退,可是李元霸居然不肯听从指挥,执意要追杀残存西魏兵勇,谢映登在城楼上看得愤怒,登时也忘记了之前李密说过的要留李元霸活口给裴元庆料理的事,他取下背后长弓,抽出箭囊内地金箭,振臂开弓,朝李元霸后心射去。 这金箭去势如闪电,又快又急,花生汤虽然听到风声,也只来得及扑到李元霸身上,提醒他小心,随后金箭即射入她后心。 金箭入体,花生汤闷哼了声,只觉背后剧痛钻心,在此之前,她曾经以为,七岁那年因为爱漂亮要求府里的老嬷嬷替自己打耳洞那种疼痛,就是世间最为疼痛地事了,至此才知道,比起那种疼痛来,金箭穿体地疼痛,不知严重不知多少倍,她满额头的冷汗,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软软的摔下马背,昏迷之前,犹记得提醒李元霸,“四公子快走,城楼上有神箭手。” 李元霸双锤沾满血迹,周围俱是西魏兵勇尸身,听到花生汤警告,遂向城头张望,果然看见一名身姿修长纤瘦的少年武将,逆着早晨的阳光,站在城楼上,其人手中一柄长弓,想必就是花生汤说的神箭手了,“他是谁啊?” 等了会儿不见花生汤回答他,又觉得背后虚空不少,小黑娃仔狐疑问道:“花生汤?” 回头看,登时惊得瞪圆了眼,“花生汤,你怎么了?!” 花生汤俯卧在地上,背后一支长箭,箭头深陷入内,血迹染红了背后半边衣衫,看情形估计伤得不轻,李元霸慌忙踢开一只马镫,下马弯下身子抱起花生汤,见她面若金纸,呼吸微弱,貌似已经是出气多入气少,存活的几率很小,他抖着双手,想要拔出花生汤背后长箭,随即却又住手,担心这一箭拔出来,血如泉水涌出,花生汤只怕当场就要断气。 李元霸心慌意乱,明白花生汤这一箭纯粹是替自己挨的,不由得愧疚之极,眼泪花花的说道:“花生汤你别死,千万别死。” 花生汤已经神智不清,隐约听到李元霸哭声,费尽万般辛苦,勉力睁开眼,断断续续说道:“四公子,赶紧上马,赶紧撤退。” 李元霸热泪道:“我知道了。” 翻身上马,一路往唐军大营狂奔。 “花生汤你千万要挺住,我们都还没见到孔师父呢。” 花生汤气若游丝,苦笑了声,极力挣扎想要说两句话,却觉浑身力气似乎都用尽了,连睁开眼皮都不能够,她叹了口气,闭上双眼,“孔师 城楼上的王伯当和谢映登见李元霸打马离开,暂时松了口气,王伯当擦了把脸上的热汗,打开城门,抢回单雄忠的无头尸身,差快马送回瓦岗。 这边李元霸回到唐军大营,翻身滚落下马,连滚带爬去到临时搭起来的中军帐,还在大帐门口就号哭道:“二哥,花生汤不行了。” 李世民甚是吃惊,连忙撩开帐篷出来,见花生汤背后一支长箭,箭头悉数没入背心,照情形看来估计是没救了,脸色也是大变,“怎么会这样?” “有歹人在城楼上偷袭我,花生汤替我挡下,”李元霸乌拉乌拉哭出来,“都是我不好,假如跟二哥一同撤走,也不会累得花生汤为了救我受伤。” 李世民说道:“先不说这个,赶紧请军医来,拖一刻就危险多一分。” 这时旁边亲兵卫嗫嗫说了一句,“秦王,我们此行没有军医。” 李元霸跳起二十五丈高,要不是双手抱着花生汤,只怕要扑过去狠狠扇那亲兵卫两巴掌,“什么?!你他娘的什么意思,怎么会没有军医?” 李世民也愣住了,问那亲兵卫,“是啊,怎么会没有军医的,我记得出征的名单当中,是有三名军医随同的。” 亲兵卫说道:“最初确实如此,可是昨天傍晚,大军行至洛仓的时候,有两名军医突然得了痢疾,另外一名说是要留下来照顾,说是向行军总管张公谨大人请示过,等两名军医身子康复,再赶来找我们。” 李元霸急得团团转,眼见着花生汤面如死灰,抱在怀里的身子也越来越凉,绝望说道:“二哥,难道要眼睁睁看着花生汤死?” 那大约是小黑娃仔第一次如此深刻的感到死亡的恐惧和阴影。 他话音才落,就听到有人接了一句,“放心,不会。” 第三品 长乐未央 第六章 合作 那声音平静,温和,有一种镇定人心的力量,正是孔慈的声音。 关键时候,她终于出现了。 李元霸猛然转过身,悲喜交加看着她,热泪乌央乌央的落下,“孔师 孔慈轻笑,“是我。” 在她身后跟着的,是提着药箱一副出诊医师装扮的徐登封,以及喜气洋洋的徐靖,最后是忠心不二的景和。 李世民也惊喜不已,“孔师父,你来的好快。” 偷眼细细打量她,发现和以往相比,孔慈的装束并没有多大改变,仍就是穿习惯的皂色长衣,笑容也仍然清淡,虽然奔波劳苦,脸上却并不见风霜,反而有些莫名的淡淡欢喜,眼角眉梢,沾染着了些以往所没有的温润气息,看来真是秀雅袭人。李世民目不转睛看着她,心里一千次的问自己,以前怎么会觉得这人是男子的?他心念千百转,假如自己早些发现孔慈是女子,结果会如何?这样气度不凡胸有韬壑的奇才,假如能够纳为己有,孕育出来的子嗣,必定是人所不能及的出类拔萃。。 他看得那样专注,引得徐靖有些不悦,站到孔慈跟前,挡住李世民眼光,毫不客气说道:“喂,你那是什么表情?猥琐又贪婪?” 旁边的景和失口笑出来,李世民啼笑皆非,轻轻咳嗽了声,没表示意见,不过脸上却有些发烧。 孔慈尴尬之极,横了徐靖一眼。“不要胡言乱语。” 徐靖冷冷哼了声,“我哪里有胡说,他打量你那样子。分明恨不得将你生吞了,光天化日之下。生出这样不能见人的念头,不时猥琐是什么?至于贪婪,你看他那眼珠儿,盯在你脸上,压根儿就没转过。” 孔慈脸上暴红。狠狠瞪了徐靖一眼,“住口!再胡言乱语我就将你赶回相州。” 徐靖大是不服,但显然孔慈这一着是戳到他要害了,只得不甘不愿住口。 被徐靖攻击的李世民大度的笑,“徐先生说话,着实是直接。” 孔慈尴尬说道:“秦王,这样的乡下粗人,性格有缺陷,神经有问题。请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李世民笑道:“没事,”随即又正色说道,“花生汤中箭。好似伤地不轻,孔师父有没有办法医治她?” 孔慈说道:“容我先看看。” 她小心解开花生汤衣服。大致看过伤口。“她伤口太深,我不大有把握。”沉吟片刻,吩咐旁边的徐登封,“登封,你看你有没有办法?” 徐登封早早侯着,单等这一句,不无自豪的拍了拍身后地药箱,“我就是靠这个吃饭的。” 孔慈略感放心,“那就好。” “只不过。”徐登封偷眼打量徐靖,沉吟着没作声。 徐靖哼了声,没好气说道:“她让你治你就治,看我干什么?” 徐登封连忙点头,“是,是。” 孔慈含笑说道:“登封,辛苦你。” 徐登封干笑,脸上有些红,颇是尴尬。 李世民扫了三人一眼,隐约觉得事情地某处发生了转折,很想要问出来,沉吟片刻,却又忍下了。一路看中文网首发WWW.16K.CN 孔慈看出李世民明明有疑惑却不主动发问,心知他是在为自己留面子,颇是感激,微微露出苦笑,冲他眨眨眼,表示谢意。 徐登封粗略检测过花生汤伤口,赞了一句:“射箭这人准头虽然是好,臂力却一般,否则伤到这样要害,花生汤应该一早就断气了,”他想了想,又问了一句,“秦王是否知道射箭这人是谁?” 李世民摇头,问李元霸,“四弟,你知道么?” 李元霸也摇头,他现在满脑门子只有花生汤,忧心其人一命呜呼,哪里有心思追问一个八杆子以外的射箭男人,他腾出一只手,抓住徐登封,仿佛生怕他跑了,眼巴巴的问道:“人还有救么?” 徐登封笑出来,那样子很有点俾睨天下的味道,“你问出这样问题,着实是侮辱我的能力。”言下之意,花生汤是有救地。 李元霸大喜,“那就好,那就好。”反复唠叨了数次,兀自浑然不觉。 徐登封天性爱嘲笑人的毛病又发作了,忍不住嗤笑出声,“傻子一个,一只笨。” 李元霸居然也不反对,只是嘿嘿干笑。孔慈露出有趣笑容,“看起来四公子的修养看来大有进步,花生姑娘果然教导有方。” 李元霸干笑,黑脸蛋无故通红。 孔慈看得一呆,良久露出感慨的笑,望着远方天空出神,微不可闻的叹息了声。 因为要解开衣衫拔出箭头上药,花生汤又是女子,势必要找干净僻静的地方才好施行,李世民遂安排亲兵卫带着徐登封,去大营西向位原本预备给医官乘坐的大车上,替花生汤疗伤,其他人则随着李世民进到中军大帐,各自落座。 李元霸徘徊犹豫不绝,他很想要留在此间和孔慈等人说会儿话,另外也顺便获知李世民和孔慈等人下一步的安排,但又放心不下花生汤,不亲自去看顾着,担心徐登封医治时候出现差池,两边挣扎半天都得不出结论,这时孔慈适时说了一句:“四公子,你是打算跟着登封去大营内守着花生姑娘,还是留在这里让我查查你的功课。” 一听到功课二字李元霸立即魂飞魄散,再也顾不上其他地了,撒开小脚丫子一路飞奔出去,“孔师父,不如让我去帮助徐大夫治疗花生汤吧。功课的事,等我们稍后得闲了再查好了。”至于二哥和孔师父商议的内容,相信稍后结论出来之后。二哥自然也会公布出来。 眨眼功夫跑得不见人影。 众人都忍不住笑出来,景和抿嘴笑道:“这位卫王殿下。真地是怕死了主事大人。” 李世民眉峰轻动,敏感注意到景和称呼对孔慈地称呼有变,却不点破,沉吟片刻,想起刘文静说过地话。决定小心试探下孔慈今次过瓦岗地用意,笑着说道:“孔师父,你能够回来我真是太高兴了。” 孔慈说道:“我得到刘大人书信,获知秦王出兵伐乱,跟前能用地却战将不多,猜想你也许有用得上我地地方,因此星夜兼程地赶来,一则,是为了偿付前年至今你收容我的恩情。二则,也是有一笔交易,想要和你商谈。李世民没想到孔慈会这样开门见山提出交易的事。一时倒愣住了,斟酌了片刻。才笑着说道:“恩情不敢当。孔师父当初肯投向我门下,那也是看得起我。至于现今的交易,”他沉稳的笑,“只要不是想要取我项上人头,都有协商空间。” 徐靖听得惊讶,问了一句,“你也不问问什么交易内容,就这样胡乱地应承,难道不担心我们耍诈?” 李世民爽然大笑,敏感听出了徐靖话中那个我们二字,暗喜不已,这分明表示,孔慈已经收服徐靖其人,“孔师父你会么?” 徐靖无言。 孔慈含笑打了圆场,“秦王坦荡豪气,我们也不是小人,这一点秦王大可放心。” 李世民说道:“不知道你们想要和我做何种交易?” 孔慈沉吟片刻,说道:“秦王今次出征,是否是只得四公子一员战将?” 李世民略略有些尴尬,不过还是应了一句,“是。” 孔慈说道:“单靠四公子一人之力,未必能够取下瓦岗。” 李元霸不服气,“孔师父,你这可小瞧我了,凭良心说,你觉着瓦岗哪个人是我对手?”孔慈轻笑,温言说道:“四公子,行军打仗,和争夺武状元不同,和校场比武更加不同,它讲究策略和战术,诚然,你确实是神勇,瓦岗也确实找不到能够和你匹敌的战将,但这不表示瓦岗就没有应对之策。” 李元霸哽着脖子寻根问底:“比如说?” 孔慈轻笑,“比如说,挂免战牌,闭门不战,瓦岗据守洛西粮仓,这两年洛西农田丰收,瓦岗的粮草丰足的很,固守金镛一年半载,都是不成问题的,相比之下,我军的粮草要从长安配给过洛西,一旦陷入对持,形势是极为不利。” 李世民点头,说道:“是啊,我所有忧虑的正是这个。” 李元霸说道:“不用怕,稍后拿下海曲关,赶到瓦岗,我亲自带着兵勇去攻城,一锤下去,保管将他城楼砸得稀烂,”他越说越是得意,“然后我们就攻进瓦岗寨,捉了李密这个小儿来点天灯。” 徐靖冷笑,“为人不要这么天真,四公子,你可以认为金镛城是豆腐渣做的,但你凭什么以为人家会给你上山挑衅的机会?瓦岗山是出了名地易守难攻,要不李密怎么会选择在山上建都?刘武周垂涎瓦岗,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了,找了好几拨突厥人偷袭瓦岗,到现在不也没得逞?四公子觉着自己手下一干兵勇,凶猛过突厥人?” 李元霸吃吃说道:“那个,那个。。。” 徐靖瞄了瞄李元霸粗壮的手臂,不无恶意地说道:“老天造人果然是公平的,他若是生给一个人好体魄,在智力方面,必然就会吝啬些。” 他这是在拐着弯子骂李元霸蠢笨,李元霸天真单纯,没听出个中地讽刺意味,李世民却听得很明白,他一向护短,李元霸又是他最为疼爱地弟弟,当下就有些动怒,决定给徐靖一个教训,笑着说道:“徐先生说的对,”他上下打量徐靖一阵,“老天爷在造阁下地时候,尤其的公平,”他看了孔慈一眼,“他分给了你一个相当出色的同僚,以此弥补你智力和体力方面的缺憾。” 孔慈听得几乎笑出来,没有想到一向温文儒雅沉稳内敛喜怒不言的秦王,原来也有如此有趣的少年心性。 徐靖却气得冒烟,“你!” 李世民却笑,迅速转移话题,“孔师父,徐先生,你们说的都有道理,也不必再卖关子,有什么提议,只管说出来,我们商量看。”孔慈和徐靖互视一眼,沉吟片刻,孔慈说道:“秦王,我确实有一个提议,”她斟酌片刻,“秦王,我们合作吧,我调用自己的资源,帮你完成平乱大业,一统天下,重建昔日荣光,甚至也可协助你实现最为隐蔽的愿望。” 李世民双眼如电,眨也不眨的注视孔慈,“报酬呢?” 孔慈沉默片刻,说道:“作为报酬,每每你获得一部资源,许给我一半如何?” 李世民眼中波光微动,“许给你一半?这个怎么解释?” 孔慈说道:“最简单的,你得了一处粮仓,分我一处,得两座城,分我一座,依此类推。” 李世民沉吟了阵,缓缓问道:“那我得的人呢?” 孔慈含笑说道:“这个我不和你争,我不喜用外人。”李世民没作声,良久说道:“孔师父,我知道你背后资源容量惊人,如果能够为我所用,一定助益不少,你提出这一半一半的方案,就眼下我的处境,对我着实也是有利无害的,但是,”他斟酌了阵,慢慢说道,“人不能只看当下,你这方案,将来迟早有一天,会对我产生巨大的制约。” 李世民这话说得虽然含蓄,但在场的除了小黑娃仔李元霸以外,都是明白人,知道李世民考虑到的是将来,有朝一日他压倒太子,坐正天下之后,孔慈无疑要分走一半的天下,这绝对是无法接受的。 孔慈笑容不改,似是一早已经料到李世民会有这样隐忧,说道:“秦王,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所以我还有一个小找补的限制条款,即是:一等天下四野平定,我这一半一半方案即告失效,此后你仍然可以要求我为你做任何事,只要我力所能及,决计不会推辞,但我不再问你要报酬,怎么样?” 李世民听得怦然心动,却不急躁,谨慎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帮我?” 孔慈沉吟了阵,字斟句酌说道:“我不见得是在帮你,实际上,这是一个双赢的局,你借助我的资源平定叛乱,我借助你的资源收拾门户,我们各取所需。” 李世民听得疑惑,“收拾门户?” 孔慈点头,“对。” “我不明白。” 孔慈没作声,徐靖不耐在旁边应了一句,“你将来见到自然就明白了,现在不用想七想八,只要回答,同意不同意跟我们合作?” 这话听来着实是不顺耳,李世民微蹙双眉,颇是有些不悦,却并不发作,看着孔慈出了会神,展颜笑道:“有何不可?” 孔慈轻笑,呼出一口气,“相信我,秦王,这宗交易,你不会赔的。” 第三品 长乐未央 第七章 内讧 单雄忠战死之后,海曲关一时没有主帅,王伯当和谢映登不管唐军如何的骂阵,始终是闭门不出,两方算是陷入僵持。 瓦岗这边,单雄忠的尸身送上瓦岗,众人见到,都是悲痛之极,单雄忠的胞弟单雄信当场就昏了过去,醒来时放声大哭,发誓要为兄长报仇,和李家势不两立。 尸身妥善安葬后,单雄信立即自动请缨,要去海曲关一会李元霸,李密再三的劝阻,始终是无效,无奈之下,只好同意,让单雄信带着五千人马,赶赴海曲关。 单雄信报仇心切,连夜赶路,在第二天的下午,即抵达海曲关,和王伯当谢映登见面之后,也顾不得休息,当下就想挑战李元霸,他给兄长的死激红了眼,丧失理智,王伯当和谢映登却十分清醒,知道决计不可轻易让他出征,否则必定是个死字。 王伯当苦口婆心劝阻道:“单大哥,这件事还是从长计议的好,不急在一时的吧?容我们先做些妥善安排。” 单雄信耿着脖子说道:“不必。” 王伯当苦笑,沉吟片刻,婉言说道:“单大哥,我知道你心中悲愤,急切想要为兄长报仇,但是李元霸其人,凶狠毒辣,如果没有妥善的安排,我很担心单大哥你会吃亏。” 这话听在单雄信耳朵里,却成了别的意思,“想必之前我大哥出征,你和谢映登就是有这样考虑,因此没有出战为他掠阵?” 这话明白就是在指责王伯当和谢映登良人贪生怕死,王伯当有些生气。不过念着单雄信遭受丧兄之痛,也没有和他计较,耐着性子说道:“我和谢映登当初是有要求随同大将军出征。替他掠阵的,是他坚持要我们守城。谨防唐军趁乱攻城。” 单雄信冷笑不已,“现在人都不在了,当然由你们胡说八道。” 王伯当气得面色铁青,“你说我胡说八道?!” 单雄信不耐的挥手,“算了。.wap,q i s h u 9 9 . c o m.人都不在了,追究责任也没什么意义。” 王伯当怒道:“我今天非要和你理个是非曲直不可。” 单雄信鄙夷不屑的冷笑,“你怎么个理法?两军交战,主将独自出战,与敌将交手战死,副将在城头上看热闹,见死不救也就算了,反替自己找借口,说这是主将安排。天底下有哪一个愚蠢地主将,会做出这样安排?” 王伯当无言,动了动嘴唇。想到说两句辩解之词,却又觉着说了也是徒劳。忍不住叹了口气。最终是没开口,“你要这么想。我也无话可说,是非曲直,自在人心。” 他原本是觉着无奈,也确实是找不出有力的实证作证自己说法,因为当时现场只得一个谢映登,而谢映登跟自己关系要好,他的说辞单雄信是决计不会相信地,所以放弃了解释,想要息事宁人,没想到此举落在单雄信眼里,却十足十是心虚的表现。 “你没话说了?” 王伯当擦了把脸,隐忍住性子说道:“大将军地事,等唐军撤走,我会禀告主公和丞相,恭请上决,眼下最紧要的还是守住海曲关,这是李世民攻打瓦岗的第一仗,他一定想要借此机会竖立军威,因此可以预见必定是场硬仗,大敌当前,有什么样争执,都先放一放吧。” 单雄信说道:“不劳烦你提点,主公已经同我说过,要我顶替大哥,死守海曲关,至于你和谢映登,”他扫了旁边久不发言的谢映登一眼,“虽然主公没有交代,但是镇守海曲关这样的区区小事,交给我就可以了,不敢劳烦你们两位大人,所以你们现在即刻出城,回瓦岗去。” 王伯当愣住了,“这是主公地安排?” 单雄信傲慢说道:“这点小事,我一人做主即可,不需主公安排。” 王伯当沉吟了阵,“我是主公派来协同大将军镇守海曲关的,没有他的指令,不能擅自离开。” 单雄信冷笑,“主公派你们过海曲关,目的是在增援我大哥,现在大哥已经过身,你们增援不力,自然没有必要再留在此间。” 王伯当皱眉,“但主公。。 这时谢映登不声不响的插说了一句,“好心当作驴肝肺,大哥,算了,何必那你的热脸贴人的冷屁股,镇守小小一座海曲关,对单大将军来说,不过是区区小事一桩,犯不着你我操心,”他瞟了单雄信一眼,淡淡说道,“不过为着能够在主公跟前有所解释,烦请单大将军你亲笔写个条儿给我们兄弟,说明清楚是你要求我们回瓦岗的,并列明这样安排的原因,以免主公误会我们临阵脱逃,不服军令。” 谢映登提出这要求合情合理,背后却暗藏陷阱。 正如王伯当所说,王谢二人是奉李密地旨意赶来海曲关增援统兵守将的,单雄信将两人赶走,往小处说,算是愤怒之下失去理智,做出过激行为,往大处说,那就是藐视王庭,以下犯上,有违臣子的本分,李密虽然是好脾气地人,也决不会容许有人如此放肆挑战他的权威,所以稍后单雄信地纸条呈上去,吃亏地肯定不会是王谢二人就是了。 单雄信打了个突,沉吟着没作声,他心中恨王谢二人坐视单雄忠给李元霸打死不施以援手,赶王谢二人出城的初衷,其实是想要等两人走到僻静地方地时候,派心腹手下伪装成唐军,将两人杀掉祭奠兄长,有这样的用心,写个纸条给两人原本也没什么大碍,但凡事要做最坏的打算,万一当间失手,没能除掉两人,使得两人有机会回到瓦岗,交呈上写的纸条,李密是官家出身,最讲究主上臣下尊卑有序,到时候自己处境就被动了。 谢映登和王伯当等了片刻,到底是多年兄弟,心有灵犀,几个眼神交换,已经互相知道对方心意。 谢映登露出奇异笑容,恬淡问道:“怎么了,单将军是不会写字还是不敢写?” 王伯当笑道:“二弟,不要瞎说,单大哥不仅识字的,而且还写得一手好字。” 谢映登自腰间抽出一支金箭,信手擦拭,漫不经心说道:“是么,那还犹豫什么?趁着天还没黑,单将军你赶紧写给我们,我们即刻出发,连夜赶路,约莫明天清早就能回瓦岗,保不准还能吃上早晨的餐点。” 单雄信偷眼打量谢映登腰间的箭囊,又见他气定神闲模样,心下大是踌躇,他没投奔瓦岗之前,是洛西一带的绿林头领,很认得一些江湖豪杰,当然也多少听说过谢映登其人的名头,此人不仅箭术惊人,头脑更是十分灵活,前隋大业九年左右,谢映登曾经单身一人劫过山东八十万两官银,彼时他才只不过十三四岁,这件事震惊朝野,当时的隋皇杨广在全国四十八州广贴告示缉拿他,甚是动用御衣孔慈出面搜索,折腾了三四年,始终一无所获,这件事在整个绿林传为美谈要屠宰这样的人物,单凭一己之力,是否可行? 单雄信犹豫了。 王伯当眼中露出淡淡笑意,“单大哥,要不要我替你磨墨?” 单雄信冷哼了声,“不敢劳烦你。” 说完硬着头皮走到书桌跟前,铺开宣纸,随手取了支狼毫笔,饱蘸笔墨,才刚要下笔,谢映登举起金箭,对着窗口射入的金色阳光,眯着眼观察它亮度,不冷不热的加了一句,“单大将军,你可想清楚了。” 单雄信怔了怔,笔端一滞,一滴浓黑的墨汁顺着狼豪尖端滑下,滴落在宣纸上。 谢映登将金箭插回箭囊,嘴角露出微不可见笑意,含笑看着单雄信,“要不要我给你换张纸?” 单雄信看着谢映登若有若无笑容,出了会神,果断搁下狼毫笔,“不用,”他脑中飞速旋转,刹那间改变主意,“你们留下,我有了新的安排。” 王伯当问道:“什么安排?” 单雄信轻笑,一字字说道:“出战。” 第三品 长乐未央 第八章 旧识讧 第八章旧识 经过徐登封不遗余力的救助,花生汤在昏迷了整整一夜之后,终于苏醒,彼时孔慈李元霸等人都在,见到她睁开眼,都大松口气,欣喜不已,但徐登封又说,谢映登那支金箭伤到了花生汤的脏腑,没有个三五年的调养,只怕是很难恢复健康的了,李元霸为此自责不已,一天到晚吵吵着要泼墨了谢映登,替花生汤出气,花生汤反而看得开,“虽然是受了伤,只要四公子安然无恙,我也是心甘情愿。” 李元霸感动得眼泪乌央乌央的流出来,“花生汤,都是我不好。” 花生汤白了李元霸一眼,“那是肯定的。” 众人都莞尔,李元霸尴尬的笑,心里越发的恨谢映登,“都是那个射箭的小子害得,我非将他扁成肉饼干不开孔慈忍不住笑出来,顺手递了杯水给李元霸,“少安毋躁,喝点水。” 李元霸不疑有他,加上激战半天,也确实是有点渴了,于是接了水杯,一口气喝干,又把被子还给孔慈,咂了咂嘴说道:“味道有点怪。” 孔慈不置可否的笑。 花生汤叹了口气,“四公子,你不可和他发生冲突,遇到他的时候要自动躲开。” 李元霸大是不服,“为什么?” 花生汤有些忧伤的说道:“他显然是箭术高手,我现在已不再能够坐在你身后,还有谁来替你挡冷箭呢?” 李元霸呆了呆,莫名的心酸起来,拉住花生汤的手。这从来小小的暖暖的手,如今因为气血不足地缘故,凉得像冰块一样。“花生汤,你要赶快好起来。坐到我身后来。” 花生汤勉强笑道:“我倒是想,可惜身子不由人。” 孔慈怜惜的笑,伸手轻轻拍花生汤面颊,“花生姑娘,你年纪还小。可不要被这点点小伤打击了信心,要相信登封,他一定会让你康复,三五年其实很快就过去了。” 花生汤轻声叹口气,“是吧,但愿,”眼中泪光盈盈,“我一向福薄,看天意安排了。” 李元霸心疼得眼圈儿发红。发狠说道:“我听人说,吃什么补什么,徐大夫说你伤了肝脏肺腑。我去把那个射箭小子的肝脏肺腑弄来给你吃掉,兴许身子就好番了。” 花生汤吓了一跳。脱口说道:“你个野蛮人。想什么呢,不准你乱来!”李元霸凶狠说道:“我偏要!” 说完一路飞奔地跑开了。临走时候不忘拿走搁置在旁边的金锤,看那情形,多半是去攻城了。 花生汤急得眼泪都流出来了,连忙对孔慈说道:“孔师父,你快去拦住他,这个莽撞孩子,我担心他给人暗算了。” 孔慈却笑,安慰花生汤,“放心,他走不出大营地。” 果然,李元霸才走到辕门口,就觉得肚子一阵阵的绞痛,好像有东西在肚子里上窜下跳,他极力调匀呼吸,气沉丹田,想要忍住,可是竟不能够,叽叽咕咕的一阵声响之后,李元霸实在忍不住了,啊的大叫了一声,扔了金锤,一路抱头鼠窜去茅房。。。。 等他跑开,景和笑眉笑眼的从角落里出来,拣了地上两只金锤,一路遁走。 过了小半晌功夫,拉肚子拉地浑身酸软的李元霸终于佝偻着腰身,折回花生汤疗伤的帐篷,见到孔慈,热泪汹涌,拽住她衣角,“孔师 孔慈含笑从衣内掏出一粒药丸,“吃吧。” 李元霸含悲忍泪服了药丸,问出心中疑惑,“师父,我为什么会拉肚子?” “因为我喂你吃了一粒大力天神丸。” “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刚才。” 李元霸愣了片刻,突然大悟,“那杯水。。 徐靖慈悲的看着李元霸,“你终于明白过来了。” 花生汤忍不住大笑,终于放下心头大石,是的,有孔慈在,卫王不可能有机会造反,有了这样认知,她忐忑不安的心思终于落定,随即合上眼,沉沉睡去。 众人都没作声,李元霸看着花生汤苍白面颊一丝血色也无,心中难过之极,低声对孔慈说道:“师父,我们今天晚上去攻城吧,趁着夜间黑灯瞎火的,打他个措手不及,我要拿了那射箭的贼人来,将他千刀万剐掉。” 孔慈却笑,看着花生汤出了会神,“不急吧,容我先摸清对方情况再说。” “要多久?” “三两天吧。” “这期间我做什么?” 孔慈想了想,“该做什么做什么,派人骂阵,对方出来迎战,杀他个落花流水,不过,”她沉吟片刻,笑着说道,“我估计对方迎战地可能性很小。” 孔慈的猜测没有错,接下来的两天,无论李元霸差去骂阵地兵勇如何的卖力,海曲关地守将始终高挂免战牌,拒不迎战,只可怜骂阵那丑脸兵勇从早忙到晚,嗓子都喊哑了,一点成效也无,严重打击了他饱满地自尊心,要不是有孔慈安慰,几乎要开始怀疑人生了,到第三天的时候,丑脸兵勇已经不抱希望,随便敷衍地骂了两句,就准备收工回大营睡觉,没想到城楼大门突然大敞开,看情形仿佛是有人要出来应战了。 丑脸兵勇顿时精神大振,唯恐对方探头看看又缩回去,赶忙使出看家本领,唾沫横飞沧海横流的高声叫骂,“海曲关的缩头乌龟,贪生怕死的狗东西,还不快快滚出来送死,你爷爷我只需要用最小的小手指头,就能将你戳成*人肉点 单雄信在城楼上气得七窍生烟,对谢映登说道:“你把那汉子给我射了。” 谢映登却摇头,慢条斯理说道:“两军交战,不杀来使,骂阵的兵勇,也是来使之 单雄信气结,忍了又忍,勉强心平气和说道:“王伯当谢映登听令,我现在派你二人出马,去把对面唐军骂阵那丑脸汉子给我捉来。” 王伯当应声说道:“得令。” 谢映登耸了耸肩膀,懒洋洋也应了声,“得令。” 两人遂点了五十人,打开城门,一路风尘滚滚行出来,唐军这边骂阵的丑脸兵勇远远看见动静,想起最近两天犯下的口业,当下撒腿就跑,谢映登看得发笑,“那个丑脸汉子,有种的你别跑。” 丑脸兵勇心想我又不是猪,三步两步溜回先锋营,对领头的李元霸和孔慈说道:“回先锋官,敌方出来应战了。” 孔慈远远看着海曲关城楼下骑着白马翩然屹立的谢映登,笑着对身边的徐靖说道:“四五年不见,小谢还是那么清俊。” 徐靖也感慨,“是啊,这小子从小就像个女人,长大了还是像女人,”他顿了顿,笑着说道,“真是没想到他会流落到瓦岗山上。” 李元霸听得糊涂,问道:“师父你们认识那贼人?” 孔慈点头,“认得。” 李元霸心下一沉,暗自觉得不妙,“我好像有了不祥的预感。” 孔慈笑道:“怎么了?” 李元霸偷眼打量她,小心翼翼问道:“没什么,就想知道,我还有希望泼墨了这贼人不?”孔慈歉然说道:“只怕是不行了。” 李元霸叹气,“我就知道,”顿了片刻,愤愤不平的加了一句,“古话果然没有说错,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徐靖几乎笑出来,斜眼打量李元霸,一语双关说道:“这话倒是的。” 第三品 长乐未央 第九章 友人 第九章友人 谢映登今年二十五岁,自他十二岁开始独立行走江湖,所经历过的风浪不知有几多,但那些事件加在一起,也不及此时此刻所遭受的冲击大。 他分明记得很清楚,孔慈和徐靖,那是十多年的生死对头,从来是王不见王的,可是现在,就在此时,肩并肩站在从唐军先锋大营排头列的两人,不是那两个冤家还会是谁?最可怕两人样子看来貌似还满亲密,简直是匪夷所思。 他用力的揉了揉眼睛,拼命的看了又看,喃喃自语道:“天爷啊,难道太阳从北边出来了?天下红雨了?这两人怎么凑到一起的?” 立在他左手边上的王伯当耳朵尖,问道:“什么两人凑到一起?” 谢映登干笑,伸手不死心的又擦了一把眼睛,确信自己没有看错,忍不住长叹一口气,“我的个神啊,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瞄了王伯当宽阔胸襟一眼,心里闪过古怪念头,鬼祟说道:“这世间的事,真是千奇百怪,完全没有章法可循,大哥,我冒昧问一句,你是男的吧?” 王伯当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骂了一句,“你吃错药了还是怎么的,问的那是什么话?!”谢映登干笑,“我没吃错药,我只是怀疑自己记性有问题,唉。。。。”他犹豫了阵,“大哥应该是男的,前天我们还一起洗澡,你身上有。。。 王伯当脸色暴红,“谢映登!” 谢映登打了个哈哈,“不说了不说了。”又瞄了前方一眼,忍不住一阵胡思乱想,难道以前那些孔慈和徐靖二人势不两立的举措行为和事件。都是假的烟雾弹?目的在于掩盖两人知心地事实?这也用不着啊。 搞不懂,奶奶个熊的。 谢映登沉吟片刻。对王伯当说道,“大哥,你最近身子好似不大稳健,不如就由我出战唐将吧,你替我掠阵。.手机站wap,.CN.” 王伯当摇头。“还是我出战你掠阵好些,你只不过是箭术好,马上功夫实在平常,不要冒险。” 谢映登却笑,拨马出列,“放心,我应付得来。” 说完打马直奔对面的唐将,行至唐军先锋营排头列前边十步远处,勒住缰绳。摘下背后地长刀,指着孔慈,提高声量问道:“前边的人是否是御衣孔慈?” 孔慈笑道:“是我。”顺口就想问候对方。话到嘴边,又觉不大合适。随即咽下。 谢映登说道:“你出来。我挑战你。” 徐靖冷笑了一声,“你还不够资格。”就想要代替孔慈出战。 孔慈伸手拦住他。拨马跃出队列,“让我去会他。” 李元霸连忙说道:“不可,这贼人地箭术很好,当心他偷袭你。徐靖皱眉,心下也颇是担心,良久说道:“小心些。” 孔慈笑道:“我会的。”顺手取了旁边步兵一柄长刀,握在手上,出来迎战谢映登。 谢映登等她走进,打量她一阵,低声说道:“好长时间不见,你最近可好?” “托福,还过得去。” 谢映登瞄了她身后不远处眉峰紧蹙的徐靖一眼,谨慎说道:“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是看错了,你身后那人,不会是相州那不讲道理的土霸王徐靖吧?” 孔慈抿嘴笑出来,“确实是他。” 谢映登啊的叫了一声,虽然已经有所准备,得到孔慈亲口确认,还是吃惊不已,斟酌片刻,谨慎说道:“你是不是给这土霸王制住了?要不要我帮手?” 孔慈莞尔,愉快说道:“我没有给徐靖制住,事实上,我们现在算是联手,共同掌管徐家地资源,不过,玉璧麒麟在我手上就是了。” 谢映登哦了声,不怎么有兴趣的问了一句,“玉璧麒麟还在啊?” “是的。” “我还以为已经毁于战火。” “没有。” “那真是太好了,做成这件大事的功臣是谁?” 孔慈笑容有些忧伤,“是徐尧。” 谢映登有些吃惊,随即又释然,“虽然出乎我的意料,但确实像是他会做的事,”他轻叹口气,“徐尧是好人,即便他果真有出卖徐家,也肯定是逼不得已。” 孔慈勉强笑道,“徐尧若是知道你这样评论他,应该会欣慰不已。” 谢映登惆怅不已的笑出来,“我们是好兄弟嘛,我相信他不会做对不起大伙儿的事。” 河东神箭谢家,原本也是徐家的家奴,谢映登年岁和徐尧孔慈等人相差无几,年幼时候是同一拨在储卫营受训地家奴,那时候他和徐尧关系十分要好,是徐尧顶挂在心上的酒肉小友。 储卫营训练期结束之后,谢映登回河东,协助彼时徐家河东总管,也是谢映登的父亲谢贤管理河东要务,徐家堡破亡那年,谢贤获知消息,带着谢家地精锐部队日夜兼程赶到相州增援主事老爷,但是在中途即遭到孔狄的伏击,全军抚摸,无一生存,谢映登因为留守河东,侥幸逃过一劫,不过经此一战之后,谢家元气大伤,谢映登苦苦支撑了两年,最终解散了谢家地势力,做了自由地江湖散人。此后最初的几年,谢映登还会定期向徐家堡汇报自己行踪,但后来徐靖势力地成长,几个大营盘的官长都有意要扶持他做下一任的主事,想要借助他的力量重建徐家堡,徐靖却借此机会大肆搜捕孔慈和徐尧,不仅处处为难针对孔慈,还一再派人袭击相州大营,希望劫出徐尧处置,这样做法令谢映登很是不满,觉着他是在公报私仇,有失磊落之姿,徐家堡假如由这样的人物主持,是不会有前途的。 有了这样心思,难免会和徐靖发生冲突,谢家本身也是河东望族,谢映登少年公子习性,为人家奴本身已经觉着有些委屈,和徐靖几番交手,又都受到徐家年长的官长的打压,让他大是郁闷,后来索性就一走了之,不再汇报个人行踪,当然也不再理会徐家的内务这些事原本孔慈并不知情,她离开徐家堡比谢映登要早得多,两人平时也不怎么有来往,一直到前隋大业九年时候,谢映登蒙面劫官银,隋皇杨广派了孔慈去缉拿他,两方较量了相当时间,最终孔慈拿获了他,撕下他面巾才发现其人真实身份居然是昔日同窗,并得知他离开徐家堡的原因,都有些感慨,两人各自简要说了多年来的历练,期间提及徐尧,都是叹息。 两人说话间,王伯当在后边喊了一句,“二弟,怎么回事?” 谢映登冲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少安毋躁,回头又问孔慈,“这里不是叙旧的地方,我们先假打几个回合,然后向西向位败走,离这里五里左右,有一处山坳,非常安静,去那里说话不会有人打扰。” 孔慈笑道:“也好。”她抽出长刀,含笑对谢映登说道,“小谢,距离上次和你交手,已经过去五六年,这期间你的武艺想必又精进了不少吧?” 谢映登苦笑,“没有,我不大喜欢习武,有那闲功夫,都练箭去了,唯一剩下的一点底子,还是储卫营时候学的,你小心了。”他解开腰间的软鞭,卷向孔慈腰际。 孔慈笑容黯然,偏头躲过,“这长鞭好似是当年毕业时候,苏婆达大师父做给你的吧?”挺起长刀刺谢映登面门。 谢映登点头,“是啊,苏婆达师父是我最敬佩的人,”等孔慈长刀刺到他面门处,假装躲闪不及,给孔慈一刀削落了头盔,双腿夹紧马腹,身子伏低在马背上,直奔西面的山坳。 第三品 长乐未央 第十章 黄犊 第十章黄犊 眼看两人败走,两边观战的人都很是吃惊,李元霸惊跳起来,“天哪,孔师父这是做什么,穷寇不追,他不知道么,人生地不熟的,万一给这贼人引入伏击圈可怎么得了。” 说完心急火燎的就想拨马追出去,徐靖却拦住他,“不用,她没事。” 李元霸小眼珠儿鼓得像只青蛙仔,“什么意思?徐靖心中也是忐忑,但是想起孔慈的吩咐,还是勉强镇静,“我说,不用追,她应付的来的。” 李元霸半信半疑,“你确定?” 徐靖沉吟了阵,心里到底还是没谱,“你在这里掠阵,我跟过去看看。” 这边王伯当见到谢映登败走,孔慈在后边紧追不舍,心急的要死,当即就想追出去替他解围,但是单雄信却在城楼上打旗语,要他撤退回城。 王伯当顿时踌躇,沉吟不绝,临阵时候丢下自己兄弟逃命,这是十分不道义的,他拿不定主意,及至见到唐军队列之中又骑出一人,跟在谢映登背后向西面追去,终于沉不住气,心想老子拼了命不要,也不能丢下兄弟一个人受罪,更何况谢映登闲云野鹤一样的游侠儿,如果不是因为自己一力的邀请,怎么会投入瓦岗,假如他此次有什么样意外发生,自己良心怎么能够安宁? 王伯当气沉丹田,挺枪刺了坐骑马臀一记,战马受惊跃起,他提气纵缰,追上徐靖。拦在他面前,“往哪里走?” 徐靖一心追人,扫也懒得扫王伯当一眼。“滚一边去。” 王伯当身形瘦小,骑的是匹矮脚白马。徐靖骑的坐骑却是晋武大人特意为他挑选的西域大宛名驹,高大神骏之极,加之他人本身也甚是高挑,骑着这样高头大马,两厢对比。徐靖比王伯当高出了一个头都不止,饶是这样,王伯当依然毫不退缩,挡在徐靖跟前,毫不示弱的挺起小胸脯,“好大地口气,要我滚也可以,看你有没有那本事。”说完举起长枪,直取徐靖胸口。 徐靖挂着孔慈安危。没空跟王伯当纠缠,顺手从衣袖内撒了一把药粉,“这可是你自找的。” 王伯当鼻端闻到一股呛人焦辣的气味。勃然大怒,骂道:“两军交战。用毒粉伤人。这样下三烂手段也使得出,卑鄙。” 徐靖大笑。趁着王伯当策马退后捂住口鼻那阵,摆脱他纠缠,直奔孔慈和谢映登消失方向,“没见识地东西,不过是做菜放的辣椒粉,就把你吓成哪样?哈哈哈哈,胆小如鼠。” 王伯当愣了愣,睁眼细看,果然在马头和地上星星点点洒落地,可不正是红红的辣椒粉,一时啼笑皆非,怎么也没想到有人会带着这种物品上战场。.1@6@K@. 他哪里知道这不过是因为孔慈喜欢吃辣食,但是军中饭菜因为要保证兵勇体力的缘故,从来不敢放辛辣香料,因此孔慈每餐都吃的很少,徐靖迫于无奈,只得派人去地方上的百姓家出高价买了些干辣椒回来,磨成辣椒粉,随身带着,每次吃饭时候,在孔慈饭菜之中混一点,调个味道,哄得她多吃一些。 王伯当跟在徐靖身后,“给我站住,解释清楚,你为什么用辣椒粉伤人?”说着自己倒是忍不住先笑出来,觉这年轻人做法堪称古怪得可爱。 这边海曲关城楼上观战地单雄信见着王伯当不听指挥执意去找谢映登,颇是有些愤怒,但他都还没来得及发作,唐军先锋部队得到李世民的指令,由李元霸带着,已经开始排山倒海般的攻城,为首的李元霸宛如出闸的猛虎一般,凡事沾到他金锤的兵勇,都是非死即伤,转眼之间,唐军已经杀光所有与谢映登王伯当二人出战的兵勇,攻至城下,单雄信看得心惊,也顾不上担忧王伯当谢映登两人的安危,连忙指挥城楼兵勇射箭,往城下推滚石,阻止唐军登上城楼。 两方都是拼死搏斗,死在李元霸锤下的瓦岗兵勇固然是不少,而被毒箭、巨石、硝石和石灰射死砸死毒瞎地唐军也不在少数,城楼下尸体堆积如山,双方损失都是惨重,战事持续了足足有三个时辰,依然是久攻不下,李世民见状,只得鸣金手鼓,召回了李元霸等人,准备慢慢再想办法。 孔慈和谢映登一路疾驰,谢映登在前边带路,弯弯曲曲拐了好几处弯路,走出约有五里路左右,穿过一片茂密树林子,终于抵达谢映登所谓的僻静山坳,此间草地平整,野花遍地是,旁边甚至还有一条潺潺溪流,清澈见底,游鱼四弋。 谢映登勒住缰绳,擦了脸上的汗水一把,翻身下马,走到小河边上,扔了手上兵器,蹲下身子,用手掬了一捧溪水,浇在脸上,甚是惬意地眯起眼,发自内心的感叹了一声,“好舒服。”随后就地躺倒在旁边,也不管日头毒辣,睡得自在。过了小会儿功夫,孔慈赶到,见谢映登地马儿在旁边吃草,他自己摊开四肢躺倒在地上,那样子十足就是一只在大太阳底下打盹儿地懒猫,只差呼噜呼噜的瞄瞄叫两声了,忍不住笑道:“你倒是好兴致。” 谢映登睁开眼,懒洋洋地笑,“要不要躺下来歇息一会儿,很舒服的。” 孔慈却笑,甩开马镫下马,擦了擦脸上的热汗,“不。” “为什么?” 孔慈苦笑,微不可闻的叹息,“我担心躺下之后,就不想起来了。” 谢映登愣了愣,慢吞吞坐起身,认真打量孔慈一阵,深思说道:“我的直觉告诉我,你心里很忧伤。对不对?” 孔慈没作声,算是默认。 谢映登柔声问道:“假如你当我是朋友,不妨把你的伤心说出来给我听听看。也许我能帮上你也说不定。” 孔慈低下头,还是没作声。 谢映登想了想。“是和徐尧有关么?” 孔慈轻声叹息了一声,“是。” “他人还是没出现?” 孔慈摇头,“他出现了。” 谢映登很是惊讶,眼中闪过一丝惊喜,“真的?那可真是太好了。他人在哪里?” 孔慈眼圈微微一红,木然说道:“相州,徐家堡,慈明营。” 谢映登心下一沉,“什么意思?” 孔慈忍了又忍,到底是没忍住,泪珠如断线珠子滚落,“他死了。” 谢映登脸色大变,又是惊异又是黯然。脱口说道:“怎么可能?徐尧怎么会死?”转眼却又想,孔慈为人一向谨慎,绝无可能说出错误消息。她说徐尧死了,那就必定是死了。追问这问题的意义不大。随即改口问道,“是谁害死他地。是不是徐靖?”是。” 孔慈轻声叹息,遂将事情经过简要叙述一遍,考虑到谢映登与三人自小认得的交情,略一踌躇之后,将徐尧有意撮合她和徐靖的事也一并说了出来。 谢映登听得鼻子发酸,“照你地意思,徐尧设计你过第五重门,要你假装跌入了阎罗道,要借机考验徐靖的真心,也顺便给你机会认识此人,结果徐靖为了你居然真地舍得抛弃性命下阎罗道?” “嗯,我当时是给脚下的机关绊倒,但并没有摔下阎罗道,只是掉进了旁边一处地穴内,我一摔下去,就碰到了徐尧存放在该处的锦盒,打开来看,里边就是玉璧麒麟,他在锦盒内另留有一封信,说徐靖一定会奋不顾身奔下阎罗道,要我善待他,和他一起重建徐家堡,算是替他偿付亏欠徐家的道义。” 孔慈没有说明白的一点是,在信件地末尾,徐尧还写道:可惜此生命途短暂,终究不得不先告分开,只愿来生有时,同归我家,共卖黄犊。 至此平陵东,松柏桐,不知何人劫义公,劫义公,在高堂下,交钱百万两走马。两走马,亦诚难,顾见追吏心中恻。心中恻,血出颅,归告我家卖黄犊这首诗,最后一句的释意,算是写完了。 谢映登听得恻然,“徐尧那厮,将你爱若性命,他做这样安排时候,内心之中必定痛彻心肺。孔慈身姿轻轻颤抖,只觉胸口似乎有巨石填压,剧痛恍如钻心,半天喘不过气来,“是吧?” 谢映登苦笑,“当然,我三岁认得该厮,他第一次见到你,眼里就再没容下过别人,即使那时候你百般的鄙视他,看不起他,从来不给他好脸色看,他也从不计较,偶尔你同他说句话,他会乐滋滋半天,无数次跟我重复,让人厌烦到极点,我只奇怪那时候的你心里究竟在想什么,有人这样的将你当作掌心的明珠心尖上的肉,你却从来不正眼瞧他一瞧。” 孔慈面色如雪,雪白牙齿深深陷进娇唇,颤声说道:“我那时候,对他很坏?” 谢映登苦笑,“岂知是很坏,简直将他当作低等下人和狗一样的对待,不过这也不能怪你,你生来就骄傲,自小到大都是佼佼者,受人宠爱,连主事老爷都对你赞誉有加,相比之下,徐尧简直是烂泥一堆,这样的人物热爱你,在你看来,似乎也不是件光彩地事,因此对他恶劣一些,也是情有可原的。” 孔慈没作声,漆黑如墨的双眼睁得老大,茫然看着天边地流云,出了会神,突然弯下腰身,吐出淋漓鲜血,身形摇摇欲坠。谢映登大吃一惊,连忙奔上前扶住她,“你怎么了?不要吓唬我。” 孔慈却笑,莹白面容惨然如死灰,“小谢,是报应,我想,这是上天给我的报应。” 谢映登慌忙问道:“什么报应?” 孔慈轻笑,清泪自眼眶徐徐滑落,“我一直不明白,徐家堡破亡之后,因为徐尧地缘故,我遭受徐家那样地羞辱和折磨,却从不怨恨他,是为什么;我替前隋皇卖命,那么多次濒临死路时候,总是想起他,是为什么;他失踪之后的十来年,我总是一次一次地梦见他,是为什么;我隐约得到他一点消息,为着见到他不惜答应徐靖求婚,拿自己名节和性命做赌注,逼迫他来长安找我,是为什么,他在我怀中去世之后,我都还在想这些问题,但是总也找不到答案,小谢,你告诉我,究竟是为什么?” 谢映登长声叹息,眼中也是热潮翻滚,“孔慈,不为什么,你爱他,你爱徐尧。” 孔慈笑出来,无限凄凉淡淡说道:“是,我爱他,可是我居然从来没有告诉他这一点,真有趣,”她笑容兀自在嘴角,泪珠却滚滚滑落,“人世间最有趣之事,莫过于此。” 谢映登看得心惊,心下虽然也伤感不已,还是勉力打起精神安慰孔慈,“往者已逝,来者可追,”他沉吟片刻,试探问道,“就他的安排,你接受否?” 第三品 长乐未央 第十一章 说服 第十一章说服 孔慈擦干脸上热泪,“他替我做过许多事。” “所以?” “所以,我要完成他的心愿,协助徐靖,重建徐家堡。” 谢映登没作声,沉吟片刻,“除了这个,徐靖呢?” 孔慈沉吟片刻,老实说道:“我不知。” 谢映登干笑,多少也觉着这问题稍显是突兀了些,毕竟是孔慈的私事,遂转口问道:“你现在投奔了李世民?” 孔慈点头,“是,我觉得李世民其人是个人才,又有抱负,应该能做出一番事业,所以想要借助他的力量,重整徐家零散的资源。” 她心念流转,思虑片刻,明智的保留了关于和秦王平分资源的协议。 谢映登不置可否的笑,斟酌了阵,问出自己最关心的问题:“孔慈,你想要我回徐家么?” 孔慈诚恳说道:“假如可以的话,万般的希望你能够会来。” 谢映登没作声,良久叹气道:“谢家已经衰败,资源七零八散,不成气候了。” “我知道,只要有心,无事不可能,人员可以慢慢培养。” 谢映登却笑,那笑容甚苦,“不,你不明白,我说谢家衰败了,不是指谢家没有人,而是人心散了,谢家其实还是有好些人在的,十来年前那次战役,虽然所有精锐损折殆尽,但是十年休养生息,谢家已经缓过气了,人员是不成问题的。关键的问题在于,新生代的谢家人,没有在徐家堡经过弼聪营和储卫营的锤炼。资质大不如前,对徐家也没有归属感。”他顿了顿,“这是我地错,身为谢家嫡系的继承人,我没有承担起教导新生代的责任,导致你现在想要将谢家重新纳入徐家堡地势力之下。.网,电脑站www,.cN.要费很大的周折。” 孔慈怔了怔,沉吟了阵,说道:“这个先不谈,单就你而言,”她双眼眨也不眨地看着谢映登,“你愿不愿意重新回谢家,和我一起,完成徐尧的遗愿,”说到遗愿那两字。她心中酸痛难忍,勉强笑道,“毕竟你们也曾经是十分要好的朋友。” 谢映登没作声。踌躇良久说道:“我和徐靖合不来,这个你是知道的。” 孔慈说道:“那个不成为问题。我说过了。玉璧麒麟在我手里,我暂时是徐家名义上的主事。你重回谢家之后,只听我一人调度,其他人地命令,大可一笑置之,不予理会。” 谢映登露出兴味笑容,“这倒是让我觉得惊讶不已,你是怎么做到的?我以为徐靖才是那个掌权的人?你做主事,那一干老头子服你?” 孔慈轻描淡写说道:“不服不行,一则,徐靖不愿意掌权,他自愿受我管辖,官长们找不到效忠目标,二则,”她轻笑,“玉璧麒麟在我手里,那是徐家主事的信物,他们心里再憋闷,也不得不遵从。” 谢映登抚掌笑道:“太好了,真想看看那帮老头子给你使唤得团团转的情景。” 孔慈大笑,趁机说道:“你回徐家来,不愁看不到的。”说来说去,总还是希望谢映登回转。 谢映登心窍玲珑,当然知道孔慈心意,沉吟片刻,说道:“我可以重回徐家,但是我有条件。” “什么条件你说。” 谢映登字斟句酌说道:“我的条件很简单,”他定定看着孔慈,“孔慈,当年你捉住我没有交给朝廷,我欠你一个人情,徐尧和我又十分要好,我也愿意为完成他的遗愿尽一分力量,所以我可以重回徐家,但我不想再做家奴了,”他顿了顿,“我肯回来帮你,是因为你和徐尧是我的朋友,我为你和徐尧做事,跟徐家无关,徐家无权管辖我。” 孔慈怔了怔,谢映登这话地意思很明白,他是要孔慈以徐家主事的身份,免除他家奴的身份,这要求提出来容易,真要达成,却是困难地,因为按照徐家的规矩,除非家奴立有彪炳战功,比如救助主事于危难,又或者为家族解决了迫在眉睫地灭亡危机,否则是不可轻易免除其奴仆身份地。 “我知道这要求稍微是过分了些,你不妨慢慢考虑,我有时间。” 孔慈沉吟了阵,断然说道:“不用考虑了,我答应你。” 谢映登清秀面容露出笑意,“你倒是爽快,有些主事的气魄。” 孔慈坦然说道:“不是我有气魄,而是我急等人用,尤其是你。”谢映登笑道:“你想要我做什么?” 孔慈笑出来,“当然是帮助我攻下瓦岗。” 谢映登惊笑出来,“你胃口着实是不小,我还以为你是要我先协助你拿下海曲关?” 孔慈皮笑肉不笑说道:“拿下了瓦岗,还怕拿不下小小一个海曲关?” 谢映登哑然,“那倒也是,”他斟酌了阵“瓦岗地事,原本我是有谱的,但是中间生出一点变故,现在先不急吧,容我再看看。” “怎么了?” “瓦岗新近来了个姓裴的,好像有点古怪。” 孔慈皱眉,“姓裴?叫什么?” 谢映登点头,“自称是叫做裴甲,说是裴寂从产安差遣来的。” 孔慈愣了愣,忍不住笑出来,“裴寂差来的?这件事着实是有趣。” 谢映登也笑道:“是的,你也没料到吧?” 孔慈点头,“皇太子和秦王不和,此次出征,我料到皇太子会在物资筹集和运送方面做文章,倒是没想到他胆大包天到私通叛贼。” 谢映登摇头,“不,人是裴寂派来的,皇太子未必知情。” 孔慈有些吃惊,“有这种事?”我猜测如此,还没有得到求证,”他来回踱步,“瓦岗易守难攻,唐军现在人手也不足,要拿下这城池,除了策反智取,没有别的办法。” “是,关键是怎么策反?” “这个简单,瓦岗现在的主公李密,他原本是前隋朝的蒲山公,官家出身的人,对反叛总有些莫名的排斥,假如没有能力一统天下,潜意识之中,总还是渴望被招安的,因此要诱使李密降唐,只需要完成三个步骤就可以了,第一,唐军从正面讨伐瓦岗的同时,驱使刘武周和窦建德围攻瓦岗,造成瓦岗腹背受敌的困境;第二,立即派人进京,向唐皇索取一张招安的圣旨,务必要列明瓦岗降唐之后,一干将领悉数都可委以重任,至于西魏王李密,不仅位列蒲山公一职,爵位还可得世袭,此人最重官宦血统,有这样巨大诱惑,一定奋不顾身;第三,就是要摆平那位来历不明的裴甲先生。” “他很难应付?” 谢映登皱眉说道:“我不知道,已经差了人去查实他身份,假如他是裴寂和皇太子差来的,没有问题,直接杀掉了事,但一旦他是裴寂受相州大营孔狄差遣派来的,这个人就不可随便处置了。”孔慈心下一沉,“你怀疑裴寂和孔狄有来往?” 第三品 长乐未央 第十二章 慰藉 谢映登说道:“是,我查过裴寂的历史,他父亲裴瑜,原本是前陈时候的绛州刺史,后来陈给前隋朝灭国,裴瑜战死,裴寂让几个兄长带回蒲州桑泉老家,轮流抚养大,他的四哥兄长当中,裴家老大和老二,在十五岁时候进桑泉当地的衙门做了衙役,但是很快就失踪,再没有消息,不久裴寂也告失踪,这时他大约是七岁,一直到他十四岁,再度出现,受人保荐担任蒲州主簿一职,期间七年的历史,没有半点蛛丝马迹可寻,我费了好些力气,都是一所无获,而保荐他担任主簿一职的人,姓萧,叫做萧,是当时的河池太守,那地方距离孔狄相州大营不过半州之隔,你也知道,这样州郡的官长,没有可能不受孔狄控制,这样推算起来,裴寂的背景就十分可疑了。”孔慈微蹙双眉,“如果裴甲是孔狄经由裴寂差来的,他想做什么?” 谢映登只是笑,轻描淡写说道:“无论他想做什么,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就是其人此行前来瓦岗,图谋的决计不是为了秦王李世民的利益。” 孔慈点头,“确实如此。” 谢映登说道:“所以诱攻瓦岗的事,先不着急,你让李世民部先在海曲关外边驻扎着,最迟三天,我一定会调查清楚并有所回复。” 孔慈心下略安,踌躇片刻,“裴甲来历不明,你自己小心留意,别给他知道你和徐家堡有关系,以免他对付你。” 谢映登有些惊讶。看着孔慈默不作声。 “怎么了?” 谢映登笑着说道:“孔慈,你变了,以前你从在意也不关心外人的生死。” 孔慈惆怅的笑。“我没有变,我仍然不在意也不关心外人的生死。” “可是你关心我。一路看中文网首发16K.CN” “那是因为你不是外人。” 谢映登心下惊颤。良久蒙住双眼,哑然笑道:“我的天。” 孔慈看得疑惑,问道:“怎么了?” 谢映登苦笑,“没什么,只是突然明白了徐尧为什么每每得到你只言片语关怀之词。会感动得不能自已地原因。” “什么原因?” 谢映登低声别过脸,不敢正视孔慈,“因为太难得,从来不敢指望的事,突然变成现实,内心遭受的冲击,绝非你所能够想象。” 徐靖一路追着浅浅地马蹄脚印,拐了几次弯,脚印开始变得杂乱。地上草叶凌乱,看那样子,仿佛是发生过恶斗。虽然没有斑驳血迹,但是树枝上挂着的几根细细丝线。仍然让他心惊肉跳。那依稀就是孔慈身上衣服地颜色。 早晨出战之前,孔慈私下和他说:“我稍后会带小谢去僻静地方说话。一天之内没有回折营盘,你都不用担心。” 当时自己满口应承:“我不担心,小谢那厮,虽然凶狠,但还不是你的对手。” 结果呢?去他奶的,人才离开他视线不到一个时辰,已经忧心如焚,现如今见到几根很有可能仅仅是她疾驰之中不经意被树枝划破的丝线,已经心惊肉跳。 怎么就这么没出息呢? 反观那人,随时随地都是一副从容不迫样子,似乎天下万事,都在她掌握中一般。 相比之下,显着自己更加没出息。 这究竟是为什么? 徐靖莫名的叹息,隐约知道答案,却不愿再深究。 我从不觉得那些诚心诚意地付出你应该理所当然的回报我,我只是希望我所付出的一切,不会成为你的负担,至于你心中做何想法,我不能深究,也不敢细问。王伯当的坐骑脚力不如徐靖的,晚了差不多有一刻钟功夫才出现,见徐靖骑在马上,望着树枝上几片稀疏叶子出神,仿佛是愁肠百结的样子,坐骑则来回打转,喷着响鼻,满头写着大问号。 王伯当观察了阵,心想难道是中邪了?忍不住暴喝一声:“那厮,你在看什么?” 徐靖回过神,看着杀气腾腾的王伯当,也不吃惊,歪着头打量他一阵,突然天外飞来一句,“你聪明吗?” 王伯当大怒,他原本是绿林好汉,大字也不识得几箩筐,觉得徐靖这问题简直就是侮辱人嘛,“他奶奶个熊的,等老子打爆你地头,再回答你这个鸟问题。” 徐靖却笑,不慌不忙拨转马头,迎向王伯当,漫不经心说道:“来吧。” 王伯当气势汹汹的驱马杀过来,银色长枪挽了个漂亮的枪花儿,枪尖直刺徐靖胸口,徐靖等他行到跟前,这才不慌不忙伸手,握住长枪,轻轻一折,就听见咔嚓一声响,精铁打造、千锤百炼地银色枪尖应声折断,王伯当手中握着一杆木木的枪柄,眼珠暴突起,简直不敢相信眼前景象,口中却忍不住赞了一句:“好指力。” 随即心里又暗暗叫苦:“这下我可死了。” 可是等了老长时间,也不见徐靖乘胜追击,将他挑下马,王家小伙子也是急性人,“你那厮,你他娘地少折辱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少在那里磨蹭折腾人。” 徐靖微微挑起长眉,将手中握着地半片枪尖顺手扔在地上,温言问道:“你现在是否还想打爆我的头?” 王伯当羞愤交加,破口大骂道:“老子技不如人,败在你手里,你要是条汉子就给老子个痛快,少在那里说风凉话。” 徐靖却笑,认真问道:“你既没有能力打爆我地头,可否回答我的鸟问题?” 王伯当无奈了,翻了翻白眼,“有什么狗屁问题赶紧问,老子没时间跟你耗。” 徐靖笑道:“我的问题很简单,你聪明么?” 王伯当勃然大怒,恨得牙根发痒,依照他的性情就想直接扑上去把徐靖揍成一团肉酱,可是见识了徐靖单手折断他枪尖的本事,他就是猪头三也知道,硬碰硬决计不是人家对手,这当口除了服软没别的出路,遂按耐满腔怒火,一字一字说道:“不聪明。” 徐靖怅然若失,“不聪明啊。王伯当忍得几乎内伤,“又如何?” 徐靖却笑,“你既然不聪明,那么我的问题自然你是答不上来的,所以我不问了。” 王伯当气得几乎昏厥,“你,你这是什么态度?” 徐靖斜着眼撇嘴,“蠢笨的人,没有资格质问聪明的人。” 王伯当脑门子的青筋暴起,“老子跟你拼了。”徐靖冷笑,正打算要出口奚落他几句,眼角余光却扫到谢映登和孔慈一前一后自东南位上一片树林子内行出来,两匹马并行,两人状甚亲近的样子,谢映登甚至拍了拍孔慈的肩膀,凑到孔慈跟前,虽然听不见说话内容,也可以猜测多半是慰藉之词,一时酸气四溢,扔了王伯当扑上谢映登,“你干什么,把你的脏手拿开!” 第三品 长乐未央 第十三章 伤害 第十三章伤害 回大营的路上徐靖一直阴沉着脸,不言不语的,眼角眉梢都是冰霜,孔慈在他侧面,偷眼看他,知道他心气不顺,尝试着说了两句缓和气氛的话,却不见徐靖搭腔,也多少有些生气,遂没再言语,两人就这样一路的僵持着,谁也不肯率先低头。 孔慈不满的是,徐靖冲动暴躁的脾气,实在给她造成困扰,此前,谢映登不过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了两句宽慰她的言语,徐靖就莫名的扑上去跟他大打出手,这期间,谢映登念着同门之谊,处处手下留情,徐靖却宛如疯虎一般,招招都攻击谢映登要害,谢映登本身又不擅长擒拿格斗,十几招之后,登时手忙脚乱,露出败相,给徐靖找着机会,狠狠的扇了他两耳光,还扭折人家胳膊,孔慈愤怒之极,脱口骂了他一句:“不可理喻的疯人。” 谢映登也甚是生气,他当然知道徐靖为哪般动怒,原本也没打算跟他计较,但其人出手着实是狠毒,扭折他胳膊还在其次,最难以忍受是脸上那两巴掌,真真是戳伤男人的尊严,他存心要报复回来,心念转了转,想出一个主意。 谢映登吃力转动胳膊,疼得不住吸气,满头的冷汗,却不出口叫唤,只是苦笑不已,期期艾艾对孔慈说道:“孔慈,这土霸王出手毒辣,心胸狭窄,好似不如徐尧啊。” 孔慈也是在气头上,脱口就说了一句,“你拿他和徐尧比,那是对徐尧的侮辱。” 这话一出口,孔慈就后悔了。但是话已出口,再难有补救的余地,徐靖脸色刷的雪白。胸口起伏不定,似是不敢相信。又似是惊骇,颤声说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孔慈咬着嘴唇,心知自己是说错了话,她为人一向磊落,知错就改。因此踌躇片刻,就准备道歉收回前言,谢映登察言观色,抢先出口,“孔慈没有说错,你凭什么和徐尧比,至少人家从来不殴打自家兄弟。” 徐靖冷笑,“他是不殴打自家兄弟,他只出卖自家主人。” 这一句恰巧戳到孔慈痛处。“你。。。”她眼圈发红,几乎就要落下泪,却又极力。“徐尧他,他没有出卖徐家。.电脑站www,.CN.。 徐靖只是冷笑。咄咄逼人道:“你敢说当年孔狄的大部人马不是他引进徐家堡地?” 孔慈脸色微变。低声说道:“他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和原因。” 徐靖冷笑不已,“我只问你人是不是他引进徐家堡的?” 孔慈没做声。指尖轻轻颤抖,目光看向别处,眼中泪光盈盈,分不清是无奈还是伤心。 谢映登眼珠流转,见着情势陡转,赶紧打圆场,“算了,都是兄弟,过去地事不用再提了。” 徐靖冷笑,“兄弟?”他鄙夷看谢映登一眼,“凭你也配和我称兄弟?” 谢映登气得笑出来,当即改变主意,决定今次如果不给徐靖一个狠狠教训,估计他是不会晓得什么叫做见好就收的。 孔慈气白了脸,谢映登却笑,歪着头对孔慈柔声说道:“小慈,不如跟我走吧,徐尧将你托付给徐靖,显然是错误地,这样的势利小人,心胸狭窄,蠢笨如猪,他有哪一点配得上你?” 孔慈沉吟着没作声,黑瞳看着徐靖,若有所思的样子,让他背后发凉。 徐靖一颗心慢慢往下沉,“小慈。。。 孔慈轻叹口气,“你不必多说,”转对谢映登说道,“按照我们事先说过的,我先回大营等你消息,”她想了想,又附加一句,“请尽快着手作业,秦王极其迫切的想要拿下瓦岗,当然,我也不例外。” 谢映登疑惑问道:“为什么?” 孔慈想了想,避重就轻说道:“算是给秦王信心吧。” 谢映登不疑有他,点头说道:“好地,我会尽快处理,”又扫了徐靖一眼,伸手摸了摸自己肿胀得半天高的脸颊,不无刻薄说道,“这人不如叫他回相州算了,留在跟前,着实是祸害,今次好在是我,要是换了别人,给他这样料理了,再好的交易都会告吹。” 徐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看着谢映登的瞳仁闪烁火光,仿佛要燃烧起来,咬牙笑道:“谢映登,你要是觉着两耳光不够教训,不妨再罗唆两句,我很乐意再奉送两耳光。” 谢映登只是嘻嘻笑,满不在乎说道:“你要打就打,我反正不是你对手。” 王伯当多少看出点苗头,念着徐靖之前饶他不死的恩情,忍不住出言提醒他,“你可别打了,”他偷眼看面沉似水的孔慈,“你打了我二弟,这小姑娘饶不了你。” 谢映登啧啧笑出来,“大哥,你怎么胳膊肘子往外拐?是不是觉得小弟给人收拾的还不够狼狈?”王伯当干笑,“不是的,主要我刚刚跟这贼人打了一架。。。 谢映登恍然大悟,“你打输了,可是他没屠宰你,所以觉着欠他人情?” 王伯当挠头干笑,算是默认。 孔慈面色原本已经十分难看,听到王伯当说辞,更加不悦,“徐靖,我不是让你在先锋营等着回去的,你跟来这里做什么?还无端地和人打起来。” 徐靖怔了怔,跟着气得面色雪白,“你问我跟来做什么?”他越想越是气苦,倔强脾气发作,拨转马头转身打马飞奔离开。 谢映登摸了摸鼻子,隐约觉得好像玩笑得有点过分了,干笑着对孔慈说道:“孔慈,好像有点过分了。” 孔慈秀眉微蹙,“哪里过分了?” 谢映登苦笑,“你也真是,我打击他千百句都不抵你一句,想想你刚刚说了多少句戳人心窝子的话,虽然是替我出头,多少还是觉着稍稍是凶猛了些,尤其最后那句。” 孔慈颇是有些不耐,“我最后那句怎么了?” 谢映登长长叹口气,“我的老爷,动动你聪明地脑筋,徐靖他为什么要跟过来,不外是因为担心你安危,至于无端的和人打架,”他噗哧一声笑出来,“那怎么会是无端呢,我大哥他可是瓦岗地人,现在两军正在交战,就算徐靖主动挑衅,那也不是无端打架地吧。” 王伯当苦笑:“那厮没挑衅,是老子主动挑衅,不幸落败。” 谢映登哈哈大笑,虽然多少有点对不起徐靖,但真的是满心快意,“我真是个坏心眼儿地人。孔慈顿悟,不由得苦笑。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这才分手,谢映登带着王伯当回海曲关,路上王伯当不住追问谢映登:“二弟,你老实告诉我,你跟唐军那女将都密谈什么内容了?你是不是要背弃瓦岗?” 谢映登只是笑,一首圈住王伯当,“大哥,来,我有个计划,慢慢和你说。。。孔慈追出来一小段,拐过弯子,就看见徐靖背对着他等在远处,听到身后有马蹄声,猜知是她走近,也不回头,自顾自的催马回营。 他心中虽然伤心且愤怒,到底还是不放心留孔慈一人,所以行出一段,就停在下来,原本的打算,是想着假如一柱香功夫内不见孔慈出现,立即折回头去找她,虽然是觉着十分的悲哀,替自己不值,但那个人的安危,系着自己的性命和呼吸,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弃之不顾的。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大营,李元霸望穿秋水,见着孔慈,眉开眼笑扑上去,“孔师父你没出意外真是太好了,刚刚那会儿我无比的担心。” 孔慈心事重重,勉强笑道:“不必担心,我懂得应付的。” 李元霸笑道:我知道,所以我才没有跟过去啊。” 孔慈怔了怔,看着身旁面容漠漠的徐靖一眼,莫名的有些内疚,又眼尖发现他握住缰绳的手心滴滴的有血迹,忍不住问道:“你的手怎么了?” 徐靖翻开手掌,发现手心有条狭长口子,估计是折断王伯当枪尖时候被刺破的,彼时因为心有所思,也不觉得疼痛,现在才觉火烧火燎的,不由得微微皱眉。 孔慈连忙解开腰间的锦囊掏出一瓶绿色药粉,递给徐靖,“你把这药敷在伤口上。” 徐靖没作声,没接孔慈药瓶,扫了孔慈一眼,嘴角有些凄苦笑意,别开脸面淡淡说道:“一点点小伤口,不用这么麻烦。” 随后他翻身下马,将坐骑交给旁边的小黑娃仔李元霸,头也不回的进了先锋营。 孔慈手里捧着药瓶,立在原处,尴尬又惭愧,无言以对。 李元霸愣了愣,举起手上缰绳,“我什么时候变马童了?” 第三品 长乐未央 第十四章 万喜 第十四章万喜 对李建成和李渊来说,李世民的离开,不管从哪方面而言,都是一种解脱,这位二十四岁的年轻人,能力太强,锋芒太盛,不仅对长兄造成巨大压力,对李渊也是一种心理上的威胁,每次只要秦王那双狭长的凤眼略略扫一扫,李渊的心理就会莫名的抖上一抖,总觉那是一种无言的威慑,下意识的想要避开,却又不能告诉任何人,这真是一种难堪又尴尬的处境,所以因为秦王离开,在长安弹冠相庆的,决计不仅仅是李建成而已。 六月中,确切的说,是李世民平乱大军离开长安后的第三天,朝廷正式出了文批,追封圣上已经过身的正妻窦氏做太穆皇后,先前所葬的陵墓改称寿安陵,几天之后,黄门监拿着盖有圣上朱红方印的圣旨,分别前往苏杭江浙,进行轰轰烈烈的秀女选拔。 由于各路反王挑起的烽烟战火都远在千里之外,长安暂时是风平浪静,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因此秀女选拔就成为迫在眉睫的事了,道理很简单,没有正宫皇后,只有一位尹氏贵人的后宫,是远远不足以显示皇家气派的。 公文派送到江南,地方官员立即着手安排,几天之内,选秀如火如荼进行,经过初步的甄选脱颖而出的秀女,乘坐金壁辉煌的大运船,自扬州翩然来到长安,陆续进入后宫,供圣上挑选,一时之间,长安驿道香风四溢。 随着女人们逐步充盈后宫,圣上夜间的去处越来越多。光顾平阳公主和千金公主住处的时间越来越少,两公主因此牢骚满腹,时常凑在一起吐苦水。吐得多了也觉得没意思,索性就出宫去荼毒刘文静。 六月二十四这天。两公主又私下出宫过刘文静府上拜访,这一次导致两公主出走的原因是因为一位姓元的才人,本来当天圣上说过要陪着平阳公主踢毽子,(别吃惊,经过作者地考证。我们富有漏*点辛苦创业开启大唐帝国的高祖皇帝李渊,确实喜好踢毽子),结果元氏姑娘只不过在他眼前打了个晃,圣上的三魂六魄就被勾走了,丢下平阳公主一人在原地生闷气。 “父皇变了,真是让我失望透顶,都多大年纪地人了,还满脑子只有淫欲,对儿女的婚事半点也不关心。.http://wwP..CN.我已经老大不小,千金也成年了,可是夫婿呢。连个影儿都没有,满朝文武更加没有节操。个个投其所好。拼命搜罗美人送进宫,讨好父皇。全不操心国家大事,真正可耻到极点。。 刘文静一边写奏折一边心不在焉听她唠叨,并适时点头以示诚意。 平阳公主慷慨激昂,正批得欲罢不能,突然愣了片刻,跟着跳起来,柔软小拳在胸前一击,“啊!,刘大人,我有了。” 刘文静惊得心口一颤,右手一抖,一滴饱满墨汁当场滴落在写了一半地奏折上,他定了定神,将毛笔搁置回笔架,不动声色将弄脏的折子揉成一团,扔进旁边废纸篓里,和颜悦色看着平阳公主,“公主,我没听太明白,可否再解释看,你口中所谓的有了,是有什么了?” 平阳公主鼓着大花眼,“就是有了啊,还能是什么?” 刘文静头皮一阵发麻,暗自呻吟不已,深吸口气,“那么,可否告诉微臣,是谁的?” “啊?!”平阳公主愣住了,“什么是谁的?” 旁边地千金公主眼波流转,听出刘文静话中的含意,噗哧一声笑出来,掩口说道:“姐姐,刘大人会错意思了,他以为你有了。” 平阳公主秀眉微蹙,“我有什么?”突然想到一种可能,顿时羞得满脸通红,“天哪,刘大人,你这龌龊贩子,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说有主意改变现在目前被动局面了。” 刘文静也很是尴尬,汗颜说道:“微臣该死,”轻轻咳嗽一声,急忙转移话题,“不知道公主有什么主意?” 平阳公主眉飞色舞说道:“父皇现在不是一心要纳秀女填充后宫么,咱们也送她十个二十个进去,总能选上三五个,也算是建立起后宫人脉,日后有什么样不利二哥的消息或者决策,也能预先收到风声,我们不求发到,只求个自保,这应该不会挡了别人的路吧,而起我和千金也可多个说话的人。” 刘文静心思一动,这想法他隐约也有过,但他向来为人清高,不屑于走这种裙带路线,可是平阳说的也有道理,在后宫安插几个心思活络懂得察言观色打探消息的线人,于当前情况下,不仅是必要,而起是必须的,尤其现在正是好风头,圣上大开方便之门,对送进宫地美人,几乎是来者不拒的。 千金公主也在旁边帮腔,“姐姐说的有道理,我听说大哥前今天就送进去好几个,三哥也有送,二哥不在长安,刘大人应该替他打点下地。” 刘文静沉吟了阵,面有难色说道:“后宫的事,朝臣本是不该插手地,即便果真入两位公主说地那样,为着秦王的缘故,有十分地必要介入,”他沉吟片刻,提出当前的难题,“我找不到美人送啊。” 不知道孔慈是否可以张罗来两个,也许稍后可以写信问一问。 平阳公主想了想,说道:“这件事倒是不难,包在我身上。刘文静大喜,“公主有人选?” 平阳公主点头,“以前我在太原的时候,有一个姐妹淘,是当地第一富户万三的独生女儿,叫做万喜,年纪比我小两岁,聪明伶俐,貌美如画,今年差不多是时候该婚配了,虽然是选秀的年纪,但只要稍微做些变通,也是一样可以送进宫的。” “怎么变通?” 平阳公主抿嘴轻笑,“那还不简单,让万家捐一点银子给国库做军饷不就可以了?” 刘文静听得苦笑,“从来只听说过男子捐款求功名的,还没听说捐款可以将女子入宫。” 平阳公主笑道:“别的人也许不行,但万喜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以前我们在太原的时候,父皇和万三还算有些来往,万喜也时常在府上走动,父皇见过她,还曾经称赞她生的好看,按照我的想法,先让万三捐个二十万银子给户部,充做军饷,然后我和千金在父皇跟前吹吹风,说些万喜的好处,紧接着我们再将万喜接到宫里,费点力气创造机会,不愁事情不成。” 刘文静沉吟了阵,“也是个办法。” 平阳公主大喜,连忙说道:“那我立即写信给万家,让老爷子筹钱。” 说完拿了毛笔,刷刷写了几行字,用火漆封好,当场就差了腿脚利索的小厮用八百里快递送去太原给万 小厮走后,三人又说了会儿闲话,平阳公主和千金公主这才告辞回宫。 过了几天,太原方面传来消息,说万三自动自发将银子涨价成四十万两,条件是要求平阳公主务必要保证万喜能够坐成贵妃,随信还送上了一张万喜的小像。 平阳公主打了个突,不大拿得准,遂和刘文静商量,刘文静仔细看过万喜的小像,觉其确实生得很有几分姿色,眉宇之间,更隐约有些先太穆皇后的影子,猜想圣上多半会喜欢,遂说道:“值得一试。” 平阳公主也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她原本的打算,即便刘文静持悲观态度,她也是会尝试一把的,现在得到刘文静首肯,自然更加是信心百倍,当即就回复了万三,满口答应他要求,催促他尽快把银子和女儿送到长安。 万三也是有钱人,得到平阳公主准信儿之后,也不需要多做准备,很快就筹集了四十万两银子,连同万喜一起,在六月底的时候,赶到长安,他也没有去住客栈,而是大刺刺到了刘文静府上,和等候的平阳公主接头,交钱交货之后,就安心住了下来,等平阳的好消息。 平阳也真是凶猛,当天夜间把银子和人带进宫,第二天下午,圣旨就出来了:圣上收纳万喜做妃子,受封贵妃,赐住丽正殿。 万三高兴得合不拢嘴,也不回太原了,径直就在长安朱雀街附近买了一栋楼,开始装修,准备长驻,还出了信函过太原,要求正房妻子跟过来,过一过皇亲国戚的幸福生活。 刘文静也甚是欣喜,随后他又想到一个问题,万喜来去都太匆忙,忘记探测其人品性,不知道她牢靠不牢靠?平阳的眼光准不准?万一此人女生外向,不受平阳和自己节制,岂非是做了无用功? 思及此他坐不住了,拉长了脖子等平阳和千金再度来拜访,但是这两个可恶的人,因为万喜进宫有了伴儿,竟然再不像以前那样三天两头的来他府上报到了,刘文静在家里苦等了五天,没见着人影,也没得到任何消息,就有些沉不住气,思考之后,决定进宫拜访,探个虚实。 第三品 长乐未央 第十五章 毒打 第十五章毒打 朱雀街东第五街,也就是在皇城东第三街从北向南第一坊附近,是圣上钦赐给皇亲国戚居住的地方,里坊的正道叫做来庭路,顺着来庭路可以直接到皇城西大门,路程也比较短,刘文静出门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快要将近傍晚,为了节省时间,他没有走朱雀正街,改行了来庭路。 也就是在这条路上,他遭遇了此生最大的一次灾难。 因为是皇族贵戚居住的地方,寻常的百姓通常都不怎么来此间,所以虽然才只是傍晚,来庭路大街上的行人已经很是稀少,刘文静坐在软轿内,一路皱眉沉吟,想起平乱前方好似已经好些天没有消息送回长安,多少有些忧虑,思量着没有消息算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呢?转念又想起,似乎也有好些天没有见到裴寂上朝了,也许应该去他尚书府投石问路看。 正胡思乱想间,发现轿子停下来,有人在外间喝道:“哪里来的小儿,见到你大爷我居然不下轿子请安。” 刘文静心下一沉,却没做声,右排领头抬轿子的家丁指挥三人放下轿子,行至轿子窗口跟前,隔着帘子怯生生说道:“大人,有人拦住轿子不给我们过,说是要你下轿子请安才给通行。” 刘文静沉吟片刻,问道:“是谁啊?” 家丁踌躇了阵,低声说道:“回大人,是尹贵人的父亲,尹阿鼠老爷子。” 刘文静打了个突,沉吟着没作声。 尹贵人即是李建成送进宫的尹氏。也是当下宫中最为受宠的妃子之一,圣上赐给她家人居住的府第,也就是在这附近。尹氏地父亲尹阿鼠以前是专门贩卖猪羊的,虽然职业不入流。生意却做得很大,是长安最有名的牲畜买卖行家,家财虽然不敢说是富可敌国,千万贯是少不了地,不仅如此。尹阿鼠更结交有许多异能人士,私底下很有点势力,而起其人对于钻营之道,也颇有心得,和地方官府关系十分交好,堪称是长安一霸,再加上尹氏在宫中得宠,尹阿鼠有了皇家这座天大的靠山,更是不可一世。炙手可热,满朝文武,包括李建成在内。.1-6-K,手机站wap,.Cn.对尹阿鼠多少都存着逢迎之心,明里暗里地仰仗他不少。 家丁见刘文静没要求揭帘子。猜知他多半不愿意下轿。遂婉言说道:“大人,要不我们掉头走朱雀正街?” 刘文静想了想。说道:“行,掉头走朱雀大街。” “是。” 但是轿子才刚起来,就给人喝住,“怎么着,见到大爷我不行礼,还想一走了之?告诉你小样儿的,没那么便宜的事,里边坐的那个谁,给老子出来。” 这样呼三喝四的口吻,任是刘文静再好修养,也忍不住动了气,冷冷哼了声,一跺轿底,家丁赶忙停下轿子,过来打起帘子,刘文静面沉似水从轿子内缓步出来,半天夕阳如血地余光洒在他身上,给他清瘦身影镀上金色光华,宛如神人。 尹阿鼠看着青袍缓带面容如雪双眼沉定似水的刘文静,在心里赞叹了一把,且不说这个人才干如何,单单那那双眼,已经尽显其英华内敛气定神闲的丰姿,这样的人物,不能为东宫太子所用,着实是可惜,而想到稍后更要将此人毒打一顿,更加是不忍。 可是没有办法,尹氏说了,刘文静也开始打后宫的主意,新近联合千金公主和平阳公主送进宫那个叫做万喜的女人,几天功夫,就把圣上迷得神魂颠倒,自己进宫时间长过她,几番努力,才只不过得了个贵人头衔,她起步就是贵妃,照这样速度发展,假如侥幸生下皇子,岂不是正宫皇后的命?因此嘱咐尹阿鼠务必要找茬,将刘文静好生教训一顿,使他以后再不敢犯这样错误,当然,万喜其人和心怀叵测的平阳公主和千金公主,她自然也会想办法料理了。 尹阿鼠心思流转,问道:“你就是刘文静?” 刘文静不卑不亢走到尹阿鼠跟前,瘦削腰身挺得笔直,“是。” “刚刚见着我的面,为什么不出来请安?” 刘文静不慌不忙说道:“请问阁下官居何职?” 尹阿鼠一时语塞,强词夺理说道:“这和官职无关,给老子请安是官家地本分。” 刘文静冷笑,“本朝哪条律法规定,官员给平民请安是本分?” 尹阿鼠语塞,恼羞成怒说道:“我不管本朝律法有无规定,自从圣上五月份将老子赐住到来庭路,老子就立了规矩,凡是从来庭路过的官员,无论官阶大小,见到老子,文官要下轿,武官要下马。” “你这规矩通报朝廷了没?” 尹阿鼠拍了拍胸膛,“朝廷管不着这些鸟事,反正一句话,整条来庭路,老子最大,想立什么规矩,就立什么规矩,谁要打这儿借道儿,就得遵守老子的规矩。”刘文静冷笑,“抱歉地很,本官拿的是朝廷地饷银,吃地是朝廷的俸禄,只给圣上请安,给顶头上司请安,不受闲杂人等地霸王条例约束。” 尹阿鼠狰狞笑道:“霸王条例也好,闲杂人等也好,总之今天这安你请定了,你要是不请,可不要怪我不客气。” 刘文静昂头说道:“你想怎样?。” 尹阿鼠森森的笑,他身后两名膘肥体壮的大汉闪身上前,一左一右站在两边,虎视眈眈看着刘文静,敞开的白褂子内,隐约可见到雪亮的短刀,闪闪生光。 刘文静心下一沉,“平民殴打朝廷命官,按例判处流刑五百里,杖责两百,明知故犯,罪加一等,这律令你可知道?” 尹阿鼠笑出来,看了两名肌肉壮男一眼,“我当然知道,所以我是不会亲自动手殴打朝廷命官的。” 刘文静冷笑,“指使下人行凶,也是等罪。” 尹阿鼠似笑非笑,“我也不会指使下人行凶,”他懒洋洋的弹了弹手指,“实际上,今天将要发生的事情是这样的,刘大人急着进宫,乘坐轿子走来庭路,中途遇到我,出于不可告人的理由,蓄意撞伤了我,却又不肯道歉,此举激怒我两名下人,当场和刘大人发生肢体冲突,混战之中,不小心将刘大人打成重伤。” 家丁倒抽了口冷气,“打成重伤?!” 刘文静心下也是一沉,隐约觉察到尹阿鼠是来意不善,他心思活络,立即就猜到多半是万喜进宫进引起的反弹,假如是这样,今次这顿毒打,估计是逃不了的了。 家丁两腿直哆嗦,低声劝服刘文静,“大人,办正经事要紧,不争这一时之气,要不我们就胡乱请个安,进宫再说,您要是觉着抹不开面子,小人可以代劳。” 刘文静却笑,雪白面容上一双清冷眼珠盯着尹阿鼠,不无嘲讽的说道:“刘全,事情没那么简单,我刘文静也不是什么硬气的人,假如请个安能让我们走人,曲一曲腰身又如何,我只怕今天是请了安也没得路走。” 尹阿鼠仰天大笑,眼中却没有半分笑意,“刘文静,你果然心窍玲珑,凡事一猜就中,想必你也猜到今次我拦截你的原因了?” “因为万喜?” “不错。” 刘文静冷笑,“果然。” 尹阿鼠正色说道:“你心里明白是最好,也不需要我多说,老实说,我本人蛮看重你,很不想为难你,原本是想着只要你承诺以后再不犯同样错误,这事就算揭过去了,但问题关键在于,你激怒我女儿,她嘱咐我一定要给你一点利害尝尝,我很疼爱这宝贝姑娘,于她的要求,从来是有求必应的,因此这顿饱打,你是一定要挨的,不过我会吩咐下人,出手避开要害,只给你一点皮肉伤,疼痛个十天半个月的就够了,不伤害你筋骨。” 刘全听得脸都白了,忍不住双膝一软,跪倒在尹阿鼠跟前,“尹老爷子,我家大人是文官,身子娇贵的很,挨不得折腾,求您老高抬贵手,饶了他吧,小人情愿顶替大人受罚。” 旁边三个抬轿子的家丁也都急忙跑过来,跪在地上,“小人也情愿代替刘大人受罚。” 尹阿鼠摆了摆手,说道:“没有办法,是你们大人自己做的孽,得由他自己来承担,”他最后一次审视刘文静,等着天边最后一缕夕阳的余光消散,随即转过身,漠漠说道,“动手。” 第三品 长乐未央 第十六章 柴绍 第十六章柴绍 刘文静在来庭路和尹阿鼠发生冲撞,被尹阿鼠殴成重伤的消息传进宫,是在当天夜间八时左右,彼时平阳公主正在丽正殿内和新万喜说笑,千金公主满头大汗的闯进来,说道:“姐姐,我刚刚在上元宫遇到胡太医,急匆匆的去太医院,说刘文静大人给人打成重伤,送进太医院那阵儿心跳都停止了。” 平阳公主大吃一惊,“你说什么?!有这种事?谁干的?” 千金公主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说道:“说是尹阿鼠。” 平阳公主大怒,一拍桌子,左手腕间一翡翠玉镯应声破碎成两截,“那个贱奴也敢!”说着说着卷起袖子,就要往外头冲,“奶奶个熊,以为二哥四哥不在长安,就没人给刘大人撑腰了,这样欺负人,我找他算帐去,还有那个尹贵人,一起收拾了。” 千金公主和万喜连忙一左一右拦住她,“姐姐,你可别冲动,我们人单力薄,硬杠不是尹家对手,尤其二哥四哥又不在长安。” 万喜也说道:“千金公主说的是,眼下不是寻衅报仇的时候,我们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平阳公主竖起两道浓眉,“还有什么比替刘大人报仇更重要的事?” 万喜叹了口气,“太多了,首先要做的是,打探刘大人伤势,设若果真如千金说的那样严重,就要赶紧当寻找保命的药方和药材,另外,刘大人始终死保秦王殿下,是太子的眼中钉。因此还要提防太子党人趁此机会谋害他,所以救助他的太医,和他养伤地地方。都要仔细挑选,细心安排。这些工作琐碎但是极度重要,马虎不得。..” 平阳公主顿悟,喜道:“小喜,你年纪虽然小,想问题倒是比我还有条理。考虑事情也全面,”她自小跟着李世民见习,心中很有些方略,现在脑中怒火已过,思路清明,沉吟片刻,着手安排道,“千金,你立即过太医院去探听胡太医会诊的详细情况。确诊之后立即回来通报我。” 千金公主点头,“好,我马上去。” 说完拎起裙角飞奔去太医院。 平阳公主背转双手。出了会神,跟着行至书桌跟前。取了一只狼毫笔。用裁纸刀裁了一节便条,斟酌片刻。简要写道: 二哥敬启:今日发生巨变,我看顾不周,导致刘文静大人被人殴成重伤,宫中太医无人可以信任,刘大人府上也没有得力干将,恳请二哥和孔师父尽快商量,理出对策,切切回复为盼。平阳。 落款之后另附上日期,用火漆封存妥当,平阳公主突然呆住了,“完了,找谁送信啊?” 李世民出长安之后,平阳公主从来没有和他单方联络过,而刘文静虽然有管道送信给李世民,但是现今他昏迷不醒,又陷落在太医院,就算有心,也没那力气安排。 平阳公主急得团团转,几乎要哭出来,“这可怎么好,我答应过二哥要好生保护刘大人的。。。” 万喜站在旁边,她并不知道平阳公主都写了什么内容,不过察言观色,猜知其人多半是想要传消息给谁,踌躇片刻,斗胆说道:“公主是不是需要人送信?”平阳公主点头,“是,我得把这件变故送加急快报给二哥和四哥,同时问他们要对策,”哭丧着脸说道,“可是我找不到人送信。” 万喜说道:“要是公主信得过我,我倒是有个人推荐给你用。” 平阳公主闻言精神大振,“谁?” “这个人姓柴,单一个绍字,是山西第一名门望族柴家地少主子,柴家开有银号,爹爹这次进京,就是在柴家兑换的票银,他也有跟来此间。” 平阳公主哭笑不得,“小喜,我服了你,敢情你觉得人家一个娇生惯养地少主子,会屈尊降贵的替我充当跑腿小厮,送信去战火连天盗贼成群的洛西?” 万喜抿嘴笑道:“公主你可错了,首先柴家公子一点也不娇生惯养,恰恰相反,他很小就给家人送到少林寺学艺,直到十八岁才下山,第二,他一直都很渴望有机会亲近到公主,假如能够为公主送信,对他来说,简直是求之不得的美差事,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据说山西柴家和洛西境内地许多绿林贼党都有很深的渊源关系,所以他去洛西,简直就像如鱼得水。” 平阳公主睁大了眼,“真的假的?” 万喜笑道:“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可是,他为什么要亲近我?” 万喜吃吃笑出来,“这个么,公主见到他之后,不妨亲自问他。” 平阳公主也是个急性子,这会儿心急火燎的巴不得立即就将手中的便条送出去,哪里还管万喜这样意味不明的调笑背后地深意,“赶紧叫他来,我把条子给他。”万喜叹了口气,“我的公主,你也不想想,这里可是皇城禁宫,他一个年轻男子,哪里是说进来就能进来的。” 平阳公主傻了眼,“那怎么办?” 万喜又笑道:“你平时恁机灵地,怎么这会儿糊涂了,他虽然不能进宫,难道你不能去找他?” “可是我不知道他在哪里哎。” “他就住在春明门外的翊善里,那里有家柴氏银号,你进门去露个脸,看着一位长身玉立满脸通红说话结巴地公子爷,那就是柴绍。” 平阳公主迟疑了阵,“照你地意思,柴家的少主子是红脸皮且说话结巴?”她皱眉,“真是家门不幸,山西第一名门,怎么会摊上这么个少主子?” 万喜终于忍不住笑出来,“没有地,柴公子即不是红脸皮说话也不结巴,事实上,他是个相当英俊挺拔的青年公子,口才虽然不是顶好,但是说话言简意赅,切中肯綮,性情温和,风采不凡,山西许多名门闺秀都很想要和他结亲,不过他也一个也看不上,”她眼波流转,打量平阳公主,“因为他心里从十八岁开始,就住进一个人,如今过去七年了,始终痴心不改。” 平阳公主眨了眨眼,看着万喜,“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万喜意味深长的笑,“是啊,他自喜欢他的,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平阳狐疑的看着万喜,“古古怪怪的,说什么呢?” 万喜只是笑,似是有些惆怅,有些感伤,却又莫名的觉得欣慰,“没事,你现在去找他吧,我想,他应该是会万分的欢喜的。” 第三品 长乐未央 第十七章 诬陷 第十七章诬陷 千金一路小跑,赶到太医院,却愣住了,这里四处都是黑漆漆的,诊室之内不见有人,门口当值的医博士翘着二郎腿正在看画册,封面是一位花枝招展的艳舞女郎,半对人巧笑,抛洒媚眼,书页上写着《唐伯狮名画风月仕女》三字。 唐伯狮是本朝有名的仕女画家,画出来的仕女貌美如画,因为做画的模都是青楼女子,画像出来多少都带着一点风尘气,但是因此增添的妩媚风情,却又是贵族女子所不能比拟的。 千金看得一阵鸡皮疙瘩起舞,忍住心中恶感凑上去问:“刘大人呢?” 医博士见着她来,赶紧将长腿从桌子上放下来,躬身说道:“给公主请安。” 千金不耐说道:“我问你,刘大人呢?”“哪个刘大人?” 千金气不打一处来,“还能是哪个刘大人,就是之前受了重伤送到此间来诊治的刘文静大人。” 医博士说道:“哦,已经送去保辜院了。” 千金惊得几乎跳起来,“什么?!送去保辜院了?” “对。” 千金勃然大怒,“你们好大的狗胆,刘大人是朝廷股肱重臣,保辜院那是给犯人看病诊治的地方,把刘大人送去那里,也不怕父皇发现将你满门抄斩?” 医博士吓得双膝发软跪倒在地上,“公主息怒,这个不是小的主意,是胡太医要求的。” “胡太医这会儿在哪里?” 医博士偷眼打量千金,小声说道:“在医正官署。” “老娘找他去。” 千金愤然提起裙子边。直奔医正官署,临走时候忍不住又扫了眼医博士放在书桌上的黄色书刊一眼,嫌恶说道:“低级。” 医博士臊了个大红脸。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千金咕咕的笑,又加了一句。“远比不上俺收藏地春宫图精致。 医博士愣住了,呆呆看着千金,仿佛她头上长了角背后生出翅膀,吃吃说道:“春,春宫图?” 千金挺起小胸脯。理直气壮说道:“不行啊?食色,性也。” 医博士哑然,渐次眼睛露出笑意,“公主,你是我的偶像,我对你的敬仰,在两秒钟内增加了一百多层。” 千金哈哈大笑,拍了拍医博士肩膀,这才离开太医院。 医正官署在太医院旁边。是太医院医正处理日常琐事地地方,千金心急如焚赶到医正官署,才走到大门口。就听到内里有人在谈笑风生,心中警觉。小心垫起脚尖儿。一步一步挪到大门口,蹲在地上。借着门缝的微光,往里边张望,观察动静。.http://wwP..CN. 就听见一人说道:“刘文静今次伤势如何?” 声音尖细,听在耳朵里边,好像针扎一样,甚是刺耳,这样声音千金以前或许并不熟悉,但是在宫中住了一阵子,她就是闭着眼睛也能猜出来说话人地身份。 因为她天天都会听到。 说话的这人,是个太监。 千金心里疑云密布,奶奶个熊的,大黑天的,本应该在后宫当值的太监跑到医正官署来做什么?有人应声说道:“应该没有大碍吧,我仔细检查过他地伤口,虽然看来惨烈,但都没有伤到筋骨,休息一个月两个月的,基本也就恢复了。” 这声音依稀听来就是胡太医了,知道刘文静未伤到筋骨,千金多少松了口气,可是紧接着先前那太监又发话,“这可不行,娘娘说了,不留活 千金大吃一惊,倒抽一口冷气,险些从门板上滑落到地下,她用力扒在门缝上,想要看清楚太监模样,确认是哪宫的人,好推断是哪宫的娘娘执意要取刘文静性命,结果没脚下不留神,踢翻一只药罐子,就听见哐铛一声响,药罐子应声碎裂,漆黑的药水混合难闻的药味蔓延开,熏得千金直皱鼻。 里边的人听到外边动静,立即噤声,胡太医威严喝问道:“谁在外边?” 千金慌了乱,还没来得及找地方藏身,大门已经被人从内往外打开,她收势不及,一个倒栽葱,摔得嘴啃青泥,秀丽脸颊正贴住一双黑缎子长靴,她慌天慌地伸手,又抓住黑缎子长靴包裹的一双男子小腿。。。 那一刻她脑中轰的一声响,松手也不是,握紧也不是。 小女郎是贵族小姐出身,一生之中还从来没有遭遇到过这样尴尬处境,一时之间只想倒在地上再也不要起来,或者希望青石板上突然裂开一条缝隙,让她可以钻进去再不出来见人,可是青石板上整洁干净,不要说缝隙,连一点灰土都没有,千金在地上趴了有几秒钟,最终还是无奈地、强装作镇静的站起身,自腰间优雅抽出手绢,擦了擦脸上的灰土,镇定抬头看向长腿地主人。 她才只看了那么一眼,就呆住了。 这真是她有生以来见过最为清俊的人物,比孔慈都要清俊。 眼前这人,长身玉立,眉目清朗如三秋地桂子,长眉斜斜插进鬓角,双眼漆黑如墨点一般,面容雪白,因为不曾预料到有这样意外事故发生,脸上有些惊讶神情,双眼隐隐带着笑意,不过嘴唇紧闭,没有露出半点嘲讽和幸灾乐祸地样子,令千金好受许多。 来人含笑打量千金,“公主,你有没有受伤?” 千金脸上一红,低头扭捏说道:“没有,”又问,“你怎知我是公主?” 来人笑道:“看你衣服猜测,不过我也笨拙。不知道你是千金公主还是平阳公主?” 千金脸红了红,说道:“我是千金。” 才打算要鼓足勇气问来人的姓名,胡太医自内室出来。见着千金,惊讶问道:“公主。这么晚了你到医正官署来做什么?” 千金想起来意,连忙说道:“我来是为了刘大人,”眼尖发现内室之中果然有一名太监模样地男子,背对着她正在看何种东西。 胡太医见着千金张望,轻轻咳嗽了声。里边那人警觉,俯身过去吹熄了灯火,室内顿时黑成一团,千金有些失望,看了胡太医一眼,没作声。 年轻男子愣了愣,沉吟片刻问道:“探望刘大人?是刘文静大人?” 千金大力点头,“对的。” 男子没作声,漆黑瞳仁闪烁幽光注视千金。仿佛是有些失望,没再作声。胡太医客气说道:“公主,刘大人不在医正官署。你找错地方了。” 千金没好气说道:“我知道,他在保辜署。” 胡太医笑道:“既然知道。公主还来这里做什么?” 千金指着胡太医骂道:“胡太医。你胆子不小,刘大人可是我二哥最信任的人。又有四哥撑腰,你胡乱送他去保辜署,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地,二哥饶得了你,四哥也饶不了你的,你等着给四哥金锤轰成肉酱吧。” 胡太医笑道:“公主你误会了,送刘大人去保辜署,不是小的主意,是圣上吩咐地,小的只是听旨办事。” 千金骂道:“你骗谁呢,父皇才不可能会颁出这样圣旨。” 胡太医笑道:“千真万确是圣上下地旨意,是他最信任的高力士亲自来太医院传的口谕,小的当时正在给刘大人缝合伤口,问高力士可否等小的料理妥当再送走,高力士说了,不必,立即送走,公主要是不信,大可现在去找高力士对质。” 千金愣住了,秀美微蹙说道:“父皇怎么可能出这样地口谕?个中的原因是什么?” 胡太医闲闲的笑,“具体情况小的不得而知,只听高力士说,大约是尹才人的父亲进宫向圣上告御状,说刘大人带着歹人去他府上闹事,想要行凶,他迫于无奈自保,慌乱之中失手打伤了刘大人,圣上因此认为,刘大人今次受伤,完全是咎由自取。” 千金气得几乎笑出来,“说什么狗屁话呢,刘大人为什么要带着歹人去尹阿鼠府上闹事,他又没有发颠。胡太医笑道:“是啊,我也疑惑,不过高力士是这样转述的。” “父皇相信了?” “显然是的,圣上认为刘大人为着私怨,与人斗殴,挑衅皇家外戚,实在有损官员的威仪,着即送交保辜署,稍加包扎之后,立即转去刑部,天明就要升堂问他的罪状,指不定是充军还是流放呢。” 千金倒抽了口冷气,“父皇这样做法完全没有道理,刘大人都还没苏醒,没有拿到口供,他怎么能够听信尹阿鼠地片面之词就断定是刘大人挑衅在先,”她焦躁扯着前额头发,“尹阿鼠那厮是人尽皆知的流氓,刘大人是文人,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不可能去挑衅尹阿鼠的,父皇这样做法完全没有道理,他心里在想什么呢?” 胡太医闲闲地笑,“不知道,圣心难测。” 千金沉吟了阵,断然对胡太医说道:“先不管了,胡太医,我二哥一向对你尊重,这样紧要关头,你千万不可见死不救,请即刻赶去保辜署一趟,替刘大人诊治,我现在去面见父皇,和他理个究竟。” 胡太医不置可否的笑,“公主,你要我违抗圣上旨意?” 千金说道:“不能算是违抗父皇旨意吧,稍后我和他理论清楚了,他自然会收回先前口谕,着你诊治刘大人地。” 胡太医闲闲笑道:“那成,您先说服圣上收回成命,小地在这里等着,决不走远,一等你带来圣上新口谕,立即去保辜署,你看怎样?” 千金见他推托,脸上甚是难看,但是有求于人,也不敢发作,只得软下身段恳求道:“胡太医,刘大人现在命悬一丝,肯请你施以援手。” 胡太医笑道:“放心,刘大人伤势虽然是重,都没有伤到筋骨,是皮肉伤,不会致命。” “可是他是文官,身子骨单薄,只怕挨不住这样的皮肉苦。” 胡太医摊了摊手,笑道:“那没有办法了,没有圣上地口谕,我是不能胡乱给犯人诊治的。”千金气得面色雪白,“什么犯人,刘大人几时成了犯人?!胡太医,医者贵其仁心,这人命关天的大事,你作壁上观,分明是在助纣为虐,对得起自己良心么?” 胡太医狡黠的笑,“我相信圣心公正,做出这样裁决,必定有他的道理。”四两拨千斤反击千金一句。 千金急得几乎要哭出来,又无计可施,踌躇片刻,咬牙说道:“好,你在这儿等着,我这就面见父皇去。” 胡太医嘴角微微翘起,“好走,不送。” 千金愤愤转身欲走,旁边看热闹那年轻人却叫住她,“公主。” 千金回头,“什么?” 那人轻笑,沉吟片刻,说道:“公主,你听我一言。” “什么?” 第三品 长乐未央 第十八章 杖责 (上) 第十八章杖责 那人斟酌了阵,说道:“不要汤这趟浑水。” 胡太医有些惊讶,扫了那人一眼,没作声。 千金瞪大了眼,“浑水?” “对。” 千金想了想,老实的说道:“我脑子笨,你可否说得明白些?” 那人耐心解释道:“公主你想想,圣上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的人么?千金摇头,“不是。” “问题就在这里,尹阿鼠的说辞含混又不没有道理,圣上为什么会相信?” 千金听得气不打一处来,“我怎么知道,包不准他给哪个狐狸精迷住了心窍,又或者宫中的御膳放多了猪油,蒙住他的肺腑,使得他看不清楚事实的真相。” 那人几乎笑出来,连忙忍住,正色说道:“不是的。” “那是为什么?” “也简单,圣上今次不外是在敲山震虎。” “敲山震虎?我不懂。” 那人叹了口气,“你回去慢慢想,想不通就找了平阳公主一起想,但是今天夜间,不,就算是以后,也是无论如何不可因为今次的变故,去和圣上理论的,否则必定后患无穷,对你自己,对刘大人,对秦王和卫王,都没有好处。” 千金倒竖起眉毛,很是不服的说道:“为什么?” 那人没作声,胡太医实在看不下去,叹了口气,“我的公主啊,你可真是个糊涂人。” 千金脸上一红。“我,我,我哪里糊涂了。。。。”偷眼看那人一眼。苹果一般脸颊霎时宛如朝霞。那人含笑注视千金一阵,目光灼热得似三春的朝阳。千金只觉自己从脚趾头儿到头发尖都在燃烧,就在她快要受不住那样熔融的温度时候,那人终于开口,却是对胡太医说道:“太医,我托付你的事。.1-6-K,电脑站www,.Cn.请多费心,我告辞了。” 千金眼见来人打算要走,不由自主脱口说道:“慢着。” “公主还有什么吩咐?” 千金脸颊涨得通红,鼓足全身所有力气,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来人眼瞳微微缩起,沉吟片刻,笑着说道:“我叫做孔玉。” “哦。” 千金没作声,痴痴呆呆地想,孔玉。还真是名副其实,玉一般的人一个。 孔玉等了片刻,柔声问道:“公主还有什么吩咐?”见千金只顾着神游太虚。忍不住笑道,“公主?公主?” 千金回过神。脸上又是一红。胡乱发问道:“你刚刚拜托胡太医什么事?” 孔玉笑容不改,坦言说道:“不瞒公主说。在下不是本地人,这还是头一次来长安,人生地不熟的,有心想要做个医官,所以来拜见胡太医,希望他能帮我留意下相关地职位,谋个出身。” “你不是长安人,那是哪里人?” 孔玉和胡太医互视一眼,大约是没想到千金会这样的寻根问底,一时都踌躇了,想不出说辞应对。 千金也是小孩子心性,她平时和家里一干兄长姐姐相处,每每有喜爱之物,想要得手,遭遇到阻力,总会软语哀求,已经成了习惯,这会儿见到孔玉不作声,恳求之词自然而言流畅说出口,“告诉我嘛,好不好,求求你了,你要什么我都答应。” 孔玉呆住了,饶是他见多识广,给千金这样哀求,也有些招架不住,千金到底是公主,生地也真是好看,尤其那一句你要什么我都答应,给人无穷想象空间,孔玉耳朵根子莫名的发麻,白玉一般的脸颊露出可疑红斑,轻轻咳嗽一声,才打算要招供,却又住了口。 就见被千金推开没有合上的大门,进来六名绯衣宫女,随后是两名黄门内监,最后进来的,正是穿着九龙缎带莽服地当今圣上李渊,以及秀美绝伦千娇百媚的才人尹氏。 千金背对着大门,不知道身后动向,兀自热切说道:“求求你告诉我好不好,我真的是很想知道。” 她话音才落,尹氏即噗哧一声笑出来,“圣上,我们公主长大了,懂得和男子撒娇了。” 这声音娇嫩异常,挠得人心痒痒的,可是落到千金的耳朵里,却宛如平地起的惊雷,炸得她头皮险些飞起来,下意识想要转头看,却又不敢,额头的冷汗涔涔滚落,“死了,死了,有尹氏的地方必定有父皇,倒死。”不过心中又存了一线渺茫希望,“也许父皇在丽正宫也说不定?菩萨保佑,阿弥佗佛。” 孔玉和胡太医慌忙跪在地上,“给圣上请安。” 千金呻吟一声,最有一线生机宣告破灭。 李渊哼了声,对住孔玉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草民叫做孔玉。” “你抬头朕看看。” 孔玉依言抬起头,宫灯昏暗灯火照在他脸上,他清亮眼神似夏夜清澈的流水,尹氏悄声说道:“千金果然好眼光。” 李渊瞪她一眼,哼了声,转对千金喝道:“还不过来请安。” 千金惊跳起来,怯生生行至李渊跟前,“给父皇请安。”你不在寝宫休息,跑来医正官署做什么?” 千金干笑,“我,我尹氏轻笑撩拨:“小公主为着丰姿俊郎地少年,夜半出奔一会,听起来真是动人心弦。” 李渊听得大怒,厉声说道:“你是为着这个草民?” 千金连忙摇头如拨浪鼓,“不是不是,儿臣根本不认得这年轻人。” “那你来这里做什么?” 千金不敢撒谎,老实说道:“我听闻刘大人被人打伤,所以特意赶来探望。” 李渊双眼微微眯起,面色阴沉似水,声音轻柔,“哪个刘大人?” “就是刘文静大人。” 李渊怔了怔,神色复杂看着千金,沉吟着没作声。 尹氏抿嘴笑道:“公主和刘大人的关系可真是不错,得知他受伤的消息,不辞辛劳不顾宫规律令,亲自跑来探视,刘大人在公主身上,想必是下了不少功夫地吧?” 千金听得糊涂,隐约觉着这话题有些危险,却又看不出哪里是陷阱,踌躇了阵,含混说道:“还好吧。” 尹氏笑道:“公主这话可谦虚了,您瞧您自己,头发散乱,衣衫不整,裙子边上都是泥土,跟前没有一个宫女嬷嬷,这样的奔波辛苦,可见得刘大人在公主心中之分量,是不同凡响地。” 千金皱眉,想要辩解两句,却又似是无从说起,平心而论,自己朋友有限,似乎经常出宫玩耍地地方,除了秦王府,也就是刘文静府上了,加上刘文静和二哥四哥的关系,平阳又摆明力挺二哥,自己从来是和平阳一路,从这角度说刘文静分量重,似乎也是确有其事,想到这里,就没有出否认,“我和刘大人是好朋友。” 李渊眼神幽冥晦暗,双目犀利如刀,看着千金,似是震惊,又似是失望。 第三品 长乐未央 第十八章 杖责 (下) 第三品长乐未央第十八章杖责(下) 尹氏眼波流转,顾盼之间,闪现冰冷笑意,缓缓看着李渊,字斟句酌说道:“圣上,恕臣妾直言,宫妃不问朝事,庭臣不入内庭,这是历朝以来定下的规矩,后宫妃子公主,和朝廷重臣结交,从来不是好兆头,前朝的隋皇杨广,就是典型的例子,此人能够以劣等的皇二子身份,坐正太子位,取代杨勇,可不就是因为他善于逢迎后宫?文皇帝多么英明的人,最后还不是败在张氏、孔氏和独孤氏一干妇人的枕边风上头?” 千金心念翻转,尹氏一番话虽然不显山不露水,句句是在指称刘文静为着秦王的缘故,有意经由图谋并勾结后宫,为秦王谋取太子位,她心惊肉跳的想,图谋后宫这罪状要是扣严实了,刘文静可再没有翻身的机会了,顿时面色如雪,慌忙说道:“父皇,刘大人没有逢迎过我,儿臣和刘大人关系平淡,今次之所以赶来探望,是因为二哥出征之前,拜托过我和姐姐照顾他。” 尹氏掩口笑道:“公主头先还说,和刘大人是十分要好的朋友来的,这样矛盾言词,多少有些欲盖弥彰对不?” 看那样子仿佛还意犹未尽。孔玉心下叹息,千金到底还是小,完全不知祸从口出的道理,她急着为刘文静洗脱罪名,搬了秦王出来解围,却是弄巧成拙了。.网,电脑站www,.cN. 果然,戳破千金的谎言,尹氏又轻巧的笑,接着说道:“原来是秦王拉的线,眼光可谓是长远,难怪秦王出征得这样心甘情愿,原来事先已经布好了局面,”她眼波流转,若有若无的笑,“宫中有两位公主看顾着,自然是万无一失的,秦王这双千里眼,看得可真是远。” 千金这才发现说错话,急得几乎哭出来,恨自己笨嘴拙舌,也恨尹氏牵强附会,父皇原本已经对二哥有所成见,她这番言词,岂非是雪上加霜? 李渊面色青白,咬牙发狠说道:“布好局面有什么涌出,朕是那样糊涂的人?会给他轻易左右?尹氏轻声叹了口气,“圣上,智者多困于所溺,秦王假如只是逢迎两位公主也还算了,就怕他还有些其他的安排。。。 千金听得心下一沉,隐隐有不祥预兆。 李渊双眼微微眯起,“什么安排?” 尹氏轻笑,轻描淡写提了一句,“圣上新近纳的贵妃,据称进宫之前,是住在刘文静大人府上的。” 李渊颇是吃惊,“有这种事?!” “不信您大可问千金公主求实。” 李渊狐疑看向千金,“这件事是有的是没有的?” 千金急得满头大汗,万喜进宫之前,确实是在刘文静府上歇息了会儿,但两方都还没来得及说上话,人就给平阳带进宫了,没有想到这样的芝麻小事尹氏都打探得清楚,她有心想要否认,可是转念再想,尹氏既然主动提出来,必定就有万全的准备,假如自己贸然否认,引得她出示证据,反而是不利,两相权衡,只得期期艾艾承认:“是。” 李渊脸色难堪之极,勃然大怒道:“他好大的胆子。” 千金连忙辩解,“但是小喜姐姐进宫,不是刘大人安排的,和二哥更是没有关系。” 尹氏却又笑,不提万喜,反指千金,“圣上,公主年纪还小,性情娇憨,少不更事,看不清楚朝政,受人利用也是情理当中的事,您不可因此责罚她。” 千金白了尹氏一眼,心想你这女人挑起争端了,又来做好人,“本公主不屑得你求情。” 李渊冷笑,牙齿咬得吱吱作响,“好,你不屑得才人替你求情是吧,行,来人,把公主拖出去,朱漆问刑,廷则四十板。” 朱漆问刑是宫中特别拿来对付犯罪宫女和内监的刑罚,将犯人用红色布袋装裹,红棉垫底,拿朱红的廷杖斥打,犯人受刑,血迹涌出,沾染在廷杖和布袋上,流出的血也被红棉吸干,显示不出,行刑的人看不见,就不会心软,下手才不会留情,许多犯人因此被活活杖死。 千金脑中轰的一声响,几乎要摊倒在地上,完全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候命的绯衣宫女和黄门内监也都呆住了,没想到圣上会给出这样裁决。 众人面面相觑,都噤若寒蝉,不敢胡乱动弹。 李渊怒道:“都不长耳朵么,把公主拖出来杖责四十板。” 千金哭道:“父皇饶了我。李渊狰狞笑道:“那你回答我,小喜进宫,不是刘文静安排的,是谁安排的?” 千金抽抽咽咽说道:“是姐姐。” 李渊冷笑,“平阳做什么安排她进宫?” “那是因为,因为。。。 千金满头大汗,心知假如说出平阳当初接万喜进宫的初衷,李渊必定不喜,但要在一时之间编造出一个能够令人信服又不起疑心的理由,也真是委屈她容量有限的小脑袋。 尹氏大是得意,算准千金年纪幼小,应变能力不佳,“因为什么?” 就在这时有人幽怨的叹了口气,“因为这是臣妾托平阳公主安排的。” 第三品 长乐未央 第十九章 美言 第十九章美言 千金猛的抬头,喜极而泣,叫了一声:“万姐姐。” 就在众人的身后,站在医正官署大门口的人,正是新赐封的贵妃万喜。 尹氏脸色一变,这女人,来得可真不是时候。 万喜安排平阳公主出宫去找柴绍,随后在丽正宫等千金回来禀告刘文静伤势情况,可是半天也不到千金回转,担心她生出意外,遂跟去太医院,一路找来医正署,甫自到门口,恰好见到李渊带着尹氏也来官署,她不欲和两人打照面,就躲在旁边一丛花丛背后,等一行人进到里间,自己在门外偷听,尹氏调唆李渊料理千金,她不是没看出来,但是猜想李渊顶多申斥千金一顿也就算了,没有想到的是李渊竟然要重责千金,尹氏更将战火烧到了自己身上,迫不得已之下,只得站出来,挺身护卫千金。 李渊脸色也变了,却是欢喜的笑,眼角眉梢的冰霜悉数化为春水,笑脸迎人的上前,“小喜,你怎会来?” 及至想到此人和秦王党有说不清楚的瓜葛,脸上笑容又冻结。 万喜只是笑,扫了尹氏一眼,淡淡说道:“圣上您忘记了,原本是说好今夜要过丽正宫的,臣妾久候圣上不至,心里焦躁,离开丽正宫出来走动,希望能够巧遇到圣上,结果走着走着,就走到太医院了。” 尹氏嗤笑了一声,“贵妃还真是会挑路走。”对于这样漏洞百出的谎话,表示明显的不屑一顾。 可是李渊却相信她这番说辞,喜不自胜的说道:“朕原本也是要过丽正宫的,中途给才人拦截到这里。。。 千金心下突然雪亮。百分百地肯定之前在官署内室瞄到那声音尖细的内监,必定是尹氏的心腹无疑了,其人离开医正署之后。立即将消息带给了尹氏,否则她绝无可能来得这样迅速。将自己堵个正着。 万喜眼波流转,笑着问道:“臣妾刚刚听到,好似圣上是在和千金公主讨论臣妾入宫地缘由?” 李渊有些尴尬,没有作声,算是默认。.电脑站www,.CN. 万喜娇嗔笑道:“圣上对臣妾因何会进宫抱有疑虑。为什么不来问臣妾呢?”说完轻声叹口气,“由此可见圣上心中对臣妾,还是不放心的。” 李渊连忙说道:“朕没有。” 尹氏满心不是滋味,酸溜溜说道:“圣上何必否认,要依臣妾看法,不如索性趁机机会,将事情来龙去脉理个明白,也好了断一宗心事。” 李渊想了想,“也好。”正色问万喜,“小喜,你进宫这件事。究竟,”他喜爱万喜之极。踌躇了阵。才艰涩说道,“和秦王有没有关系?” 万喜抿嘴笑出来。她心思敏捷,就是这一来一回之间,已想好对策,不慌不忙说道:“当然没有,臣妾想要进宫,完全是自己地主意,为着圆臣妾一个做了多年的美梦,”她又幽怨叹了口气,“说起来真的是臣妾的不是,虽然是圆了梦,却害得千金公主、平阳公主还有刘大人遭受无妄之灾,臣妾真是过意不去。” 李渊糊涂问道:“什么美梦?” 万喜俏丽双颊微微一红,望着李渊半边面容出了会神,柔声说道:“圣上还记不记得,第一次见到臣妾,是什么时候?” 李渊干笑,呐呐的没作声,显然是忘记了。 万喜又叹口气,似是有些伤感,却又不显得做作,“那是大业四年时候地事了,彼时臣妾六岁,那年冬天,臣妾的父亲带着臣妾过太原府给时任太原候的圣上请安,圣上当时忙着屯兵,得知父亲于军粮筹集方面很有些办法,就拉了父亲在后园的凉亭里边商讨,臣妾在一边玩耍。” 李渊恍然大悟,“朕想起来了,是有这回事,后来你不小心,跌落到假山下边的池塘里,是朕将你捞起来的。” 万喜羞声说道:“是啊,臣妾不小心落在池塘里,正是数九寒天,圣上亲自下池塘将臣妾捞上来,见臣妾因为受到惊吓,嘴唇乌青,气若游丝,还亲自给臣妾度气。” 李渊笑道:“后来你父亲曾经做主,想要将你许给朕做妾室。” 尹氏听出些味道来,多少猜到了万喜的打算,心下又是嫉妒又是愤怒,冷冷说道:“这样看来,贵妃和圣上的缘份,竟然是多年前就结下来的了。” 万喜却叹气,“但是当时圣上并没有答应,说成婚地时候,向大夫人发过毒誓,在她有生之年,决不纳妾,婉转回绝了父亲的提议,不过,即便如此,在臣妾心里,还是当自己是圣上的人了。” 李渊惊讶笑道:“你那时候才只不过六岁光景。” 万喜脸上羞红一片,“圣上神人一般地英姿,杀伤力太惊人。” 千金也是个聪明孩子,听到这里多少也猜到了万喜的打算,就在一边推波助澜,大着胆子笑道:“难怪小喜姐姐早到了婚配地年纪却总也不出阁,原来是心有所属。” 万喜说道:“此后许多年,每次父亲过府和圣上商议要事,臣妾都会要求同往,明着是找平阳公主玩耍,其实不外是想多些机会见到圣上,希望圣上能够改变初衷,这番心事不知不觉给父亲和平阳公主知道,还曾经给他们俩好生嘲笑过。” 李渊喜得合不拢嘴,万万没有想到一把老年纪了还有这样凶狠魅力,只差撩起龙袍大跳康康舞,“小喜,难得你有这样深厚情意,朕真是。 万喜轻笑,接着说道:“后来大夫人不幸过身,圣上悲痛欲绝,臣妾也很是伤心,却又忍不住欢喜,暗想老天终于可怜我了,可是臣妾在家中等了又等,圣上始终没出现,父亲安慰我,说圣上是要做大事地人,于儿女情事上看得很淡,他给我两条路走,要么趁着年轻,赶紧找一户门当户对的人家,嫁人了事;要么狠下心苦等圣上成就大事,坐正天下,到那时候,他自然需要大量宫妃填充后宫,虽然如此一来势必要和众多女子共同分享圣上恩宠,总也好过独自一人思念终老。” 李渊汗颜说道:“朕当时确实也是满心想着国家地事,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当下对万喜的疼爱又增多了几分。 万喜说道:“臣妾选择了后者,在太原苦苦等待,这期间许多人家来求亲,臣妾无不一一回绝,到了十七岁上,圣上终于离开太原,去了长安,官封极品,距离天子之距,只有一步之遥,此时父亲却开始沉不住气,要将臣妾嫁给山西柴家的长公子,为的是柴家许给父亲优厚的嫁妆和聘礼,林林总总加在一起,几乎是我万家全副资产的五倍有余,更不用说柴家的长公子,人品样貌才干,都是一等一的出众。” 千金说道:“这样的人物小喜姐姐为什么不肯下嫁?” 万喜叹了口气,不无幽怨的说道:“人生来只得一颗心,怎么可以同时爱上两个人呢?” 李渊大是感动,将万喜抱在怀中,“小喜,朕对你不住。” 万喜低声说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埋头在李渊胸前,仿佛是柔情似水,却在旁人不注意时候,偷偷向跪在地上的千金眨眼,露出狡黠笑容。 千金看得险些笑出来,连忙极力隐忍,心知父皇现已落在万喜编织的美丽恋情之中不可自拔,自己那顿杖责和刘文静那条小命,九成就是保住了,她心下一松,目光不自觉就扫向旁边的孔玉,脸颊一阵阵的发烫。 李渊说道:“所以你回绝了柴家的亲事?” “对,父亲因此万分的不理解,不过他也是开明人,薄则了我几句,也就算了,第年圣上终于坐正帝位,不久即纳了尹家姐姐做才人,又派出黄门监到苏杭选拔秀女充实后宫,臣妾心想,机会终于来了,但不幸这时臣妾已经过了秀女选拔最高年限,可是等了那么多年,要在此时放弃,却又无论如何也不甘心,迫于无奈,臣妾差人送信给平阳公主,央求她想办法。” 李渊大是怜惜,“原来是这样,但又为什么会和刘文静扯上关系?” 第三品 长乐未央 第二十章 还击 第二十章还击 万喜说道:“圣上不要着急,听臣妾说完,平阳公主接到臣妾信件,很快回复臣妾,说臣妾年纪偏大,进宫估计有困难,唯一的办法是让臣妾父亲为国库捐献些银两,另外上下疏通打点下,也许有希望,父亲也是爱女心切,满口答应,一口气捐了四十万两银子出来。” 李渊笑道:“难为万三爱财如命的,舍得这样花销。” “银子花出去之后,果然收到好效果,臣妾如愿以偿获得进宫机会,临进宫之前,臣妾特别去拜访了刘文静大人。” 李渊神色不悦,问道:“你去拜访他做什么?” 万喜羞愧说道:“臣妾知道宫中已经有很多美人,担心不能得宠于圣上,因此就想打探下圣上平日爱好,也好投其所好,刘大人的威名,早在太原时候就有所耳闻,他是圣上和秦王最为信任也最能干的僚佐,常年和圣上在一起,对圣上性情了如指掌,臣妾心想,只要诚心求教他,一定能得到不少建议。” 李渊啼笑皆非,“你找他就是为着这个?” 万喜点头,“是啊,不然还能是为什么?”那样子百分之百是天真无辜样子,让人不由自主深信不疑。 千金叹了口气,说道:“小喜姐姐,你找错人了,刘大人现在已经是今非昔比。” 万喜抬头,水晶般灿亮的眼眸疑惑看着圣上,问道:“公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又转向千金,仿佛也是大惑不解样子,长长的眼睫毛却眨了眨。隐隐有些狡猾的笑意。 李渊尴尬的笑了几声,瞪了千金一眼,含混说道:“其实你大可不必去找他。朕打第一眼看到你,已经喜爱不已。” 尹氏心下百味陈杂。气怒之余也佩服万喜编故事地能力,虽然眼看大势已去,终究还是不甘心,笑着说道:“贵妃这样讨圣上欢喜,想必都是刘大人教导的好?” 万喜不慌不忙接口说道:“但是事与愿违。臣妾甫自去到刘大人府上,都还没见着他,平阳公主就差人过府,接了臣妾进宫,害得臣妾白跑了刘大人府上一趟。” 尹氏嗤笑道:“贵妃说没有和刘大人搭上话,有谁能作证?” 万喜为难说道:“没有。” 尹氏悠然笑道:“没有证据的事,总是比较难以取信于人地,”又转对李渊说道,“圣上。臣妾斗胆建议,这件事关系重大,不可不谨慎处理。” 万喜叹了口气。推开李渊,双膝跪倒在地上。“圣上。臣妾一片心意,天日可表。您要是不相信,臣妾可对天盟誓,以证清白。.电脑站www,.CN.” 李渊连忙去扶万喜说道:“小喜,你先起来。” “圣上是相信臣妾了?” 李渊踌躇着没作声。尹氏说道:“圣上,创业容易守成难,现如今天下初定,您之所以外派秦王出征,不外是不希望因为太子位发生纷争,对不对?您处置朝臣倒是头脑清楚,怎么轮到宫闱妃嫔,就优柔寡断了?” 李渊没作声,沉吟了阵,转问旁边看热闹看得津津有味的胡太医,“太医,你怎么看?” 胡太医骤然给人点名,一时也愣住了,及至见到尹氏锐利目光,顿时醒悟,斟酌片刻,避重就轻说道:“圣上,小地愚钝,觉着有些关系,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万喜眉峰微动,扫了胡太医一眼,那样秀雅的女子,一眼扫过去,却有如寒风刺体,胡太医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躲开万喜眼光。 这时千金突然说了一句,“尹才人,照你的推断,凡事过人府上逗留一小会儿,就和府上主人脱不了干系了?” 尹氏圆滑笑道:“胡太医说得对,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千金心想,你这蠢女人,我就等你这句话了,“如果我记得不错,尹才人好似是大哥挑选来送进宫的吧?” 尹氏面色微变,支吾着没作声。 万喜低着头,嘴角有淡淡笑意,觉千金其人虽然胆量小些,头脑倒是敏锐,很懂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道理。 千金追问道:“是不是?” 尹氏心中恨极,偏偏又无计可施,自己是皇太子李建成选来送进宫地,这是在场众人除了万喜和孔玉以外都知道的事,否认也是无济于事的,只得不甘不愿承认,“是。” 千金露出笑意,“我记得才人进宫之前,好似是在东宫殿呆住老长时间,由大哥亲自教导歌舞,修习文字,不知道是不是?” 这也是实情,当初尹氏入宫,由太子亲自推荐,对她的美德才学,向李渊做过详细介绍。 “是。” “既然如此,照尹才人的推断,您岂非是太子党人?” 尹氏连忙否认,“臣妾不是。”千金却笑,对李渊说道:“父皇,你觉着宫妃和朝臣有瓜葛让你更痛心,还是宫妃和皇子有瓜葛让你更痛心?” 答案不言而喻,肯定是皇子了。 朝臣关心的不外是自家利益,皇子想要争夺的却是天下,尹氏勾结的人现如今已贵为太子,更加让人忌讳,原因很简单,李渊正当壮年,帝位少说还要坐个五六年,难保太子有那耐心等待。。。。 李渊狐疑看向尹氏,又看向万喜,心里升起一股寒意。 尹氏眼泪汪汪说道:“圣上,臣妾是清白的。” 千金心怀叵测加了一句,“也不知道是谁说地,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尹氏无言。恨不得将千金喉咙咬断,但到底是李建成选出来的好手,知道权衡利弊。清楚知道千金之所以死咬住自己和李建成的关系,不外是为了保全万喜。要想脱身,只有替万喜解套,可是如此一来,岂不是又间接地证明了刘文静的清白?刘文静是个极度谨慎地人,错过这次机会。想要再整治到他,不知道要再花费多少心血。。。 她心中反复思量,眼神闪烁不定,万喜看在眼里,心中冷笑,瞟了千金一眼,随后轻声叹了口气,眼中泪珠滚落,对李渊说道:“圣上。臣妾真地和刘大人没有半分瓜葛,可是也确实提供不出证据,如今只有一死自证清白。” 说完她把心一横。一头撞向旁边的圆木大柱子。 众人惊呼一声,千金得了那一眼启示。虽然当时不知万喜想要做什么。及至听她说完那番话,却也猜了个七八层。因此率先出手,赶在万喜撞上柱子之前,抱住了她腰身,两个人一同跌倒在柱子底下,千金百忙之中还记得护住万喜脸颊和额头,以免她破相。 万喜放声痛哭道:“公主你放开我,让我死了算了。” 千金忍着笑慌张劝道:“小喜姐姐,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啊。” 李渊也慌得乱了手脚,赶紧过去扶起万喜,“爱妃你这是何苦。” 尹氏长叹口气,恨自己为什么没想到用这招,不得不承认,这个看来娇嫩不懂事务地富商小姐,其心机城府,远胜过自己,这一局不输都是不行的了。 尹氏双膝跪倒在地上,“圣上,臣妾知错了,不该胡乱污指万贵妃,请圣上降罪。” 万喜蒙住面颊,埋头在李渊怀中,呜呜哭泣,仿佛是伤心不已。 李渊看了尹氏一眼,缓声说道:“你起来吧,回去好生闭门思过。”又怜惜不已轻拍万喜肩背,“爱妃,朕相信你。” 千金趁机说道:“那刘大人?” 李渊沉吟着没作声。 千金斗胆说道:“父皇,刘大人着实是无辜的,他是那样谨言慎行人,怎么可能会做出挑衅皇家外戚这样的蠢事?而且,”她心念翻转,意有所指的提了一句,“二哥现在出征在外,攻打瓦岗,军粮物资,都是刘大人在筹办,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二哥还好说,四哥地暴躁性子,你也是知道的。” 万喜心中偷笑,对千金的急智不由另眼相看,晓得端出李元霸这土霸王恐吓李渊,觉这小女郎假以时日,必定也是个不错的推手。 李元霸的蛮横李渊是很清楚的,当下说道:“好了,胡太医,着你立即去保辜署,带刘文静回太医院,好生诊治,另外,”他沉吟片刻,“就本次事端,千万封锁消息,不得走漏任何风声给秦王。” 万喜无声的微笑,晚了,这个时候,柴绍估计已经拿着平阳的纸条出城了。 想到柴绍,万喜无言叹息,她今夜对李渊所做的一番剖白,其实真假掺半,假地自然就是她痴心等待李渊,真的则是柴家的求亲。 去年柴家确实是曾经差人来万家求亲,万喜对这位柴公子一早有所耳闻,私心里其实是十分乐于嫁入柴家地,谁知求亲书信送到没几天,柴家的长公子莫名地亲自赶来太原,表示悔婚,要求撤回书信,作为补偿,之前送来地巨额聘礼,悉数留给了万家,万三因此乐不可支,万喜却甚是神伤,尤其在见到柴绍本人之后,更加不愿轻易放弃,思量再三,她鼓足勇气问及柴绍,为何求婚又悔婚。 那人也直言不讳说道:“求亲是家族的意思,事先没有知会过我。”公子是觉得小女子哪里不好,配不上公子?” 柴绍却笑,“不是,是在下自惭形秽,配不上万小姐。” “这样敷衍理由,小女子实在不能接受。” 柴绍沉吟了阵,淡淡说道:“我心中有别人,人生来只得一颗心,不能同时给两个人。” 那才是根本地原因。 今天是九八,每年的九八这里都会有特别的安排,单位和机关不要上班,路上除了公车和出租者,其他车辆限制通行,路面干净整洁前所未有,当然,平时这座城市也是相当干净整洁的,虽然距离新加坡有少许差距,但确实是国内少有的花园城市。 白天过后,晚上还会放焰火,每一束都漂亮之极,焰火,真的是个古怪的东西,它怎么可以在开得那么灿烂那么夺目的同时,又迅速的凋谢呢?甚至都来不及从容的撤退,绮丽璀璨,只得五秒不到,所以看焰火的人九成九都会有繁华如梦镜花水月的感慨,饶是如此,每年看焰火的人还是无数,大约这就是绮丽的魅力吧。 明知不过是转瞬即逝的缘份,因为看来实在美丽,所以还是不忍拒绝,并且满怀期待。 人真可爱 第三品 长乐未央 第二一章 算计 刘文静从保辜署接回太医院,做了适当包扎之后,随后即回到自己府第,胡太医对此表示极度的不赞同,但是没有办法,平阳公主坚持要将其送出宫,两方争执了好一阵,最终胡太医让步,刘文静回府。 这其实是千金一力主张的,理由是她肯定胡太医和尹氏是密有勾结的,一定会指使胡太医借着治疗的当口,对刘文静下毒手,万喜虽然不肯定千金所说的是否属实,但放任刘文静一人在太医院,也确实是不大妥当,所以也不反对,平阳公主见两人都是同样意见,当然也没有二话,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下来。 刘文静清醒之后,平阳去探望过,将事情经过简要叙述给他知道,同时也获知了刘文静进宫的原因和尹阿鼠殴伤他的理由,当下愤怒不已,握紧双拳说道:“刘大人,你放心,这笔账我一定替你讨回来。” 刘文静却很看得开,淡淡说道:“不必,今次能够逃出生天,我已经满足,替我多谢万贵妃和千金公主。” 平阳笑道:“你现今对万喜其人还有疑问么?” 刘文静轻笑,“没有了,我相信经过此次事件,尹才人必定将万贵妃视为心头大患,头一个欲去之而后快的人物,万喜就算不想和我们联手,都是不行的了。” 平阳笑道:“是啊,另外,千金那小妮子,我以前一直小瞧她,没有想到关键时候。还是挺激灵的。” 说到千金,平阳忍不住大笑,她当天外出去找柴绍。错过了的好戏,不过千金公主在医正署跌倒并主动和男子搭讪的“趣事”。第二天早晨即传遍整个后宫,甚至连朝廷和坊间都有所耳闻,她第二日早间回来时,听到宫人议论,惊讶得眼珠儿都险些凸出来。对这个平时不声不响的妹妹居然爆发出这样大胆地行径,感到无比的惊讶,不过,当然是不能够表现出来的,因为千金说了,谁再提太医院地事,她就跟谁翻脸! 离开刘文静府上,平阳回宫,直接去到丽正殿。将刘文静谢意如实传达给万喜,并试探她口风:“小喜,你现今有什么打算?” 万喜淡淡说道:“还能有什么打算。小心做人,广结善缘吧。”半点口风都没漏。 平阳索性把话说直接说出口。“刘大人很赏识你呢。” 万喜轻笑。对着窗外明媚日光出了会神,举重若轻说道:“公主。刘大人的意思我懂,但是你也知道,宫妃是不可和朝臣走动地得太勤的,所以。一路看文学网。 平阳问道:“所以什么?” 万喜沉吟了阵,说道:“所以许多事,只合在暗处做,不能翻到明面上来。” 这话是在暗示,她至多只能作为刘文静在宫中的内应,打探消息,互通有无,但要她公然的在圣上跟前力挺刘文静乃至秦王党人,那是她不能答应的。 平阳眼睛微微眯起,露出笑意,“我明白了,其实刘大人要地,不外也就是这个结果。” “那就好,”万喜幽幽看着平阳,又问,“你和柴绍见着面了?” 柴绍这名字甫自脱离万喜之口,平阳脸即腾的一红,“那个,那个。。”万喜笑道:“怎么了?没见着?” “没,见着了。” “信件也送出去了?” “嗯,交给他了,其人保证亲自将信件送到洛仓给二哥。” “那就好,”万喜轻轻摘了一片新发的嫩叶,凑近嗅它脉脉清香,看着神不守舍的平阳,似是漫不经心问了一句,“你觉得柴绍其人如何?” 平阳惊跳起来,“啊?!没,没印象。。。 脑海之中却不由自主想起,那夜匆匆忙忙灰头土脸的赶去春明门外的翊善里,找到柴氏银号,使出浑身力气敲门,唤出人家少主子,颐指气使得吆喝对方给自己送信,对方那温润如玉的双瞳似春水一般的笑意。。 万喜笑道:“没印象是因为看得不够仔细,还是心里害羞不敢多看?” 平阳涨红了脸,“小喜。。。。你真讨厌。。。 万喜轻笑,似是感叹又似是惆怅说道:“那真是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好人,公主切切要好生珍惜这场缘份啊。” 平阳干笑,“这个,这个,也不是我说了算地,你知道,公主的夫婿,都是父皇挑的。” 心里却想,柴家再富甲天下,到底还是平民,不晓得柴绍有没有兴趣谋个功名? 转念又问道:“小喜,你认得他?” 万喜没作声,沉吟良久,淡淡说道:“也不敢说是认识吧,顶多算是有一面之缘,不过,都过去了,不值得重提,说点别地吧。” 平阳哦了声,没敢再讨论。柴绍带着平阳公主的求援信件,在七月初赶到洛仓,此时秦王大军仍在海曲关外,与瓦岗对持,不过谢映登已经送出准确消息给孔慈,说明了瓦岗山上地情况。 之前谢映登和王伯当迎战孔慈,败回海曲关之后,谢映登即借口两军交战,身体受伤,需要修养,请求单雄信准许其回瓦岗疗伤,单雄信也不知道是出自何种考虑,居然也同意了,于是当天下午谢映登即回到瓦岗,通过谢家专用地管道,搜索裴甲其人的背景材料,可是收效甚微,只有一点获得肯定,即裴甲果然是裴寂府上地人,且是他极为信任的心腹文书,常年往来于相州和长安之间,在相州落脚的地方,万年不变是鸬鹚泊附近的蓬莱客栈,那正是相州大营的物业。谢映登据此推断,裴寂和相州大营必定是有着千丝万缕联系,而裴甲无疑就是那个负责传通消息地人。 从这个角度来说。裴甲在很大程度上,是代表着相州大营意思的。那么他此行就未必是受皇太子李建成的差遣,而更多地可能是相州大营的旨意。 孔慈获知这消息之后,和徐靖商议,找了李世民李元霸花生汤等人来商议,几番讨论之后认为。在当前地艰难情景之下,贸然杀死裴甲是不合时宜的,这是在给原本已经甚是薄弱的平乱大军增加麻烦,因为杀死裴甲,相州大营势必会介入瓦岗事务,和唐军为敌。 花生汤伤得虽然惨重,但是得了徐登封的调理,加上她年轻,康复的很是迅速。几天功夫不到,已经可以下床走动,只是重伤之下。元气差了很多,坐不了多久即会疲倦。李元霸看在眼里。分外地内疚,徐登封因此整蛊他。说多吃老虎肉有利于恢复元气,一根筋的小黑娃还真的扛了金锤上山,打回一只金睛吊额的老虎给营房,让徐登封料理来给花生汤吃。 徐登封只有痴呆眨眼的份儿,不服都不行。 花生汤说道:“那要怎么办?”孔慈出了会神,说道:“裴甲今次过瓦岗,主旨是为了协助李密抵御秦王,不过这肯定不是他最终的目的。” 花生汤问道:“那他最终目的为什么?” 李世民想了想,“他是为了掌控瓦岗?” 徐靖冷哼了一声,“九成九。” 景和插了一句,“可是之前他为什么不行动?为什么非要等着我们讨伐瓦岗时才差人来?我相信凭借相州大营的实力,打下一座瓦岗应当不是难事地。” 孔慈轻声笑出来,“确实不是难事,但是费事,瓦岗实力这样强健,又占据险要战略地带,相州大营想要攻克这样堡垒,不投入大量人力物力是不可能实现的,孔狄是个精明的人,她不会做这种耗费资源地事,她有更好的办法。”“什么办法?” “趁火打劫。” “怎么个打劫法?” 孔慈没作声,沉吟片刻,淡淡说道:“如果我猜得不错,瓦岗最近应当会发生血案,个中地死者。。 李世民心口一惊,连忙问道:“是谁?” 徐靖白了他一眼,“胸大无脑,笨得要死,除了裴元庆,还能是谁?”李元霸突然跳起来,“裴元庆?!你说裴元庆?” 孔慈点头,“对,裴元庆,放眼整个瓦岗,唯一有能力抗衡卫王地人,除了裴元庆,不做第二人猜想,所以裴甲一定会设法杀死裴元庆,除掉裴元庆,瓦岗就缺乏主力干将,这时裴甲一定趁机提出要求,以协助瓦岗击退平乱大军为条件,逼迫李密听从他指挥,做他傀儡,从而达到兵不血刃夺取瓦岗的初衷。” 花生汤哦了声,“原来是这么打劫,果然有够卑劣地。” 李世民听得皱眉,“孔师父,裴元庆是个不错的人才,这样糊涂的丧生,未免是有点可惜,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留住他性命?” 李元霸也点头如捣蒜的,“对啊对啊,那可是我最心爱的对手,我们的缘份,可以追溯到五岁,”两眼放射兴奋光华,无限神往说道,“回想从前,我们一见面就打,打得天昏地暗,那小子拳头忒狠,曾经一拳打算我三根肋骨,当然我也没让他占到便宜,踩断了他的腿骨。。。” 越说越是兴奋,大有做一个万言回顾的趋势。 众人都无言苦笑,花生汤推了推李元霸,“四公子,少说两句。孔慈没做声,皱眉思索李世民提议,徐靖看不过意,没好气的扁了李世民两句:“这天底下的人才多了去了,难道你还想一个一个都网罗到门下?做人不可太贪心。” 李世民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子坐在旁边没再出声,他容人的雅量甚好,知道徐靖对他看不上眼,就从不正面和他交锋。 孔慈出了会神,说道:“我试试看,不过,不保证能行,裴元庆其人性情倔强,未必肯听从旁人安排。” 李世民满意笑出来,“有劳孔师 第三品 长乐未央 第二二章 柴绍 第二二章柴绍 两方商定裴元庆的事,到了晚间,孔慈想出对策,和众人讨论过后,觉得可行,遂差人送了消息给谢映登,着他安排。 事情料理妥当,有辕门兵勇进到中军大帐通报:“有一名年轻男人,自称从长安来,奉平阳公主命令,送信给秦 李世民讶然,“平阳写信给我?让他进来。”兵勇应声出门,不大功夫带了名年纪约有二十四五样子男子进到大帐,来人见着李世民,含笑说道:“在下柴绍,见过秦王,卫王。” 李世民尚未开口,徐靖和孔慈倒先露出惊讶神情,互视一眼,徐靖出口问道:“你就是柴绍?山西柴家的长公子?” 柴绍点头,笑容不改,“是。” 徐靖山下打量柴绍,“想不到名噪一时的柴家长公子,这么年轻。” 李元霸好奇问道:“师父,他很有名么?” 孔慈点头,笑道:“岂知是很有名,简直是名动天下。” 李元霸眼前一亮,忍不住上下打量柴绍,“这么有名的人,为什么我不知道?” 他游到柴绍跟前,伸手摸他臂膀,又拍他肩膀,甚至想要去探测柴绍腰部,幸好柴绍眼尖,不动声色躲过,年轻人涵养极好,虽然初次见面即给李元霸这样胡乱骚扰,还是尽量维持面上笑容,只是眉宇之间戒备看着李元霸,仿佛是良家女子防备色狼。 不单柴绍心中疑惑,众人也看得莫明其妙。唯有花生汤抿嘴笑出来,替众人解释,“四公子他这是在摸人家肌肉。衡量人家臂力。李世民哑然失笑,“四弟。不可放肆。”心下也十分疑惑,想孔慈从来说话都很中肯,不会胡乱编造是非,她说这年轻人有名,那肯定就是事实。但是为什么从来没有听过柴绍这个名字?而眼前这年轻人也眼生的很,肯定是没有见过的。.wAp..CN. 李元霸无知无觉,“腰背不够宽厚,臂膀也不够坚实,力气应该是十分有限的。” 徐靖翻了翻白眼,说道:“人家有名,不在于他有蛮力。” “那是为什么?” 徐靖只是笑,看着柴绍,“人就在你跟前。想知道不妨问他自己。” 李元霸也真是上道,还真就问柴绍,“我说瘦高个。孔师父说话一向都是有依据的,她说你名动天下。多半就是名副其实地。现在你告诉你,为什么你会这么有名?” 李世民也有心想要知道答案。是以目不转睛注视柴绍。 柴绍微微一笑,沉吟片刻,没有回答李元霸问题,反问徐靖道:“这位先生怎么称呼?” 徐靖说道:“我姓徐,单一个靖字,相州人,”想了想,又指着孔慈说道,“这位是拙荆。”他话音才落,在场的数人惊呼,“啊?!” 孔慈心下苦笑。 自从徐靖和孔慈齐齐出现,两人的关系始终是扑朔迷离,徐靖每每见到孔慈,必定露出幸福模样,对她又是言听计从,但是孔慈始终是平静如秋水,不见半分涟漪,众人(尤其是心有二图地花生汤和小黑娃仔李元霸)因此猜想,两人多半是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 但是海曲关一战之后,情况发生逆转,也不知道是发生什么变故,徐靖开始对孔慈不理不睬的,反观孔慈,虽然一样淡定从容,然而眼角眉梢,总有些魂不守舍,时不时会绕住徐靖打转,最初她还主动向徐靖示好,然而徐家小伙仿佛是铁了心,对她十分冷淡,一来二往地,孔慈心中也因此生出些不快,遂也没再主动亲近他,两人除了为战事讨论之外,几乎是没有更多的交谈。 这使得众人好奇之心无比高涨,在和海曲关的对持、等待谢映登调查裴甲身份的过程中,中军大帐唯一的热门话题,就是猜测他们关系,只不过有一点,哪怕众人心中地好奇心膨胀到天上去,也是决计不敢胡乱向当事人打听的。 奇_书_网 _w_ w_w_._q_ i_ s_h_u_9_9_ ._ c_ o _m 原因很简单,不想去碰钉子,徐靖面冷,估计当场会给好颜色看,孔慈面倒是不冷,但整治人的手段更加阴险,众人也不敢贸然拭其锋。 所以读到本处的亲爱的你,可以想象下,在所有人都认为两人关系已经降至冰点之际,徐靖突然冒出一句:这是拙荆。现场一干人是何等的惊讶。 小黑娃李元霸首先反映过来,跳起二十五丈高,“胡说八道!” 徐靖斜眼打量李元霸,吊儿郎当说道:“当事人都没出口否认,你一个外人,紧张个什么劲?” 李元霸哑然,小黑豆一般的眼珠儿满含期望投向孔慈,“师父,徐靖这小子发羊角风,胡言乱语对不对?” 孔慈苦笑,尴尬看了李元霸一眼,又看徐靖一眼,心中矛盾之极,几度张口,终究只是轻叹口气,什么没说出来。 徐靖见她这样隐忍,也不知是高兴还是无奈,轻叹口气,但是心灰却是免不了的,懒散对孔慈说道:“我胡说八道,你别放在心上。” 孔慈还是没作声,面容平静如湖水,看不出心中所想。 李元霸胸口一块大石头应声落地,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笑容,这会儿他有心思追究柴绍的来历了,“我说姓柴地,你到底哪儿有名了,是啥来历,倒是给个说法啊。” 柴绍却笑,他既已问到徐靖姓名,也不再故作玄虚,斟酌片刻,谨慎说道:“四公子,在下的微末贱名,其实是不足挂齿的,至于这位徐大人非要说在下名动天下,我想,”他又沉吟片刻,才慢慢说道,“多半是指四年前在下做过地一宗事而言。”“什么事?” 柴绍笑道:“这宗事要放在前朝,可是株连九族的死罪,即便是到了本朝,在下也不知道,是当讲不当讲。” 他越是这样推三阻四拖拉不肯说出实情,李元霸越是心痒难忍,不住催促他,“当讲,当讲,你快说。” 柴绍轻笑,不置可否,扫了李世民一眼,没作声。 李世民甚是乖觉,知他心中必定是有所顾虑,遂笑着说道:“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前朝地事,到了本朝,理所当然是过了溯期,不再追究罪责地了。” 柴绍笑道:“有秦王这句话,在下就放心了。” 李元霸迫不及待问道:“你到底是做过什么宝事啊?” 柴绍也不再卖关子,轻描淡写说道:“其实也简单,四年前,前隋皇广组建一百二十万大军征伐辽东,大军共分为左十二军右十二军,每军五万,出发当天,走建安道的第五军,走扶余道地第九军,走含资道的第二军,走肃慎道的第十军,走盖马道的第四军,共计是二十万人马,连同随军的粮草,物资,战马,兵器,铠甲,在一夜之间不知所踪。” 李世民点头,“这件事我也知道点,不过好像给当时的行军总管兵部尚书段文振压下,说是不利军心,没报上朝廷,只是暗中的打探,后来段文振在平壤战死,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他心念一转,试探说道,“柴公子莫非和这件事有关?” 柴绍也不隐瞒,“那是我做的。” 第三品 长乐未央 第二三章 和好 第二三章和好 众人面面相觑,都是惊讶万分,试想那样浩大一件工程,要在一夜之间完成,得需要多么周密的安排?尤其柴绍看起来不过二十四五样子,四年前也才只二十来岁样子,更加让人咋舌。 孔慈插了一句,笑道:“果然是少年英豪,就不知道那些人力和资源,你都是怎么处理的?” “物资全部送往西域变卖,人马化整为零,归到柴家的各处物业和商号里边了。” 孔慈怔了怔,跟着抚掌赞道:“这倒是个办法,我当年一路查到山西,线索即告丢失,还很疑惑,没想到是你把人马打散了。” 柴绍有些诧异,打量孔慈一阵,笑着问道:“请问称呼?” “在下姓孔,单一个慈字。” 柴绍吃惊之极,“前隋皇广的影子狙击手御衣孔慈?” “是。” 柴绍肃然起敬,笑着说道:“假如是御衣孔慈,获悉在下当年做下的那桩小事,也就不足为奇了,毕竟这天底下能有什么秘密能瞒得过御衣大人的?” 孔慈却摇头,“柴公子你谦虚了,二十万大军离奇失踪案,做得非常漂亮,我该时虽然怀疑是你做的,但是花费好些时间调查,最终也没找到实证,柴公子的聪明才智,令我佩服之极。” 两人在这边客套,李世民心念转了千百回,大眼珠散发耀眼光芒,眼前这年轻人分明就是座金山啊,怎么也得想个法儿。将他拉拢到秦王党来才好。 孔慈又问道:“柴公子星夜兼程的从长安赶来洛仓,是否是有要事?”柴绍微微一笑,自贴身的衣内抽出一封短信。交给李世民,“在下是奉平阳公主的差遣。特意给秦王送信来。” 李世民心下一动,柴绍话中那差遣二字,听起来很值得玩味,暗示了许多内容。 及至拆开信件,李世民脸色变了。 孔慈察言观色。问道:“怎么了?” 李世民将信件递给孔慈,“刘大人被人殴伤。” 柴绍说道:“是,事情的大致经过以及起因,平阳公主和我简要说过,虽然不能完全推断,但是猜想应当和万喜入宫有关。”遂把平阳公主做主接了万喜入宫,万喜受封贵妃地事也一并说了一遍。 李世民苦笑不已,“平阳真是乱来,害得刘大人今次遭受这样无妄之灾。”孔慈看过平阳写来的简短信件。出了会神,说道:“事情走到今天地步,评断平阳行事的对错已经没有意义。关键问题在如何确保刘大人安全,另外。他身上伤势究竟如何。平阳也没有说清楚,是个问题。。。。”她沉吟了阵。问柴绍道,“柴公子今次过洛仓,除了送信之外,是否还有别地事柴绍笑道:“有。” 孔慈没作声,沉吟片刻才说道:“请说。” 柴绍脸色微微一红,看了旁边李世民一眼,“这得看秦王是否肯成全。” 李世民精神一震,“跟我有关?” 柴绍点点头,“如果秦王不嫌弃在下才疏学浅,在下有意在秦王帐下奔走,替秦王大业略尽一些犬马之劳。李世民惊喜得险些笑出来,什么叫做瞌睡的时候掉枕头,这就是活生生地例子! 当下急忙说道:“小王能够得到柴公子帮助,真是求之不得的事。” 李元霸在这当口却多了个心眼儿,“你这样做是图的是什么?” 柴绍脸颊突然暴红,支吾良久,呐呐说道:“平阳公主似乎还没有婚配。。。。”言下之意虽然含糊,但是有心人自然推断得出,他是想要立功受封,求娶公主。 李世民笑出来,“我明白了。” 心下不免感叹,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没有想到平阳那样一颗莽撞急躁的榆木疙瘩树,也能引来柴绍这样的金凤凰。 孔慈却有些失望,她原本是想要设法收了柴绍,再差他回长安看顾刘文静,现在看来是不成地了。 徐靖猜知她心意,沉吟片刻,对徐登封说道:“登封,你回长安去,刘文静的安危就交给你了,出了任何问题,我唯你们是问,”想了想,又自衣内抽出一只金色小箭,“这个给你应急,万一情势超出掌控范围,拿了这支金箭,去长安扶风储备兵库调人。” 徐登封垂手答道:“是。” 孔慈惊喜之极,其实她也想要调用徐登封,只是近日和徐靖生出嫌隙,徐登封是徐靖的人手,不好贸然开口。 李元霸却跳起来,“不行不行,他要走了花生汤可怎么办?” 徐靖斜斜扫了花生汤一眼,“那还不简单,一并打包带回长安。” “啊?!”突然觉得有点舍不得。徐靖似笑非笑,“你要舍不得,不妨和她一起回长安?反正此间的战事,只要有我和小慈在,你的用处也是不大。” 李元霸一双豆芽儿一样的黑眼,吃惊看看徐靖,又看看同样错愕的花生汤,慢慢的、迟缓的重复一句,“舍不得?” 徐靖无暇理会他,对徐登封说道:“立即出发,每五天汇报一次近况。”孔慈插了一句,“慢点,”吩咐身后地景和,“一路不大太平,登封武艺不佳,你护送他和花生回长安。” 景和赶紧摇头,“主子爷,折威大人吩咐过我,死都不能离你半步,上次临阵脱逃,被他打进第七重门后边关了半个月多,想想都心有余悸。” 孔慈说道:“今次不同,不是要你逃走,是差你去做事,你敢不听我指令?” “可是我走了,你跟前就没有护卫。。 孔慈却笑,叹了口气,淡淡说道:“放心,有徐靖在我跟前,不会有事。” 徐靖愣住了,虽然没作声,嘴角却浮现微不可见的笑意,心里喜洋洋的好像要飞起来。 景和还是不大放心,瞟了徐靖一眼,低声嘀咕道:“也不晓得牢靠不牢靠。。。” 徐靖当场拉下脸,孔慈赶在他发作之前笑着说道:“牢靠着呢,我想,这世间多半是不会有人比他更牢靠地了。” 心下莫名的怆然,原来许多话未出口之前,总觉得说出口是难事,真要做起来,其实很简单。 假如早些想明白这简单道理,徐尧当初会否不那么遗憾,自己现在会否不那么内疚? 徐靖只觉一股热血直冲头顶,心神激荡难言,颤声说道:“你,你果真这么想?” 孔慈只是笑,避重就轻答道:“我知道你永远不会让我失望。” 就是那样几个字,令得徐靖百感交集,心中又喜又苦,这些日子以来对孔慈地怨抑悉数抛到九霄云外,呐呐说道:“你知道就好。 第三品 长乐未央 第二四章 冷箭 第二四章冷箭 洛仓这边,李世民在海曲关和单雄信对持,瓦岗暂时还不算吃紧,王伯当和谢映登带回来的消息虽然不怎么振奋人心,好歹也不算太坏,真正的坏消息,是从瓦岗氓山背后的邻居那里传来的。 这邻居即是定杨可汗刘武周。 这位仁兄得知唐军讨伐瓦岗,战线已经逼近洛仓口,立即趁火打劫,西引突厥铁骑,越过北方长城,向邙山挺进,这对瓦岗来说是万分危险的,一旦刘武周大军越过邙山天险,瓦岗的后背可就暴露在刘老爷子一双铁爪之下了。 李密为此忧心不已,找了众人商议,一干人都一致认为,趁火打劫是十分不好的土匪做法,刘武周部是一定要教育的,关键是如何调配资源。 裴元庆脑筋活络,心想没鱼虾也好,不让俺打李元霸,难道还不让俺修理刘武周,迫不及待跳出来要求领队出兵。 李密甚喜,小盘算打得啪啦啪啦响,先派裴元庆领兵,过邙山料理刘武周,假如运气好,包不准还能小发一笔,收到些突厥人的铠甲和兵器,完事后快马加鞭赶回瓦岗,估计那会儿给单雄信阻挠在海曲关的唐军大部军粮也告罄了,此时再派裴元庆出兵,把李元霸打个落花流水的,一振瓦岗的军威,这样计划下来,真是有利无害,于是当即就允了裴元庆的提议,并拨给他两千人马。 裴仁基原本是不大乐意,但是转念想,将孩子派出去也好,省得留在瓦岗。万一李密哪天心血来潮,差了他过海曲关送死,所以就没有阻止。 在讨论谁担任行军副帅的问题上。谢映登毛遂自荐表示愿意前往,王伯当和谢映登一向要好。见他出征,也有心要跟,不过被李密劝阻,要他代替裴元庆镇守瓦岗。 裴元庆大军在七月初七的早间,自瓦岗出发。星夜兼程赶往邙山,想要赶在刘武周进入洛仓境内之前,将其处理掉。 但是裴元庆来迟一步,大军才走到邙山脚下,前方的流星探马就送回消息,说刘武周大军已经越过邙山,正在下山,预计至多再有一柱香地功夫,就会进入洛西平川。 裴元庆当机立断。带着人马撤到离邙山有三里路远的要塞东阳关,闭关自守,东阳关是东进的第一关卡。刘武周要挑战瓦岗,是一定要从东阳关经过地。 众人才进关不久。果然就看见邙山方向即烟尘滚滚的。仿佛有千军万马,朝城门口这边卷过来。 谢映登说道:“看这架势。估计是来者不善。.1#6#K#.” 裴元庆摩拳擦掌,“好啊好啊,我正愁找不到人打架。” 谢映登眼中波光飞闪,“元帅,还是谨慎些比较好。” 裴元庆趾高气昂挥舞手中银锤,“不怕,这点点人马,还不是我对手。” 谢映登却笑,诚恳说道:“无论如何,小心总是不会错地,”他沉吟了阵,低声说道,“当然,最好是不要迎战,闭门守关就可以了。” 裴元庆不耐的摆了摆手,“我还不真不知道你神箭手是这样胆小如鼠的,没事,你只管留在城楼上头观战,不必跟我出战了,我一个人足够应付了谢映登微蹙双眉,他是世家公子出身,即便是在徐家,徐靖对待他也还要礼让三分,性情多少也有些骄矜,给裴元庆这样藐视,心里有些窝火,口气不免硬了几分,“我这是为你好,担心会有人暗算元帅。” 裴元庆嗤笑了一声,“谁有这么大狗胆,敢暗算小爷我?” 谢映登不置可否的笑,“天底下的事,可说不好。” 裴元庆撇了谢映登一眼,颇是有些不屑,似笑非笑说道:“行了,你不必多说,怕死何必从军。” 说完头也不回下了城楼。 谢映登心下甚怒,心想这是你自找地,怪不得我看热闹了,当下笑着跟了上去,“元帅你等等我。” 裴元庆回身说道:“你跟来做什么?”谢映登笑道:“当然是保护元帅,我是此次出征的副帅,没有道理主帅出战,副帅在城头上观望的道理。” 裴元庆耸了耸肩膀,翻身上马,“随便你。” 谢映登轻笑,看着裴元庆的眼光有些怜悯,却没有作声。 兵勇打开城门,裴元庆一马当先出城,前方领队的是名年纪约有三十上下的壮年男子,看身量足足有裴元庆的一倍有余,浓眉大眼,满脸黑湛湛的络腮胡子,护背旗上写着“先锋官宋”字样,裴元庆歪着头打量对方一阵,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来人横刀立马,冷淡说道:“定杨可汗麾下前部正印先锋官宋金刚。” 裴元庆撇嘴,“没听说过,你知道我是谁?” 宋金刚问道:“谁?” 裴元庆昂首挺胸说道:“你听好了,可别被吓趴下,你小爷我的名字叫裴元庆,大隋朝第一好汉。” 宋金刚突然大笑,轻蔑说道:“第一好汉,我以为是李元霸?” 裴元庆几乎跳起来,“那是我让着他。” 宋金刚冷淡笑道:“是么,那好,就让我见识下。” 说完挺枪直刺过来,在马上和裴元庆战成一团。 定杨可汗刘武周之所以能够快速地崛起,除了依附突厥人以外,他手下有两员彪悍的武将也是重要原因,这两人一个是宋金刚,一个就是尉迟恭,两人都是靠臂力取胜的好手,有千夫莫当地勇武。是刘武周最信赖也最有力的王牌。 裴元庆和宋金刚走地路子大致相同,两人比划地招式都十分简朴,但是力道浑厚。打起来也颇有看头。 平心而论,就臂力而言。宋金刚远不是裴元庆对手,但宋金刚胜在有经验,单看裴元庆来势和去势,已经能够猜测到他的招式变化,事先有所准备。一来二往地,居然也战成了平手。 裴元庆久战不下,心里不免有些焦躁,一个闪失之间,险些给宋金刚趁虚而入地枪尖扫中面门,顿时勃然大怒,决定用绝招取胜,但就在这个时候,小腹之中升起一股莫名的疼痛。裴元庆有些吃惊,极力想要压制,却适得其反。这疼痛随着呼吸和气血,慢慢地竟开始向四肢百骸蔓延。 谢映登在旁边冷眼旁观。见裴元庆粉团团的面颊苍白如雪。额头上冷汗淋漓,问了一句:“元帅。你觉得如何?” 裴元庆深吸口气,颤声说道:“没什么,好得很。” 谢映登笑出来,懒洋洋说道:“那就好,我就在旁边,元帅要是觉着吃力,不妨吱声,我来替换元帅。” 裴元庆气得说不出话来,横了谢映登一眼,恨谢映登没有眼力架儿,心想我这样狼狈情状,还不够吃力?他全身疼痛难忍,半点力气也没有,渐渐的连手中银锤都握不稳当了,好在宋金刚为人谨慎,虽然看出他有些异样,不过只当他这是做出来诱敌的假象,倒也不敢过度攻击他,裴元庆因此才能勉力支撑。 又战了有小半盏茶的功夫,裴元庆终于支撑不住,一个闪失,给宋金刚一枪挑开了胸前地锁子金甲,宋金刚得手时候也觉着很惊讶,不过惊讶归惊讶,这样大好的制敌机会,他断然是不会放过的,当下长枪的枪尖如灵蛇一般,直刺裴元庆胸口。 裴元庆啊的叫了一声,很想要躲闪,可是心口绞痛,半点力气都使不出,绝望说道:“完了,我死了。” 宋金刚狰狞笑道:“永别了,大隋朝的第一好汉。” 谢映登见状,连忙横刀去格宋金刚长枪,可是他长刀都还没出手,就觉得空气之中似乎有莫名振动,紧接着一支冷箭夹杂呼啸风声,从东阳关城头射出,袭向宋金刚,那冷箭来势又快有疾,破空的声音宛如哨声,尖锐清冷,堪堪擦着裴元庆左边头盔,去势如闪电,直取宋金刚的咽喉要道,谢映登忍不住脱口赞了一句:“好箭法!” 宋金刚大吃一惊,来不及躲闪,迫不得已一个鹞子翻身,硬生生在马上弯折了半边腰身,险险躲过箭头。 而就是这一眨眼的功夫,谢映登伸手捞过裴元庆,横放在马背后,拨马就往回东阳关败走,及至赶到东阳关城楼地下不远,抬头看城楼上射箭那人,顿时脸色变了,哭丧着脸说道:“完了,我要倒大霉了。” 守城地兵勇连忙打开大门,让两人进到城里,城门甫自合上,裴元庆即呻吟了声,自马上跌落下来,吐出一口鲜血,面如金纸一般,一干人都乱了手脚,扑上来大吼大叫,有叫元帅的,有叫裴将军的,好不热闹。 谢映登不慌不忙翻身下马,拨开众人,自衣内掏出一粒粉色药丸,给裴元庆服下,又帮他推宫活血,过了小会儿裴元庆清醒过来,茫然看着谢映登,“我这是怎么了?”谢映登顽劣地笑,“被宋金刚打得吐血。” 裴元庆气得险些又昏过去,自地上一跃而起,“放屁,宋金刚那浑人,哪里是小爷我的对手。” 谢映登轻巧地笑,“可不是么?” 裴元庆讪讪站起身,只觉一阵头重脚轻,胸腹之间地疼痛却是消减了不少,多少是有些感激谢映登,问道:“我败给了宋金刚?”谢映登撇嘴,“显然是的,要不是我,这会儿你已经给人家长枪刺穿心窝子了。” 裴元庆心下凉了半截,陷入深刻自我否定和怀疑中,“我怎么可能会败给他?”热泪。。。 有人在背后应了一句,“因为你中毒了。” 裴元庆狐疑转过身,见眼前一名样貌清秀地兵勇,自城楼上缓步下来,手中挽着一支长弓,右手的掌心还有鲜血,他自己虽然练锤的,可是箭术也是不错,知道挽弓太急,用力过猛,弓弦是会震伤掌心的,联想到之前那擦着自己耳朵飞出去的救命一箭,“刚刚逼退谢映登那一箭,是你射的?” 那人点头,严肃目光扫向谢映登,似是暗含谴责。 谢映登干笑,期期艾艾的凑上去,说道:“小慈,你怎么来了?” 第三品 长乐未央 第二五章 对敌 第二五章对敌 来的人正是孔慈。 “对裴元庆其人,秦王殿下再三嘱咐要活口,你办事却一向随心所欲,所以我不大放心,亲自跟来看看。” 谢映登干笑,“我是那样草菅人命的人么?” 孔慈看了他一眼,没作声。 谢映登干笑,徒劳的解释道:“嗯,那个那个,其实之前我也打算出手的,你只比我快了那么一秒钟功夫,真的,不骗你,”见对方不相信,连忙举起双手说道,“我发誓,因为这小子说话不知轻重,得罪了我的小心肝,令我心中很不舒服,所以打算给他个教训,让他吃点苦头,可没想过要他死,不然也不会暗自带了解药在身上。” 裴元庆听得糊涂之极,问谢映登,“你认识这名兵勇?”谢映登白了他一眼,“明知故问,”又冲孔慈谄媚的笑,“这一路上辛苦了吧,要不要喝点水?” 裴元庆问道:“他是什么人?” 谢映登不耐挥手,“你的救命恩人,”继续谄媚孔慈,“我这里有现成的九花玉露,喝了不仅可以解渴,还能美容,调理气血,红润脸颊,是根据宫廷秘方配置出来的,售价高昂。。滔滔不绝不下万言字。 孔慈啼笑皆非,“好了,住 谢映登缩了缩脖子,无奈说道:“是,我知道错了,要打要罚我都接受。” 孔慈轻笑,“我也没有说要打你。” 谢映登又喜眉笑眼。“我就知道你心地好。” “但可没说不罚你。”“啊?!” 谢映登顿时蔫儿了。 裴元庆见两人罗唆半天,自己一个字也没听懂,心里焦躁不耐。索性直接问孔慈,开门见山问道:“你是谁?” 来人轻笑。摘了头盔,“在下姓孔,单一个慈字,奉平乱大元帅秦王李世民的旨意,过东阳关救助裴将军。” 裴元庆双眼微微眯起。满含敌意问道:“你是李世民的人?” 孔慈沉吟了阵,笑道:“算是。” 裴元庆没作声,沉吟了阵,问道:“你是怎么进入我兵列的?” 孔慈说道:“我自谢映登处获知你行军路线,埋伏在路边上,杀死一名落单的兵勇,换上他衣服。” 裴元庆面沉似水,看向谢映登,双眼如火炬一般。1^6^K^小^说^网“你和李世民地人勾结?你是李世民的细作?”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谢映登大摇其头,“错了错了,我和孔慈有来往。但不是李世民细作。” 裴元庆冷笑,“有什么区别?”手中银锤挥舞。指向孔慈。“这个人亲口承认是李世民的人。” 谢映登叹气,“那也不代表我就是李世民地细作。”他冷哼了声,“就他那小样儿的,想要呼喝我,差老远去了,”又情意绵绵看向孔慈,讨好说道,“我只听小慈调遣。” 孔慈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小谢,我服了你,为着不受罚,你还真是什么都做得出,不仅可以蒙昧良心地讨好我,还附送那样恶心眼神。” 谢映登干笑,“小慈你真是犀利,一眼识破我可耻的阴谋,并且立场坚定不受我勾魂的眼神蛊惑,我对你的佩服,真是如滔滔江水。” 孔慈忍不住笑出来,瞪了他一眼,“好了,这次就算了,但是下不为例,再给我捉到你阳奉阴违,看我不挖出你漆黑的眼珠儿,毁了你勾魂地眼神。” 她少年以来,杀人无数,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杀气,这话虽然是半开玩笑半认真说出口,听在谢映登耳朵里,还是觉着一阵阵发寒。 谢映登干笑道:“知道了,以后再不敢了。” 孔慈轻笑,正色转对裴元庆说道:“裴将军,你不必这样对我充满敌意,我今次来,是专门为救助你。” 裴元庆气得鬼火冒,着实觉得给人小瞧了,冷笑道:“真是笑话,我需要你救助?!”孔慈也不气恼,淡淡笑道:“你刚刚和宋金刚决战那阵,是否是觉着运气的时候,丹田之中说不出的疼痛?越是调理内息,那种疼痛还越是剧烈?” 裴元庆大吃一惊,吃吃说道:“你,你怎么知道?” 孔慈说道:“裴将军,你中毒了。” “啊?”一时心念千百转,“我怎么会中毒的?” 谢映登在旁边咂了咂嘴,提了一句,“出征那会儿,你不是喝了杯酒么?” 裴元庆心窍玲珑,猜到谢映登用意,皱眉说道:“但那是主公斟给我的,他不可能会害我。” 谢映登叹了口气,“李密是不会害你,别人可不敢保证。” 裴元庆沉吟了阵,问道:“谁?” 谢映登拽拽的笑,“自己想去,你多么聪明的人,难道还会想不出?” “你?!” 裴元庆勃然大怒,一时气血翻腾,原本稍稍消退的疼痛立即又如潮水一般席卷上来,身形摇摇欲坠,粉团团的小脸蛋皱成一团,满头黄豆大小地冷汗。 孔慈和谢映登连忙一左一右扶住他,孔慈自身上掏出一粒绿色药丸,谢映登按住他下颌,张开他的嘴,孔慈将药丸捏碎纳他口中,“吞下去,快!” 裴元庆疼痛难忍,几乎要呻吟出声,神智模糊之际听到孔慈说话,也顾不得许多,顺口就将药粉吞了下去。 那药粉仿佛是一剂清凉剂,药力发作的很快,经行之处。原本灼热似火烧一般地疼痛立即有所缓解。 裴元庆也是感恩的人,虽然不怎么甘心,还是冲孔慈说道:“谢了孔慈轻笑。就在这时紧闭地城门外传来急凑地马蹄特特声响,似乎有千军万马在向城门方向冲刺过来。城头上观战的兵勇大惊失色地喊道:“元帅,不好了,突厥铁骑来袭,看情形不下千人,还有战车。” 底下守城门地兵勇听到动静。顿时乱成一团。 裴元庆大急,“不要慌张!”挣扎着拣起地上银锤,颤着声对谢映登说道:“扶,扶我上马。” 孔慈却拦住他,“将军,你现在的情况,着实是不方便再出战,”她接过裴元庆地银锤,淡淡笑道。“这一战不如就由我来打吧。” 裴元庆呆住了,他甚至都没见到孔慈出手,那双银锤就到了她的手里。“你会用妖法?” 谢映登噗哧一声笑出来,“妖法?哈哈哈。元帅大人。这只不过是最简单的空手夺白刃,你没见过不要紧。但可别随口说出妖法两个字,今天这是在自己人跟前,要是换了其他场合,估计会给人笑死的。” 裴元庆脸色刷的一红,讪讪地笑,也很是不好意思,盘算着转移话题,又见孔慈身姿纤细,“你行么,宋金刚臂力惊人,突厥人也是以凶残著称,”怎么看都觉得那银锤孔慈拿着不顺手,“实在要出战也换个顺手的兵刃,这银锤是我专门特制的,比普通的锤要沉重许多,不见得合你用。” 孔慈笑道:“我知道,本来也没打算要用,”顺手将银锤扔给谢映登,说道,“看好裴将军。” 说完翻身上了谢映登的马,“打开城门。”谢映登眉峰微微皱起,“小慈,你确信要出战?不如闭关自守,等晚上我们再去劫营?” 孔慈却笑,沉吟片刻,说道:“我等不及了,担心夜长梦多,生出变数。” 谢映登苦笑,孔慈性情一向倔强,不听人言,她认定的事,别人再怎么劝说,都是无济于事的,“好吧,你自己小心,”想了想,“要不我出去给你掠阵吧,好歹有个照顾。” 孔慈笑道:“不用。” 遂行出城门,也不要兵勇掠阵,独自一人,对抗不下千人的突厥铁骑。 突厥铁骑以凶狠彪悍著称,这和他们的先进地锻造技术和优良的军工配置不无关系,除此以外,纪律严明令行禁止也是重要原因,此时准备攻击东阳关的突厥铁骑目测至少也有千余人,但是队形整齐划一,前进时候蹄声犹如千军万马,停步时候又寂寂无声,听得孔慈无声赞叹。 领兵这人正是宋金刚,今天意外击败裴元庆,惊讶之余也兴奋莫名,见裴元庆败走之后,居然派了这样孤单纤弱地小兵,出来螳臂当车,颇是不屑,趾高气昂说道:“瓦岗的人都死绝了么,差你一个瘦皮猴子出来送死。”孔慈皮笑肉不笑说道:“瓦岗地人死绝了没有我是不知道,不过对付你这样地小瘪三,由我一个瘦皮猴子就足够了。” 宋金刚气得笑出来,“简直是找死!” 就想挺枪直刺孔慈。 孔慈却摆手,“慢。” “有什么遗言要交代?” 孔慈笑道:“我只是想知道,你身后这队突厥铁骑,是受你指挥的,还是其他人?” 宋金刚说道:“你关心这个做什么?” 孔慈笑道:“我是为你着想,假如你是指挥官,我或者会考虑留你活口,收服这摊突厥人为我所用,假如你不是指挥官,”她森森冷笑,“我也没什么好顾忌地了。” 宋金刚给她激得上火,“承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这队人马不归我指挥,你只管出手,”他瞅了孔慈细瘦的胳膊一眼,“为免日后有人说我以大欺小,胜之不武,我让你三招。” 孔慈眯眯的笑,“不用三招,一招就够了,”她看向天边的流云,又伸手试了试风向,觉着满意了,“看招,我来了。” 第三品 长乐未央 第二六章 歼敌 第二六章歼敌 情况真的是完全出乎裴元庆的预料。 他和宋金刚决战过,知道此人不好对付,孔慈出战之前,他原本是想,这纤弱苍白,面容瘦削的少年,和宋金刚对持,只怕连一招都过不了,立即就会给人砍翻,血溅沙场,可是结局完全不是这样版本。 两方交手,孔慈不仅没有被宋金刚砍翻,宋金刚反而败给了孔慈,身首异处,不仅如此,孔慈甚至都没用到两招,一招之内,就解决了问题。 事情发生的异乎寻常的突然。 饶是裴元庆瞪大了眼睛在看,也是百思不解。 两人开战之后,他先是看见孔慈伸手,那样子似乎是试探风向,又似乎是在举手示意,随后其人策马行至宋金刚跟前,软绵绵的打出了一拳,宋金刚举起长枪招架,可是紧接着宋金刚就摇晃了下,从马上栽下来。 孔慈下马,扑上去,一刀刺入宋金刚胸口,割断他头颅。 这变故发生得太突然,突厥铁骑们都还没反应过来,东向位上又有一阵大风刮过来,伴随一阵黄色烟雾,这烟雾移动非常迅速,很快即淹没了突厥铁骑,借此机会,孔慈翻身上马,策马提缰,杀入烟雾之中,不见踪影了。 因为隔得远,裴元庆也看不真切烟雾之中发生了什么事,只听到隐约的突厥人惨痛的呐喊声和战马嘶鸣声不断随风传过来,猜测应当是有混战,想要孔慈一人在阵中力战无数突厥铁骑,裴元庆心痒难忍,恨不得从城头上跳起去。和孔慈一起打个痛快,转念想起他是一人在重围之中,随时可能发生意外。又急得团团乱转,倒不是说他对孔慈有多么深厚感情。好歹这个人救助过他性命,于情于理,都不该坐视一干突厥人围攻他一人。 谢映登老神在在笑道:“元帅,少安毋躁,小心掉下去。这城门可不矮,掉下去会跌断腿的。” 裴元庆瞪了谢映登一眼,“那个叫做孔慈的,跟你究竟什么关系?” 谢映登摸着下巴,“这个么,”思索了阵,“算是朋友吧,我肯为之听命地一个朋友,嗯。也不全是,我也说不清楚,等哪天我理清楚了。头一个告诉你。” 裴元庆哦了声,又问道:“那黄色烟雾是什么?” 谢映登想了想。说道:“不知道。不过估计应该不是什么好东西。裴元庆气结,“什么话呢。等于没回答。” 谢映登懒洋洋的笑,“可不是?”突然面色一凛,双眼目不转睛注视前方战局,也不理会裴元庆。 裴元庆忍了忍气,想到了自己身上古怪的疼痛,问道:“你们都说我中毒了?” 谢映登心不在焉回道:“是。.wap,16K.Cn.” “是谁下地?”谢映登看了裴元庆一眼,“反正不是自家兄弟。” 裴元庆心下一沉,“瓦岗不是自家兄弟的,只得一个裴甲?” 谢映登面有忧色关注前方战局,还急得分心调侃他一句,“看起来你不算笨嘛。” 裴元庆踌躇了阵,“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谢映登轻巧地笑,“当然是因为你碍眼了。”裴元庆皱眉,沉吟了阵,又问道:“我中的是是什么毒?” 谢映登眼角余光都没扫他一眼,眉峰微蹙,闪现深重忧虑,“反正是很凶狠的毒液就是了,假如没有遇到我和孔慈,你今次是必死无疑的,但现在既然已经遇到,性命就保住了,坚信这一点,其他的以后再说,”他摘了旁边兵勇地箭囊,背在身上,头也不回对裴元庆说道,“我去前边看看,好像不大对,你守在城头上,哪里都不要去。” 说完轻轻跃起,双腿搭在城头外边,看那情势是想要跳楼,裴元庆连忙拦住他,“你这是做什么?” 谢映登回头对住他送出一个鬼脸,“跳楼自尽。” 说完他打了个呼哨,振脱裴元庆手臂,翻身落下城,裴元庆惊得叫了起来,连忙扑过去看,却发现谢映登轻飘飘的从几丈高城头落到地上,就地一滚,居然是毫发无伤,还有空对着裴元庆做鬼脸,裴元庆啼笑皆非,此时一匹通体雪白的战马嘶鸣一声,自城门跑出来,停在谢映登跟前,谢映登轻身上马,伏低身子,如箭一般直奔前方黄色烟雾之中。 裴元庆心下忍不住赞叹一声,他一早知道谢映登功夫很是了得,但这家伙平时在瓦岗总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议事的时候从不多说话,问及他意见只推说不懂,偶尔和兄弟们比试,也从来是输多赢少,久而久之,一干人都觉得他武艺多半稀疏得很,排不上号,都不怎么把他放在眼里,而今看起来,真是大大的错误。 也就在这时,从东阳关西面的丛林之中,又杀出一匹浑身漆黑的战马,马上这人身穿皂色长衣,带着长长遮面斗笠,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的,看起来宛如一团黑旋风,他行进地速度很快,紧紧跟在谢映登身后,直奔烟雾阵。 裴元庆满腹疑云,这人是谁?会否对谢映登和孔慈不利?还是来助阵的?我要不要去带人去帮手?转念又想,假如我带兵出击,没有人守城,万一突厥人趁机从其他方向攻城怎么办? 正犹豫不决之间,西北方向又刮起大风,来势凶猛,很快即吹散了笼罩着突厥铁骑的黄色烟雾,远远望去,只见遍地都是横七竖八躺卧地尸身,只得零星几个人,兀自在苦战,不过看情形也是凶多吉少。 裴元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这么一小会儿功夫,千余突厥铁骑都被孔慈一人歼杀了? 这怎么可能?那可是横行西域地突厥铁骑! 裴元庆心念千百转,他当然不相信区区一个孔慈。加上一个谢映登,就能创下这样辉煌战绩。导致突厥铁骑丧命地,多半应该是那一团古怪地黄色烟雾,但这烟雾是从哪里来地,怎么会这么凑巧就顺了风头?或者是事先就算计好的?还是临时造地势?假如是算计好的或临时造地势,这个叫做孔慈的人。本事可就大了。 才刚这么想,就看见谢映登气急败坏不要命的向东阳关驰来,在他的马背后,放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小人儿,行到近处,隐约看到体态,赫然正是孔慈,看情形显然是受了重伤。 裴元庆急忙吩咐兵勇:“快打开城门,唤军医来。”心中暗想。这风头看来是凑巧。但是他话音才落,适才那黑衣人又出现,悄无声息跟在谢映登身后。谢映登只顾策马行进,全没有想到身后有人。裴元庆看得大急。忍不住高声提醒道:“谢映登,你背后有人。” 裴元庆声量提得很高。但两方隔得终究是有些距离,谢映登又是埋头前进,压根儿没注意周围情况,裴元庆警示声音根本没能传到他耳朵里。 就这功夫,黑衣人已经追上谢映登,马头靠着谢映登马尾,探身过去,出手快如闪电,轻轻捞走了谢映登放在马背后地孔慈,像是拣起地上一片树叶。 来人得手之后,将孔慈抱在胸前,顺着来时的路,疾驰而去,很快即消失得不见人影。 谢映登忧心如焚,满头俱是大汗,一脑门子的只想着赶紧进城找军医治疗孔慈身上伤口,等他赶到城门口,觉察到身后似乎少了点东西,回头看时,险些昏过去:人怎么没有? 谢映登呆住了,下意识想要掉头去寻回来的路,裴元庆从城头上下来,拦住了他,“你要干什么?” 谢映登后悔不已说道:“我不该为着避嫌,将孔慈放在马背后,我根本应当放在马前的。裴元庆好笑道:“你觉得孔慈丢在路上了?” “难道不是?” 裴元庆笑出来,好心解释道:“当然不是,孔慈是被劫走的,我在楼上看得很清楚,你身后跟着一个黑衣人,我出声警告过你,不过你估计没听到。” 谢映登愣住了,“黑衣人?”想了想心口大石落下,“是了,是徐靖那小子,他骑术惊人,也只有他才能不惊动我拿走孔慈,我就说嘛,有孔慈的地方怎么可能没有徐靖。” 裴元庆听得疑惑,问道:“徐靖又是谁?” 谢映登白了裴元庆一眼,怪声说道:“跟你有什么关系?” 裴元庆气结,“你?!” 谢映登说道:“我什么我,赶紧写战报是正经,就说你力战刘武周旗下战将宋金刚,将其杀死,并痛宰宋金刚带来突厥铁骑千余人,大获全胜。” 裴元庆听得颇不是滋味,“你这是什么意思,人明明不是我杀的,突厥铁骑也不是我屠宰的,我裴元庆光明磊落,虽然有心立功,不屑于抢别人地功劳,稍后我们班师回瓦岗,我会把今次的事件经过一一回复给主公主公,功过赏赐,由主公来定,至于你,”他沉吟片刻,“你私自勾结唐军的事,我也会如实地禀告。” 谢映登却笑,甩脱马镫下马,按住臂膀上兀自流血的伤口,自顾自去找军医包扎,“我勾结唐军地事,你爱报就报,我也管不着,不过,如果我是你,就不会急着回瓦岗。” 裴元庆不由自主跟在他身后,“为什么?” 谢映登斜着眼看他,似笑非笑说道:“两个原因,第一,裴甲既然有心对你不利,就不会只出手一次,你回去只会是自寻死路,到时候我就是有心也未必救不了你;第二,刘武周今次偷袭瓦岗,用地是大手笔,不仅向突厥人借兵,他手下两员最威猛的战将都出列了,也就是说,死了一个宋金刚,还不是全部,后边还有一个更凶狠地:尉迟恭。” 裴元庆眼前一亮,“尉迟恭?你说尉迟恭?”粉团团的小脸蛋散发兴奋光彩。 尉迟恭的名头他是听说过的,这个人出身自朔州的善阳,早年曾经投入朔州王韩英远的门下,大业十年间,韩英远扩展版图,派尉迟恭打晋阳,尉迟恭当时不过十八九岁年纪,血气方刚,带着五十人马出战,挑战当时晋阳守兵李如圭,李如圭是大业八年的武状元,前隋皇杨广钦点,有万夫不当之勇,手中一双金鞭能够开山裂石,结果此人和尉迟恭遭遇到,给尉迟恭一鞭子打破天灵盖,夺下晋阳,尉迟恭因此一战成名。 大业是四年,韩英远部被刘武周剿灭,刘武周爱惜人才,留下尉迟恭做了偏将,信任有加,为了试探尉迟恭的能力,刘武周曾经找了该时突厥国最为有名的驯兽师带领五头吊额精睛白虎,与尉迟恭对持,五头白虎最后悉数都给尉迟恭鞭死,至此尉迟恭不仅在中原名声大振,在西域也声名鹊起,他鞭死五虎的地方,也被突厥人虔诚的命名为五虎谷。 谢映登笑道:“是,有兴趣了吧?” 裴元庆喜道:“有,太有了,”跃跃欲试说道,“我很早以前就想会一会这人,看看他那条鞭子究竟有多凶猛。“那还要不要回瓦岗?” 裴元庆踌躇片刻,“我现在写战报,先不回瓦岗了。”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第三品 长乐未央 第二七章 夜空 第二七章夜空 孔慈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半山的旷野之中,时间约是夜半十分,身下垫着厚厚的狐毛褥子,身上衣衫是新的,柔软贴身,全身伤口也已经仔细包扎过,徐靖坐在不远处的火堆旁边,正在烤一只肥美的野兔。 孔慈坐起身,徐靖眼风扫到她动静,淡淡说道:“你醒了?” “我们这是在哪里?“邙山。” 野兔烤得油滋滋的作响,散发诱人香气,徐靖撕下两支兔子腿,走到孔慈跟前,注视她一阵,递给她一支,“吃吧。” 两人沉默的啃兔子肉,都没有作声。 过了会儿孔慈问道:“我身上衣服,是你换的?” “嗯。” “伤口也是你包扎的?” 徐靖点头,“嗯。” 孔慈微微牵动身体,发现胸前似乎也有受伤,脸上发烧,呐呐说道:“多谢。” “不用。” 一时相顾无言,各自心事重重,宝蓝色天幕之中星子闪闪生光,徐靖对着夜空出神良久,轻声叹口气,对孔慈说道:“小慈,我猜,我一定会比你先死。” 孔慈心下一沉,勉强笑道:“为什么?” 徐靖努力睁大双眼,仰望天际的晚星,笑容甚是凄凉,木然说道:“因为我是好人,这是上天对我的恩赐,我活着,着实是受折磨。” 孔慈没作声,莫名的有些内疚。 “我很抱歉。” 徐靖笑出来。轻描淡写说道:“为哪一宗?私自拿走我配置的药粉?背着我离开海曲关?单身一人杀入突厥铁骑阵?小慈,你做这些事,可曾有哪怕一点点的考虑我感受?” 孔慈无言。 徐靖心中酸楚难言。竭尽全力忍耐,遏制眼中泪水。“没有,对不对?” 孔慈叹口气,说道:“我对不起你。” 徐靖沉默良久,轻声说道:“小慈,你告诉我。究竟要怎样,你才肯好生地活着?”他心如刀绞,“难道跟我在一起真的是这么的让你难以忍受?” 孔慈无言,“我没有。。 徐靖长叹口气,“小慈,你伤了我地心,我从来没有要求过你什么,我也不过就是希望你活着,都这么难么。。。 “我。。。”我了很久。终究是无话可说。“你不必说了,”徐靖自我解嘲的笑,“我不需你同情或者解释。” 孔慈叹了口气。WWW.16K.CN只觉头痛愈烈,只得转口问道:“你怎么会赶来这里地?” 徐靖无言。叹了口气。“你无端的消失,我到处打探你消息。都无所获,后来还是自秦王处获知,说刘武周差了宋金刚和尉迟恭率领两千人马越过邙山偷袭瓦岗,瓦岗方面派裴元庆出战,谢映登做副帅,你不大放心谢映登办事,赶去现场监控。” “是,谢映登少年心性,裴元庆又是个极度骄傲自满,我担心两人发生摩擦,不利战事,所以和秦王商量过后,决定亲自过邙山来跟进下事态发展。” “这件事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 孔慈踌躇了阵,叹气说道:“我如果说出来,你一定会要求和我同行,但是我不想。” “为什么?” 孔慈没作声,斟酌良久,避重就轻说道:“我不希望你涉险,你是重振徐家的希望。” 徐靖莫名的心跳如鼓,仿佛有古怪的活力自不知名处悄悄注入他冰凉心底,有一种濒临枯死地想法得到清水的滋润,开始重新生根萌芽,“你是为了我,还是为了徐家,或者,是为了对徐尧的承诺?” 孔慈脸色微微一红,踌躇了阵,“都有。” 徐靖没作声,良久笑出来,这一次眉眼带了些微的暖意,“没有骗我?” 孔慈苦笑:“哪里敢。” “那就好。” 徐靖心花怒放,又忍不住苦笑,原来天堂和地狱,果真是一线之隔两人静寂无言,有倦怠归巢的鸟儿啾啾鸣叫了几声,空山寂静无比。 良久孔慈又问:“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徐靖说道:“这里是刘武周增援部队下邙山攻击东阳关的必经要道。” 孔慈笑道:“你怎知道刘武周会派增援部队下邙山?” 徐靖弯眉轻笑,“你杀入重围不久,我就赶到,见着你和谢映登并肩作战,似乎还能应付得来,就没有插手,只在暗处留意着,后来有溃逃的突厥人向山上撤退,谢映登想要射死他们,你出手阻止,那会儿我就知道,你算计的不仅仅是宋金刚,多半是想要趁机摧毁刘武周战将主力,给他一个教训。” 孔慈点头,“是的,我算计地就是刘武周这两员战将,其人虽然有突厥人做后盾,但旗下能干的偏将不多,算来算去也就尉迟恭和宋金刚,我如能将这两人解决了,刘武周也就不成气候,突厥人最现实不过,一旦发现刘武周不堪重用,迟早会毁弃盟约,到那时候再出兵征讨刘武周,就容易多了。” “你看得还真是远。” 孔慈却笑,“也不算远吧,打完了瓦岗,紧接着就是刘武周和窦建德,现在不过是提前一步做铺垫。” 徐靖笑道:“我猜刘武周援兵随后就会到,尉迟恭不是个容易对付的人,今次你想怎么做?” 孔慈出了会神,说道:“我在附近一座叫做七龙谷地地方,埋伏有一千人马,这一千人马的五百人是问秦王借调地。另外五百人来自洛仓储备兵库,加上裴元庆自有地两千,合在一处。对付尉迟恭一千人,就算突厥人再怎么凶猛。也足够了,所以关键地问题就是设法将尉迟恭一行人诱入七龙谷。” “你打算如何诱使尉迟恭等人入七龙谷?” 孔慈笑道:“这个么,就交给谢映登和裴元庆了。” “裴元庆会听命?” 孔慈笑道:“应该不会,不过,小谢会想办法。徐靖笑出来。“看情形裴家小孩是给算计了,尉迟恭你打算留活口还是屠宰了?” “不知道,我对这个人还算看重,但据说他对刘武周非常忠心,想要收服估计要费很多力气。” 徐靖双眼微微眯起,看着孔慈笑得甚是自得。 “怎么了?” “看来我也不是全无用处地。”孔慈听出些苗头,笑着说道:“你有办法收服尉迟恭?” 徐靖眯眯的笑,“算是。” “什么办法?”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孔慈失笑,见他不肯透露。也没再追问。 徐靖吃完手中野兔子腿,擦干手上油渍,自背囊里倒出清水。浇灭火堆,这才牵了黑马。走到孔慈跟前。将她轻轻抱起来,安置在马背上。卷起地上地狐毛褥子,一并搭在马背上,牵着马绳,慢吞吞穿过树林,笑着说道:“小慈,你觉得不觉得这里格外的安静平整,夜色也格外地美丽?” 月华如练,四周烟雾升腾,清风徐来,吹在人身上,在七月酷暑的夜晚,真是说不出的惬意。孔慈没有作声,她一生之中还从来没有这样闲情逸致的欣赏过月夜的美态,享受过这样宁静地人生。 但也只是这片刻,很快自山顶一路迤逦向下,传来隐约的马鸣声,以及人手分枝拂叶的沙沙声响,伴随有规律脚步声,被惊起的鸟雀飞到半天上,这情状分明显示,有大批的人马正在下山。 “人来了。” “看起来是。” “我们现在去哪里?” 徐靖笑道:“你来邙山之前,研究过这里地况没有?” “没有,因为时间紧急,我赶到东阳关,只来得及研究此间的进出风口,看从哪个方向释放药粉最为合适,其他的还没顾上。”想起那包黄色药粉,忍不住又说了一句,“那包五符散,威力好似比登封说的凶猛的多。” 孔慈说地五符散,即是之前用来对付宋金刚和突厥铁骑的黄色烟雾,这是徐登封配置出来专用于投放在敌营后防引起混乱的药粉,含有神农甘,雷公酸,桐君辛等,加上少量明黄硫石颗粒,人呼吸到这种药粉,会头晕目眩,瞳仁赤白,不能视物,四肢酸软,浑身乏力,消减身上血气,假如混入饮水之中给人服用,则会使人上吐下泻,身子虚亏,连黄连也医治不了,非得要淘干净身上最后一分力气,没有办法解开药性。 徐登封回长安地时候留过两包给徐靖,嘱咐他在非常时候使用,孔慈过东阳关的时候,顺手就摸了来。 “那是肯定地,因我图方便,把两包药粉合在一处了,又另外增加了一味叫做即子地药草,它能破积聚,生寒热,加速五符散药性发作,这样改良版本的药粉,小小一指甲就够放到十名壮汉地了。” “原来是这样,难怪我只不过对着宋金刚撒了一小把,他立即就从马上栽倒下去。” 徐靖偏头看着孔慈,“你不知道五符散已经被我改良,对付宋金刚用了一小把,剩下药粉应该就不多了,你居然敢拿来对付一千突厥铁骑。”他叹了口气,“你果然是不想活了。” “没有,我有准备增援方案的,”孔慈摇头,“我算准了风时,派了五百徐家精锐兵骑在顺风的树林里隐蔽,等起风的时候,顺着风向撒药粉,又用风囊增加助力,使得烟雾阵快速移动,进入战备区,方便我行事,当时是想,假如药力不够,无法削弱突厥人,我立即发出红色焰火信号,引出五百锐骑。”徐靖释然,“那还好些,他们人现去哪儿了?” “没有得到我信号,自动转移去七龙谷了。” “嗯,好,”又把问题拉回原处,“你没有研究过这里地形,多半不知道,顺着这条山路,再走一柱香功夫,有一个天然的戏台子,足够高,足够隐蔽,视野也足够开阔,坐在那里看戏,是最好不过的,东阳关方圆十里的境况都可尽收眼底。” 孔慈忍不住笑出来,“而我们这会儿正在去处这处宝地的路上?” 徐靖眨眨眼,“答对了。” 第三品 长乐未央 第二八章 诈逃 第二八章诈逃 斩杀宋金刚的捷报才差人送出东阳关,即有守城的兵勇一路飞奔的赶到官署衙门,对裴元庆说道:“回元帅,有大队的人马从邙山方向正在向东阳关聚集,看情形不下五千人。” 裴元庆服了两粒谢映登给的药丸,觉着身子没有大碍,听到兵勇回报,顿时跳起二十五丈高说道:“把我的马牵过来,准备出战。” 谢映登看得好笑,伸手拦住他,“慢着。” 裴元庆倒竖两条凶眉,“干啥?” 谢映登说道:“元帅,你身上余毒还没清理干净,暂时是不大方便和人逞强斗狠的。” “我不是已经吃了两粒药丸?” “那不过是暂时缓解毒性的发作,要想彻底排除毒素,至少还要再服十粒药丸,平心静气调养三个 裴元庆大皱眉头,“可是我分明觉着身体好的很,没有哪处地方不适,提气发力也充沛。” 谢映登笑容不改,“那是因为药丸之中活络气血增补力量的药材给人造成的错觉,事实上,元帅现时这种精力充沛感受最多还能维持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之后,就会萎靡不振。” 裴元庆信心满满说道:“有一个时辰足够我料理尉迟恭的了。” 谢映登却笑,泼了一瓢冷水,“元帅,不是我涨别人志气,灭自家威风,尉迟恭那是鞭死五虎的盖世英雄,宋金刚论本事不及他十分之一。你和宋金刚缠斗了多久?” 裴元庆尴尬的涨红了脸,讪讪说道:“我该时中毒了。” 谢映登诚恳说道:“元帅,你还不明白么。真正的高手对决,斗的不仅仅是武艺。更有经验和智谋,这两方面你都远远不及尉迟恭,不好生规划,很有可能有去无回,你不替自己打算也就算了。好歹想想在瓦岗翘首以待地裴老将军和程夫人翠云小姐。” 裴元庆知道谢映登说的有道理,“那现在怎么办?总不能拒不迎战吧?”越想越是焦躁,“东阳关总共才千来人,突厥人如果立意攻城,我担心城门守不住。.wAp..CN.” 谢映登眼中波光流转,笑着说道:“不怕,我有办法。” 裴元庆大喜,连忙问道:“什么办法你说?” “离东阳关有五里路外的七龙谷,地势十分险峻。是典型地布袋口,有进无出,只要我们预先安排些人马在那里埋伏着。再设法将尉迟恭部诱进谷底,前后夹击。一定可以大获全胜。” 裴元庆双眼微微眯起。“接下来你是不是要告诉我,预先安排的人马这会儿已经到位。只差我诱人入围了?” 谢映登嬉皮笑脸说道:“元帅,你太聪明了,你不是一般地聪明,也不是二班的聪明,是绝顶的聪明,你的聪明超过了今年的总和。” “少跟我贫嘴,”裴元庆瞪着谢映登,“你老实告诉我,埋伏在七龙谷地,是不是那个叫做孔慈的人?” 谢映登没作声,面有忧色,沉吟片刻,说道:“七龙谷的人是孔慈安排的不错,但她人这会儿应当不在那里。” 想起杀入重围之际,见到她触目惊心的伤口和滚滚的鲜血,那种震撼和惊惶到现在仍然历历在目,最初他百思不解,孔慈明明有人手可以调配,为什么还要独自一人力战突厥人,要知道烟雾阵虽然可以使人失去战斗力,可是人为着生存,总有一股余勇,临死之前的反扑,因为满含绝望的力量,往往比平时更加可怕,孔慈那样聪明的人,不可能不明白这样简单道理,她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她人现在哪里?”谢映登苦笑,“我不知道。” 此时外间喊杀震天,显然突厥人是杀到东阳关外了,守城地兵勇惊惶失措跑进来,“元帅,突厥人在东阳关外不足三十米,扬言要屠城,替先锋官报仇。” “对方有多少人马?” “看不清楚,好像有无数人。” 谢映登笑道:“不可能无数,最多不超过一千人,你忘记了么,出征之前,主公说过,刘武周今次差了两千人马出征,其中一千人和宋金刚,白天的时候已经给孔慈解决了。” 裴元庆一听才千来人,顿时放心,“不怕,我东阳关也有千来人。” 谢映登不无嘲讽的笑,“元帅,你觉着东阳关这千来人,能和骁勇彪悍地突厥精锐比?” 裴元庆哑然。谢映登接着说道:“你只有一转眼的时间思索,是立即出城迎战,诱敌深入七龙谷,还是闭关自守,等突厥人破门屠城,这城里一干老弱妇孺地性命,就在你地一念之间。” 端处老弱妇孺,裴元庆招架不住了,踌躇了阵,咬牙说道:“好吧,诱敌就诱敌,我要怎么诱敌深入七龙谷?” 谢映登露出满意笑容,一字字说道:“很简单,打开城门。” 宋金刚战死以及一千突厥铁骑全部阵亡的消息,经由号兵翻过邙山送到山头这边地后备营区给尉迟恭,他既震惊又愤怒,当即带领剩余的一千人马翻过邙山,气势汹汹赶来东阳关,打算攻破城门之后,屠尽城里老弱妇孺,连同瓦岗兵将,为宋金刚等人报仇。 可是就在他赶到东阳关外,准备要攻打前城门的时候,有兵勇过来报告说:“发现东阳关后城门大开,裴元庆已经护送城里百姓撤走。” 尉迟恭当机立断,“放弃攻打正门,立即绕到后城门,追击裴元庆,务必要拦截所有人等。” 在山腰的戏台这边,孔慈眼见着尉迟恭部离开正门,沿着护城河开始向后城门进军,笑着说道:“看起来小谢今次的任务完成的不错,裴家那小孩是出了名的好斗,小谢能说服他诈逃,估计也是费了不少口舌。” 徐靖笑道:“那倒未必,很多时候话不在多,讲到关键处就好,小谢这个人,性子虽然不够沉稳,头脑却是不错,裴元庆脑子里边的道道,不及他十分之 孔慈笑道:“这倒也是。” “你猜尉迟恭追出多远会发现上当,折回东阳关找裴元庆?” 孔慈想了想,“我猜不会超过一里。” 尉迟恭挑开几道障碍,追至东阳关后城门,果然见着城门大开,借着火把的微光,隐约可以看到无数脚印和马蹄沿着出城的大路延伸,路边还有些洒落的衣衫和小孩的虎头鞋,显然是慌忙逃难之中遗落下的,有了这些线索,尉迟恭也不及细想,闷头就跟着追了下去。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 但是走出一里不到,尉迟恭却停住了,骑在马上原处打转。 旁边的步兵校尉伏曼容问道:“将军,怎么不追了?” 尉迟恭没作声,对着夜空之中明亮的星子出了会神,说道:“我们上当了。” 伏曼容问道:“上什么当?” “裴元庆很有可能根本就没有离开东阳关。” 伏曼容惊讶问道:“怎么可能?” 尉迟恭刀削斧凿出的面上目无表情,“就凭我对裴元庆的了解,他少年成名,好战成性,遇到我这样的对手,绝无可能不战而逃。” 伏曼容笑道:“这倒也是,以裴元庆的个性,绝无可能放弃像将军这样的对手,只是他既然有心挑战将军,又为什么会布这样的疑阵,引诱我们离开东阳关。” 尉迟恭沉吟了阵,说道:“我也想知道,稍后找到裴元庆,我会亲自问他,”随即掉转马头,“立即折回东阳关。” 他话音才落,就听到队伍后防传来一声炮响,紧接着红光闪烁,四周喊杀声震天,仿佛有千军万马从四面八方向中央包抄过来。 尉迟恭心下一沉,“怎么回事?” 伏曼容吃吃说道:“将军,我们不会是陷入裴元庆的伏击圈了吧?” 第三品 长乐未央 第二九章 求败 第二九章求败 第一颗开山雷在突厥铁骑队伍中爆炸的时候,裴元庆就在离尉迟恭只有不到一百米的地方,站在一颗参天古木底下眺望,见到突厥铁骑后防火光冲天,战马痛苦嘶鸣声,原本整齐划一的队列被打乱,高兴得跳起二十五丈高,“谢映登,你那颗不起眼的黑家伙还真是管用,我之前还担心它力道不够威猛,对付不了突厥人的精良铠甲,现在看来,完全是多虑了,”他忍不住跃跃欲试,“不如我们趁此机会杀到尉迟恭面前去,相信只要再备两颗开山雷,也不用诱他去七龙谷了,直接在东阳关外头把事情给办了。” 谢映登失口笑出来,“元帅,你以为开山雷这东西是大路货,要多少有多少的?” 裴元庆粉团团小脸蛋拉得老长,“你不会想要告诉我,你只得那一颗吧?真是的,这样好东西怎不多置备一些随身带着?” 谢映登苦笑,也懒得向他解释配置一粒开山雷需要多么复杂的工序多么严谨的技艺,耗费多少人力,“确实只有那么一颗,我很抱歉,计划不会改变,现在你立即上马,去挑战尉迟恭,和他交战至少十个回合以上,设法给他刺伤,然后一路败逃向七龙裴元庆不甘不愿的翻身上马,嘟嘟囔囔说道:“这真是个天大的污点,想想真是羞死,不仅要败给对手,还要设法受伤,传扬出去,我那粉团团的小脸蛋往哪儿搁置啊。郁闷。” 谢映登听得吃吃笑,裴元庆上了马,提着缰绳。来回打转,磨蹭着不肯动弹。谢映登索性悄悄自箭囊内抽出一支金箭,一箭扎在裴元庆坐骑马背上,坐骑吃痛惊起,一路狂奔着冲出去,裴元庆哎呀叫了一声。“我的个神啊,谢映登你敢阴我!” 谢映登哈哈大笑,对着裴元庆鸡飞狗跳的背影高声说道:“元帅,我在七龙谷中等你好消息。一路看中文网首发16K.CN” 裴元庆口中咒骂不已,没奈何只得硬着头皮辨别方向,见着火把最为集中的地方,隐约有一支狼头旗在夜风之中招展,猜想多半就是尉迟恭所在地地方了,遂打马直奔过去。 行出了四十米左右。拣了个高处的突兀山石,一马跃上去,居高临下。气沉丹田喊了一声:“尉迟恭,你家裴小爷爷在此间。赶紧出来迎战。” 尉迟恭正在清点后防死伤兵勇的人数。听到裴元庆挑战,忍不住冷笑。“我正愁找不到他,他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伏曼容察言观色,牵了尉迟恭坐骑过来,又打开鞭盒,“祝将军旗开得胜,末将会带着所有突厥铁骑为将军助阵。” 尉迟恭没作声,翻身上马,取出鞭盒内地黑铁双鞭,行至裴元庆前方十米远处,打量那个不可一世的清秀少年,见他双眼湛亮,在黑夜之中宛如两颗晶莹剔透地宝石,闪烁光华,心下顿时很有几分喜爱,盘算着将他收来顶替宋金刚,“你就是前隋朝有名的银锤太保?” 裴元庆大点其头,从山石上边跳下来,正落在尉迟恭正前方,两人距离很近,裴元庆看到尉迟恭颌下那把葱翠的络腮胡子,不由自主摸了摸自己滑溜的下巴,感慨道:“我什么时候才能有那样雄伟的配件啊?”尉迟恭听得莫明其妙,“什么配件?” 裴元庆撇了撇嘴,“我懒得告诉你,你不是千里迢迢地跑来找我打架的么,还不出招?” 尉迟恭却笑,沉吟了阵,说道:“裴元庆,不如你归降我主公刘武周吧?” “啥?”裴元庆小眼珠儿险些凸出来,“投向刘武周?” “是。” 裴元庆干笑了两声,“我投向刘武周干什么,放着好好的瓦岗大将军不做,去刘武周那里做二等公民?我不是神经错乱,就是精神失常。” 尉迟恭笑道:“裴元庆,我主公是个爱才惜才的人,现在宋金刚战死,只要你肯归顺我主,一定会备受重用。” 裴元庆心中不耐,想想一会儿不仅要打架,还要受伤,还要败走,还要把一干牛高马大突厥人连同尉迟恭一起,悉数都撵进七龙谷去,只觉肩上负担沉重无比,半点儿聊天调戏下尉迟恭的心思都没有,直奔主题说道:“我懒得跟你罗唆这些有的没有的,一句话,只要你打赢了我,其他的事都好商量。” 尉迟恭也有心想要试探裴元庆功底,遂笑道:“那也好,不过话说在前头,两方点到为止怎么样?”裴元庆扁了扁嘴,点到为止我咋受伤啊,“不行不行,要一决生死。” 说完做了十足丑怪的恶虎扑食,举起双锤就朝尉迟恭头顶轰过来,他来势汹汹,却又故意露出胸口地空门,专等尉迟恭双鞭招呼。 可是尉迟恭莫名的起了怜才之心,伸出双鞭隔开裴元庆双锤,还不忘记出言警示他,“你这样可不好,两军交战,心肺脏腑和头顶咽喉,都是要害,怎么可以轻易暴露出来?今天你遇到的是我,要是换了别人,可就吃大亏了。” 裴元庆心想你当我傻子呢,要是换了别人,我才不会露出小胸脯给人屠宰呢,“废话少说,专门打架。” 尉迟恭失口笑出来,只道他是少年心性,不喜给人指正,也没再多说,打起精神认真和裴元庆周旋。 不知不觉两人你来我往地,居然战了有不下二十个回合,双方都没讨到好处,尉迟恭固然佩服裴元庆年纪轻轻即有如此持久耐力,裴元庆也是觉着尉迟恭果然是名不虚传的虎将,可是心里也焦躁不已,尉迟恭有心想要收服他,每每可以痛下杀手时,总是手下留情,照这样情形,打到天亮都没有机会败逃啊。裴元庆悲愤地简直想要仰头叹息,发现世间地事真是难办啊,以前自己只道两军交战,想要全身而退是万分艰难的,现在看来,想要不露痕迹地受伤败走,也是不容易啊。 热泪。。 两人在平川上恶战,一干突厥人对尉迟恭都崇敬有加,齐齐围在四周,为他纳罕助威,场面甚是壮观。在半山这边观战徐靖和孔慈看得也是目不转睛,徐靖说道:“奇怪,裴元庆数次故意露出空门,怎么尉迟恭都不趁机出手呢?” 孔慈说道:“两种可能,要么尉迟恭有心要收服裴元庆,所以点到为止,不肯下杀手,要么就是他给裴元庆逼得没有空暇出手偷袭。” 徐靖又看了阵,说道:“我觉得是前者成分居多。孔慈笑道:“我也这么想。” “两人既然旗鼓相当,想要出胜负怕不要打到天亮?” 孔慈看了看天边的星子,估算时辰,笑着说道:“不会,很快就会分出胜负了。” 第三品 长乐未央 第三十章 爱惜 第三十章爱惜 裴元庆满头都是汗,想起谢映登吩咐过的,一定要趁夜将尉迟恭诱入七龙谷,越快越好,等到天亮再要突袭就困难了,简直恨不得扑过去撞到尉迟恭双鞭底下。 尉迟恭察言观色,还以为他是招架不住,笑着说道:“裴元庆,你认输吧。” 裴元庆白了尉迟恭一眼,阴沉着粉团团的小脸蛋没作声,苦苦思索对策,又战了两个回合,突然觉得胸腹之中莫名的疼痛,心里一惊,忐忑不安的想,该不会是身上余毒发作了吧?猛然想起谢映登说过的话,“假如觉着胸口疼痛,就说一句鸡冠头,土毙了。” 虽然不明白这句话含意,裴元庆还是老实说道:“鸡冠子,土毙了。” 他话音说出口,尉迟恭愣了愣,突然勃然大怒,厉声喝问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嗯,鸡冠子,土毙了。” 尉迟恭气得面色铁青,“你找死!”一鞭子直直像裴元庆脸颊抽过去,裴元庆躲闪不及,结结实实挨了个正着,半张脸当场花得一塌糊涂,他大叫一声,“啊?!”趁机败走。 尉迟恭紧跟在他后边骂道:“小贼,不准走裴元庆哪里管那么多,朝着七龙谷方向纵马狂奔,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心里百思不解,不明白区区六个字是怎么激怒尉迟恭的。 他哪里知道,尉迟恭效忠的反王刘武周,脑后边生有一块鸡冠模样的肉瘤,样子十分丑陋,又很是显眼。不管带什么样帽子都遮掩不住,因此有鄙视他的人私下都称他鸡冠子,土气难看。 尉迟恭为人耿直。他是刘武周一手提拔起来地战将,刘武周更把女儿许配给他做妻子。因此尉迟恭对刘武周无比的忠诚,最容不得别人取笑刘武周,尤其是他的鸡冠头。 现在裴元庆公然当着千多突厥铁骑地面嗤笑刘武周,简直就是摸老虎屁股,拔龙王须子。尉迟恭哪能不生气? 在旁边掠阵的伏曼容见着尉迟恭追赶败逃地裴元庆,露出微不可见的笑容,吩咐号兵说道:“传令下去,整顿人马,跟在尉迟将军后边,保护将 “是。” 夜色越来越深,圆胖的月亮腆着肥肚肚亮闪闪的挂在半空中,在今夜之前,东阳关的地形裴元庆并不熟悉。.1#6#K#.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谢映登安排了后城门地疑兵之计,在后城门的沿途撒一些百姓衣衫鞋袜。诱使尉迟恭追赶,换取时间带领裴元庆走了一趟七龙谷。使他熟悉路径。以免败逃时不会因为缺乏灯火照明而走错路。 谢映登的时间掐算的刚刚好,两人从七龙谷回来。恰好尉迟恭发现上当,准备掉头折回东阳关,谢映登瞅准空档,推出裴元庆出面挑战尉迟恭。裴元庆提着缰绳,依着记忆中的路径,俯低身子疾驰,丹田之中一阵紧一阵痛的,他也不大敢用力气,行出了一柱香功夫,堪堪赶到七龙谷的布袋口,裴元庆停下来,回头张望,见着尉迟恭果然还在背后穷追不舍,心里多少松了口气,忍着胸口疼痛,笑眯眯的趴在马头上,等尉迟恭走近到五米远处,冲他抛洒一个媚眼,“尉迟恭,你来啦。” 尉迟恭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冷笑道:“你引我来这里做什么?” 裴元庆眨了眨眼,笑眯眯说道:“等下你就知道了,”说完他掉转马头,“敢不敢跟上来?” 尉迟恭警觉地四处张望,略一思索,开始后退。 裴元庆心说我的天爷,临门这一脚,怎么就这么难踢呢,他漆黑眼珠儿转了转,说道:“鸡冠子,不仅土且丑,还笨得像头猪。”还不忘记对尉迟恭做鬼脸。 尉迟恭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脑子里边一根弦应声崩断,“裴元庆,你是自找死路。” 裴元庆笑嘻嘻说道:“要杀我,追上我再说。”双腿夹紧马腹,一个箭步跃入布袋 尉迟恭冷笑,“我倒要看看你搞什么鬼。”说完纵提缰绳,跟在裴元庆身后,也进入布袋 随后赶到的伏曼容带着一千突厥铁骑毫不犹豫紧跟尉迟恭进入七龙 在东阳关半山这边,伏曼容甫自离开不久,徐靖笑道:“让我猜猜看,伏曼容也是你安排在尉迟恭跟前地眼线吧?” 孔慈笑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徐靖奇道:“你是怎么收到这个人地?我印象中徐家地家奴名册里边,好似没有伏家的人。” 孔慈点头,“是,他不是徐家地人,是我当年做杨广的狙击手认得的,他欠我一个人情,今次算是还给我了。” “什么人情,说来听听看。” 孔慈想了想,“伏曼容的父亲伏唯,是前梁的中书侍郎,因为不信佛法,反对佛事,给梁武皇帝罢黜,流放西北苦寒地服劳役,后来梁给陈灭国,陈霸先差人寻回伏唯,封他做吏部尚书,没几年伏唯过世,他的长子伏景不喜陈霸先作风,去了北方,投靠北齐的神武皇帝,前隋初年,当时还是皇太子的杨广出征北齐,攻破北齐的皇城,伏景被俘虏回长安,隋文皇帝杨坚觉着他是个人才,封他做了直合将军,担任太子杨勇少保侍从郎,伏唯因此成了太子党人,不久杨勇被废,伏唯受到株连,被满门抄斩,只剩一个襁褓中的幼儿,就是伏曼容,被伏家的老佣人带到乡下抚养。 伏曼容成年之后从军,参加武状元选拔,虽然最后落榜,但是表现优异,被杨广选入狙击营,恰好和我同事,我们一道出过几次任务。” “期间你很照顾他?” 孔慈轻笑,“没有,每次出任务我自顾尚且不暇,哪里有精神照顾别人。” 徐靖笑道:“那是为什么?” 孔慈想了想,“其实也没什么,不外就是他行刺杨广,被我拿获,我得知他身份之后,对他多少是有些同情,就找了个面目相似的人顶替,送上去交差,把他偷偷放了。” “难怪他肯听你差遣,好了,时候不早了,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孔慈对着天空出了会神,笑道:“回海曲关,等裴元庆押着尉迟恭来报道。” 徐靖忍不住笑出来,“那情形必定十分好笑,”想了想又问道,“那谢映登呢?” “他会回瓦岗,报告歼灭刘武周部的消息,同时假传裴元庆死讯,做些准备工作,等我们拟定详细计划,配合作业,拿下瓦岗。” 此时七龙谷方向传来惊天的炮响,紧接着火光冲天,兵刃交戈声混杂战马嘶鸣声还有嘈杂人声隐约传来,显然是谷内的短兵恶战已经爆发。 孔慈神往道:“真想去看看,好些年没有真正浴血奋战过了。” 徐靖哼了声,“你今天打的还不够?” 孔慈干笑,把手伸向徐靖,知趣的转移话题,“徐靖,你扶我一扶好么,我身子乏力,浑身打颤,站不起来了。” 徐靖瞪她一眼,握住她手,跟着呆住了,吃惊说道:“你双手好凉。”宛如寒冰。 孔慈苦笑,打着寒战说道:“是,我觉着好冷。” 徐靖恍然大悟,她今日受了重伤,极度失血,身子虚寒,又耗费精力观战大半宿,亏了神气,又是在野外,夜半的山风袭人,自己也许觉着凉爽,但是她精神两亏,哪里经受得住,能够忍耐到现在,估计也是极限了,不然以她一向好强的个性,怎么会出口求援?一时又是心疼又是自责,跺脚说道:“你身子不舒服,为什么不早说?” 孔慈却笑,轻描淡写说道:“难得有这样机会,实在不愿意扫了你的兴致。” “但你本不需要这要勉强的。” “我知道,”她苍白面颊散发莹白光华,双眼清亮如明珠,“我能为你做的不多,所以更需要竭尽全力。” 徐靖无言,看着孔慈,良久叹了口气,“真是不明白你在想什么。” 话是这样说,心中一点苍凉的欢喜,终究还是冉冉冒出来,如汩汩的喷泉。 两人都没再作声,月上中天,七龙谷的战事正打得如火如荼,此间的山野却静寂如亘古洪荒,徐靖心酸难言又无限欢喜看着孔慈,暗自想,因为有这一时半刻的温存,即便日后为她死了,也是甘愿的,见她纤弱身姿在夜风中飘摇如浮萍,怜惜得甚是心痛,想要慰藉她,又担心被拒绝,踌躇片刻,终于伸出双手,试探着想要揽她在怀中。 孔慈没有抗拒,许是疲累,许是神思不振,总之她没有抗拒。 徐靖大喜,连忙将她抱进怀中,取出狐毛褥子,盖得严严实实的,“你睡一小会儿,我慢点骑,我们下山回海曲关。” “好。” 孔慈闭上眼,偎依在重重狐毛褥子下,背后抵着徐靖坚实温暖胸膛,沉沉入睡之际,感慨的想,原来靠近一个人,是可以这样温暖的。 第三品 长乐未央 第三一章 孔玉 第三一章孔玉 平乱大军进入洛仓,和瓦岗陷入对持的消息,对李渊来说,是意料中的事,倒是甫自受伤,一直在家休息的刘文静突然递了折子上来,想要求见圣上,让他多少是有些惊讶。 刘文静和尹阿鼠的纷争,由于双方事后都保持了高度的沉默,最后是不了了之,李渊乐得清静,在尹阿鼠方面,恩威并施的薄责了几句,刘文静方面,赏赐了一些西域进贡的上好药材,又指定胡太医诊治他伤口,两方各自安抚过,也就算了。 徐登封和景和是在圣旨和药材过刘府的当天夜间赶到长安的,两人稍稍歇了口气,随即赶去刘文静府上,徐登封掏出李世民和孔慈写给刘文静的书信,证实自己身份,刘文静也简要说明了长安的时局,关于遭受尹阿鼠殴打事件,轻轻一笔带过,徐登封却答应,笑着说道:“刘大人,我可是秦王和孔慈专程差遣回来看顾你的,照平阳公主的说法,你几乎是快要给尹阿鼠当场打死了。” 旁边的管家刘全连忙接口说道:“是的,那歹人下手毒辣之极,老爷抬回来的时候,几乎只剩一口气,尤其后来伤口感染,好几次都命悬一丝的,多亏了孔先生日以继夜照顾,加上老爷福大命大,最终才得以化险为夷。” 徐登封瞳仁微微眯起,似笑非笑说道:“世道变化可真是快,我离开长安才没几天功夫,居然就冒出位能够起死回生的神医孔先生,感慨啊,这位孔先生是什么来历?” 刘全摇头。“没仔细问,只知道是外地人,新来长安不久。医术十分好,人也生得很齐整。斯文有礼的,很讨人喜欢。” 徐登封面色一沉,“不知道来历你就胡乱往府里领,还给刘大人诊治,你不怕他心怀叵测?” 刘全连忙解释道:“不是我胡乱领回来的。.1@6@K@.是千金公主推荐的。” 徐登封愣了愣,沉吟了阵,“是这样。” “对。” “后来呢?打人事件最后怎么个结果?” 刘文静说道:“也没什么,息事宁人了,圣上大约心里也是明白个中地是非曲直,不过他有他的立场和打算,后来是薄责了尹阿鼠几句,又赐了我一些疗伤的药材,也就算了。” 徐登封说道:“把那药材拿来我看看。“ 刘全急忙去药房。拿出圣上赏赐地药材给徐登封检验,徐登封闻了闻,正色问道:“这药材有没有使用过?” 刘全摇头。“还没有,今天刚刚送到。” 徐登封松了口气。“那就好。这药材不能用。” 刘全脸色微变,和刘文静互视一眼。两行老泪刷刷的流出来,“老爷,没想到圣上他。。 徐登封看得莫明其妙地,“你哭什么?” 刘全哭道:“你说这药材不能用,这又是圣上恩赐的。。 徐登封脑筋一转,明白刘全心中所想,笑着说道:“你误会了,药材本身没有问题,也确实是上等的好药,只是不对刘大人病症,胡乱用了,没有好处不说,还会加重病情,不过圣上又不是医师,药物对症不对症,他哪里了解得清楚,只知道拣着好东西赏赐,结果好心做成了坏事。” 刘全半信半疑,“是么?圣上不是有心的?” 徐登封拍拍结实的小胸脯,“以人格保证。” 刘全一颗老心总算放回胸腔里,擦干脸上地泪水,这才想着要替两位来客倒茶水,徐登封却阻止他,“你不用忙活,去外间看着,有人来就知会一声,我和刘大人有事情要商量。” 刘全应声出去,关上房门,站在外边。 刘文静勉力坐起身,问徐登封道:“我记得孔师父曾经提到,想要和秦王做一桩交易,不知道做成了没有?” 徐登封笑道:“做成了。” “是什么内容的?” 徐登封嘻嘻笑道:“这个我不方便多说,日后你自然会明白。”刘文静哦了声,也没再言语,他和徐登封本来也没什么交情在,又新受了重伤,精神不济,着实也没什么心思热络关系。 徐登封心思还在那位横空出世的孔先生身上打转,“那位孔先生叫什么名字,知道是哪里来的么?” 刘文静想了想,说道:“千金公主说他是叫做孔玉,是从相州来的。” 徐登封听得一怔,和景和互视一眼,面色都是一凛,刘文静眼波流转,“怎么了?有什么不对的?” 徐登封却笑,随口说道:“没有,从今晚开始,我要住在你府上,和你寸步不离,以后你也不用再服用别人的药包,我会全权负责诊治你,连药汤也不假手他人做。” 刘文静疑惑说道:“为什么?” 徐登封淡淡说道:“你是我的责任,我家主吩咐,不得让你发生任何意外,否则唯我是问,”他顿了顿,拿过刘文静的右手,搭上他腕间地尺脉,凝神仔细诊脉,良久睁开眼说道:“我得说,这个叫做孔玉的人,确实还是有点水准的,有机会刘大人不妨帮我引见看,我对他十分有兴趣。” 刘文静说道:“通常孔先生每三天会过府替我诊治一次,算算日子,大约就是明天了。” “什么时辰?” “傍晚十分,靠近黄昏时候。” 但是第二天地黄昏,孔玉却没出现,刘文静和徐登封等到入夜,始终是不见人影,最后徐登封沉不住气了,问道:“你知道他住什么地方?” 刘文静摇头,“不知,一则他每次都是自己来,二则我现也不方便外出。”徐登封在刘文静床前来回踱步,“我要如何能够找到他?” 刘文静没作声,良久反问徐登封,“你找他做什么?” 徐登封踌躇了阵,笑着说道:“没事。” 刘文静看着徐登封,漆黑眼珠光华流转,看得徐登封背后发毛,干笑了两声说道:“老实说其实是有点事的,但是和你着实是没有关系,所以就不想说给你知道,省得你操心。” 话说到这份儿上,刘文静也不好再追问,只得到此打住,“是吧,那行,我不问就是了。” 七月中,刘文静伤势大好,孔玉却再没出现,徐登封几番地查找,都是一所无获,慢慢地心思也就淡了。 七月二十上,李世民和孔慈再度送来短信,简短说明了众人协商出来破解瓦岗反王阵营的办法,要求刘文静设法取得圣上地亲笔手谕,星夜兼程送去洛仓。 “秦王和孔慈想要什么内容?” “招安。” 有一阵子我曾经在论坛上流浪过,认得一个叫做罗绶分香的女郎,我真是欣赏她,不管是文字、摄影图片还是她本人,都有一种大家闺秀所特有的端庄典雅之气,反观我,从里到外都流露浅薄,无知,浮躁,笑的时候像流氓,不笑的时候像杀手,真是让人郁闷得想撞墙。 第三品 长乐未央 第三二章 圣旨 第三二章圣旨 这是刘文静受伤以来,第一次求见圣上,可巧当天无事,散朝很早,群臣走出玄武门,刚好遇到进宫面圣的刘文静,一干人呼啦啦的都围了上来,不管是出自真心还是假意,七嘴八舌问安。 “刘大人,好久不见。” “刘大人身体可好?” “刘大人伤势如何?是否是痊愈了?”刘文静一一点头示意,“托福,不赖,七七八八了。”眼光在众人中间搜索,寻找房玄龄。 李世民在送来的短信中,要求刘文静设法取得一张出自圣上亲笔的招安手谕,孔慈和徐靖提出大胆设想,希望通过招安攻破瓦岗,孔慈认为西魏王李密积极仕途的人,祖上也都是官宦人家,其人在前朝任职蒲山公,后来因为犯错被降职,给越王杨素的长子杨玄感做僚佐,这期间他无数次暗示杨玄感为他作保,谋取中阶也是不错的,后来杨玄感战败,李密掌控杨玄感大部人马,杨广也是通过招安方式,许诺李密只要投诚,立即官复他蒲山公原职,才诱降了他。 孔慈觉得,这种官僚世族出身的人,对高官厚禄有着出自本能的渴望,而从李密处死翟让之后治理瓦岗的业绩推断,不得已落草为寇无奈偏安的心态也居多,不像有逐鹿中原打算的人,她因此猜测,假如唐王肯许给李密相当丰厚利益,招安成功的可能性是很大的,而一张圣上亲笔书写的招安手谕,无疑也是凸显了李密的身份和地位,是超然出众地。可大大满足他虚荣心。 对于孔慈此番的建议,李世民如何想的不得而知,就刘文静个人而言。多少还是持保留态度地,这倒不是因为他有心刁难孔慈。关键在于,根据他所获取的消息,瓦岗除了李密以外,其他都是绿林匪徒出身,对朝廷少有敬畏之心。李密又是空降到瓦岗为王,缺乏根基,面前只得几个卖命地文人撑场子,在人才济济的瓦岗,根本说不上话,瓦岗真正掌权的,是大丞相魏征和徐世,前者是翟让旧人,后者是前隋杨玄感旧部。魏征因为翟让之死、徐世因为杨玄感之死,对李密都不咋待见,只不过两人都没有做主上的野心。所以扶持了李密。 在这种情况下,即便拿到圣上的亲笔手谕。诱使李密归顺唐王。.1@6@K@.瓦岗其他人等不卖他账,不肯归顺。也是徒劳无功地,因为瓦岗真正值钱的,是那一群草莽英豪,至于李密其人,不过一根鸡肋,食之无味,弃之不舍。 当然,心里虽然不怎么认同,刘文静行动起来还是很有干劲的,他和孔慈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是深谙她行事作风,知道她做任何事都自有章法,设想周全,别人想得到她的,她基本都想得到,别人想不到的,她一样想得到,自己所忧虑的问题,可能她一早已经想到解决方案,只不过还没有表述出来,刘文静百分之百的相信,李世民心中多半也是这么想的,觉着孔慈提议看来似乎缺乏前景,却又古怪地充满信心,相信她一定可以创造出奇迹。 因为这样坚信,李世民写来信函,也是因为这样坚信,刘文静强撑着病体,进宫面圣,求取圣上招安的亲笔手谕。但要拿到圣上的亲笔手谕,可不是那么容易地事,原因无他,当今的圣上李渊虽然雄才大略,书法却是他致命伤,写出来地字个个像是被人凌辱过一百二十遍,其丑无比到了天怒人怨地步,所以若非是逼不得已,他一般不轻易下笔,展示墨宝。 这一点孔慈想必也知道,所以她提供了一个解决方法:求助房玄龄。 刘文静眼中波光流转,在人群之中搜索房玄龄,见他站在圈子外头,笑容漠漠,一副事不关己模样,却又不擅自离开。 两人隔着一干闲人互相观望,暗自评估对方。 房玄龄地年纪并不大,今年只不过才三十五上下,和刘文静差不多年纪,官任中书令。 一干人又罗唆了几句,这才各自散去,房玄龄还是没走,依旧立在远处,似是想要上来打个招呼,偏又不开口。 刘文静行至他跟前,笑着作了揖,主动说道:“房大人好。” 房玄龄回道:“刘大人好,”顿了顿,“身子可好返了?” 刘文静摇头,认真说道:“没有,心口有一处沉重淤伤,如果呼吸急促一些,就会牵扯到,疼痛难忍。” 房玄龄讶然,他原本不过是敷衍问一句,倒是没想到刘文静会这样诚心回答,当下过意不去,连忙笑道:“既然是这样,刘大人又何必记着来上朝,不如在家里多修养几天?” 刘文静说道:“我也想休息,但手上有一桩十分紧要的事,想要和圣上商议,并且要请房大人帮忙。” 房玄龄心下打了个突,笑得不置可否,圆滑说道:“刘大人开了这个口,我是不敢推辞地,就怕我能力有限,帮不上刘大人。” 刘文静笑道:“放心,事情不难的,房大人一定能帮上忙。” “什么事?” 刘文静沉吟片刻,说道:“我收到来自秦王平乱前线的短信,要我向圣上请一道亲笔的招安手谕。” 房玄龄颇是吃惊,不假思索说道:“刘大人,秦王这样举措让人费解,他如果需要圣上出具招安圣旨,为何不亲自写战报向圣上讨取,反而要暗自送短信给刘大人,托你来周旋?皇子和大臣私下往来,是圣上万分不喜的,他这样做法,会给你招来祸端的,”他顿了顿,扫了眼刘文静苍白面颊,“你今次吃的亏还不够么,怎不吸取教训?” 刘文静只是笑,“我知道。“我一向钦佩刘大人风骨,这件事我可以装作不知,刘大人以后也不可再提起。” 刘文静却笑,“房大人的美意,我很是心领,不过秦王的吩咐,我也是要照办。” 房玄龄微微皱眉,低不可闻的叹息,“刘大人,为什么你总是和圣上背道而驰呢?” 刘文静面容沉静似水,淡淡说道:“因为我看好秦王,我信这天下迟早是他的,他现今处境艰难,我自然要竭尽全力帮助他,”他遥望后宫金壁辉煌建筑,轻描淡写说道,“如果因此得罪圣上,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房玄龄听得大皱眉头,不由自主四下扫了一眼,压低嗓门说道:“刘大人,你说话小心些,这样大逆不道的言词,有一个字落到圣上耳朵里,你也不要指望有活路了。” 刘文静却笑,“这里只得你和我,除非是你主动告密,否则圣上怎会知道,难道他有千里眼顺风耳?” 房玄龄苦笑,“圣上是没有,但太子有,你这阵子都在家里养身,不知道宫中风云变化,”他微微叹息,“如今宫中今非昔比,很有些当年前陈末年的败象。” 刘文静失口笑出来,“房大人,这些话可千万别乱说。” 房玄龄苦笑,也觉着有些言词不当,遂立即住口。 刘文静又问道:“你接着说,太子怎么了?他淫乱后宫?” 房玄龄摇头,“不是,”顿了顿,似是在斟酌利害得失,良久才说道,“他安插了好些人,专门负责监督各宫动向,事无巨细都要过问,圣上的后宫,俨然是在他掌控之中。” 刘文静无言叹了口气,“圣上是否知道?” 房玄龄撇了撇嘴,“圣上是大事清明小事糊涂,最近都在丽正宫处流连,连上朝都很少,前几天才让黄门监宣布,从即日起他不再每天上朝,改由太子摄政监国。” 刘文静苦笑,伸手抚住额头,“我的天,这可怎么好?”只觉孔慈抛给他一个天大的难题如果说进宫之前刘文静还抱着一丝侥幸心里,渴望圣上认同招安机会书写手谕,获知房玄龄透露的宫中变化之后,那一丝侥幸心里也烟消云散了,毫无疑问,以太子和秦王的敌对立场,他只恨不得秦王战死在洛仓算了,因此绝无可能同意招安李密,而要让他协助说服圣上出具手谕,则更是难于登天的事。 刘文静心里叹气叹得几乎要哭出来,面上却不动声色,打量房玄龄,只觉跟前这壮年男子,除了一双黑若漆点的眼睛之外,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出彩之处,又还长了一副办事不牢,见风使舵机灵精乖的骑墙模样,要靠他拿到圣旨,简直比让猪飞上天还难的吧。 刘文静饱受打击的老心荡到了谷底,终于是忍不住长声的叹气。房玄龄笑着问道:“怎么了,刘大人看来好似格外的烦恼?” “是啊,”刘文静心不在焉应了一声,私心里反反复复评估房玄龄,对他充满怀疑,面上笑容却十分真诚,突然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道:“房大人,你为何不入太子党?” 房玄龄挑了挑斜斜飞入鬓角的长眉,并不急着回答刘文静问题,背负双手仰望高大漆黑的玄武门,轻飘飘的来了一句:“你怎知我不是太子党人?” 第三品 长乐未央 第三三章 诗集 第三三章诗集 刘文静笑道:“你如是太子党人,一早已经捉了我到暗处,威逼利诱要秦王短信,不会跟我蘑菇这许多有的没有的闲言碎语。” “是么?”房玄龄意味不明的笑,眼角的余光斜斜扫了刘文静一眼,似是沉吟,又似是嘲讽,随后漫步吞吞行走在玄武门内的桃花林中,刘文静也不以为意,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含笑等他开 两人行出了有二十步远,走到一处人工开凿的小溪旁边,房玄龄拣了块山石坐上去,看着潺潺溪水,出了会神,突然说了一句:“把秦王写给你的短信拿来我看看。” 刘文静有备而来,顺手自袖口内抽出信件,递给房玄龄。 房玄龄却眉峰皱起,看了刘文静一眼,没伸手接过来,“这么大方?你不怕我拿了信件交给太子?” 刘文静镇静的笑道:“你会么?” 房玄龄哑然,瞪着刘文静,心下莫名着恼,却又找不到机会发作,末了只得苦笑道:“你赢了,我不会,”接过信件拆阅,终究还是好奇,“我很想知道,你凭什么笃定我不是太子党人?” 刘文静微笑,直截了当问了一句:“你是太子党人?” 房玄龄瞪住刘文静,沉吟半晌才不甘不愿说道:“不是。” “那就行了。” 房玄龄追问道:“你还是没说原因?” 刘文静笑道,“很简单,你的言行举止透露了这一点。” 他心头一块巨石至此落地,这才发现后背已经湿透,凉飕飕的泛着寒意。对孔慈又是佩服又是疑惑,万般的不解其人何以能够这样的未卜先知(他哪里知道孔慈是事先差人做了调查,获取足够信息。才做出地判断)。 在朝臣当中,房玄龄是个少见的异数。他是前朝旧臣,精通律令立法,为人柔中有刚,善于迂回曲折达成所愿,是朝中难得出类拔萃的大尾巴狼。所以不管是秦王当势地太原时代,还是现在李建成掌权的长安时代,两兄弟无一例外都曾经想过要笼络他,可惜都未能成功,此人甚有主见,似乎不喜听命任何人。.电脑站www,.CN. 孔慈提出招安建议,也想过会遭遇阻力,所以指出可求助房玄龄,她料到了刘文静会问个中地原因。因此特别解释了一句这样做法的原因:房玄龄有才,了解圣上,不是太子党人。 李世民如实的引用了这一句。 但刘文静并不赞同孔慈的观点。房玄龄是否有才且了解圣上姑且不论,单就第三点。孔慈的判断显然就是错误地。因为自从李建成立为储君之后,房玄龄即时常去东宫殿。和太子李建成走动得很勤,他上个月生日,李建成更送他名贵礼物,在刘文静看来,房玄龄百分之百的是太子党人,基于这一事实,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找房玄龄帮手。 所以他打探房玄龄底细之前,万分的紧张,及至现在房玄龄居然会亲口承认他不是太子党人,也觉得有些不置信,不过,却慢慢露出笑容,觉得李世民派给他这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似乎开始见到曙光了。 房玄龄说道:“是么?说来听听看。” 刘文静却笑,“以后有机会慢慢说,眼下我有更重要的事,想要请你帮忙。”说完再度伸出手中李世民短信,递给房玄龄。 房玄龄看了他一眼,接过短信仔细看过,沉吟片刻,问道:“你要我做什么?” 刘文静在他旁边不远处一片草地上席地坐下,“秦王有意招安瓦岗,需要一份圣上亲笔书写的招安圣旨,想你也知道,圣上多年前已经不再写字,所以这件事很难办。” 房玄龄笑道:“是,好像自从前隋朝时,文皇帝杨坚取笑过圣上的文笔之后,他就再也不写字了,到现在怕是有十几年了呢。” “是。” “所以你这任务完成起来着实是困难。” 刘文静狡黠的笑:“那可未必。” “哦?怎么说刘文静笑道:“假如房大人肯帮忙,再难十倍的事,都是可以轻易做成地。” 房玄龄笑出来,没有出口否认,也没有承认,沉吟片刻说道:“我为什么要帮你?” 刘文静大喜过望,听房玄龄说话的口吻,很显然他是有办法拿到圣旨的。 “我会许给你一样莫大地好处。” 房玄龄笑道:“我虽然是不才,想要的东西,靠自己双手,还算勉强都可得到。” 刘文静笑道:“话是这么说,但是有一样东西你找了四年多了?” 房玄龄脸色微微一变,看了刘文静一眼,沉吟了阵,“你知道我在找什么?” 刘文静胸有成竹,笑着说道:“据说你父亲房谦生前担任司隶刺史地时候,曾经写有一本诗集,名字叫做望川集,不知道是有地是没有的?” 房玄龄瞳仁微微眯起,“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 刘文静笑道:“房大人年少时候即聪明外露,是一时豪杰,前隋朝时候,曾经投在汉王杨谅门下,是杨谅最为得意地幕府参将,前隋皇杨广登基之后,杨谅不服,在并州起兵反叛,我记得讨伐杨广的檄文还是你写的,在长安传诵一时,后来杨谅兵败被杀,你落在杨广手中,他恼恨你在檄文之中将他骂得狗血淋头的,不顾朝臣的反对,将你贬责到西北上郡服苦役。 第二年,你父亲感染风寒过身,你是孝子,得知消息之后,伤痛欲绝,五天五夜水米不进,杨广知道之后,被你所感动,特别赦免你苦役,找你回长安担任长安都尉王瑗的辜外(犯罪的官员因为有才干,在服役时受到监狱官长特别优待,提升来做武官教练或者记室参军,这样职位统称为辜外),你感激有这样重生机会,替王瑗打理长安尽心尽力,过了一年,王瑗递交条陈,要求免除你的犯人身份,得到圣上赞同,你因此在阔别家乡两年之后,终于可以重返故里。” 房玄龄冷笑,“刘大人对我的家世,打听得倒是很清楚。” 刘文静笑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我既有心要用一人,自然要对他了解清楚。” “但就不知道你在这里罗唆这半天陈年旧事,都有什么用途?” “别着急,马上就说道重点了。” “好,洗耳恭听。” 刘文静吞了口唾沫润喉,接着说道:“你回到故乡,给父亲上坟,有人捎话给你,说你父亲写有一本诗集,名字叫做望川集,是专门留给你做纪念的,可惜那年初被歹人盗走,下落不明,你不甘心,苦苦搜索,可是四五年过去,始终是一点线索也没有。” 房玄龄冷笑,“那又如何?” 刘文静笑道:“房大人,你想不想要那诗集?” 房玄龄翻了个白眼,“废话。“好,那诗集在我的手里。” 房玄龄愣了愣,眼中波光闪动,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千真万确,”刘文静双眼熠熠生辉,“只要你能够拿到圣上亲笔手谕,作为交换,我保证将诗集还给你。” 房玄龄踌躇了片刻,说道:“你凭什么要我相信,诗集在你手里?” 刘文静轻笑,曼声吟道:“北风吹故林,秋声不可听。雁飞穷海寒,鹤唳霜皋净。” 房玄龄没作声,看着刘文静呆呆出神,北风吹故林,秋声不可听。雁飞穷海寒,鹤唳霜皋净,这诗他太熟悉了,是他离家出任杨谅僚佐时候,父亲随口吟给他的,当时也没有第三人在,他相信世间除了自己和父亲,以及读过父亲诗集的人以外,不可能还有别的人知道。 他心中踌躇,权衡利弊,片刻之后,断然说道:“好,一言为定。” 刘文静笑容甚是舒心,“冒昧的问一句,你打算如何取得圣旨?” 房玄龄冷笑,“这个你不需要关心,回家等我消息就可以了,”他顿了顿,“把诗集收好,我很快就会过府上拜访索取。” 第三品 长乐未央 第三四章 春喜 第三四章春喜 两人又闲话了几句,刘文静借口身子不适,打道回府,房玄龄一人在小溪边上坐着出了好大会儿神,一直到快要晌午十分,才动身回府。 房玄龄的府邸坐落在春明街的善政坊,是一栋四进四出的独门小楼,外表看来很是简朴,大门上甚至都没挂牌匾,及至进到内庭,才会充分领会设计者的匠心,庭院虽然不大,但是布置得相当舒适,大片大片绿草如茵,花匠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样方法,每隔四五步就引了活水喷洒出来,滋润草地和干燥空气,再加上随处生长的足有一人高的阔叶花树,使人甫自进门,就有一股扑面而来的清新气息,烦躁郁闷心情立即就会抛到九霄云外。 从下午三时开始,房玄龄府上的老管家房仁就站在门口,拉长了脖子朝大明宫方向张望,一直等到入夜十分,才终于见着一定菊黄软轿婀娜多姿的行来,房仁大喜,连忙迎了上去,压低嗓门问道:“是宇文昭仪么?” 轿子里边有人嗤笑了一声,“你觉得呢?” 房仁干笑,听出来人的声音,“原来是春喜。” 轿门的珍珠帘子被一只纤秀素手掀开,露出一张十七八岁的少女脸颊,雪白粉嫩,眼珠儿像是黑葡萄一般,亮晶晶的,此时似睡非睡,懒洋洋说道:“怎么,是不是很失望?” 房仁干笑,期期艾艾说道:“大人明明差人送信给昭仪,怎么不见她出宫?”心里颇是失望,也满腹疑 房玄龄送信给的宇文昭仪,名字叫做娥。是前隋朝左武卫大将军宇文述的长女,其人算是李渊最早的侧室,早在太原时代。李大夫人窦氏过世之后,经人介绍。李渊即拿了娥做侍妾,只不过是没有名份,入主长安后,因为有先入为主的背景,加上长相和性情也都格外酷似窦氏。入宫以来,李渊一度有过要立她为皇后地打算,但是因为娥前隋旧臣之女的身份,这一想法遭到朝廷各方的反对,李渊几番争取都没能成功,只好作罢,草草封了个昭仪,但是频繁宠幸她,指望着能让娥怀一个小孩。以坐正皇后位。 春喜懒洋洋地笑,缓缓道出原因,“抱歉的很。昭仪昨日在大明宫昏倒,后来经过太医检查。说是怀了龙胎。不大方便四处走动了。” 房仁有些意外,笑道:“原来是这样。那真是要恭喜昭仪,贺喜昭仪。”心中却想,难怪胆儿见长了,连老爷地请柬都敢无视,只派个小小的贴身婢女做传话筒。 春喜眼波流转,看出房仁心中所想,冷笑了一声,,漫不吞吞打了个哈欠,说道:“娘娘是个懂得感恩的人,不说早年的事,单单去年圣上进长安,宇文述大将军在城楼上誓死抵抗,使得圣上十分不喜,如果不是有房大人说情,可能入城之后就会将宇文氏一族斩尽杀绝,只着这一点,我们娘娘就是一万分的感谢房大人。.wap,q i s h u 9 9 . c o m. 但是现在情况也是今非昔比了,娘娘因为宇文家族祖上有德,深受圣上地宠爱,怀了龙胎,圣上嘱咐过,要留在大明宫中安心养胎,假如发现她私自外出,严惩不怠,而且圣上也三令五申过,宫妃和朝臣最好是不要有往来,所以今次娘娘就没有出宫,只差了我来,听取房大人指示,带回大明宫给她知道。 我们娘娘说了,不管是什么事,只要是出自房大人之口的,只要是娘娘帮得上忙的,都一定在所不辞,不过你也知道,娘娘毕竟能力是有限,宫中境况险恶,她自保尚且不易,也实在腾不出手助力房大人了,还要请房大人多多的谅解。” 拉拉杂杂说了一通,不外是想要暗示房仁,以后不要再拿府上的事务麻烦宇文娥。 房仁也是个老道的人,怎么会听不出春喜的意思,心里颇是不大舒服,沉吟着没作声。 春喜又打了个哈欠,四平八稳坐在轿子里,“有什么事你说吧,我听着。” 房仁沉吟片刻,说道:“那个只有老爷才知道,春喜姑娘要不和我进内庭书房去一趟?老爷正在等。” 春喜却笑,懒洋洋张开四肢,斜斜靠在柔软的锦绣靠背上,百无聊赖说道:“我倒是想,可是没有空,让房大人出来见我吧。” 房仁心中颇怒,再好的修养也有三分火性儿,当下软中带硬说道:“春喜姑娘既然没有空,老奴就不多耽搁你时间了,烦请回去转告昭仪娘娘,就说昭仪娘娘和我家老爷堂弟房国珍地事,老爷是决计不会胡乱透露给不相干的人知道的。” 这话听起来仿佛是房仁在下保证,但是听在春喜耳朵里,却不是那么回事。 春喜脸色一整,自靠背上坐起,“房管家,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决计不会胡乱透露给不相干地人知道,那意思相干的人就会一五一十透露?”宇文娥进宫之前,和前隋朝地员外洗马,也是房玄龄堂弟地房国珍曾经有短暂婚约,两人感情甚好,前隋大业十三年,宇文娥十五岁,房国珍上门提亲,但宇文述多方权衡之后,决定单方毁约,宇文娥遂和房国珍私奔,住在长安乡下房玄龄的私人别墅内,不过没多久宇文述就找到宇文娥,又动用手段,将房国珍贬责到辽东戍边,想借此断了宇文娥地念头。 结果房国珍甫自到辽东不久,宇文娥即发现自己怀孕,生米煮成熟犯,宇文述再要反对已经来不及,只得又把房国珍调回来,可惜没想到的是,房国珍回长安的途中,遭遇到辽东叛军贼帅孙华匪帮,被孙华劫持。丢了小命。 迫于无奈,宇文述只得又将宇文娥送到房玄龄乡下别墅静养,过了几个月。宇文娥生下一个死胎,交给房玄龄秘密处理了。这件事进行的十分秘密,只有宇文述、房玄龄、宇文娥以及她的近身婢女春喜、房仁几人知道,算是宇文娥最大也是最不可告人地秘密了。 而一旦当今李渊得知自己最为宠爱的妃子,原来有过这样不堪的失节往事,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房仁冷笑。“你自己想去,春喜姑娘时间宝贵,老奴就不多耽搁了。” 说完转身作势要进门。 春喜慌地连忙自软轿内出来,陪着笑脸对房仁说道:“房叔,奴婢这是和你说笑呢,房大人在什么地方,快带我去见他,昭仪娘娘对房大人一向都是尊敬有加的,今天得到大人短信。强撑着病体要出宫地,是奴婢不忍她受苦,斗胆建议代替她来。” 房仁心里冷笑。也不点破她谎言,笑道:“难得昭仪有心。春喜姑娘也是个体贴主子的好下人。懂得替主子分忧解难,想主子所想。急主子所急,老奴很是佩服。” 春喜干笑,听出房仁嘲讽的意味,却也不敢作声。 两人由房仁引着去到内庭后花厅,从半敞开的雕花镂空窗户往进去,房玄龄正闭目养神,似睡非睡样子,躺在一张翠绿屏风旁边的软椅上,胸前放着一本线装地阿含经。 房仁在门外轻轻咳嗽一声,“大人,昭仪娘娘差了春喜姑娘过府来问候。” 门内没有声响,过了片刻房玄龄问道:“昭仪她人呢?” 春喜连忙满面堆欢答道:“娘娘怀了身孕,太医嘱咐要多多安胎,所以奴婢斗胆毛遂自荐赶过来,看看有什么能够帮到房大人的。” 房玄龄冷笑,“难得春喜姑娘有 春喜在门外等了阵,却不见房玄龄再度开口,显然是完全没把她放在眼里,她尴尬之极,肚儿里头把房玄龄骂了十七八遍,这阴声阳气的古怪东西,因为捏着昭仪娘娘那么一个致命的短处,时不时要挟娘娘做这做那跑东跑西,真是不胜其烦,长此下去实在也不是个办法,得想个法儿解决这难题才好。 脑子里边正转着这样念头,又听到房玄龄终于开口,懒洋洋说道:“这件事是你帮不上忙的,回去叫昭仪来。” 春喜有些怒,顶了一句,“可是圣上吩咐娘娘要静养,不宜四处走动。” 房玄龄轻笑,不咸不淡说了一句,“那行吧,关于昭仪娘娘养胎期间要吃些什么补品,我还算有点子小经验,稍后会去太医院和娘娘的主诊太医好生沟通一番的,务必要使太医全面了解娘娘身体状况和过往病史。” 换言之,娥当年未婚怀孕的事,是会悉数抖搂出来的。 春喜恨得牙痒,忍无可忍愤然说道:“大人,你何必这样仗势欺人,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必揪着人家一处小小失节举措不依不挠?” 她话音才落,就听到背后有人厉声喝道:“大胆!掌嘴。” 春喜回头看了一眼,有些吃惊,叫了一句,“娘娘,你怎么来了?” 跟前这人穿着轻巧便服,乌黑如墨地头发用一根金步摇松松挽着,皮肤雪白,越发衬得双眸桀灿如星子,正是房玄龄送信去传唤来的昭仪娘娘宇文娥,也即是春喜的主人。 宇文娥冷笑,“我能不来么,春喜你胆儿见长了,连房大人都不放在眼里,我小小一个昭仪,自然是更加不入你法眼地了。” 春喜急道:“小姐这是什么话,奴婢是觉着房大人行事不公,累得小姐身心交瘁的,所以多说了两句,老天爷明鉴,奴婢决计没有看不起昭仪娘娘地意思。” 宇文娥冷笑道:“你一个短见地奴才,知道什么是平什么是不平?退一万步讲,即便真有不平,那也是我个人的私事,和你有什么相干?要你强自替我出头?你以下犯上,不知深浅,房大人那样地大人物,也是你得罪得起的?我平时都是怎么教你的?人在矮檐下,怎么能够不低头?你看不清时局,意气用事,就是愚蠢。” 房仁听得苦笑,宇文娥也不是省油的灯,一番话说得夹枪带棒,明着是在斥责春喜,暗地里句句指称房玄龄仗势欺人,攻人软肋。 春喜噤声,嗫嗫说道:“我是觉着房大人揪着小姐小小一点失节,屡次三番的勒索欺压。。。 宇文娥大怒,啪的摔了春喜一耳光,“混帐东西,什么叫做失节,什么叫做勒索欺压,胡言乱语!掌嘴五十!” 她下手相当沉重,一掌过处,春喜半边脸颊已经红肿不堪,嘴角渗出细细血丝,却也不敢抱怨,老老实实跪在地上,开始掌嘴,啪啪的拍打声十分响亮,似是存心给房玄龄听到。 掌到二十个左右,房玄龄终于在内室曼声应了一句,“昭仪娘娘,差不多就行了,说不准一会儿还指着她跑腿办事,肿胀着半张脸,多少是不大雅观。” 春喜心中恨极,真想一口咬下房玄龄一块肉肉吃掉。 宇文娥陪笑道:“房大人怎么说就怎么做,”又疾言厉色看向春喜,“还不快点多谢房大人。” 春喜擦干脸颊上血迹和虚汗,硬梆梆说道:“多谢房大人雅量包含。” 房玄龄打了个哈欠,懒洋洋说道:“行了,房仁,你带春喜去敷些药膏,昭仪娘娘,你进花厅来,我有事和你商议。” 第三品 长乐未央 第三五章 斟酌 第三五章斟酌 房仁领走春喜,宇文娥腆着肚儿进到内室,陪笑解释道:“房大人见谅,妾身收到你信函,立即就想出宫赶过来的,只是不凑巧恰好太医院的医女进宫替妾身检查身体,所以耽误了一小会儿,妾身担心房大人久等,因此特意差了春喜先行过府和房大人说一声,没有想到这奴婢误会妾身用意,说了一摊子的糊涂话,惹得房大人心情不佳,妾身着实是内疚。” 房玄龄笑道:“你也不必这样谦虚,你终于怀上皇子,我要恭喜你才是,宫中生活诡桀无常,圣上又最不喜宫妃和朝臣来往,你因此想要断了和我的来往,也是无可厚非,不过我只提醒你一点,凡事不要鼠目寸光,你也不想想,宫中诸妃,尹氏背后有太子,万贵妃背后有刘文静和秦王党,你呢?你有什么?不外是圣上宠爱,单靠这一点,想要在宫中立足,是远远不够的,尤其你又怀了皇子,无疑是领先尹氏和万贵妃一步,人都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当心两人联手对付你,圣上日里万机的,现今又是非常时期,举国处处都是反王,他未必有心思关注后宫变故,你自己当心了。” 一番话说得情意切切,似是处处替宇文娥着想,却又暗含威胁,提点她不可过河拆桥。 宇文娥也是聪明人,当然听出房玄龄话中含意,连忙说道:“房大人说的是,妾身也是有这样忧虑,所以才恳求房大人今后要更加照顾,至于房大人有何种吩咐。只要妾身力所能及,一定万死不辞。” 房玄龄心中微笑,终于说出引宇文娥过府的用意。“我也不要你万死不辞,我只要你设法帮我拿一张圣上的亲笔手谕。” 宇文娥微微蹙眉。还没来得及说话,房玄龄又说道:“当然,这件事是有些难度的,否则我也不会想到要麻烦你,但我相信你能力。完成这项任务应该是不成问题地。” 宇文娥无奈,只得说道:“手谕要写什么内容?”很简单,许以高官厚禄,招安瓦岗群雄,尤其是李密。.网,手机站wap,.cN.” 宇文娥眉峰蹙得更紧,沉吟片刻,试探问道:“房大人,恕妾身斗胆问一句,您是秦王党人?” 房玄龄撇了撇嘴。“不是。” “那做什么替秦王谋事?” 房玄龄没作声,良久轻叹口气,“不外是为利益所趋势。” 宇文娥大是惊讶。迟疑片刻,说道:“房大人你不像是个逐利之人。” “未必。关键看是什么利吧。” 宇文娥说道:“比如说?” 房玄龄苦笑。“我父亲的诗集。” 宇文娥惊讶之极,“房大人父亲的诗集找到了?”房玄龄找诗集地事。她一早就知道,也曾经帮忙搜索过,只不过是徒劳无功。 房玄龄点头,“是,在刘文静手里。” “你相信?” “刘文静此人风骨十分好,一向有一说一,他说有,肯定就是有。” 宇文娥哦了声,没再作声。 房玄龄对着窗外日光出了会神,转开话题问宇文娥,“昭仪娘娘,关于获取圣上手谕的事,你想到点办法了没?”宇文娥沉吟片刻,说道:“我有办法。” 房玄龄眼中露出笑意,“我就知道,凡是和圣上有关地事,没有一样能够难道昭仪娘娘。” 宇文娥尴尬的笑,摇头说道:“不是我,而是我恰好有个运房的亲戚,是个医官,因为懂得炼丹,又会看些天象,前几天入宫面圣,很得圣上看重,许多军国的大事,圣上都会提出和他讨论,征求他意见,所以我设想,假如可以说服他帮手,拿到圣上手谕,应当是不难的。” “这人是谁?” “他姓孔,叫做孔玉。” 房玄龄失口笑出来,“千金公主中意地那少年?” 宇文娥抿嘴笑道:“房大人也关心这些八卦?” 房玄龄笑道:“之前有朝臣议论,我听了那么一耳朵,”想了想又说道,“你打算如何说服孔玉帮手?” 宇文娥颇是自信的说道:“这个简单,我这个远房亲戚欠我们宇文家族一个天大的人情,只要我开口恳求,他找不到理由拒绝的。” 房玄龄给她勾起好奇心,问道:“什么人情,说来听看。” 宇文娥说道:“这件事说起来就话长了,许多年前,我父亲担任相州总管,有一次他上山打猎,结果遇到一对人马要绞杀一名怀孕少*妇和年幼少年,父亲路见不平,出手救了这少*妇和少年,送回总管府修养,后来少*妇难产死了,临死时候将那少年托付给父亲照顾。” “这少年不会恰好就是孔玉吧?” 宇文娥点头,“是,就是他,当时他大约五六岁样子,但是性情非常倔强,那少*妇死后,他独自一人把她尸身背到山上,挖了坑掩埋,坚决不要我们插手,当天夜间,他也离奇的失踪,从此以后再没有音信。” “然后这人最近突然来了长安,还托你引见,送进宫给圣上炼丹?” 宇文娥摇头,“不是的,他到长安我并不知情,是太医院的胡太医替他在医正官署谋了个位子,后来大约有其他人帮忙,他得到替圣上检查身体的机会,一来二往的,圣上就留意到他了。” “这样啊。。。。”房玄龄眉峰微微皱起,抽丝剥茧分析道:“胡太医那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地主儿,没好处的事他一向不做,他肯这样不遗余力提携一个小人物,一定有他不为人知的原因,这说明孔玉地来历值得调查,再有,胡太医是尹氏的人,尹氏和太子千丝万缕,孔玉很有可能也是太子党人,这样推断,你那人情不见得还能兑现。” 宇文娥却笑,自信说道:“我知道,不过房大人大可放心,孔玉三天前曾经拜访过我,我旁敲侧击询问他是否是太子党人,他斩钉截铁地否定了,并且意有所指告诉我,有意想要向秦王党靠拢。” 房玄龄大是好奇,脱口问道:“为什么?” 宇文娥苦笑,“这个他不肯说。” 房玄龄又想起一件事,“是了,刘文静受伤时候,好似经常看到孔玉在他府上进进出出,为刘文静诊治,我最初还以为是圣上地意思,后来听人讲,圣上选派去诊治刘文静的是胡太医,但是被刘文静拒绝,此后圣上就没有再选派太医,由此推断,孔玉貌似完全是在免费在替刘文静诊治地了,如果实情果真是这样,说他有意向秦王党靠拢,倒也不是空口说说。” 宇文娥说道:“妾身也是这么看。” 房玄龄百思不解,“奇怪是为什么呢,秦王明明已经落势,他究竟看重他什么?” 宇文娥踌躇了片刻,字斟句酌说道:“我想,也许是远景吧,秦王其人,底子很厚,现在虽然给圣上压得打压得抬不起头,但是迟早有一天,他会东山再起。” 房玄龄笑出来,若有所思看着宇文娥,“你这么肯定?”不期然想起刘文静,一时失了神。 宇文娥反问房玄龄,“房大人怎么看?” 房玄龄出了会神,避重就轻说道:“秦王是个有才干的人,这一点我相当认同。” “所以?” 房玄龄圆滑的笑,四两拨千斤的说道:“所以,我才会找了你来,要你帮手,替他拿到圣上的招安手谕。” 宇文娥露出心领神会的笑,“我猜得不错,你肯答应刘文静的要求,果然不全是为了那部诗集。” 第三品 长乐未央 第三六章 手谕(1) 万喜的身子不适,持续已经有好几天,但是她始终没吭声,及至平阳公主和千金公主来探望她,见她面容苍白,不住呕吐,觉着奇怪,追问个中的原因,万喜迫于无奈,只得说道:“我大约是有身了吧。” 千金听得糊涂,“有身?什么有身?” 平阳不耐说道:“笨,小喜怀有小孩了,”猛然想起一件事,跳起二十五丈高,“我的个神,你进宫才没几天,这就有了,未免是有点说不过去,小喜,你该不会是没进宫之前,有些稀奇古怪的事,没告诉我吧?” 万喜苦笑,“公主,你想到哪儿去了,我进宫虽然不是经由正式的秀女选拔,但是侍寝之前,也是有嬷嬷仔细查过身,确认是未经人事,才正式送交圣上寝宫的。” “可是,可是你受幸还不到一个月,怎么可能就会有身?” 万喜苦笑,脸上红了红,羞声说道:“我进宫那天,恰好是受孕敏感期。” 平阳听得满头雾水,“什么受孕敏感期?” 万喜羞得脸通红,心里有些着脑,但是转念想到平阳母亲窦氏夫人早逝,多半是没人和她说过这些女子的私密话题,当下只得含羞忍怯说道:“女子成年来了天葵之后,就表示她可以孕育后代了,此后每月之中,总有几天,是受孕期,这期间假如女子和男子有了,有了十分亲密的接触,就会有身,十月之后。生下娃仔。” 平阳恍然,脸上也是红通通的颇是不好意思,“原来是这样。”随即喜滋滋的想,“得赶紧把这事告诉父皇去。他肯定高兴得昏过去。” 万喜却摇头,“先不着急,找个稳妥的人来,仔细检查过,确认属实再说。” “也对。可是找谁呢?”平阳叹了口气,“太医院里一个咱们地人都没有。” 千金心头一动,蓦然想起一个人,脸上腾的红成一片。1--6--K 平阳发现她异样,问道:“你想到谁了?” 千金干笑,“就是上次在太医院遇到那位孔玉孔先生,他好似是学医术的,也许可以帮忙。” “人信得过信不过?” 千金干笑,呐呐说道:“不晓得。”想起那如玉一般地年轻人。呆呆出神,险些流出口水。 平阳取笑道:“千金,这都多少天了。你那颗忽悠忽悠在九霄云外的小心肝,要什么时候才会回到本尊啊?” 千金给她调侃得满脸通红。突然想到一条理由:“之前刘大人受伤。可不就是孔玉给料理地,他明知刘大人是秦王党人。还是用心诊治,由此推断,最少他对我们是没有恶意的。” 千金摇头,“你这话可不对,就算你推断正确,也只能说孔玉对刘大人没有恶意,对小喜可未必,因为别的不说,至少明面上看起来,小喜和刘大人显然是毫无瓜葛的,孔玉对刘大人有心,不见得会对小喜一视同仁。” 千金忧愁的皱紧眉头,“那怎么办?” 千金叹气,“没得办法了,只好将刘大人府上那个徐登封大夫设法带进宫,替小喜诊断。” 万喜没作声,沉吟片刻说道:“这做法风险系数着实是大,”顿了顿,“暂时不急吧,再想想办法。” 竒 書 網 ω ω w . q i δ h μ 9 ㈨ . c ó M 正说话间有人在珍珠绣帘外头应了一句,“要想什么办法?” 紧接着李渊撩开绣帘进门。 三人慌忙起身请安,“怎么不见宫女通报?” 李渊笑道:“是朕地意思,宫女说你们三人在说悄悄话儿,朕有心窃听。” 万喜笑道:“好好的皇上不做,做了听壁角的偷儿,圣上今天怎么有雅兴过丽正宫?不是说要去甘露殿挑新进宫秀女的么?” 李渊笑道:“一早看完了。” 万喜笑着问道:“收获如何?” 李渊大叹,“普通,没有一个比得上贵妃的姿容,勉强挑出十人,其他的全部分给尚宫局安排做宫女。” 千金咋舌,这十人毫无疑问将是后宫八卦和是非的生力军了,偷偷看向平阳,果不其然发现她也在皱眉。 平阳心中甚是感慨,觉眼前的父皇说不出的陌生,回想从前,每每提及美色,父亲从来严词拒绝,现在可好,普通女人他也来者不拒,一挑就是十个,该不会是在拼命想要挽回从前被浪费地大好时光吧? 记得以前孔子说,食色,性也,果然不差。平阳叹气,不期然想到了柴绍,暗自发誓将来一定要从严治理,就算自己比他先死,也要逼迫他写保证书,假如续娶别的女人又或者和别的女人纠缠不清,就诅咒他终身不举,嗯,不如干脆给他带副贞操带算了,密码不告诉任何人。。 胡思乱想了一阵,又哑然失笑,想自己发什么白日梦,和那位柴家长公子八字都还没那一撇,就开始想日后地生活了,尤其还是这么野漏的内容,真是不羞。。。 立在旁边心念千百转,半天没言语,脸上红云倒是一阵红过一阵。 李渊和平阳这女儿从来不贴心,这会儿也没功夫体察她古怪心事,一双犀利鹰眼只看向万喜,沉吟了阵,皱眉说道:“小喜,你脸色苍白,是哪里不舒服万喜别开脸,含混说道:“大约是吃坏了肚吧,觉着不甚舒服。” 李渊霎时紧张,“有无传太医过来诊断?” 万喜笑道:“小小一点不适,休息几天就好了,不用劳烦太医。” 李渊瞪她一眼,“这怎么行,你看你,身上有病痛,半点精神都没有,”随即吩咐跟在身后地高力士,“力士,你去宣孔玉来,替贵妃诊治看。” 三人都愣住了,面面相觑,说不清心里感受,只觉世间事真是奇妙万分,刚刚才说到这个人,觉着他不可信,转眼之间,人家走别地路径,一样进到丽正宫了,千金心跳如鼓的想,“莫非是天意?” 万喜和平阳倒还沉着,万喜笑着说道:“孔玉?是不是那次在医正官署遇到那年轻人?”“是。” 万喜看了平阳一眼,小心问道:“圣上似乎对他还挺赏识地?” 李渊点头,“这年轻人不错,”说完神情暧昧看着万喜,“他给朕开出的药丸,吃了很有效果,小喜你没发觉?” 万喜愣了片刻,跟着脸腾地通红,简直要烧起来,“圣上。。 李渊仰头哈哈大笑。 千金看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才想要想要发问,却给平阳悄悄伸手制止,偷眼看平阳,发觉她也是脸如红霞,尴尬难言,再见小喜只差找个地缝钻进去的羞恼模样,虽然仍旧是疑惑,多少隐约也猜到,父皇刚刚说那话,多半是在暗示些不好给外人知道的私密意思了,当下就没有再问。 “朕打算在宫中修建一座丹阳宫,专门给孔玉居住,方便他观星相,还有就是给朕炼丹。” 万喜心念翻转,“观星相?他还观察星相?” “对,”李渊说道,“这年轻人对天象和炼丹术都有独到见解,很得我看重。” 万喜眼中波光流转,看了千金一眼,玩味笑道:“看来千金还挺会挑人的。” 平阳隐约猜到万喜隐讳的意图,也笑出来,“谁说不是呢。” 第三品 长乐未央 第三六章 手谕(2) 孔玉跟在高力士身后,低着头,状甚恭敬模样,进入丽正宫,高力士在前边通报,借着这个空档,孔玉整了整长衣,正好腰带位置,振奋精神,双眼熠熠生辉,宛若明珠。 高力士说过,除了圣上以外,千金公主也在丽正宫,他对那小公主有一种莫名的好感,那个纯正的小人儿,就像年幼时的自己,因为没有经历风霜,不晓得人间的疾苦,完美得像是最上等的官窑陶瓷,让人忍不住想要爱惜。 丽正宫这位新得宠的万贵妃,他一早从昭仪宇文娥处了解到,知她正是娥最近受到冷落的直接原因,但是不知是为什么,娥对这位贵妃娘娘,并没有怨恨嫉妒之情,恰恰相反,娥对她赞誉有加,他觉着奇怪,问娥个中的原因。 娥只是笑,轻描淡写说道:“这女子才智远远在我之上,别的不说,她进宫没几天就击败尹氏,反观我,和尹氏缠斗这么久,从来没赢过他,单单这一点,就足够我佩服她的了。” “那么你打算如何处理和她的关系?你时下怀有身孕,有没有想过放手一搏,求封皇后位?” 娥没作声,沉吟良久,含混说道:“这不由我决定,”又正色警告孔玉,“宫中到处是人耳目,小心口舌,许多敏感话题,不可随便说出口,以免生出祸端,你明白么?” 孔玉立即噤声,“我很抱歉。” 娥又缓声笑道:“日后如果有机会,你不妨也去丽正宫那边走动走动,看看有什么能够帮得上忙的,一定不遗余力。” 孔玉踌躇了阵。问道:“娥,你觉着万喜是哪方的人?” 娥冷笑,瞟了孔玉一眼。“你问出这样问题,足以说明你眼光不够犀利。看不见关键之所在。” 孔玉碰了个软钉子,脸上讪讪的,娥又笑,淡淡说道:“也难怪,你甫自来长安。对朝廷变化莫测时局,没有基本认知,识别起来存在困难,也是理所当然的,平阳公主和千金公主是秦王党人,万喜是两人引进宫地,有了这层关系,万喜就算有心开脱,也决计撇不干净。.http://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更何况她还间接救助过刘文静,因此她就算不是秦王明面上的人,也必定会在暗处力挺秦王。” 孔玉哦了声。沉吟片刻,试探问道:“娥。你有没有想过入秦王党?” 娥凤眼微微眯起。秀容现出恼怒,低声喝道:“你不想活了是么?这样问题也敢在宫中胡乱问。你信不信离此间四步远处就有太子党人?” 孔玉心下一沉,才想要四处张望,娥又厉声说道:“不可四处看,以免引得人疑 孔玉霎时僵住,额头开始冒出冷汗。 娥叹了口气,望着天空流云出了会神,淡淡说道:“太子有圣上撑腰,勉强和秦王打成平手,但这是暂时的,我看地是将来,圣上迟早会龙潜,届时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就我个人而言,”她斟酌了阵,“我看好秦王,假如有机会,倒是有心投石问路。” 孔玉心想,这倒是和我不谋而合了。 “那我们就耐心等机会吧。” 这次谈话才过去没几天,娥随即送来消息,说刘文静委托房玄龄取得圣上招安瓦岗的手谕,房玄龄将这工作交给了她,她觉着是机会,所以也没有推辞,但是问题地关键是,要如何才能拿到手谕? 孔玉对着夜空中闪烁如灯火的星子出了会神,笑着说道:“不难的,我有办法。” 娥大是高兴,只差撩起裙子跳大腿舞,“我就知道,找你做这件事是再对没有了,快说快说,是什么办法?”孔玉却笑,反问娥,“你知道古代帝王将相,从来都喜欢假称自己是帝星转世,是上天之子,既然是帝星转世,当然离不开辅佐的文弼武相,时下朝廷之中,能人虽然是多,但你有没有发现,尚书省的正位、领军府和卫军府地正印都还虚悬着?” “对,确实如此。” 孔玉笑道:“行了,这就是我下功夫的地方。“你要怎么做?” 孔玉只是笑,“说的多了就没意思了,尤其你也说了,须得谨防隔墙有耳,总之一句话,两天之内,我一定将手谕给你要来就对了。” 娥见他胸有成竹模样,虽然不明就里,还是无端的生出许多信心,及至想到一件事,又微有忧色说道:“还有一个问题,圣上书法甚是难看,轻易从不动笔,想要说服他写字,估计也费点周章,你得有所准备。” 孔玉愣了愣,沉吟了阵,说道:“我知道了。” 这是头一天晚间发生的事,娥和孔玉分手,孔玉回住处翻查星经,约莫有了个大概,第二天上午正打算进宫面圣,圣上却差了高力士来宣旨,着他即刻去丽正宫,为万贵妃诊治身体。 孔玉心中大喜,这大约就是通俗所说的瞌睡时候天上掉枕头了,他正愁找不到机会亲近万贵妃,今次正好借机说明自身立场。 尤其高力士还提到,千金公主和平阳公主也在万贵妃寝宫。 让孔玉小心肝扑通扑通蹦跳了好几把。 行至丽正宫内室门口,高力士先说道:“奴婢领了孔玉,来给贵妃娘娘诊治。”李渊在里边说道:“进来吧。” 高力士推开大门,示意孔玉进门,孔玉行至李渊跟前,也不敢抬头打量众人,屈膝跪在地上,“给圣上,贵妃娘娘请安。” “起来吧,”李渊亲切说道,“孔先生,贵妃身子不适,你替她诊治看。” “是。” 万喜坐在垂帘背后,孔玉站起身,自诊箱之中掏出药枕和金丝,一端饶在万喜左手的手腕上,系住尺脉,药枕轻轻枕在腕部,千金和平阳一左一右站在旁边,目不转睛看孔玉诊脉,李渊坐在旁边,等他结果。 千金声若蚊蚋和平阳议论,“这就是传说中的金丝问诊?” 平阳点头,“难为他小小年纪,不晓得能不能诊断出来。” 千金两眼冒着桃花,脱口说道:“诊脉都诊得这么帅,我真幸福。” 平阳翻了翻白眼,“真是家门不幸,丢尽了我李家的小脸蛋。” 千金脸上腾腾得绯红,比火烧天还要红艳。 万喜抿嘴轻笑,想起柴绍,却又莫名叹息,有一个诚心喜欢着地人,即便他不是为你所有,只要能够偶尔见到,也都是无比快乐无比幸福的啊。孔玉诊治了片刻,目中露出惊讶神情,稍顷收了金丝,对李渊说道:“恭喜圣上双喜临门。” 李渊听得精神一振,“什么喜事?还是双喜临门的。” 孔玉斟酌片刻,将昨夜想好地一番说辞在脑海之中再度重复一遍,确信是没有错误,这才开口,“圣上有两喜,第一喜,辅佐明君治理天下的文昌星和武曲星,乃至日月分司、天相禄马、魁钺天府等众多将星具体方位,小人已经计算出来,圣上得了这些人,不仅可以平定天下叛乱,更可开创雄图霸业;第二喜,贵妃娘娘有身了,看情形,还不到两个 李渊愣住了,心念流转之间,大约猜出了万喜地受孕时间,正是她进宫那夜,顿时高兴得合不拢嘴,“是嘛?你说地是真的?”孔玉笑道:“千真万确。” 李渊当场乐得找不到眼睛,“我真是骁勇。” 孔玉说道:“不过娘娘身子好似是纤弱了些,容小人开一些家传地滋补药方,给娘娘补身,另外还请圣上同意,允许小人每月为娘娘诊断一次。” 李渊乐道:“好,没有问题,“随即想到前一喜,连忙又问道:“你说那些将星们具体都在什么方位?” 孔玉沉静的笑,看了万喜三人一眼,一字一字说道:“洛仓,瓦岗山,西魏,大魔国。” 李渊打了个突,“秦王前线?” “对。” 李渊没作声,踌躇片刻,问道:“那要怎么办?” “很简单,招安。” 第三品 长乐未央 第三六章 手谕(3) 李渊凤眼微微眯起,沉吟着没作声。 平阳和万喜互视一眼,吃不准招安是秦王的意思还是孔玉受其他人所指使,都不好帮腔,各自沉默着,千金顾着偷看孔玉,压根儿没留意他说什么,脑子里龙飞凤舞的设想了无数中获取他青睐的方法,只是可惜贼胆儿有限,半点行动也不敢有。 孔玉接着说道:“招安之事,圣上要速速做决定,秦王前锋卫王,是本朝第一勇猛的武将,有他相助,秦王攻破瓦岗是迟早的事,卫王的性子我也略有所闻,喜欢杀伐,遇着旗鼓相当的对手,不分出高低胜负,是决计不肯罢休的,这样习性在平时也就算了,一落到战场上,那必定是你死活我的,一旦两方交战,损折了哪一方,对大唐的江山社稷,都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李渊哦了声,“那也是。”却没表态。 “另外,招安不仅仅是策略,更是顺应天象的问题,天意不可违背,凡人智能有限,无法窥破天意也就算了,假如窥破天意又不肯顺天行事,那就是逆天,是会有严重后果的。” 李渊心头一震,连忙问道:“什么后果?” 孔玉轻笑,就料到抛出这诱饵李渊会沉不住气,“上天想要成就一个人和毁灭一个人,都是易如反掌的事,自远古以来,雄才大略的君主,因为顺应天命行事,坐拥天下,成就一番惊世的伟业固然是有,可是也有不少。虽然是为天所选中,成为君主,可是不遵从天意。逆天行事,由此导致的恶果。也是有目共睹,最近的例子,莫过于是前隋皇广,他当政时候,做下不少大兴土木东征西法的事。这当中上下不停落下明示,比如:三伐辽东,途中有数百地野鸟,飞到队伍当中,阻挠队伍前进;修建扬州江都行宫时,扬州大河江水赤红如血,一月不散;修建丹阳行宫,大风起于西南,吹倒灵台候楼。丹阳其他地方却又安然无恙,都是上天在暗示他,要求他改进。他始终是不听,结果如何?” 李渊听得心惊。.网,电脑站www,.cN.又踌躇片刻。说道:“好吧,招安。我即刻叫人草拟招安圣旨。” 孔玉却笑,摇头说道:“不,圣上,招安的圣旨,须得你亲自书写才行。” 李渊大皱眉头,“要朕的手谕?” 孔玉笑道:“是地。” 李渊神情略略尴尬,断然拒绝道:“不成。” 孔玉故作惊讶,沉吟片刻,试探问道:“是什么原因?” 李渊尴尬之极,又不好意思说出是因为自家书法过于丑陋,不能见人,这理由着实是有损尊严他身为皇帝的尊严,只得反问孔玉:“为什么非得要朕地手谕?” 孔玉微笑,心想我就等你这句话了,等我说出理由,你再难有拒绝的余地,“因为今次的招安不同以往,瓦岗群英,大多数都是草莽出身,自由惯了,对朝廷官爵厚禄,其实并没有多少向往之心,就像是一群翅膀坚硬有力的鸟儿,脖子上边没有封套,想要驯服这群人,就需要做主上的人有高度地诚意和用心,而一张出自帝君亲笔的手谕,无疑最具有代表。” 李渊无言,孔玉说得句句在理,想要反驳都无从说起,可是要他就此投降,将那手狗都嫌弃的鬼画桃符字迹拿来见人,又实在是没有面子,左右为难之下,始终沉默不言。 这时万喜柔声问了一句,“圣上,你心中有什么忧虑之处,不如说出来,让孔先生设法解决?” 李渊脸上一红,轻轻咳嗽一声,又踌躇片刻,不甘不愿说道:“孔先生说的固然是有道理,但是朕的手谕,朕的手谕。。 孔玉强忍住笑,“如何?” 李渊一张老脸几乎要飞起红云,狠了狠心,含混说道:“朕的书法,不大好辨认。” 万喜愣住了,吃吃问道:“为什么?” 孔玉忍了又忍,才没笑出来。 李渊羞愤之极,要不是万喜正得宠,真想将她叉出去扁揍二十大板子。 平阳忍笑解释道:“父皇的书法,自成一派,写出来通常只有他自己认得。” 万喜啊的捂住小口,“臣妾知罪。”瞟了一眼李渊藏在袖子里边地小龙爪子,想要忍住笑容,可惜不大成功,弯弯菱角嘴翘起老高。 李渊跳起来,又是恼怒又是气愤,一张老脸红成小苹果。 万喜是何等样人,赶在李渊爆发之前,轻描淡写又柔情蜜意的说了一句,“不过那也没什么,圣上在臣妾心中,还是一样的光彩四射,不仅如此,”万喜脸上适时露出羞涩笑容,“有这样小小地微不足道的弱势在,臣妾反而觉着圣上更加可爱,对圣上地爱慕之心,有增无减。” 甜蜜密语喜煞人,李渊满肚儿火气,因万喜半分银子也不要地一堆白话,登时烟消云散。 千金和平阳在旁边看得都目瞪口呆,各自对万喜的仰慕,又增加了一百多层,千金想到孔玉,平阳想到柴绍,都忍不住齐齐在心中感叹,“什么时候我才有小喜这样地本事,三言两语就将喜欢之人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呢?” 孔玉察言观色,见着李渊眉开眼笑,趁机说道:“圣上,关于手谕。李渊瞪了孔玉一眼,勉为其难吩咐门口高力士,“力士,进来伺候笔墨。” 高力士在门口听到李渊这一句,惊讶得眼珠险些蹦出来,赶紧推门入内,试探问道:“圣上要写字?” 李渊没好气应了一句,“不行吗?” 高力士干笑,慌三慌四的应道:“奴婢该死,奴婢这就伺候圣上书法好在万喜一向喜欢吟诗作画,寝宫内现成的就有文房四宝,高力士铺开宣纸,磨好墨汁,李渊提笔才打算写,又顿住了。 “怎么了?” 李渊没作声,踌躇良久,问道:“孔先生,烦请你告诉朕,瓦岗这些人,假如一并归降,应该怎么处理,最为妥当?” 平阳和万喜都是触觉敏锐的人,一听李渊言词,立即猜到他是在担心秦王借着招安的机会,将瓦岗一干人直接收归门下,秦王党如虎添翼,必定会打破现如今和太子的平局,到那时候,刚刚组建的朝廷格局势必又要发生动荡,这对初初才立稳脚跟的皇太子李建成,是万分不利的。 孔玉心中隐约也猜到李渊顾虑,略一沉吟,笑着说道:“简单,除了招安手谕以外,圣上可以再出一道圣旨给秦王,要求秦王在招安瓦岗群英之后,立即差重兵护送过长安,由圣上亲自安排。” 李渊满意露出笑容,“不错,是个办法。” 随即硬着头皮开始写招安手谕,一笔一笔落下去,忍不住偷眼打量众人,发现大家目光都转向他处,孔玉认真研究墙上万喜的字画,平阳持续发呆,万喜低着长睫假装是在沉思,千金万年不变对着孔玉流口水,不管是有意还是无心,四人反正齐齐装做没有注意李渊笔下所 这样漠视态度,要换在平时,李渊必定暴跳起二十五丈高,可是此时又不同以往,老人家被迫献丑,一颗老心已经难过成千万片,此时倘若还有无数人在旁边观瞻景仰,指点评论,怕不恼羞成怒得一头撞死?所以这会儿众人一致无视,反而让老爷子多少觉得安慰,可以自欺欺人想,不怕,俺的字虽然丑,好歹他们都没看见。 手谕写妥,李渊从头到尾检查一遍,觉着是没有错误,立即亲自动手用火漆封口,交给高力士:“差八百里流星快马,星夜兼程,送到洛西,交给秦王,”末了还不放心,又补充一句,“传旨时候特别嘱咐秦王,这道手谕,无关紧要的人,一律不得查阅,否则杀无赦。” 众人大乐,却也不敢露在面上,高力士低声应道,“是。” 第三品 长乐未央 第三六章 手谕(4) 虽然是全速的前进,招安的手谕送到洛仓前线,也已经是八月上旬的事。 在此之前,如孔慈所设想的,裴元庆在七龙谷依靠唐军和徐家兵库的兵奴帮手,成功拿获了尉迟恭,又经过谢映登循循诱导,裴元庆最终依照孔慈所计划的那样,秘密押着尉迟恭赶去了海曲关,算是投诚,与之同行的,还有被俘虏的突厥铁骑和战车,伏曼容也在其间。 谢映登则返回瓦岗,报告剿灭刘武周先行军的消息,说法是:裴元庆打死宋金刚,尉迟恭为着替宋金刚报仇,打死了裴元庆,谢映登依靠对东阳关地理的熟悉,将尉迟恭诱入七龙谷,再从山上投射硝石、炸药和巨石等物,最终消灭了尉迟恭连同随行的突厥铁骑。 谢映登带回来的消息,使众人又喜又悲,喜的是刘武周两员心腹大将都死于非命,对他是毁灭性的打击,悲的是裴元庆丧身,裴仁基因为白发人送黑发人,伤痛得几度昏厥,程咬金夫人裴翠云该时正怀有身孕,得到这一消息,惊痛之下,当天夜间小孩流产,裴翠云数次休克,命悬一丝,急得程咬金险些一夜白发,谢映登为此愧疚不已,几乎就要说出裴元庆下落,及至考虑到大局未定,又事关瓦岗一干老小生死存亡,到底还是忍住了。 瓦岗这边固然是喜忧参半,海曲关也不例外,东阳关一战,孔慈带伤归队,让李世民和李元霸好生忧虑,连带也影响了军心。幸好随后赶来的裴元庆和尉迟恭,又给众人吃了一粒定心丸,尤其裴元庆。才赶到海曲关,即和李元霸在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先决条件之下。酣畅淋漓的大战了五百多个回合,最后李元霸侥幸胜出,但是裴元庆不凡的实力也得到了众人地认同,有这样虎将加盟,平乱大军信心大振。 不过。考虑到裴元庆时下还是诈死的身份,也不好派遣他出面迎战,李世民和孔慈协商之后,最终将他派去了离此间不远的乐平关,操练兵马,至于他带来地突厥铁骑和战车,则收编入队,自成一营,仍然交给伏曼容指挥。.http://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 尉迟恭这方面。情况就比较棘手些,李世民用尽了各种方法,想要说服他降唐。都给尉迟先生严辞拒绝,不管秦王说什么。尉迟先生翻来覆去只得那么一句:“败军之将。要杀要剐随便你,想要劝服我背叛主公。向唐军投诚,绝无可能!”李世民头痛不已,去孔慈休养的大帐,向她要计策,孔慈却笑,对着在帐门外露出一线地高远天空出了会神,说道:“先把他软禁着,等我们拿下瓦岗,攻伐刘武周的时候,自然会有办法让他降服的。” 李世民满腹疑云想要追问,徐靖挡住了他,不耐说道:“这件事先这么着吧,还是那句老话,贪多嚼不烂,先平了瓦岗再说吧,现在又不是缺人用,你急个什么劲呢?就不能让她多休息一点么?”越想越是有气,“你就是恨不得将她累死了。” 李世民给他抢白的讪讪的,脸上多少有些挂不住,很想要发作,可是见到孔慈苍白面容上一丝血色也无,瘦削脸颊因为失血过多地缘故蜡黄似金纸,又忍住了,愧疚说道:“徐先生说的是,小王确实是过于心急了些,凡事都妄想着一蹴而就,真是不该。” 徐靖瞅了他一眼,严峻面容缓和了些,说道:“尉迟恭愚忠又固执,对刘武周死心塌地,要收服他,除非是刘武周死了,又或者刘武周亲口同意他顺服你。” 李世民听得一呆,“原来是这样,这可难了。” 徐靖没好气说道:“知道就好,所以当下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尉迟恭好酒好菜将养着,等攻打刘武周的时候,再做打算。” 李世民无奈,心下颇是失望,沉吟着没做声。 孔慈看在眼里,温言说道:“放心,到时候我自然会有办法就是了。” 李世民这才略为展颜,“好。” 裴元庆和尉迟恭的事暂时就这样安置下来。 招安手谕抵达送交李世民之后,其人略略扫了一眼,即拿去给了孔慈和徐靖二人。 除了招安手谕以外,交呈给两人的还有刘文静例行的短信。 在短信之中,刘文静大略的解释了取得圣上手谕的过程,他行文十分谨慎,半个字也没有邀功,一五一十说明此次取得手谕,完全是房玄龄地功劳,再有就是孔慈安排得当,事先打探到房玄龄的需求,差人收集来房玄龄父亲的诗集交给他,当然,经过此次交手,刘文静对孔慈地敬佩又增进一百多层,也越发的肯定,有孔慈相助,秦王迟早会坐正太子位。 在短信地末尾,刘文静写道:“事情做成之后,房玄龄亲自过府通告,取走诗集地同时,也隐约提到,日后如有需要他帮手之处,可以说出来和他商量,瞧这情形,好似是有依附之心,不知秦王如何想?” 李世民甚是高兴,立即回复刘文静:求之不得,速速联手。 房玄龄是如何取得手谕的,刘文静并不知道,但是孔慈却很清楚。 原因无他,徐登封经由秘密管道,也有悄悄送来一封短信,交呈徐靖和孔慈,详细说明了房玄龄如何挟持宇文昭仪,宇文昭仪又是如何请求孔玉帮手,最终获得手谕地,徐登封在短信中写道:我百分百的肯定,促成这件事的孔玉,就是我最小的师弟徐玉,那年徐家堡被攻破,师父战死,我躲在药房橱柜里,徐玉随他妈妈出逃,后来就再没有消息,我看他医治刘文静的处方和处理刘文静伤口的方式,完全是师父手笔,尤其刘文静还提到,他是从相州来的,所以退一万步讲,就算我猜测有误,他不是徐玉其人,也必定是徐家堡的家奴,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改姓了孔。” 徐靖合上短信,凑到烛火跟前烧毁,出了会神,问孔慈道:“你觉得登封说的话有没有可能?” “登封心细,应该八九不离十的。” 徐靖说道:“如他是徐玉,为什么会改姓孔?” 孔慈微微蹙紧双眉,不期然想到了徐尧,轻声叹了口气,“也许他出逃后被孔狄拿到,也许他有心报仇,改换姓名混入相州大营,也许是他变节,向孔狄投诚,顺便改换姓氏以示诚意,都有可能。” 想到徐家堡破亡之后,徐尧孤身一人,陷落在相州大营,受尽酷刑,还背负徐家堡以及自己的误解和怨愤,那种不为人知的痛苦,该是多么的摧折人心。 孔慈轻声叹息,说不清是悔恨是无奈是感伤,当年在储卫营学艺时候,徐尧还是多么天真单纯的少年,一昔之间获悉那样沉重不可见人的出身背景,怎么可能会不露出痕迹,设若那时候自己细心一些,不要那么高傲,于他的私人事务多了解一些,不要总是对他冷漠以待,徐家堡日后的悲剧,是否能够避免?徐尧的死,是否也能避免? 时光不能倒流,从前不能假设,一切争端和变乱业已造成,战火造成的毁损可以修复,但是人内心深处的创伤,永远不能弥补。 徐靖见孔慈眼中泪光盈盈,神思恍惚,笑容凄惶,猜知她多半是想到徐尧了,酸溜溜有些气苦,却又不好发作,轻轻咳嗽一声,说道:“唐王亲笔手谕既然拿到,接下来要如何做?” 这一句成功转移孔慈注意,“送去瓦岗给小谢,”她顿了片刻,“令他着手开始实施第二步计划,出击魏征。” 第三品 长乐未央 第三七章 出击(1) 出击(1) 八月初十,蛰伏了将近有一个月的唐军突然发起攻击,有金锤李元霸领头,以突厥青铜战车打前阵,身穿铁甲的弓箭手紧随其后,接着是带着云梯和铁锁的骑兵部队,徐靖和五百步骑在最尾,秦王李世民坐镇高台监守全局,指挥铁甲战车杀出血路,弓箭手和骑兵部队随即攻城,残兵游勇由步骑收拾,在这一战中,李世民展现了他精湛的统筹和调度才华,整个进攻局面有条不紊,一方出现缺口,立即调遣最近兵勇补充,而兵源的补充有孔慈协调,保持源源不绝,前方战死一定数量,不出一时三刻,后防必定调派出同等数量进行增援。 在这种不止不息持久凶狠的攻击之下,海曲关守城的偏将刘政很快就吃不住劲,发出红色焰火求救信号,但不知道是为什么,信号发出之后始终不见后备部队过城门增援,刘政迫不得已,只得亲自骑快马赶去内城官署衙门请示单雄信。 单雄信彼时还在睡梦之中,获知城门紧急,惊得面无人色,慌张套好铠甲,挺枪上马,带了人马和刘政赶去外城口,然而为时已晚,唐军炮火攻击和铁甲战车摧毁了城门,李元霸一马当先,带着步骑杀入海曲关内,那情状犹如出山的猛虎,逢人就砍,见人就砸,所到之处,无不血流成河,他手下兵勇也好似是杀红了眼,见到身着兵服的瓦岗游勇,不管三七二十一,三个五个一起,扑上去就是一通乱砍。到处是残缺不全的尸身和挣扎着一口气尚未断绝的伤兵,整个海曲关因这一群夜叉恶鬼,变成了血海地狱。 不过唐军屠宰瓦岗兵将固然是不遗余力。对平民百姓却十分谨慎,虽然当中也出现误伤。但也竭尽全力避免伤及无辜。 单雄信和刘政深陷在重围之中,放眼望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就在昨天,他写给李密的战报还大言不惭地吹嘘。说海曲关是如何的固若金汤,唐军又是如何的萎靡不振胆小萎缩,这些日子不管如何地骂阵,都不敢出面迎战,所谓天下第一勇士李元霸,也夹着尾巴勤恳扮演缩头乌龟,结果好了,就像是算计好的一样,老天爷存心要和他开一个恶意低级地玩笑。战报才刚送出去,唐军就发动毁灭性的攻击,单雄信看着满地尸横遍野。.1-6-K,手机站wap,.Cn.心口一阵冰凉,自此才知道。原来唐军并不是没有实力攻克海曲关。他们不过是在等机会。刘政砍倒两名唐军兵勇,和单雄信背靠背苦战。“将军,我们怎么办?” 单雄信苦笑,扫了左右一眼,只见到零星几个瓦岗兵勇,兀自在为着生存苦苦挣扎,放眼望去,皆是背插唐营标旗的骑兵以及身穿唐服的步骑,在不远处,李元霸战得兴起,脚边堆积的瓦岗兵勇尸身已经到达膝盖,金锤上血迹斑驳,其人浑身上下血红一片,看他挥舞金锤地气势,显然受伤的人不是他。 而大门口金甲战车明黄华盖底下站着那人,面容肃穆,双眼沉着冷静,正是平乱元帅李世民。 单雄信叹了口气,心下佩服李世民,确实是个很沉得住气的人,不显山不露水,忍耐这么长久,乍一出手,就攻城略地,现在外城被攻破,内城全部是百姓,根本没有储备兵力,撤回内城的意义已经不大。。。。 单雄信笑了,擦了把脸上的血水,对刘政说道:“老弟,不外是两条路,要么降唐,要么战死,你想走哪条?” 刘政听得心惊,没敢应声。 单雄信轻笑,“刘政,你做我哥哥偏将有多久了?” 此时七名骑兵包抄来,手持利斧,将单刘二人圈围在中央,高头骏马不住喷响鼻,绕着两人打转,却不出手,看那情形,大约是想活捉。 刘政额头满是冷汗,后心冰凉一片,“三年样子。” 单雄信笑道:“三年之中,出过哪些业绩?” 刘政苦笑,甩脱额头的汗水,“小人愚蠢,担任单大将军偏将三年,寸功未立,勉强称得上功绩的,大约就是从邙山采集成块的巨石,修建海曲关城楼了,”他长叹口气,“城楼修建竣工当日,单大将军仔细测试过,说有了这道城楼,海曲关一定固若金汤。” 单雄信笑出来,“这世间没有固若金汤的城楼,除了这宗以外呢?” 刘政说道:“没有了,”终于忍耐不住,出口问道,“将军,你问这个做什么?” 单雄信吃吃笑道:“我在替你考虑是降唐还是尽节战死。” 刘政心惊胆寒,颤声问道:“将军地意思是?” “你业绩有限,不像是有才干的人,即便有心投降,李世民未必看得上你,所以不如尽节战死。” 刘政背后一寒,“那将军你呢?” 单雄信不无嘲讽的笑,“看这帮人围着咱俩当猴儿耍,不肯下杀手就知道,李世民有心想要网罗我,不过。。 “不过什么?” 单雄信冷笑,“我们单家儿郎,从来宁可站着死,不愿跪着生,更何况杀兄之仇,不共戴天,要我为血亲仇人卖命,绝无可能!” 刘政听得血气上涌,想起单雄忠地惨死,也红了眼,慨然说道:“好,将军,那我们就拼他个鱼死网破,战死殉城,消息送回瓦岗,在兄弟中间好歹也博个美名。” 单雄信轻笑,“谁说不是呢。” 李世民远远在城门处张望,见着单雄信和刘政状如疯虎一般,和围攻的骑兵缠斗,招招皆是两败俱伤地打法,反倒是表面看来占据绝对优势地骑兵,因为有生擒的成命在先,束手束脚地,不敢出狠招,几个回合下来,给单刘二人砍死好几名,看得李世民心痛不已。 孔慈因为受伤没有随同攻城,派了徐靖随同李世民坐镇,徐靖万般不愿,奈何孔慈一再坚持,只得同意,这会儿他站在李世民背后,满心挂着独自留在营区的孔慈,不晓得过得如何,想到她也许有何种需要(比如要喝水?)可是跟前没有使唤的人,只得无奈隐忍着(嘴唇干裂,两眼含着泪光,闪烁企盼光华?),就恨不得掉转脚跟奔回去,可是早晨临行之前,孔慈说了,“除非拿下海曲关,否则不要来见我。” 徐靖看着负隅顽抗拼死力战的单雄信和刘政二人,心里恨极,焦躁得简直要冒火,“调两队人马上前,用人墙困死两人。” 旁边兵勇领命挥动旗语,指挥两翼骑兵向单雄信和刘政二人靠拢,想要困住二人,然而包围圈虽然是缩小了,两人却越战越勇,兵刃所到之处,总有躲闪不及或吃不住劲的骑兵落地,或死或伤,粗粗远观计算,两人至少已经砍翻二十余人。 李世民摇头晃脑的赞叹,“单雄信其人可真是员猛将,瓦岗的战将,果然不同凡响。”于两人脚边堆积的铁骑尸身,忍痛装做是没看到。徐靖本来已经焦躁,听到李世民这话简直抓狂,心里一阵冷笑,悄声摘下背后长弓,自箭囊内抽出两支鸣镝箭,搭在弓弦上,振臂开弓,只听见噌的一声轻响,两支长箭同时飞射出去,破空声如裂帛,直取单刘二人胸口。 等李世民听到弓弦颤动,回头看时,长箭已经离弦,想要阻止也来不及。 李世民啊的叫了一声,蹦起七十丈高,怒视徐靖,“你这是做什么?!” 徐靖露出流氓笑容,“我射死这两个不识抬举的东西,”又吊儿郎当看着李世民,“怎么,不服,不服去妇联告我去。” 李世民气结,“你!。。。。”明智的闭嘴,孔慈不在,没人降得住徐靖这流氓。 两人这边争执,长箭去处,单雄信和刘政二人杀得双眼血红,因为体力透支,早就精疲力竭,虽然看到夺命的冷箭在烈日下闪烁银光向两人扑射而来,可是受困于越来越紧缩的包围圈,实在无处躲闪,只能眼睁睁看着长箭阴冷碧绿的箭头,噗噗两声,射入各自胸腔。 李世民啊啊的又叫了出来,心痛难忍的看着单刘两人中箭之后,身形摇摇欲坠,勉强用兵刃支撑,竭尽全力试图站稳,然而终究是不能够,中箭后不到三秒钟,即一前一后倒在地上,轻轻抽搐了下,就不动了。 徐靖的长箭是淬有见血封喉的剧毒,箭头入体,一眨眼的功夫,就可取人的性命。 李世民喟然感叹,无言看着徐靖,很想要开口薄责他几句,沉吟片刻,却又住口,只是轻声叹口气,“可惜了。徐靖面无表情,“结束了。” 随即转身步下战车,头也不回的出城。 八月初十,海曲关被攻破,单雄信战死,唐军取得平乱的首次大捷。 第三品 长乐未央 第三七章 出击(外编) 这是作者年少时候的记忆,本来是打算三言两语附在招安2里边的,但是写着写着就没收住笔,结果写出一箩筐,无奈只好单独出来,算是招安2的外篇,本章和故事本身没有关系,算是闲谈,交代作者为什么会把李世民写的这样不气派不上档次的原因。 小的时候看袁阔成的评书集兴唐传,提到单家兄弟和李家的纠葛,大意是这样的: 许多年前,秦王还在妈妈肚子里,李渊在长安当官,被当时的太子杨广所猜忌,想要杀掉他,李渊很害怕,就主动请缨要求调到太原去,老皇帝杨坚同意了,于是在一个晴朗的早晨,李渊拖儿带女的,从长安出发,赶去太原。 李家老小才离开长安,就遭到一伙蒙面人的追杀,李渊也是彪悍,和这伙人殊死博斗一番,居然侥幸逃脱,许多蒙面人都给李渊杀掉了,但是有一个跟在他身后紧追不舍,李渊一生气,回头朝这人射了一箭,结果箭头扯掉来人的面纱,露出本来面目,居然是杨广。 李渊惊得头发险些乍起来,杨广给李老大射掉面纱,也不好意思继续追缴他,只好抱头逃走。 李渊惊魂未定的带着一家几口连夜逃命,不免不休,结果使得怀孕中的窦夫人动了胎气,迫于无奈之下,李老大拣了一棵大树,让一窝人围成一团,给小孩接生(说明下,这个倒霉的生在大树底下的娃仔,就是我们英明睿智的太宗皇帝),他当时并不知道。自己此时已经进入陕甘十二省最有名的绿林大盗,也是陕甘绿林同盟地盟主单雄忠的地盘,这个地方叫做临潼关。是单老大祖业所在地。 事情又那么凑巧,单老大刚好该时回临潼关祖业休养。有小喽罗给他送信,说见到一队人马,追杀一群妇孺,单老大古道热肠,就带了一窝喽罗准备去帮忙。 当然他来得是有点晚了。这会儿我们英勇的李老大已经打退了杨广,正指挥家丁仆妇给夫人接生,自个儿在旁边放哨,以防杨广等人二度回折。.Wap,16K.cn. 于是历史地悲剧发生了,绿林好汉单雄忠本着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好意,带了一窝看来不像好人地兄弟,站在临潼关的一个小土岗子上,对着李老大方向张望,希望能帮上忙。此情此景,落在惊弓之鸟的李老大眼里,简直魂飞魄散。以为杨广又回来找茬,惊恐之下。颤抖双手不假思索开弓射箭。李家的箭法也是相当有名气的,这一箭射出去。正中单雄忠地心口。 一代绿林豪杰,就这样去天上和蛐蛐儿们一起唱歌了。 单雄忠死后,他弟弟单雄信继续盟主位置,继续统帅陕甘十二省,后来单雄信给李密收编,在瓦岗山上和秦琼徐茂功魏征等一窝人厮混,期间李世民长大,率领大部队讨伐瓦岗,小秦王聪明的很,暗中说服秦琼等人离开瓦岗,害得李密变成了光杆司令,不得不投降被招安。 这当中轮到单雄信时,其人始终记住当年的一箭之仇,誓死不投降,独自一人出奔瓦岗,流浪到了洛阳,后来他的才干被洛阳王王世充看中,就招了他来做妹婿,把自己宝贝妹妹许给他做老婆,单雄信就在洛阳落草。秦王收服瓦岗群雄之后,继续讨伐反王,走到洛阳,三下五除二,就把王世充给摆平了,然后,重头戏来了。 秦王灭了王世充还有他妹妹,留下单雄信,苦口婆心要求他归顺大唐,单雄信冷笑,这个牛人,开出三个条件,要求李世民答应:第一,秦王披麻带孝,给单雄忠做法事赎罪;第二,秦王向单雄信三跪九叩,诚恳表示忏悔,字数不下五千(嗯,字数限制是俺加的);第三,秦王自单雄信胯下钻过,表示诚意。 三个苛刻得天怒人怨的要求,李世民都一一答应了,(估计主要是为了表现他求才若渴的一面),并百分百的做到,没想到结果单雄信却仰天大笑,说,小秦王你上当了,我单家和你家有血仇,不共戴天,你要我归顺你,除非是河水倒流乾坤逆转。 说完单雄信拔出旁边一个兵勇的长剑,横过脖子,噗哧一声,割断咽喉,倒在地上死了。 秦王气血攻心,眼前一黑,也倒在地上,不过他是昏了过去,再度醒来地时候,抱着单雄信的尸身放声痛哭,好几次昏厥。 小的时候常年生病住院,没有人和我玩,唯一打发时间地就是那五本兴唐传,每本都有莎士比亚全集那么厚,看了三五年,里边每处细节都滚瓜烂熟的,那时候无比喜欢李世民,原因有 1,书上地插页将他画得面如冠玉剑眉星目,身材颀长俊秀非凡,让人见到就舍不得眨眼,以致于许多年之后,在大学校园里,翻到李世民地画像,见到那挺着个大蝈蝈肚罗圈腿的李世民模样,震惊得眼珠儿险些凸出来;2,他能忍能让。 真地是很奇怪,全本的兴唐传虽然竭尽全力在塑造完美的李世民,但从未正面说过他多么有行军布阵征战沙场的才华,更没有写过他身先士卒的去攻城掠地,连运筹帷幄都很少,悉数都是集中在讲他如何礼贤下士忍让谦恭收服天下豪杰,然后役使这些豪杰人士替他干活,我大约也是受了影响,觉得李世民不像是个马背皇帝,最多也就是唐僧,没脾气,只晓得仰仗别人。 3,不为美色所迷惑。 这个才有趣呢,袁老爷子估计是儒道人士,里边无数次提到李世民如何拒绝美色诱惑,严守礼数,其中最为典型一次,是说有一晚上,杨广的正宫娘娘肖氏(说明:这时隋朝已经跨了,肖氏跟了太子李建成,当然这和历史是冲突的,历史上肖氏给突厥人掠夺去,是李渊见建唐后花了大价钱赎回来的),跑去骚扰李世民,想要和他谈谈人生谈谈理想,谈谈未来谈谈爱情,可怜的小秦王猜测肖氏意图不轨,心里害怕,就躲在房里不肯出来见人,肖氏坚持要进屋,在外边推门,秦王无奈只好移了桌子来顶住门不给她进,同时苦苦劝告她回去睡觉觉,肖氏不听,两方纠缠,这章有一副插图,高大俊秀的李世民惊魂未定的撑住桌子,死死把住门环,似极拼死抵抗恶少纠缠的良家妇女。 就在这个时候,秦王新收的大将军尉迟恭起来方便,瞅着肖氏在秦王门口鬼祟,就过来问话,秦王简直像是遇到救星,立即哭诉说肖氏在败坏他名声,尉迟老爷可是个凶蛮的人,心想这还了得,二话不说上来揪住肖氏的头发,一家伙摔出去,当场就把人给摔死了,然后尉迟老爷还再三安慰秦王,并在门口坐了一夜给他压惊。 4,每次遇到难题都有贵人相助。 全本的兴唐传,只有几处地方提到李世民独自面对敌人,而且无一例外都是给对手打得丢盔卸甲,狼狈败走,眼看着就活不成了,但就在千钧一发之际,突然就有高人or奇人or西域来的猛将or少林寺的和尚(你没有看错,历史记载确实少林寺的和尚救助过李世民,也就是所谓的十三棍僧救唐王)出现,将对手打得落花流水,并且给李世民好多好吃的好用的好看的东西(比如破阵图、避难丸、上古的兵器之类),帮助他克服难关。 我那时候是多么的羡慕他啊,有好多年我都渴望在考试答不上题目的时候有高人or奇人or外边的哥哥,帮助我把考题做出来,可惜从未如愿过,算是我少年时候的一大憾事。 5,爱活多久就活多久。 故事里边提到,李世民登基之后,有一次喝酒喝多了,一觉睡去,就再也不醒,大丞相魏征急坏了,连忙掐指一算(历史记载魏征做过道士,貌似懂得些歧黄术),天哪,原来是李世民的阳寿尽了,可是他尚有许多未完成的事,等待他推动,于是老道士急急忙忙下西海,找到今古老龙,托他去阎罗殿做人情,活活又给李世民要来二十年的阳寿,使得他活到五十四岁才过世,得以成就惊世的霸业。 当然还有很多很多,不过不能再多写了,否则这个故事永远写不完,今天是十月七日,台风过境,大清早出门跑步,可惜没拣到钱包,遗憾 第三品 长乐未央 第三七章 出击(2) 海曲失守,单雄信战死,瓦岗震惊,但更令人震惊的是,李世民用来攻城的前锋部队,是突厥人,这真他奶的不是个好兆头,似乎是寓意着,继刘武周之后,又有人和突厥人勾搭上了,李密心里颇不是滋味,盘算着难道和突厥人勾搭已经成为潮流了? 除了突厥人惊现海曲以外,另外一件让瓦岗震撼的,就是唐军对海曲的血洗。 唐军显然立意是要竖军威,破城后下手凶狠,两方厮杀境况之惨烈,简直骇人听闻,饶是瓦岗众人终年在沙场打滚,得到探马回报的消息,也都心惊肉跳,再加上裴元庆的死,一时人心浮动,谣言四起,当天夜间,即有不少百姓拖家带口的私自下山,以免瓦岗被唐军踏平时候遭受池鱼之灾,而一些前锋营的兵勇,也悄没声儿的混在百姓之中,随同出奔了。 第二天早晨值令官清点人数,将逃亡兵勇姓数量和姓名列成名册,交呈给李密,李密看得皱眉,又无计可施,只得召集众将到议事厅,商议对策。 一干人显然都没有睡好,看来萎靡不振样子,唯一气色尚佳的,大约就只有长安来使裴甲一人了。 “今召集大家,有两件事要提出商议,第一,根据最新的探马回报,李世民部目前正在向瓦岗行进,预计最迟今天下午即会到达瓦岗山脚;第二,因为海曲关的前例,使得前锋营的兵勇人心惶惶,昨日夜间逃走了三百多人,就这两件事。想问大家有什么对策?” 一干人都噤若寒蝉,没人敢搭腔。 李密无奈,只得点名。“丞相,你有没有什么好的建议?” 魏征摸了摸新生出的髭须。说道:“暂时还没想到。” 李密又问裴仁基:“柱国将军怎么看?” 裴仁基新近才丧爱子,正满心悲痛,一昔之间老了不下十岁,哪里有心思考虑这些有地没有的,“老臣精神不振。想不出好的对策。” 李密连着碰了两个钉子,多少有些扫兴,又连着问了几个人,也都是一筹莫展,给不出对策,心下忍不住焦躁,“我堂堂西魏,战将如云,兵强马壮地。.Wap,16K.cn.连刘武周那样凶徒都不放在眼里,和窦建德部平分河洛,这样坚实兵力。难道还抵不住李世民区区几千人马?” 程咬金撇了撇嘴,因为裴元庆的死。裴翠云没少给程咬金冷脸色。板斧兄弟最近日子过得很不安乐,对李密颇是不满。这会儿不软不硬顶了一句:“那是翟让翟大当家,还有我小舅子还健在地时候,现在谁说得准。。。” 李密气结,一拍九龙御案站起啦,“我就不信没了翟让和裴元庆,瓦岗就不成了。” 谢映登眯眯的笑,不咸不淡加了一句,“话说的倒是豪迈,”说完冲李密抛洒一个媚眼,“俺拭目以待,看主公如何力挽狂澜,扭转乾坤,重整声威。” 众人听得讪讪低笑,李密气得简直要吐血,却又无言以对,魏征也觉着谢映登是过分了些,瞪了他一眼,“小谢,不可造次。” 谢映登吐了吐舌头,干笑一阵,缩回旁边。 李密铁青着脸,坐在正位上,眼神凶狠扫视厅中群雄,心里一阵一阵发寒,“看各位的意思,是打算坐以待毙了?” 众人都没作声,偌大议事厅静寂无语,众人都不自觉往门口缩,生怕李密目光所及,被点名回答问题。 李密失望到极点,才打算要长叹一口气,裴甲看准了机会,笑着应了一句,“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 李密大喜过望,简直就是久旱逢甘霖,连忙问道:“裴先生有什么良策?” 裴甲轻笑,“李世民之所以能够一天之内血洗海曲,不外是因为他得了一批突厥人帮助,其实本身实力普通。” 李密点头如捣蒜,“是地是的,”又郁郁说道,“真是不知道他从哪里找来这批瘟神,简直不给人活路。” 裴甲听得几乎笑出来,“主公不需要这么忧愁,我有克制突厥人的办法的。” 李密眼睛一亮,几乎就要从龙椅上跳起来,脱口说道:“克制突厥人的办法?” 兄弟们,让作者老儿在这里罗唆两句,汉朝灭亡后,中国经历了混乱的四分五裂时期,整个汉民族陷入了长达三个半世纪的厮杀战乱之中,像仿于罗马帝国灭亡后的欧洲的黑暗时代,东晋时,经过漫长地战乱的汉族已经消沉、疲惫、颓废、迷惘,汉族已经接近死亡了,在中国占统治地位的已不是汉人,而是被汉人称之为蛮夷地民族。 因为汉人已没有力气再做战,强壮的青年大多战死,剩下地多是老弱病残妇,也没有能力阻止异族地入侵,据《晋书》记载当时塞外内附中原的蛮族人有三十万人,入塞匈奴有数十万人,羯族和其它进入中原大地地十九种种族有一百多万人,羯族、鲜卑族是白肤色人种。而这些只是有记载的。南北朝时期,更是各种蛮族大批的进入中原,这些民族彪悍凶猛,好斗虐杀,使得汉族人提到外族人,无不充满恐惧。 而当时的匈奴式微,突厥铁骑靠着出神入化锻造技艺精良的铠甲和兵器,所向无敌,在中国乃至整个西域,都有着举重轻重的地位,不要说汉人,就连同为蛮族的羯族、鲜卑、铁勒,提到匈奴,也都要怯场三分,所以在这个时候,长安来的裴甲一语道出:“我有克制突厥人的办法的。”众人拉长的耳朵伸长的脖子,形成的风景是多么的壮观。 裴甲笑道:“是。” “什么办法?” 裴甲目不转睛看着李密,仿佛是逮到兔子的黄鼠狼,“很简单,全部屠宰。” 李密顿时泄气,“我要是有那本事就好了。” 魏征眼中波光流动,看了裴甲一眼,沉吟着没作声。 裴甲笑,轻飘飘抛出诱饵,“我知道主公没那本事,但不代表别人也没有。” 李密愣了片刻,试探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裴甲也干脆,“这么说吧,我和你订约,李世民部最迟今天下午会抵达瓦岗山脚,两天之后的夜间,我安排人去劫营,将唐军突厥部全部屠宰了,作为交换,我要求主公立一个小小誓言,给样小小的东西。” 李密眼珠儿咕噜噜转了片刻,笑着说道:“你既然有心去劫营,为什么不将李世民部一并铲除了,尤其那个李元霸,一劳永逸解决瓦岗的危机?” 裴甲沉吟了阵,慨然说道:“也未尝不可。” 李密又愣住了,他原本是说笑,倒没想到裴甲会一口承诺,沉吟片刻,问道:“你要我立什么誓,给什么东西?” 裴甲说道:“我要你立誓,自即日起,瓦岗兵将悉数听命相州孔狄指挥,接受孔狄调遣,并交出西魏国玺,贡献给孔狄。”“孔狄?那是谁?” 裴甲神秘的笑,“是我的主人。” 竒_書_網 _w_ω_ w_._q_ ǐ_ S_Η_U_九_⑨_ ._ ℃_ o _Μ 李密吃吃说道:“你的主人不是皇太子李建成?” 裴甲圆滑的笑,“你可以这么认为,我不会否认,”又追问,“关于我的提议,主公有什么想法?” 李密没作声,偷眼看旁边的魏征。 魏征嘴角微微一扯,露出不置可否的笑。李密轻轻咳嗽一声,“这件事要从长计议。” 裴甲笑容不改,“可以的,不过,时间要抓紧,”他闲闲的笑,加了一句,“考虑到李世民正在全速前进,我的时间可不多,中午之前没有答复,为着安全起见,我将会离开瓦岗,”又悲天悯人说道,“想到瓦岗很快会变成第二个海曲,怎不叫人心痛得嗷嗷哭啊。李密脸色变了变,嘴唇几番动了动,却没作声。 裴甲施施然背负双手,转身离开议政厅,“在下回避,各位慢商量。” 第三品 长乐未央 第三七章 出击(3) 平乱大军在当天下午六时左右果然赶到了瓦岗山脚,并在山脚找了稳固地势扎营。 当天夜间,月华如练,李世民对着皓皓明月,莫名无比感慨,想起了多年前在太原时候,订下的娃娃妻子长孙兰。 订亲的时候她才七岁,梳着包包头,雪白粉嫩的脸颊上,一双乌溜溜如黑葡萄一般的眼睛,闪烁天真慧桀光华,如今七年过去,不知道那女郎情况如何? 长孙家是杨家的中坚,兰的父亲长孙晟是前隋朝最富有盛名的西域外交悍将,从十五岁出使西域,直到四十五岁病逝,他和突厥国周旋三十年,历任突厥四代可汗,是西域第一人,前隋的文皇帝杨坚和炀帝广,对他都是推崇有加,但长孙晟为人却十分低调沉稳,一生不与朝臣结盟往来,和李家的关系,还是当年一起讨伐辽东时候结下的,战事当中生成的关系,总是纯粹持久些,至于和兰的婚事,则是过世的母亲窦氏亲自求来的。 那年长孙晟带着才只七岁的兰过太原拜访,李渊过世的妻子窦氏彼时还在生,两厢照面,对兰情有独钟,说她有一双慧眼,娶她的人有福,因此千方百计求来这段婚姻,当然,窦氏原本的意思,是要将她许给长子建成,但不知道是为什么,当李建成和李世民两兄弟站在兰的面前,兰毫不犹豫做到李世民跟前,伸手要她抱,窦氏讶然,转而将兰许给了二子。 六年了,那小女郎应该十三岁了。李世民忍不住轻笑,也许瓦岗战事结束之后,抽空去长孙家探查下她的生长情况。是个不错的主意呢。他心中情思翻滚,睡意全无。翻身坐起,批上束身的长袍,也不惊动门口打盹的亲兵,悄悄牵了马,步出中军大帐。拐了几个弯子,在辕门附近地平整原野上信步游弋。 才行出几步,就听到背后有人轻笑,“长夜漫漫,秦王这是要去哪里?” 李世民露出笑容,在马背回头,就见孔慈穿了一件玄色的长衣,头发扎得齐整,牵了一匹通体漆黑的高头骏马。含笑望着他,“孔师父,你也是无心睡眠?” 孔慈笑道:“我日间休息很多。不大睡地着,难得月色这么好。想要出门转转。刚好碰到秦王,”她沉吟片刻。笑着说道,“我来过瓦岗一次,大约是四年或者五年前,追捕一名盗窃圣上金杯的盗贼,记得这附近有一处山涧,叫做美良涧,溪水清凉干冽,沁人心脾,是夏天消暑地好去处呢。1--6--K” 李世民听得心动,自开战以来,因为水源缺乏,好像有一个月样子不曾洗澡了,“具体位置是在哪儿?” 孔慈没作声,看着夜色之中宛如黑鹰一样的瓦岗山寨出神。 李世民打了个突,心念翻转,试探笑道:“是在瓦岗山上?”孔慈却笑,“怎么?敢不敢去?” 李世民干笑,沉吟着没作声。 孔慈说道:“不必这么紧张,美良涧不在瓦岗寨子里,在半山腰的一个山坳里,瓦岗军平时也不怎么防守,夜间更加不会有人。” 李世民给她说的心思活络,“骑马去大约是要多久?” “最多一盏茶功夫,怎样,去还是不去。李世民踌躇了阵,“去去也是无妨的吧。” 孔慈微笑,翻身上马,漆黑眼珠在月色下闪烁异样光华,“谁说不是呢。” 两人悄声行出大营,孔慈在前边引路,李世民紧跟其后,钻进山上茂密丛林。 行出约有一刻钟功夫,果然听到了潺潺地水流声,李世民忍不住欢喜,只觉一股清新水气扑面而来,凉爽得让人感叹,“真是个好去处。” 孔慈轻笑,伸手抽出腰间匕首,自马上下来,砍断阻挡蔓延到小径上的茂盛枝丫,给身后的李世民开路。 很快行至一条清澈小溪跟前,孔慈擦拭干净匕首,站在溪水跟前,犹豫片刻,伸手轻轻触碰平静水波,对着月色下粼粼波光出了会神,若无其事说道:“溪水很凉,但是非常干净,你要不要沐浴?” 李世民大是尴尬,没有想到孔慈会问出这样凶猛话题,他是世家子弟出身,虽然自幼即领兵打仗,但很少在下属跟前赤身过,更不要说孔慈还是女子,“不用了,洗把脸就够了。” 孔慈冰雪聪明,看李世民神色已经猜到他顾虑,笑着说道:“这样清澈水流,平时也很难找到的,何况还担了偌大的风险,单单洗把脸怎么够?”她站起身,笑着说道,“我在附近查看下地势,顺便留意动静,秦王你随意,”末了又加一句,“不必担心我偷看。” 李世民面上一红,“我不是那意思。。。 孔慈嘴角微微扬起,在身上擦干水珠,将黑马拴在旁边一棵柳树上,随即矮着身子,钻进旁边茂密丛林内,李世民只见到树枝和草叶轻轻晃动,孔慈人就不见了。 空山寂静,有倦睡的鸟儿啾啾鸣声,李世民侧耳细细听了阵,确信孔慈轻巧的足音走得足够远,这才解开腰间的丝带,脱了袍服和中衣,放在溪边一块平整巨石,慢慢滑入溪水中,全身浸泡在微凉溪水中时,情不自禁发出赞叹,觉这大约是有生以来最为惬意的沐浴了。 饶是如此,他也不敢忘记此刻是在瓦岗西魏军队地眼皮底下,因此也不敢过分沉迷,急急清洗身体,正洗到一半,突然听到岸边传来脚步声,心下一沉,立即躲闪到巨石后边,动也不敢动一动,以免水波涌动,发出声响。 很快岸上传来年轻男子说话声,“真他奶的热死,八月酷暑,简直要命啊。”“可不是。”这人说话低沉悦耳,仿佛是含着笑意,听声音判断,多半不会超过三十岁。 紧接着是沉重的兵刃着地声,李世民听得暗自叫苦,伸手去够大石上地袍服,又听到那人说道:“咦,那大石头上是什么东西?” 李世民惊得头皮乍起,僵在原处。 声音低沉男子轻巧的笑,“好像是衣服“衣服?哪来地衣服,我过去看看。” 李世民藏在巨石后边,惊得满头大汗,这男子九成九是瓦岗地人,此时自己浑身上下半点遮掩也无,要是给男子发现并俘虏,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尤其今日午间唐军才血洗过海曲关。。。 孔慈,孔慈你去哪儿了?脚步声越来越近,李世民急得满头大汗,简直要哭出来,恨不得变成一只鲜嫩小鱼钻到石头缝隙里边去。 紧要关头,树林里突然传来枝丫波动声,男子竖起耳朵,停住脚步,转身问另外一人,“老魏,是什么声音?” 叫老魏的男子无声地轻笑,双手背负身后,曼声吟道:“有朋至远方来,不亦悦乎?” 孔慈笑声如银铃,自树林中施施然行出,至老魏跟前,“魏丞相果然是守约前来,只是先前好似是有说好,由你单独赴约,怎么又带了不知名的人来?” 李世民心里打了个突,沉吟着没作声,心中一点古怪怒气如雾气升腾。 老魏正是瓦岗的丞相魏征,还没来得及开口,那年轻男子撇嘴,“我哪里不知名,这天底下还有谁不知道我神斧将军程咬金的?”孔慈笑道:“原来是神斧将军,失敬。” 魏征笑着解释:“出营那阵遇到这混世魔王,被他纠缠,没得办法,只好一并带来,”四处扫视了眼,“不知道秦王在哪里?” 李世民惊跳,在巨石后探头看向孔慈,只见孔慈无声的笑,样子看来仿佛是愉悦之极。 李世民愣住了,电光火闪之间,他愤怒到了极点在他一生之中,还不曾这样给人整治过,被诱至敌方阵营,脱尽衣衫,窘迫难堪的藏身在巨石之后,给对手如猴子一样的观瞻,那是怎样一种羞辱。。。 但是李世民却笑了,看起来仿佛不胜愉悦和欣喜。 他长笑一声,大方自巨石后跃起,赤裸修长结实身体,沐浴在清朗月光中,笑容如春风一般,“魏丞相,程将军,小王有礼了。” 许多年之后,太子李承乾问太宗皇帝,“那时候孔慈诱你上山,你为何不发怒?” 太宗皇帝轻笑,对着西边天空四散流云出了会神,说道:“譬如你丢失一宗极为喜爱的物品,给不知名的人拣到,你不该抱怨那不知名的人,而应当检讨你自身,若非是因为你疏忽大意,别人如何能够趁虚而入?而假如是因为技不如人,或者思虑欠周,以致于给人算计,则更应该反省自身,是因为何种过错,使人阴谋得逞,唯有如此,才能避免日后再次落入别人圈套。” 承乾似有所悟,“可是后来你又为何逼杀孔慈?” 太宗皇帝沉吟了阵,说道:“因为我有不容人挑战的尊严。” “所以孔慈非死不可?” 太宗皇帝却笑,轻描淡写说道:“莫如说,她要为所行之事付出代价。” 第三品 长乐未央 第三八章 尉迟(1) 招安的手谕送出去不到半个月,洛西前线即传来消息,先是大军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破了久攻不下的海曲关,随后瓦岗派了精锐轻骑劫营,但秦王指挥若定,如有神助,将来袭人员一网打尽,一个不留的悉数屠宰了。 按照前方送回来的战报,前锋插入瓦岗山脚下扎营的当天夜间,秦王甘冒奇险,单身独骑夜探瓦岗,依靠惊人胆识和气魄,折服了瓦岗首相魏征和神斧将程咬金,二人同意归顺唐军,同时透露瓦岗有意在唐军立足未稳之际,派精锐轻骑劫营,并提供了详细的劫营计划,秦王获悉之后,回到营区细作安排,最后里应外合,成功反劫营。 战报是这样写,至于实情如何,只需当事人知道即可,没有必要报给朝廷。而与魏征结束会面回到大营的路上,李世民曾经问过孔慈,是如何说服魏征出来一会并成功策反的。 孔慈简洁说道:“不外是晓以利害,再许给足够利益。” 李世民心里打了个突,不无戒备问道:“你都许给他什么利益了?为什么不事先知会给我?假如是不能兑现的承诺,势必要有一番争取的周折,”说完觉着好似有点责备的意思,连忙又补充道,“我的意思是说,你提前知会我,也方便我安排。” 孔慈不置可否的笑,明秀双眼看着李世民出了会神,眸光流转若秋水,显然李世民心中所想她是十分清楚的,却又不点破。淡淡说道:“放心,就是向他出示圣上的招安亲笔手谕,说明圣上有意要收纳瓦岗群雄。” 李世民大是惊奇。“就这么简单,没有别的条件?” “是。” 李世民无言。良久苦笑,“孔师父,我必须要承认,无论事先有多少地心理准备,你行事永远会出乎我意料。我实在是不相信,”他叹了口气,“单靠一张手谕就能说服魏征降唐,不过我也知道你从来不大诳语,你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孔慈没作声,斟酌良久,慢慢说道:“其时说出来也简单,裴甲所在的相州大营,是孔狄一手所创。孔狄在徐家堡住了三十多年,深受徐家堡家规律令影响,可以说整个相州大营根本就是徐家堡地翻版。我因此就将徐家堡的运作,尤其是人员分等。地位。权益,乃至个人地婚姻。让谢映登一五一十说给魏征听。”李世民似有所悟,好奇问道:“魏征降了裴甲,会是什么地位,有什么待遇?” 孔慈冷淡说道:“地位和待遇再怎么优厚,在身份上也不外是个家奴,单单这个奴字,已经让魏征望而却步。” 李世民笑道:“此时谢映登再亮出父皇的招安亲笔手谕,魏征两厢抉择,该何去何从,就有定论了。” “对。李世民似有所悟,“许给利益之前,先置对方于险境,往往可令利益升值。” “不错。” “我明白了。” 此后的经年,这一方法他用过了许多次,比如对待贞观二年的曹州王勐海魁叛军,贞观四年征伐辽东俘获高丽人首领李勇俊,贞观四年征伐南海郡王李克检等,都收到无比成效。这一战瓦岗元气大伤。 借着这个机会,秦王派使者向瓦岗传递了招安的旨意。 瓦岗山上因此分裂成两派。 一派以魏征和李密为代表,主张接受唐王地招安,归顺长安;一派以裴仁基为代表,主张死守,两方人马旗鼓相当,到目前为止,尚未分出胜负。 捷报送回长安,李渊看得出神,莫名的内疚和慌乱。 战事从六月份开始到现在,已经过去将近两个月,虽然进度缓慢,但很明显,秦王的平乱大业是在逐步推进过程中的,照目前情形看来,铲除瓦岗这一心腹之患不过是早晚的事,忧的是经此一战之后,秦王势力不可避免是必定会增长的,这意味着日后他折返长安,又要花费一番心思来打压他觊觎皇太子的野心,以维持皇太子李建成现如今的地位。一路看中文网首发16K.CN。 李渊深深叹息,这个排行第二地小孩,有的不仅仅是才干,更是他所见过最为坚韧最为执着的孩子,你可以将他一次次打倒在地,但是不能阻止他一次次奋起。 大局未定、动荡不安、戎狄混迹地乱世江山,其实正是需要有这样才干和品性的孩子来执掌地啊。可惜他是次子。。。。 皇帝这厢地忧虑和动摇,原封不动透过尹氏,传递到了东宫殿。 李建成既愤怒又难堪,立即找来裴寂。 “你之前明明说过,不仅可收服瓦岗一干匪徒,还可以干净利索的解决掉秦王一干人,但是结果如何?” 裴寂沉吟半天没作声。 李建成焦躁不已,“你倒是说话啊。” 裴寂叹了口气,苦笑道:“我不知道应当说什么,也许是天意。 李建成心下一惊,背后一阵阵泛寒,勉强笑道:“什么天意?” 裴寂面容落寞,自袖口抽出一方雪白丝帕,看着出了半天神,慢慢摊开,怔怔看着出神,“原来我们也有算漏遗策地时候。” 李建成好奇,伸头去看,只觉这丝帕再普通不过,左西方绣有一个模糊可见的狄字,略略有些斑驳,其他再没有特别之处,但是裴寂看得眼眶发红,几乎落泪。 “怎么回事?” 裴寂长长睫毛微微眨动,一滴泪水滚落丝帕中央,又迅速擦干脸上泪痕,勉强笑道:“没什么。李建成冷笑。“裴寂,我虽然不聪明,可也不笨。你跟了我十几年,我虽然说不上是了解你。多少还是知道一点皮毛的,你这丝帕,是一个叫做裴甲的人所特有,对不对?这丝帕代表他身份,他活着这丝帕就不离身。他死了丝帕就送交给你,对不对?不仅是他,你也是有一方的,在你死后,你的丝帕会送到长安扶风司户参军高斌廉处,对不对?” 裴寂脸色微变,墨黑眼珠眨也不眨看着李建成,瞳仁深处隐约闪烁杀机,“这些你是如何知道地?” 李建成冷笑不已。“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府上书房。窗台以下四块传处,有一处暗箱。里边藏了什么?” 裴寂面色寂寂无波。右手悄悄握成拳,指尖轻颤。他书房中确实有那处暗箱,存放的正是他和裴甲、高斌廉往来的书信,以及那方代表他仍然存活地陈旧丝帕。 “你翻来看过?” 李建成冷笑,没有承认,但是也没有否认。 裴寂突然笑出来,“你替我府上安排的那些仆人,原来是做这些勾当地。” 李建成面上有些尴尬。“你自何时开始留意我动向的?” 李建成踌躇了阵,“进京以后,你府上半夜经常有人出入,有人说给我听。” 裴寂没再作声,良久叹了口气,“以后不可再私自翻看我信件和物品,以免生出意外,到时候我也护不得你周全。” “为什么?” 裴寂冷淡说道:“你不用问这么多,照做就可。”李建成没作声,撩起眼皮看了裴寂一眼。 裴寂温言宽慰道:“我知你是疑心我对你有不忠的念头,但是这一点你大可放心,事实上,我和你是同一条船上的人,假如你不幸败落在秦王之手,”裴寂苦笑,“头一个活不成的人就是我。” 李建成惊讶之极,“为什么?” 裴寂苦笑,“先不说这个,我原本是差了裴甲过洛仓,希望策动李密反击秦王,但是没有想到,秦王地僚佐技高一筹,不仅设计害死裴甲,更分解瓦岗阵营,使得我们处境被动。” 李建成愤愤说道:“孔慈和徐靖这两个祸害,我当初就不该留下他们性命,”又叹气,“你觉得秦王招安瓦岗的可能性有多大?” 裴寂冷淡说道:“十足十吧。”“那我们怎么办?” 裴寂叹气,“只有一个办法,出征,否则等秦王收拾了大好河山,兵强马壮之际,你这太子位,不让也得让了。” 李建成心里打了个突,“打哪 “哪儿彪悍打哪儿,刘武周部,窦建德部,都可,未必一定要取胜,只要拖延住秦王平定大业就可,换言之,这是比较保守的打法,即便自己得不来,也决计不给秦王得去。” “要拖到然后呢?” 裴寂清冷的笑,“圣上龙潜,让出皇位。” 李建成干笑,转口说道:“但是我没有人,这个你是知道的。” 裴寂踌躇良久,断然说道:“我手上有一部兵力,我跟你一同出征。” 李建成险些惊起,狐疑道:“啥?你有兵马,你跟我一起出征?” 裴寂苦笑,“不然还能怎样。” 李建成犹豫片刻,问道:“我记得你从来不出征,许多年前突厥人越过长城进陇西作乱,毁损陇西李氏基业,父皇恳请随同出征好多次,你都是断然拒绝的,今次是为什么?” 裴寂脸色幽暗,出了会神,冷嘲热讽说道:“还不是因为你有本事,我再不出征,只怕这天下就要拱手让人了。” 第二天清早,趁着李渊难得上朝的机会,监国太子李建成上了奏折,要求出征讨伐刘武周部,李渊没有多做劝解,知道李建成的打算,心照不宣的准了太子地奏折。 早朝散会,刘文静和房玄龄走在最后,两人低声嘀咕今次太子出行的动机。不知不觉落到了后边。自手谕事件之后,房玄龄含蓄表明个人立场,刘文静得了秦王首肯。两人正式合成一股,连同宫中地宇文昭仪。再加上万喜和平阳两人,遥相呼应,至此起码在表面看来,秦王党人显然已经度过最艰难地低谷时期,开始逐步康复当中。 这样改变虽然缓慢。但显露出来,给朝廷造成不小震撼,风向瞬息万变,天上每一片云彩都有可能下雨,因此尽管圣上对于秦王送回的捷报仍然保持一贯地低调冷淡态度,朝臣们还是敏感地意识到,秦王党在复苏,新一轮地太子角逐,在不久地将来。一定会上演。 每个人都在紧张的思考,我应该如何选择?何去何从? 行出玄武门不远,迎面正碰上工部尚书独孤怀恩。眉峰深锁样子,似乎是烦不胜烦。 房玄龄冲刘文静使了个眼色。随即走开。 刘文静会意。等独孤怀恩走近,含笑说道:“独孤大人。怎么看来愁眉苦脸的,有什么事是可以帮忙的?” 独孤怀恩苦笑,唉声叹气说道:“刘大人,我命苦,真命苦,眼看着是活不成了,热泪,我走了,挥一挥衣袖,只带走我家那片云彩。。 刘文静忍不住笑出来,“怎么了?” 独孤怀恩展开怀中长条卷轴,现出一幅宫闱布局图,“圣上想要在内宫之中修建一座宫殿,指明要用那幅构建图,简直是逼人投河自尽,不瞒刘大人,在下将图纸翻来覆去看过三遍了,到目前也没理出个头绪。” 刘文静笑道:“这么难办?是哪一幅构建图?” “前朝地工部尚书徐楷的遗作藏春图。” 徐楷是前朝非常有名的建筑天才,他最得意的作品,是大业初年修建在长城上的随风楼了,那是一座活动的望岗楼,能够借助风力,移动至长安内外,突厥人初次见到时,以为是神人降临,除此以外,徐楷还十分擅长建造复杂精致的格局,他给自己居住的府邸取名叫做藏春,格局之优美古雅,连以挑剔著称的前隋皇杨广也赞不绝口,要求在正阳宫内仿造了一座,徐楷耗时一年之久,勉强建造半部,随后他因为意外事故横死,正阳宫地藏春就此搁浅,但杨广对那半部藏春喜爱之极,在徐楷死后,曾经找许多精通建筑的工匠,想要解读剩下半部的结构图,建成整座园子,但是没有一个人能够读懂而徐楷留下地结构图,则成为工部的奇宝,无数工匠试图破解这结构图,不过迄今为止,还没有一个人成功地。 刘文静笑道:“我猜也只有这副图能够难倒独孤大人了。” 独孤怀恩大声叹气,“可不就是么,圣上想要补足那半部园子,改名叫做大明宫,责令我尽快做成这件事,真是让人头痛死,”独孤怀恩挠了挠头,“那处园子真地邪门,明明只是个半园子,却得了两位帝王厚爱。” 刘文静笑道:“天底下的事,谁知道呢。” 独孤怀恩想了想,突然拉住刘文静地衣袖,“刘大人,我们虽然不怎么有交情,还是有个不请之情。” “独孤大人何必客气,有什么事你只管说。” 独孤怀恩斟酌了阵,试探说道:“我听闻秦王门下有位少年公子,人面很广,也许认得一些建筑奇才,也未可知。” 刘文静闻弦歌而知雅意,“独孤大人说的是孔先生?” 独孤怀恩连忙点头,“是。” 刘文静不置可否的笑。 独孤怀恩恳切说道:“有劳刘大人,我听人说这位孔先生长袖善舞,很认得一些奇人异士,假如能够因此找出会解读藏春图的人,在下不胜感激,以后但凡刘大人有任何差遣,只要是力所能及,在下决不推辞。” 刘文静露出笑容,又刻意沉吟片刻,这才说道:“好,我帮你问问看,但他人此时不在长安,你也是知道的,我至多只能帮你出一封短信。” 独孤怀恩大喜,“多谢刘大人。“而且未必会有结果。” 独孤怀恩喜滋滋的笑,“放心,只要这位孔先生肯帮忙,没有办不成的事。” 恰在此时,裴寂和李建成自正阳宫内出来,恰好听到末尾一句,李建成脸色微变,狠狠瞪了独孤怀恩一眼,裴寂倒还算沉得住气,意味深长看着刘文静,“刘大人身子可好返了?” 刘文静拱手说道:“承蒙裴大人挂念,贱体已经康复。” 裴寂笑道:“那就好,”扫了扫独孤怀恩,“你不在,没有人和我缠斗,着实寂寞。” 刘文静眼中波光涌动,沉吟片刻,笑着说道:“承蒙裴大人看得起,在下自当竭尽全力,奉陪到底。” 第三品 长乐未央 第三八章 尉迟(2) 尉迟(2) 尉迟恭和宋金刚在邙山丧生之后,刘武周一夜白头,而河东窦建德部趁机发起攻击,刘武周被迫防守,从太原汾阳退守介州,暂时安营在那里,徐图对策。 皇太子部自长安出发,在九月中抵达介州附近的度索原,驻扎屯营,此次裴寂以行军总管之职随同前往,军中要务,悉数都交由他在处理。度索原距离刘武周所在的介州大营只得不到半天功夫路程,早晚之间甚至能够听到部队操练的军号和战马嘶鸣声。 两天之后,裴寂即带着一部人马挑战刘武周,两军在度索原恶战一场,裴寂大败,险些被刘武周的偏将乱刀砍死。 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瓦岗投降秦王的消息自长安快马加鞭传到介州。 裴仁基因为坚决不肯投降,在李密交出西魏国玺的当天,打算横剑自刎,被程咬金救下,反复劝解,勉强制止了老爷子的自残行为。 按照手谕所吩咐的,所有归顺朝廷的瓦岗群英,次日即列队由专人护送,赶去长安,等候李渊检验,至于瓦岗的物资,因为圣上没有吩咐,李世民毫不客气悉数收为己用,当然,这其中一半是归了孔慈。 大队人马抵达长安,李渊亲自出城迎接,并赐李密为光禄卿,封邢国公,使李密脸上生光。 瓦岗的问题至此获得圆满解决。 但度索原的溃败又让李渊头痛之极。 此时房玄龄适时建议,莫如请秦王乘胜出击,和太子部联手,齐攻刘武周部,或许能有转机。 李渊踌躇未决。征求群臣意见,没料到群臣居然有不少人表示赞同,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 房玄龄又积极运作。很快调征令出来,差快马分别送往度索原和瓦岗给李建成和李世民。 调征令送达瓦岗。秦王在瓦岗宽大议事厅中展阅,半晌无语。 徐靖看得翻白眼,“写什么了你倒是吱声啊。”李世民苦笑,将调征令递给旁边的孔慈。 孔慈接来看过,轻笑道:“可以想见圣上下这旨意心中是多么的挣扎。16K.CN因为这分明就是让太子和秦王间接地一决高低。” 李世民苦笑。 徐靖凑上去看了一眼,嘴角撇去,斜眼扫射李世民,“可以想见,在不久的将来,你那小猪脑袋上应该就可以顶一顶金光灿灿的方头帽子了。” 孔慈瞪了徐靖一眼,“胡言乱语。” 李世民却泰然自若,他和这有一张毒舌地小孩相处的久了,大约也知道他地品行。是个心肠不坏就是嘴巴毒辣的人,也不怎么有心机,比起孔慈来。真是可爱无数倍不止。 “是啊,到时候我会赏赐你的小牛脑袋一个银光闪闪的圆头帽子。表示嘉奖。” “啊?!”徐靖眼珠儿险些掉出来。“你,你。你,你说什么?” 李世民忍不住笑出来,认识徐靖以来第一次尝到胜利滋味,一时玩性大发,一本正经说到:“是的,你没有听错,你要多大尺码?早些报备给我,也好早做准备。” 徐靖干笑,疑惑问道:“你今天没有吃错药吧?” 李世民忍住喷薄笑意,眨巴丹凤双眼,含情脉脉说道:“没有,事实上我更发现,你有着与众不同无以伦比地清秀容貌,看得人心跳两百五。” 徐靖忍无可忍,挥舞铁拳朝李世民眼眶砸去,“你个变态,觊觎老子的美色,我捶扁你个二百五。” 旁边的李元霸大吃一惊,跳起二十五丈高,赶在拳头砸到李世民之前伸出粗壮前臂格住徐靖拳头,“你干什么,”紧接着一拳揍在徐靖肚子上,“敢揍我二哥,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老大。” 李世民啼笑皆非,“四弟,你哪里是老大?” 徐靖捂住肚子,痛得弯腰,却趁李元霸不注意,一头撞在他胸口,然李元霸收不住劲,倒在身后矮方桌上,矮方桌翻到在地,绊倒屏风,高高屏风摇晃了下下,砸下来,正落在徐靖身上,徐靖闷哼了声,屏风方角磕在李元霸额头上,李元霸却哎哟叫了一声,勃然大怒,掀开屏风,翻身骑在徐靖身上,冲他额头就是一拳。 徐靖吃痛,和李元霸扭打成一团,在地上滚来滚去,转眼之间,又撞到了数排安置瓷器的雕花木架,只听见噼里啪啦声响不断,一地狼藉。孔慈和李世民站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无论如何想不到一句玩笑话,会引来这样一顿好打。 李世民试图劝架:“四弟,不要打了。” 李元霸忙里偷闲回复:“等我打完这一拳。” 一闪神给徐靖揍到鼻子,顿时两道鼻血冲天而出,勃然大怒,“奶奶个熊!” 徐靖狼笑不已。孔慈看得啼笑皆非,“徐靖,不可造次。” 徐靖满头大汗,“我今天非要给这黑小子一点颜色看看。” 李世民叹气,和孔慈面面相觑,苦笑了阵,孔慈说道:“算了,让他们打去,我们商议正经事要紧。” 说完提起长衣下摆,作势要出门,徐靖眼睛尖,虽然全力修理李元霸,眼角余光可半点不敢离开孔慈,赶紧跳起来,“别走,等等我。” 李世民也跟在她身后,问道:“孔师父,你要去哪里?” 孔慈转过身,嘴角露出隐隐笑意,“去探望下尉迟恭将军。” “找尉迟恭做甚?” 孔慈弯唇笑道:“当然是为了对付刘武周,不然你还以为是闲聊天。” 李世民失口笑出来,“也是,看我糊涂的。” 两人一前一后行出内室,徐靖看得急躁,几度想要翻身爬起来,准备跟出去,可是李元霸七手八脚按住他,青着额头吵闹:“还没打完呢,不准走。” 徐靖哪里理睬他,“滚开,有空再跟你打。” “不成。” 徐靖气结,也知道这小黑娃蛮力气惊人,想要摆脱他是不可能的,心念一转,惊讶万分的指着李元霸背后,“啊,花生汤?!” 李元霸愣了愣,下意识回头,徐靖趁机冲他太阳穴处补送一拳,然后如游鱼一样窜出李元霸双臂,一溜烟跑出门。 远远看李世民和孔慈肩并肩走在一处,登时打翻了醋坛子,扑将上去,将李世民拨拉到一边,顶着偌大两个乌黑眼圈,对着孔慈一阵烂笑。李元霸后脚奔出来,就见孔慈伸手擦拭徐靖额头鲜血,徐靖笑得像朵鸡冠花,李世民站在旁边看热闹。 徐靖眼睛冒着桃花,看情形完全不晓得自己姓甚名谁了。 李元霸忍不住耻笑,“笨蛋。”龇牙咧嘴揉着额头伤口,也没再扑上去扭打。 突然觉得有点寂寞,无端的万分思念花生汤,怅然对李世民说道:“二哥,不晓得花生怎么样了。” 李世民轻笑,想起长孙兰,出了会神,“等战事平定就见到了。” 李元霸说道:“有时候会想念她。” “我知道。” 李元霸惆怅叹了口气。 孔慈听得露出微笑,末了却又叹息,想起很多年前自己每每出任务,回到徐家堡,永远是徐尧第一个迎出来,惊喜和快活自眼角没少飞溅出来,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自己不管多么抑郁多么忐忑的心情,见到那样快活又明亮地笑容,都会不由自主好转。。。 那时候总觉得徐尧的等待和笑容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现在才知道那是多么珍贵多么举世无双地幸福。 徐靖按住额头上的痛处,小心翼翼问道:“一两银子买你现在地想法。” 孔慈笑出来,面不改色说道:“我在想,等下看过尉迟恭,你来我帐内,我替你热敷。” 许多遗憾既然无法再弥补,就不可再说出来。 徐靖愣住了,浑身轻飘飘地,看着孔慈,“去你的帐内,我没有听错吧?” 孔慈脸上微微一红,“不来算了。”疾步走开。 徐靖跳起五丈高,“我来我来。” 第三品 长乐未央 第三八章 尉迟(3) 尉迟(3) 尉迟恭被安置在瓦岗最阴暗地牢内。 这是他自己的意思。 瓦岗招安之后,所有降唐的文官武将全部送回长安,金镛城内大片大片的府邸因此空缺,李世民让尉迟恭随便挑选下处,没有想到尉迟恭蹦着一张黑脸,坚持要住地牢,说是这样才能维持他的节操。 徐靖维持嗤之以鼻,“他还当自己是贞洁烈妇了。” 李世民却深以为然,“文官看重脸面,武官看重风骨,尉迟恭以前跟过朔州王韩英远,后来才跟的刘武周,他心中因此有顾虑,觉得降过一次,再要降第二次,会给人诟病,说他没有武官的骨头,这对武官是巨大侮辱,同样的案例还有裴仁基,瓦岗攻破那阵,裴仁基自尽,未必是他当真忠于瓦岗,恐惧被人看轻才是真。” 徐靖若有所思点头,“这样说起来好像也有道理,”斜斜撇了李世民一眼,“看来你也不是我想象中的那样草包吧,还是有点子底蕴的。” 李世民笑道:“得徐先生表扬,小王受宠若惊。” 徐靖翻了翻白眼,没再作声。 地牢门口狱卒见到四人,慌忙打开大门,正是酷暑天气,大铁门一开,一股热空气夹杂令人腐败气息扑面而来,走在前边的孔慈微微皱眉,徐靖连忙自身上掏出一只绿色银瓶,拧开盖子,倒出一粒绿色药丸,“来,你把它服了。” “是什么?” “解暑气的药丸。里边空气闭塞,又饱受日光照射,我担心你会昏厥。” 孔慈依言服了一粒。说道:“也给秦王一粒吧。” 徐靖老大不愿意,瞅了李世民。“那样彪壮汉子,应该禁得起的吧,何必浪费。” 李世民笑容不改,“说的是,孔师父你多虑了。.1@6@K@.” 这下徐靖反倒不好意思。倒了一粒出来,貌似粗鲁递给李世民,“拿去吃吧。” 李世民露出好脾气笑容,“多谢。四人顺着石阶一步一步往下走,越是往下,越是觉得呼吸艰难,口鼻之间始终有萦绕不去的恶臭味道,让人昏厥。 尉迟恭给自己选择地住处在地牢的最深处处最喀角的一个牢房,地上铺有腐败稻草。牢房墙壁上一盏油灯,散发微弱光芒,门口地上放着数只海碗。每一只都吃得干干净净,尉迟恭袒胸露腹地摊开前襟。正睡得口水横流。还有呼噜声。 李世民观察他一阵,叫了一声。“尉迟将军?” 尉迟恭连动也不动一下。 旁边狱卒急忙隔着牢门喝道:“尉迟恭,秦王亲自来探望你,赶紧起来。” 尉迟恭翻了个身,咕哝一句,“哪里来的苍蝇蚊子,滚远点,不要妨碍老子睡觉觉。李世民多少有些尴尬,李元霸火气上冲,就想扑上去踹尉迟恭,却给李世民拦阻,“四弟,不可造次,你今天已经打了一架,额度用完了。” 孔慈仔细听他气息流动,知道他是装睡,遂和李世民交换一个眼色,笑着对李世民说道:“秦王,尉迟将军睡意正好,着实是不方便打扰,不如我们先走,等屠宰了刘武周,再来探望他。” 李世民笑道:“也好。” 他话音才落,尉迟恭一跃而起,“你说什么?!屠宰刘武周?” 李世民笑道:“尉迟将军,你醒来了?” 尉迟恭哼了声,狐疑打量李世民和孔慈,衡量了阵,断定两人是在说谎,又躺回原处,跷起二郎腿,“老子爱睡不睡,找我干什么?要老子投降替你打仗那是休想,要杀头随便。” 孔慈笑道:“尉迟将军少安毋躁,我此行来,是有十分重要地事,想要和你商议。” “老子没功夫听你闲扯蛋。” 徐靖大怒,冷笑道:“小慈,何必跟他罗唆,这种蛮横人,活该他六亲死绝,”又看向尉迟恭,凶神恶煞说道,“你想死?没那么容易,我偏要留着你性命,先杀光你亲人,再慢慢折磨你。” 尉迟恭玩世不恭哈哈大笑,“那你可失算了,老子没亲人,从小爹妈就死了,老子的老婆,也就是我主公他妹妹,上个月也难产死了,现在是光杆子一个,你爱咋折腾咋折腾。” 孔慈轻笑,不紧不慢说了一句,“那江道光是谁?” 尉迟恭打了个突,刚硬面颊变色,眼角余光扫了孔慈一眼,却没作声。 李世民沉吟片刻,问道:“我记得本朝只有一个江道光,是前隋东平王江韶的长子,三月中父皇从太原入长安,江韶带着一部宇文氏人马在好附近予以抗击,被殷开山挑死,江道光发配南海服苦役,”他顿了顿,“但是这和尉迟将军有什么关系?” 尉迟恭眼神闪烁,低垂长睫没做声。孔慈说道:“江道光的母亲,是朔州善阳人,姓武,名字叫做丽娘,她出身十分卑微,是卖豆腐的,和尉迟将军毗邻而居。” 孔慈言辞点到为止,但是在场众人,除了小黑娃仔李元霸以外,多少都猜到了几分孔慈暗示地含意,多半是有男女的私情在内了。 李元霸小圆眼睛疑惑的骨碌骨碌转动,问道:“这和江道光有啥关系?” 孔慈面色微红,轻咳一声没说话。 徐靖不耐说道:“笨猪一只,尉迟恭和武丽娘年纪相仿,毗邻居住一起,尉迟恭体魄健壮,样子也还算周正,又有武艺,貌似是小有前途的,在小户人家看来,无疑就是上好的夫婿人选了,武丽娘本身姿色也是不俗,两人因此暗自生出情意,有了往来,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了。” 李元霸似懂非懂,“那后来为什么武丽娘没嫁给尉迟恭呢?” 徐靖露出嘲讽笑容,“因为武丽娘有了比尉迟恭更好的人选。” 说到这里李元霸总算明白了,“我晓得了,江韶?” “对。” 李世民此时忍不住插了一句八卦,“但是江韶不是东平王的么,怎么会看上贫女?” 孔慈解释道:“当时朔州有个叫吕崇茂草寇作乱,江韶奉命讨伐,结果败给吕崇茂,被乱军刺伤,跌倒在江水里边,恰好被武丽娘救起,武丽娘将养了他几天,两人因此生出感情,江韶承诺要迎娶武丽娘。” 李元霸说道:“于是武丽娘就抛弃了尉迟恭?” 尉迟恭面容微微扭曲,看向李元霸的眼光凶狠痛楚,却紧闭双唇不作声。 孔慈点头,“吕崇茂军平定之后,武丽娘离开尉迟恭,跟着江韶去了长安,江韶也是个重承诺地人,回府之后果然正娶了武丽娘,作为补偿,武丽娘差人给尉迟恭送去了一道江韶亲笔书写的信件,要他拿了去找朔州总管张嘉贞,谋个军衔,但是尉迟恭撕碎了信件。” 徐靖瞅了尉迟恭一眼,略露出赞扬神色,“这说明你多少还算条汉子。” 尉迟恭咬紧牙关,恨声对孔慈说道:“这些事你怎么知道?” 孔慈沉吟片刻,说道:“我若是有心去调查一人,即便是最细枝末节的情状,也会了解得一清二楚。” 尉迟恭没做声,踌躇良久,迟疑问道:“武丽娘她现在情况如何?” “你关心她尉迟恭梅作声。 孔慈冷笑,“你关心她,又怎么会不知道她已经死了十多年了?” 第三品 长乐未央 第三八章 尉迟(4) 尉迟(4) 尉迟恭惊跳起来,“她死了?你说她死了?” 孔慈冷笑不已,“是,你打心理憎恨了十多年的女人,早在她嫁给江韶一年多,就病死了。” 尉迟恭满头大汗,颤声说道:“怎么会?她怎么会死?!” 孔慈默然,轻声叹息,“你真的喜爱她,为什么从来不去探望她?她托人给你送来的物品,为什么统统丢弃,你这样做法,是多么的伤害她,她离开你跟了江韶,原本已经愧疚难安,你这样粗暴对待她,更加令她难过。” 尉迟恭握紧双拳,轻轻颤抖,哑着声说道:“我,我,我们原本是很好的,是她背弃我在先。。。 孔慈叹气,看着尉迟恭出了会神,淡淡说道:“她跟着你会吃苦,远远不及做王爷夫人享福,这一点你必须要承认,她因此选择离开你,只能说明她明智,你若是真的疼爱她,就应该放手让她走,”她无声的叹息,“喜欢一个人,不就是要她快活么?若是因为喜欢就想要霸占,那是卑劣恶徒的做法。” 尉迟恭脑中轰的一声,孔慈那一句卑劣恶徒,仿佛是一记重锤,砸在他头上,“要她快活,要她快活。。。。”紧闭双唇咬出血来,惨然笑道,“是啊,我若是喜欢她,就该要她快活才是的。 “但是你没有,她和江韶成婚不到三个月,发现自己有身,差了心腹给你送信,你明明知道此前跟她欢好。她有身九成九是你骨肉,但是因为记恨她,所以拒不承认。更让来人带话回去羞辱她,直言她既然成婚。又来纠缠你,是不受妇道,没有廉耻之心,来人将你原话带给她,她寒夜伫立中庭一晚。一夜白头,身子更落下病根,后来勉强生下江道光,孩子还没满月,她就害了重病,那时候你在哪里?” 尉迟恭面色如死灰,“我,我。一路看中文网 孔慈冷眼旁观,又说道:“病重她时常泪如泉涌。心中明明思念你入骨,但是坚不吐露一个字,弥留之际。她说,我苦。我苦。那时候你又在哪里?” 尉迟恭突然暴起,扑向孔慈。“你住口,你住口,你住口。。”泪流满面。 孔慈怜悯看着他,“你竟然误解她这么多年,以为她至今过着锦衣玉食生活?”她冷笑,缓缓吐出四个字,“其心当诛!” 尉迟恭用力撞向牢门,额头破裂,鲜血如注滚落。 李世民站在旁边,尉迟恭热血飞洒,有几滴溅射在他长衣上,李世民看得十分不忍,很想要出言阻止,却见孔慈向他使眼色,随即住口。 “武丽娘死后,那心腹又给你送了一次口信,告诉你小孩已经生下来,取了名字叫做道光,那善良女人,想必担心你为她伤心,生时应该有嘱咐那心腹不可告诉你她过世消息,任由你误会她这么多年。” 尉迟恭悔恨难言,“是,阿长只告诉我,道光跟我十足十的像,是我的小孩,要我小心看顾他,将来小孩若是有意外发生,一定要竭尽全力救助,不可因为他姓江,就袖手旁观,我不知道那时候丽娘已经过世,还出言不逊,说江家的贵人,轮不到我这粗汉操劳,阿长当时伤心得落泪,直说丽娘看错了人,我还不以为然。” 孔慈柔声说道:“你现今多半是万分的后悔吧?” 尉迟恭零散头发披散在脸颊上,满脸俱是鲜血,乱发之中绝望双眼满是泪水。 孔慈突然又冷笑,“接下来这件事,你假如不做,会更后悔。”尉迟恭神色一震,警惕看着孔慈,“你要我做什么?” 孔慈说道:“武丽娘拼死生下来地小孩江道光,很得江韶喜欢,年十五就为他请封,前隋皇杨广赐他略阳郡公,起家左千牛备身,但是年初圣上进京的时候,江韶竭力阻挠,使得圣上万分不喜,诛死了江韶,连带的江道光也受到牵连,被发配到南海服苦役。”尉迟恭急忙问道:“他在南海什么地方?” 孔慈诡异地笑,好整以暇看着尉迟恭,“不,他不在南海,此时就在瓦岗。” 尉迟恭眼中波光飞闪,“你什么意思?” 孔慈说道:“我的意思很明显,”她顿了顿,一字字接口,“我用重金买通南海官府,取了江道光出来,安排在前锋营做兵丁,我现在接到圣上调征令,要全力以赴过度索原征伐刘武周。” 尉迟恭惊颤看着孔慈,“你要我做什么?” 孔慈笑道:“我以为话已经说地很明白,不过也不介意说得更明白些,很简单,我要你出征,平定刘武周部,你若是不答应,我立即调派前锋营出战,”她笑容狰狞,“让江道光打头阵。” 尉迟恭气得面色雪白,“你!”孔慈轻笑,“尉迟将军,你想清楚了,是身后的风骨重要,还是亲生子的性命重要,江道光的生死,就在你的一念之间了。” 尉迟恭脸上青灰,挣扎良久,“我不能对不起主公,我不能。。 孔慈却笑,“那只好委屈江道光了,他今年好似才十六七岁样子,不知道以这样弱冠年纪下黄泉,和武丽娘相遇,武氏心里该是何等地伤悲,不过,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了,谁让他有一个糊涂又看重虚名的爹呢。” 这话句句戳着尉迟恭心口,尉迟恭胸口如有大石积压,几乎不能呼吸。 李世民看得恻然,却听到耳边一缕细若蚊蚋的声音,秦王,这是你降服尉迟恭的最好时机,快出口替他解围,言明只要尉迟肯归顺你,即将亲生子还给他,至于攻打刘武周的事,我另外有安排。” 李世民愣了片刻,不由自主看向孔慈,见她微不可见的点头,一时心念翻转,虽然疑惑孔慈竟能够使用技巧单独传话给自己,也来不及多想个中的原因,深吸口气,缓缓说道:“孔先生,不必为难尉迟将军了。” 徐靖听得老大不乐意,扁了李世民一句,“你少犯妇人之见。” 李世民摇头,说道:“孔师父,尉迟将军的小孩是前锋营地哪一位?你把他找出来,让尉迟将军领走吧,这样趁人之危挟持别人,不是仁者所为的,至于得到小孩之后尉迟将军何去何从,也由他自己定,小王决计不阻拦,即便是回度索原刘武周处,也悉听尊便,即便以后战场上兵戈相见,也不必留情。” 尉迟恭狐疑看向李世民,冷笑道:“你有这样好 李世民坦然说道:“尉迟将军,我虽然欣赏你,有心延揽,但也不是不择手段之徒,不过最主要的是,我现在勉强你为我所趋势,你心中不服,肯定不会尽心,我要一个不尽心地战将有什么用处,更何况你和刘武周部有千丝万缕联系,我用起来也不大放尉迟恭没有作声,看着李世民,沉吟了阵,“我要先见道光。” 李世民说道:“没有问题,你是要我将人领来地牢,还是跟我去议事厅?” 尉迟恭踌躇片刻,“我跟你去议事厅。” 李世民嘴角微有笑意,吩咐狱卒,“开门,放尉迟将军出来。” 第三品 长乐未央 第三八章 尉迟(5) 尉迟(5) 李世民虽然行军打仗,但他自恃贵族的身份,很少和普通兵卒往来,当然不会知道前锋营中哪一位是江道光,事实上,他自己也无比的好奇,在议事厅中引颈以待的,想要见识下这位传说中的尉迟公子。 尉迟恭已经换上干净的粗布衣服,零散头发略微梳理过,脸上胡渣刮干净,坐在李世民下垂手,目不转睛注视大门口,每每有人经过,一颗心就会提到嗓子眼儿上。 挨过了万分艰难的一盏茶功夫,孔慈终于带着一名身形瘦小的兵勇进门。 这人身高还不到孔慈肩头,轮廓柔和,笑容谦卑,不管从哪个角度,和彪悍英武又凶蛮的尉迟恭,都完全不似。 李世民几乎要绝望了,以为孔慈胡乱找了人来充数。但是尉迟恭却看得几乎落泪。 那是我的孩子。。。 李世民顿悟,是了,孩子长得像武丽娘。 孔慈嘴角露出笑意,温言对那人说道:“道光,这位就是你一直景仰不已的尉迟恭将 那人眼放光华,快步上前,热切看着尉迟恭,单膝跪倒:“小人江道光,拜见尉迟将尉迟恭用力逼退眼中泪水,勉强笑道:“我是前隋的叛将,你是东平王的长子,王爵的后代,不该给我下跪。” 江道光摇头,“今非昔比,我现在是待罪身,虽然有孔大人赎买,但是罪名还是在的。你是盖世英豪,你肯受我跪拜,那还是我的福气呢。” 尉迟恭听得眼圈发红。他是含着金羹出世的娇贵公子,要吃过多少艰辛。才说得出这样卑微得匍伏到尘土里的话,“你想必是吃了很多苦?” 江道光腼腆地笑,轻描淡写说道:“种何种因,得何种果,我父亲逆天行事。我承担他过错,吃苦受累,也是应得的。” 尉迟恭听得心如刀绞,但你不是江韶那狗贼的孩子啊,“你跟我走,我带你去好地方将养。” 江道光却摇头,笑着说道:“尉迟将军,我知你被孔大人俘虏,心里很忧虑。苦求孔大人许多次,要他释放你,如今他终于答应。我十分欣慰,又如愿以偿地见到你一面。”他笑出来。“我十分满足,即便稍后死在度索原。也很是甘心的了。” 尉迟恭脸上变色,“你想去度索原?”想想勃然大怒,回身对李世民说道,“你明明答应让我带走小孩,为什么又出尔反尔?” 李世民摊开双手,“跟我没有关系。.1-6-K,手机站wap,.Cn.” 尉迟恭又怒视孔慈,“是你地意思?” 孔慈睁大眼大呼冤枉,“当然不是,秦王都开口过了,我怎么还敢私自差遣江道光?” 尉迟恭狐疑说道:“那是为什么?”江道光解惑,“尉迟将军,因为我自己想去度索原。” 这话大出尉迟恭所料,李世民此时却明白过来,隐约猜到了孔慈的计策,不由露出微笑。 不错,用江道光来牵制尉迟恭,迫使尉迟恭为了满足江道光心愿自动自发去度索原,确实是更为高明的做法。 尉迟恭眉峰大蹙,“你为什么想要去度索原?”江道光踌躇了阵,说道:“这是阿长的遗愿,”想了想怕尉迟恭不明白,又补充一句,“阿长是我的奶娘,妈妈地好姐妹。” 尉迟恭脑中又是轰的一声,完全没听到后边一句,呆呆说道:“阿长死了?” 江道光疑惑看了尉迟恭,“尉迟将军认识阿长?是的,她过世了,随我过南海服苦役的时候,感染了瘟疫。尉迟恭愤愤说道:“她的遗愿就是要你去度索原?” 江道光摇头,“不是的,她的遗愿是要我踏平刘武周部,嗯,”她迟疑片刻,不好意思的笑道,“大约阿长那会儿有些糊涂,她还要我擒拿了你,剜出你心肝祭祀母亲。” 尉迟恭尴尬难言,李世民莞尔,心里很清楚阿长有这想法的原因,却不点破,只看尉迟恭表现。 尉迟恭叹了口气,沉吟着没作声。 这时孔慈微笑,问江道光:“道光,对于攻打度索原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江道光胸有成足说道:“有地。” 李世民大是感兴趣,问道:“什么想法?” 江道光说道:“刘武周部新近遭遇变故,宋金刚战死,正是哀兵,又被窦建德逼得离开河东,辗转太原,没有根基,心中惶恐,两厢交战,不管兵勇还是战将必定都是誓死出击的,两军交战勇者胜,所以皇太子师会在度索原大败,这个时候刘武周士气正旺,我们千万不可正面拭其锋芒。” 尉迟恭神情复杂看着江道光,知他看得精准,一面倍感自豪,一面又为刘武周忧心不已。李世民笑着问道:“那么依你之见呢?” 江道光说道:“一个字:围。” 尉迟恭不说话了。 李世民脑中打了个转身,突然笑出来,抚掌说道:“有道理!刘武周辗转度索原,没得粮食供应,我抵达度索原之后,坚壁高垒,不和他较力,只管围困,三五个月之后,就不信他那股子士气还能不衰竭,到时候我再一力出击,必定是事半功倍,手到擒来,”忍不住打量江道光,“到底是将门之后,见识果然不是普通人所能够比拟。” 尉迟恭面色难看之极,却又古怪的觉得欣慰之极,想自己生平识字很少,连读兵书都有困难,生出来地孩子却如此聪慧犀利。转念之间又想到丽娘,轻声叹了口气,没作声。样子却甚是惨然。没想到江道光却腼腆的笑,“这个不是我想出来地。” 李世民愣了片刻。笑着问道:“那是谁?” 江道光说道:“柴大哥,柴绍” “他?” 李世民失口笑出来,“原来如此,好似有一阵子不见他了。” 柴绍为着谋求功名,赶来投奔李世民。是早先地事,那时候因为找不到合适的职位给他,就一直闲置着,日子长了,竟把这人给忘记了。 李世民转问孔慈,“柴绍他人呢?” 孔慈微笑,“在前锋营,攻打海曲关时候,受了箭伤。这会儿正在疗养。” 李世民苦笑,“怎么派了他去前锋营地,我记得没有出这样安排地。” “是。他自己主动请缨去的“他伤势严重不严重?” 孔慈说道:“不严重,休息了几天。已经好转。今早看到他,好似还在操练。见着我立刻迎上来,追问什么时候能有仗打。” 李世民听得糊涂,“他做什么这样心急?” 孔慈轻声笑出来,沉吟片刻,含蓄说道:“大约是担心平阳公主等不及吧,你忘记了,柴公子喜爱平阳公主,之所以肯从军投入你门下,目地是为了立些功劳好谋个出身,如此才有机会受封驸马的啊。” 李世民哑然失笑,“是了,我忘记了,”随即当机立断,“行,我们明日出发赶去度索原,就让他领前锋营好了,平定刘武周部,我算他头一份功劳,至于江道光。。。”他卖了个关子,顿住了。江道光和尉迟恭同时迫不及待问道:“怎样?” 李世民悠然说道:“我就任命你做此次平乱前锋部队的前部正印副先锋,随同柴绍出征。” 江道光大喜过望,“多谢秦 尉迟恭急得满头冒汗,“不准!我不答应,李世民,你答应过我,将小孩还给我的,我要带他走。” 李世民笑容不改,“那也是,”遂柔声对江道光说道,“道光,你也看到了,不是我不给你机会,实在尉迟将军不允许。” 江道光没作声,微微皱眉看着尉迟恭,虽然心里不大乐意,还是好脾气问道:“尉迟将军,你是否是觉得我武艺稀疏,没有资格担任先锋?” 尉迟恭有苦说不出,狠狠瞪了李世民一眼,“道光,你听我说。。。” 江道光眨着温润双眼,看向尉迟恭。 尉迟恭张口想要说些打消他念头的话,可是斟酌半天,却一个字也说不出,两人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良久尉迟恭叹了口气,看着李世民,无可奈何说道:“李世民,你赢了,我跟你去打度索原,不过我要担任先锋官,道光不能再出战。”李世民大喜过望,“没有问题。” 和孔慈相识一笑。 可是紧接着尉迟恭话锋又是一转,“但是平了我主公之后,我就要带着道光离开,你们谁也不得阻拦。” 李世民苦笑,不由自主扫了孔慈一眼,却见孔慈微不可见地点头,示意他接受,李世民略一踌躇,虽然心里打鼓,还是硬着头皮答应道:“好,随你。” 尉迟恭又横了他一眼,转身和颜悦色对江道光说道:“道光,稍后抵达度索原,你不可离开我半步,明白么?” 江道光不明所以,可是尉迟恭一向是他景仰的人,“好。” “另外,”尉迟恭犹豫了阵,勉强笑着问道,“你母亲的墓地在什么地方,你知道么?” 江道光愣住了,老实说道:“我母亲没有墓地。” “为什么?” “听阿长说,这是她自己的意思。” 尉迟恭颤声说道:“那她的,她的。。。” 那个尸身二字,是无论如何说不出口的。 江道光说道:“火化了,灰烬撒入善阳的冷江,那是母亲出生的地方,据说她年轻时候时常在河边洗衣,也是因为这条江,母亲才认得父亲。” 尉迟恭惨然地笑,“是,当年你父亲战败受伤,倒进冷江,顺水漂到你母亲跟前。。。”他轻声叹气,“她走得还真是干脆。” 第三品 长乐未央 第三八章 尉迟(6) 尉迟(6) 秦王部队从瓦岗开拔,前往度索原期间,李建成又和刘武周较量了几次,当然都是以失败告终,几番折腾下来,人马物资损失都甚是惨重,李建成无奈,急急差快马送急报进京,请求增援。 很快有了回复,李渊派了瓦岗降将魏征和程咬金,率领两万人马增援。 这是李渊对瓦岗降将做出的首批安排,当然,李密不含在内。 明眼人也都看得出,李渊此举的用意,无疑是把魏征和程咬金推给了太子党人。 决议之后,刘文静忧心忡忡和房玄龄就此议论,“秦王一定会万分失望。” “为什么?” “因为私下送有信件给我,言明这两人无论如何要设法收为己用的。” 房玄龄却笑,“刘大人,不必那么忧虑,圣上将魏程送给太子,但太子未必有能力用啊,别的不说,魏征本事有多大我们暂时是没看出来,但他曾是瓦岗首辅,你看今次送回那一拨人马,哪一个是省油的灯盏,他有本事坐在高位,弹压住这帮牛头马面,一定有他过人之处。” 刘文静叹气,“就是啊,所以才可惜。” 房玄龄却笑,“不,好处恰恰在这里。” 刘文静愣住了,“怎么讲?” 房玄龄说道:“太子跟前有一个裴寂,这是他的文胆,魏征恰好也是文臣,圣上也许是好心,想要送魏征给太子。充实他实力,但是他忽略了,两个旗鼓相当的人。来源背景、乃至行事风格都有巨大差异,辅佐同一个主子。”他顿了顿,修长凤眼闪烁清冷笑意,“一定会出问题!” 刘文静略一思索,恍然说道:“是了,一主二仆。据称魏征性情自负刚硬的人,裴寂仗着自己是太子心腹老臣,也是不服人的主儿,两人万一意见向左,争斗起来,必定难以调和,到时候想必会热闹非凡。” 房玄龄闲闲地笑,“对,假如再有人从中诱导。刘文静脑筋也是转的快。问道:“如何诱导?” 房玄龄却笑,说道:“等刘武周部平定,秦王回京。我们再来慢议,当务之急。还是要先解决迫在眉睫的战事。不知道秦王对于征伐刘武周,有对策了没有。” 刘文静面露微笑。“这个我不担心。” 房玄龄笑道:“为什么?”“孔慈从来不打没有准备地仗,调征令送出去这么长时间,猜想秦王应该在去度索原的路上,但是没有书信送回给我,要求我整合资源给他,就足以说明,秦王是胸有成足地。” 房玄龄不置可否的笑,沉吟片刻,“既然这样,那我们翘首以待,静候佳音了。.http://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 魏征和程咬金抵达度索原的同时,柴绍率领的秦王前锋部队越过邙山,也在同期抵达,三方汇合,原本应该很热闹的场面却意外地冷清。 这是有原因的,柴绍和魏征程咬金,虽然在江湖名气甚大,朝堂上却是名不见经传,尤其魏征和程咬金,还是草寇出身,很是不入李建成和裴寂的法眼,加上新近战事不顺,两人正没好气,见到三人,胡乱的招呼了两句也就算了。和李建成裴寂冷淡反应恰恰相反的,魏征和程咬金见到柴绍都惊了,两人是草莽出身的汉子,对柴绍早就有所耳闻的了,晓得这个人的利害,所以甫自见面时候,两双大眼同时迸射惊诧光华,面面相觑,作声不得。 程咬金苦笑,低声耳语道:“奶奶个熊的,我是不是眼睛花了,真地是山西柴家的长公子?” 魏征笑道:“你没眼花,就是他,”沉吟了阵,“李世民真有本事。” 程咬金感叹,“娘的谁说不是呢。” 两人心中嘀咕,柴绍没有听到,也并不在意,他稍作休息,随即过大帐找李建成,商议出战地对策。 正是傍晚入夜十分,柴绍走到辕门外,突然愣住了,怀疑自己听错。 辕门内李建成中军大帐,好似隐约有丝竹吹弹和女子调笑声。 战时召妓,那是军中大忌! 柴绍心下一沉,踌躇了阵,转身回了住处,他是个聪明人,自小在庞大家族之中作为继承人受到培养,深谙进退的道理,知道假如现在进门,撞见李建成战时召歌妓取乐,自己将来地日子,绝对不会好过。 次日早晨李世民大部也赶到度索原,柴绍将前夜听到地怪声说给李世民听,李世民听完也没有作声,只是回复一句,“我知道了。” 上午时候李家兄弟正式碰头,李世民俯低姿态,询问制敌的办法,李建成脸上甚是尴尬,支吾半天没作声。 李世民谨慎谦恭说道:“我这里有一个小小计策,不知道是否可行。” 李建成大松口气,连忙问道:“什么计策你说?” 李世民遂把之前和众人和议地围捕计策简要说明一遍。 李建成和裴寂互视一眼,说道:“看起来貌似是可行的,但不知道刘武周能够坚持多久,我方的物资和人马是否可以支撑,就怕围捕之后我方资源补给不足,反而被动。” 李世民笑道:“不会。” 李建成瞟了他一眼,“怎么讲?” 李世民沉吟片刻,含蓄说道:“之前招安瓦岗,略略收了一些兵马和物资,堪堪够用三五个月的吧。” 李建成心里甚是嫉妒,“父皇不是说过,一应人员物资,全部要发送长安?” 李世民笑容不改,软中带硬说道:“父皇说的是主要干将。没有说物资也一并发送,普通兵勇,押送过长安。更加是大可不必的,所以我斗胆先收着用了。” 李建成冷冷哼了声。“二弟,今次你旗开得胜,面上很是光彩,相信回京之后父皇一定会大大的赏赐,不过收为己用地瓦岗兵勇。还是小心为上,一干草寇贼人,不定会做出什么错事,到时候再要补救可就来不及了。” 这话落到魏征和程咬金耳朵里,真是说不出的刺耳。 魏征涵养还好,没有发作,程咬金一肚子无名业火冒了三丈高,“我说太子,你这话什么意思。看不起我们兄弟,只管开口,爷们儿几个当场就走。还当你李家是个天大的香饽饽,人人争着抢着要?” 李建成冷笑。正要反唇相讥两句。裴寂在背后拉他衣角,勉强忍住。孔慈察言观色。笑着打了个圆场,“太子,这件事也是我们安排不周,全部瓦岗降服地兵勇,最初都是集在一起的,没有唐军编排在一处,至于物资,也是单独集结在地,就是想着回京之后交给圣上发落,没有料到还没启程就收到圣上调征令,要我们过度索原增援太子,你知道我们出征那会儿人马给的十分有限,平定瓦岗的过程中还损折不少,实力着实是薄弱,考虑到刘武周部凶狠彪悍,太子这样能征惯战的人都连连吃亏,秦王实在忧虑,两厢权衡之下,最后才决定暂时将瓦岗人马直接收编的。” 魏征和程咬金听得微笑,只觉眼前这长身玉立身姿纤弱地年轻人,不仅头脑敏锐,一张毒舌更是犀利,绵里藏针的三言两句,不仅将李世民擅自收编瓦岗部队责任推得一干二净,更暗里讽刺李建成连吃败仗,说得李建成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难堪之极。 裴寂领教过孔慈的利害,见她有心针对李建成,赶紧解围:“我知道秦王行事一向谨慎,收编瓦岗必定也是做了诸多的调查,确信人力可行才决定的,不过太子没有亲临过瓦岗前线,有些忧虑,也是情理当中。” 李世民笑道:“裴大人说的是,我这就补充一封战报给父皇,说明收编的情况。” 李建成哼了一声,问道:“你自瓦岗收编了多少人马?” 李世民和孔慈互视一眼,斟酌片刻说道:“六万来人。” 李建成险些惊起,“这么多?!” 程咬金冷笑,不无自豪说道:“这还不包括那些不愿再从军,回家乡种田种地开铺子的兄弟,我们瓦岗鼎盛时期,人马何止六七万,十六七万都不止!” 李建成没作声,心念千百转,他原本已经觉得李世民报出的数据偏多,实际人马多半还不到这个数据,听程咬金一提,直觉反应李世民应该是藏私了,那么和这样庞大人马配套地物资储运,又该是多少? 他越想越是心惊,脱口说道:“把你手上兵符交给我!” 李世民打了个突,沉吟着没作声,交了兵符,无异是将整个平乱统备权出让了。 李建成心里七上八下,但是一咬牙,这要求当然是敏感的,但是既然开了这个口子,少不得要落到实处。 他竭尽全力替自己找借口,“此次征伐刘武周部是由我全权负责,你是父皇调征来增援我的,于情于理,都该有我统一安排和调度,因此收你地兵符,也是必须的。” 李世民沉吟着没做声。 四下寂寂无声。 裴寂听得叹气,却没出口解围,李建成这急躁、畏惧李世民地毛病始终是改不了,不过话已经说出口,再要收回也是来不及了,何况他也想看看李世民要如何应对。 孔慈和徐靖料到过李建成会设法谋夺李世民兵符,但没有想到其人会这样明白无误地提出来,又找出似乎是无法拒绝的理由,一时也都愣住了。 魏征和程咬金交换一个眼色,各自在对方眼中发现幸灾乐祸地得意,好啊,李家兄弟开始窝里反了,有得好戏看了。 不晓得李世民会如何拒绝李建成的要求? 李世民沉吟良久,说道:“好。” 这一个好字出口,所有人都愣住了,又是惊讶又是百思不解。 李建成心中惊讶更甚其他人,“你同意?” “对,只不过我有条件。” 李建成警惕看着李世民,“什么条件?” 李世民缓缓说道:“前锋营仍然要由柴绍引领,尉迟恭做先锋,江道光为副先锋,其他的安排由你决定。” 李建成松口气,“没有问题,可以。”当下自怀中掏出兵符,交给李建成。 魏征和程咬金大失所望,程咬金嘀咕了一句,“原本以为有好戏看,结果是个瘪炮。” 魏征却笑,若有所思看着李世民,没做声。 第三品 长乐未央 第三八章 尉迟(7) 尉迟(7) 旷日持久的围捕持许了有一个月样子,到了九月底,刘武周如柴绍所预言的,忍耐不住,在一个漆黑夜间突围,向着度索原以北前行,希望西奔突厥,但是在雀鼠谷附近,落入了柴绍预先布置的伏击圈内,两方一夜八战,死伤无数,整个雀鼠谷变成了血谷。 柴绍当时并没有出战,他站在高处指挥,副先锋江道光跟在他旁边,这是尉迟恭竭力要求,所有前锋营两万余人,由尉迟恭率领,埋伏在雀鼠谷四周,一等刘武周进入伏击圈,尉迟恭即一马当先跃出,和昔日部下战成一团。 刘武周部被围困一个月,粮食早已经断绝,人困马饥的,军心早就动摇,乍然看到尉迟恭批唐军战袍,立在中央,如凶神一般,尉迟恭的威名众人再清楚不过,一时都都肝胆俱寒,纷纷躲闪,不敢和他正面冲突。 战到天光大亮,雀鼠谷谷内尸体堆积如山,尉迟恭浑身血迹模糊,虽然疲累到极处,脑中却十分清醒,每每斩杀一人,都会认真辨认,就怕慌乱之中错杀了刘武周。1-6-K-小-说-网 他心中矛盾百结,既担心刘武周葬身乱军之中,落得尸骨不全,又渴望他给人杀死,以免两厢遇到,自己无地自容。 到了上午十分,刘武周部四万多人马悉数被扫平,除了几百人投降,其余大部被当场歼杀。 战局得控之后,柴绍开始清理各方尸身,这当中没有发现刘武周。 尉迟恭又是宽慰又是忧虑,随柴绍回大营缴令,却看见辕门口捆绑着一人,不是刘武周是谁? 尉迟恭愣住了,试探叫了一声,“主公?” 那人撇眼看了尉迟恭一眼,冷冷哼了声,把头转向一边。 孔慈笑盈盈从大营出来,对尉迟恭和柴绍等人说道:“尉迟将军,柴兄弟,辛苦你们一夜,秦王已经在写捷报,将你们功劳一五一十记下来,即刻送抵长安。” 尉迟恭一颗心不住往下沉,颤声问孔慈,“是谁捉到主公的?”孔慈笑容可掬说道:“是我。” “你怎么找到他的?” 孔慈轻描淡写说道:“凑巧,怎么,尉迟将军,你不乐意见到定杨可汗?” 定杨可汗,那是刘武周受突厥人扶持立的号。 尉迟恭满头大汗,“我。。 孔慈却笑,示意旁边兵勇将刘武周从辕门上解下来,“将定杨可汗推到大牢去先关起来,容后再处理,”又含笑看着柴绍,“柴兄弟,刚刚收到刘文静大人自长安送来的信件,里边夹有一封平阳公主写给你的书信。” 柴绍脑中轰的一声响,只觉脚下轻飘飘的,“平阳公主,她写信给我?” “是的。” 柴绍舌头也打结了,“在,在哪里。” “就在秦王大帐处,封面有写要秦王亲自交呈你,放心,火漆封口,秦王没有拆阅。” 柴绍笑得眼睛都找不到了,也不觉得疲累了,当下扔了家伙什,脚不沾地的一路飞奔跑去秦王大帐。 尉迟恭眼睁睁看着刘武周给兵勇推推囔囔带去后营,迫不及待问孔慈,“你打算如何处置我主公?” 孔慈轻声微笑,含蓄说道:“这个不由我决定,要看秦王的意思,我只负责在乱军之中找到刘武周。” 尉迟恭咬牙说道:“我找秦王去。” 第三品 长乐未央 第三八章 尉迟(8) 尉迟(8) 尉迟恭撩开帐门入内的时候,李世民在看韩非子,徐靖在发呆,柴绍躲在角落看平阳的书信,双手捧着信件的模样,十足是找到油瓶的老鼠,李元霸在擦他万年不离身的天马流行锤,不过看那架势也是心不在焉,不晓得在哪里神游。 尉迟恭扔了双鞭,单膝跪倒在李世民跟前,“秦王,恳求你放了我主公。李世民慌忙放下韩非子,“尉迟将军你这是做什么,赶紧起来。” 尉迟恭说道:“除非秦王答应放了我主公。” 李世民十分为难,说道:“尉迟将军,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是其他人也还算了,刘武周是反王,决计是不能轻易释放的,退一万步说,即便我有心,也是没有这个权限啊,刘武周的生杀予夺,是由太子和父皇来决定的。” 尉迟恭苦苦哀求,“秦王,只要你有心,是一定可以想出办法的。” 李世民没作声,踌躇了阵,万分无奈说道:“真的是无计可施。” 尉迟恭面色如雪,心下甚是绝望,一言不发站起身,提了地上双鞭,低头准备出门。 这当口孔慈施施然走了进来,笑如春风一般拦住他,“尉迟将军,你这是要做什么?” 尉迟恭木然说道:“主公对我有恩,他西接突厥,又曾经让太子连吃败仗,现在战败落在唐王手中,绝无可能有好下场,与其让他活着给人羞辱。莫如我亲手了结了他。” 孔慈笑出来,“这就是你报答刘武周知遇之恩的方式?还真是奇特啊。” 尉迟恭说道:“我了结了主公之后,自然会跟着了断。去泉下向他解释我的苦衷。” 孔慈笑道:“听起来倒真是感人,不过。其时你也不必这样做,要救刘武周的性命,也不是没有办法的。” 尉迟恭眼中燃起一丝渺茫希望,“什么办法?” 孔慈说道:“最简单地,不外就是立些功劳。将功补过“什么样的功劳?” “这个么。。。”孔慈卖了个关子,看向尉迟恭,“当然是做些对朝廷有益处的事,比如:劝服朝廷看重地叛将。” 话说到这份儿上,尉迟恭总算明白了,“你要我归顺秦王作为释放刘武周的条件?” “莫如说,是你以救助刘武周为条件归顺秦王?”尉迟恭冷笑不已,“有什么区别?” 孔慈笑道:“区别就在于,前者显得秦王趁人之危。后者显着你有风骨,是名忠勇之臣。” 尉迟恭心念一动,“忠勇之臣?” 孔慈大力点头。.Wap,16K.cn.“不错,日后别人提起你。都会翘起拇指。” 尉迟恭没作声。 孔慈又说道:“你要尽快做决定。刘武周带回大营地事,这会儿还只得秦王部下和前锋营的人知道。拖延一阵子,给太子和裴寂等人知道,秦王即便是有心,也是没得办法的了。” 尉迟恭还是没作声,只是额头青筋微微突起,显然心中矛盾之极。 孔慈又说道:“你如早些做决定,我就可做主,让你亲自护送刘武周离开度索原。尉迟恭叹了口气,终于松口说道:“我也不是不识好歹的人,秦王的声威,是一早就有所耳闻地,有机会为他奔走,也是我的福份,但如果得不到主公亲口允诺,我是永远不能心安的。” 孔慈笑出来,“原来问题的症结是在这里,放心,刘武周会允诺的。” 尉迟恭愣住了,“为什么?” 孔慈信口说道:“当然是因为他觉着秦王日后会是个明君,自己穷途末路,你又是他最为看重的将帅,当然是希望你有一个好前途。”说完险些吃吃笑出来。 尉迟恭啼笑皆非,只当孔慈是在说笑话,消遣自己,刘武周能有这样胸襟和肚量,除非天上落红雨。 不仅尉迟恭,其他一干人,除了徐靖,也莫明其妙,惊疑不定看着孔慈,不知道她葫芦里边卖了什么药丸子。 李世民也是满肚子疑云,那日尉迟恭提出平定刘武周之后就要离开秦王部队,孔慈要求他同意这一条件,事后李世民问她有何对策,孔慈只是笑,说届时就知道了,李世民给她这样推托,有点不悦,但是也知道她行事一向不大爱解释,也没有多追问。 雀鼠谷鏖战那日,天将擦黑,孔慈即带着五十名兵勇,经由小道潜入刘武周大营,回来的时候带着一只大麻袋,打开来看,赫然就是刘武周,随后她将刘武周拴在辕门外头,李世民觉着不忍,想要找个地方安置他,孔慈却说,“能否收服尉迟恭,就在此一举了。” 刘武周在辕门口拴了一夜,期间魏征、程咬金还有裴寂先后找李世民商议战事,都看到了刘武周,先后汇报给李建成知道,因此孔慈先前说刘武周在秦王部队的事,太子等人并不知情,实际上是不确切的。 孔慈眼波流转,笑着说道:“尉迟将军不相信,我即刻叫刘武周来,由他亲口告诉你。” 尉迟恭面色一僵,下意识想要躲避,孔慈紧接着说了一句,“他既是你地心结,就当勇敢面对,逃避不能解决问题,武丽娘的悲剧,还不够让你警醒么?” 那厢柴绍看完平阳公主来信五十遍,终于心满意足折叠妥当,放置到贴身的内袋里边收藏,顺便叹了口气。 尉迟恭面色大变,握住双鞭地指骨几乎暴凸起,牙关紧咬,“好。我见。” 孔慈秀丽面容露出微不可见笑意,吩咐大帐外兵勇,“将刘武周推到秦王大帐来。” 不大功夫。兵勇推了刘武周进来,孔慈含笑说道:“定杨可汗。你知罪么?” 刘武周辫发飞散,头上身上都有伤痕,俯身说道:“我知罪。” 孔慈接着说道:“你不顺服唐主和秦王,又西接外敌突厥,太子奉命征伐你。损失惨重,现在你落败,其罪当诛,但是尉迟将军一再的为你求情,秦王宅心仁厚,同意了他地要求,同时也万分地希望尉迟将军能够弃暗投明,为秦王所用,成就一番伟绩。但是尉迟将军忠勇,说一定要得到你亲口允诺才肯投诚,你看这件事要怎么办才好?” 刘武周连忙对尉迟恭说道:“尉迟将军。我知你是守信的人,当年我雄心勃勃。想要做一番惊天地事业。帮助受苦百姓解脱,你投入我门下。立誓要誓死跟从我,我是万分地欣喜的,但是现在我已看破红尘,再也没有心思为天下百姓地福利奔走,只想找个地方胡乱了此残生,你再跟着我,只会造成我的负担,难得秦王看重你,你不必再犹豫,我命你跟从他。” 尉迟恭惊讶之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踌躇了阵,说道:“主公,可否拿下你的帽子给我看看你的后颈?” 这要求提得莫明其妙,刘武周却苦笑,解开头上帽冠,露出后脑勺翘起来的巨大肉瘤,“尉迟,你不需怀疑我真实性,确实是定杨可汗本尊无疑。” 尉迟恭无言,“主公,这都是你地真心话?” “千真万确。” 尉迟恭心下一酸,长叹了口气,“离开此间之后,主公打算去哪里?” 刘武周踌躇片刻,含混说道:“不知,走到哪儿算哪儿,没得目标,”又看向尉迟恭,神情复杂,“尉迟,我知你是个耿直汉子,你带兵征伐我的苦衷,有人也已经知会给我知道。。 “我。。 刘武周叹气,“我似乎是没有立场责怪你的,毕竟我这一条性命,也还是你救的,尉迟恭,我们两清了。” 当下下午,刘武周由尉迟恭亲自护送,离开度索原,一直走到并州边界的黄蛇岭,此时已经是月上中天,刘武周勒住马缰,对尉迟恭说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尉迟,到此为止吧,后会有期。” 尉迟恭拱手说道:“主公珍重,”迟疑了阵问道,“主公,越过黄蛇岭,好似就进入营州白道境内了。” 营州的白道地区,是突厥人常年出没的地方。 刘武周冷笑,“不错,是,”顿了顿,说道,“你有什么想问的?” 尉迟恭犹豫片刻,说道:“没有。” 两人就此分手,尉迟恭返回度索原秦王大营,他马蹄声响才渐消失,背风的山坳后即转出来一人,含笑说道:“定杨可汗,多谢你帮忙。” 赫然正是孔慈和徐靖。 两人并排立在一处,笑容舒展。 刘武周看得心中厌烦,“你答应给我地东西呢?” 孔慈笑着自衣内抽出一副卷轴,递给刘武周,“放心,我答应过的事,从来不会失约。” 刘武周丑过卷轴,借着微弱灯火,大略扫了一眼,甚是满意,小心收进马背旁边的皮囊内,又看了孔慈一眼,“后会有期。” 孔慈却拦住刘武周,“定杨可汗,你确信要将这副西北七州地图献给突厥始毕可汗?” 这才是刘武周肯出让尉迟恭地真正原因,所谓的看破红尘想要找地方了此残生不外都是借口。 孔慈擒获刘武周之后,故意将他拴在辕门外,使得李建成看到,给刘武周造成沉重心里负担,随后再以他地生死,以及西北七州地图作为交换,要求刘武周允诺出让尉迟恭。 刘武周虽然舍不得尉迟恭,但是自家生死到底还是重要些,他和突厥地始毕可汗一向交好,知他一直有意谋求中原,始毕可汗之所以肯资助他,也不外是想要利用他达成扩展突厥版图,如今自己落败,虽然名下再没有一兵一卒,但只要将这张地图献给始毕可汗,一样可以借来兵马,东山再起。 刘武周冷笑,“这是我的事,不劳烦你操心。” 孔慈沉吟着没作声,良久收回手,刘武州提缰纵马,绝尘而去。 徐靖宽慰道:“此人是不了解突厥人地豺狼本性,我猜他不会有好结果。” 徐靖的预言没有说错,两年之后,刘武周为始毕可汗腰斩,原因是他引兵南侵,对抗太宗皇帝,却落入太宗的伏击圈,始毕可汗最心爱的长子因此战死,刘武周被迫殉葬。 孔慈叹气。 徐靖斗胆攀住她肩膀,“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孔慈没有拒绝。 第三品 长乐未央 第三九章 将军(1) 将军(1) 度索原一站,刘武周部瓦解,李建成满心不是滋味的接收了刘武周剩余残兵败将,连同瓦岗一干兵勇,加上先前出战的剩余人马,齐齐整合,大约是有十四万样子,班师还朝。 对于李世民为了降服尉迟恭,放走刘武周的事,李建成是在事后才获知的,对此他颇是不满,但也无可奈何,大军拔营前夕,私下和裴寂议论这件事。 裴寂沉吟了阵,说道:“无妨,这样做法对我们未必不是好事,关键看你如何利用。” 李建成听得心下活络了几分,“怎么说?” 裴寂沉吟了阵,说道:“容我仔细思量看看,还没想好。” 李建成心念一转,脱口说道:“你不是没思量好,是还没和高斌廉商量好吧?”裴寂面色当下一沉,“太子,你这是什么意思?小心你的言辞。” 李建成看着裴寂,没再作声,良久说道:“裴寂,你老实告诉我,你和那个高斌廉,还有你派去瓦岗的手下,到底是什么来历?受谁的统领?” 裴寂沉吟了阵,淡淡说道:“这些你不必知道,你只需记得一句,我们身家性命是紧密相联的,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着你好,我愿意说给你听的你就听着,我不愿意说的,你强行打听来也没得好处,不如装糊涂。” 话说到这样地步,李建成知道再问下也是不会有结果,轻声叹了口气,转开了话题。 “二弟轻易交出兵权,我心里有点打鼓。” 自那日李世民亲手交出兵符。到现在为止,他都安分呆在中军大帐,除非李建成有事特别招呼。从不轻易出帐。 “怎么了?” 李建成苦笑,“我不知。他在我跟前晃动,我心里紧张,他不在我跟前晃动,我心里不安,因不知道他在背后做什么样举措。” 裴寂宽慰道:“放心。秦王大帐周围我都安插了机灵的兵士看守,一有风吹草动,立即会报告给我知道。” 李建成还是叹气,痒痒然问道:“他不出大帐这几天,都在做什么?” 裴寂沉吟了阵,“看韩非子。” 李建成心下一沉,“韩非子?” 裴寂点头,“对。” 李建成勉强笑道:“不知道是为什么,总觉得是个不祥的预兆。” 裴寂给他说的也是有点动荡。不过李建成本来已经惧怕李世民,自己就算再嘀咕,也不可在明面上表现出来。踌躇片刻,安慰李建成道:“我不知道秦王心中在做和打算。这年来的变迁。让他沉稳干练了很多,不过。你是圣上亲封地皇太子,他为圣上所不喜,在这样情况下,即便他有心生出什么吆蛾子,那也得看有没有机会。” 李建成叹气道:“他是那样聪明的人,就算没有机会,也会生出机会来。” 裴寂有些烦躁,不软不硬顶了一句,“太子,你如果实在恐惧他,不妨将太子位让给他算了,再求他给你一条生路,如何?”没有说出口的一句是,烂泥扶不上墙! 李建成作声不得,噤声做一团,再不多言语了。 次日大军拔营,回长安复命,中途路过太原,李世民去李建成,说是想要请两日地假期,赶去晋阳,会见一个人。16K.CN 李建成有些惊讶,问道:“是谁?” 李世民冠玉一般面颊略微发红,轻轻咳嗽一声,说道:“就是长孙家的小孩,长孙兰。” 李建成愣住了,“哪个长孙兰?” 裴寂记性甚好,适时地提醒,“就是太后在生时候给秦王订的那门亲事,长孙晟将军的爱女。” 李建成恍然大悟,“是了,那个包包头,”忍不住失口笑出来,“二弟,你果真要娶她?” 李世民脸颊更红,却没有否认。 “她人在哪 李世民说道:“在晋阳,和她兄长长孙无忌在一起,我想去探望她看,”他顿了顿,“假使没有节外生枝的变故,顺便娶了,一并带回长安。” 李建成咕咕的笑,“那个小孩好像才只十三四岁?” 李世民干笑,“是。” 李建成莞尔,也没再为难可怜地年轻人,就同意了,李世民遂带着五十名兵勇离开大营,折去晋阳。 两天之后,李家兄弟在彭城会面,李世民带回了一位十三岁的新妇,长孙兰,除了这新妇以外,还有她的哥哥,长孙无忌。 李建成第一眼看到那小女郎,心里不禁赞叹,真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虽然已经穿上妇人的衣服,梳了妇人的发髻,眉宇之间仍然是稚气未脱,但是一双宝光琉璃的大眼,清雅似泉水一般,小小身姿偎依在李世民旁边,娇怯如弱柳扶风,却自有一股坚韧气质。 她的兄长长孙无忌看来也才只二十岁样子,长眉凤目,光华内敛的样子,很有些乃父长孙晟地丰姿。 孔慈等人都对李世民新婚表示恭喜,柴绍见到李世民这样闪电成婚,连声的恭喜之余,也羡慕不已,不知道此行回到长安,能得个什么样官职,心心念念的平阳公主,不知道是否近况如何。 十一月中,平乱大军顺利班师回长安,李建成交回兵符,因为吃了许多败仗,当然也没有心思说明平乱地经过,只草草交代一句,“此次出征过程,二弟会奏明。” 李世民得到这样机会,当然不会放过,遂尽力平实叙述了自出战瓦岗到度索原这半年来的军中经历,期间不遗余力褒奖了柴烧。说假如没有他出战,绝无可能这样顺利平定叛乱。 至于孔慈和徐靖地功绩,则是只字不提。 这倒不是李世民有意要抢两人功劳。而是孔慈地要求,瓦岗招安之后。按照两人之前的约定,李世民分给孔慈一半物资,顺口提到:“回京之后一定将你招降瓦岗地事一五一十的回禀给父皇,为你在朝中谋求一官半职。” 孔慈却摇头,“这个我尤其不需要。你也千万不要去张罗。” 李世民大是惊讶,“为什么?” 孔慈只是笑,“我不看重那个。” 李世民心里颇不是滋味。 李渊自然大是欢喜,又见柴绍仪表堂堂的,更加喜爱,当下就赐柴绍右骁卫大将军,赐千二百户,柴绍心中暗自衡量,不晓得这个右骁卫大将军距离驸马爷还有多远地距离? 李世民报完功绩。刘文静和房玄龄随后立即联合请命,要求为李世民加官。 李建成和裴寂听得心惊,忐忑不安看着李渊。 李渊沉吟着没作声。半晌说道:“这件事朕自有主张。” 三天之后,结果出来了。李世民受封天策上将、陕东道大行台。增邑二万户,通前三万户。赐金辂一乘,衮冕之服,玉璧一双,黄金六千斤,班剑四十人。 朝廷之中一时哗然,百官羡慕之余,纷纷准备着向李世民道贺,只有极个别看得高远的臣子,在心中发出叹息,替李世民不值。 李渊做法,是很有深意地。 天策上将,这是本朝新设的职位,官阶在亲王、三公之上,是文武统领的头衔,在排名上仅次于名义上的文官之首三师(即太师、太傅、太保),天策上将居住的天策府,是武官官府之首,在十四卫府之上,天策上将可以自己招募兵勇作为天策府中储备,关键时候,天策上将甚至可以带兵入宫勤王。 天策将军是长安地最后一道屏障,从来只有至得皇上信任的心腹中坚,才可以担任这一重要职位。 但是,天策上将终身不得离开京城,除了天策府的储备兵马,不得领兵,不得出战。 李渊放了天策将军这职位给李世民,意义很明显,是变相的将李世民软禁在长安了。 一干人都等着看热闹,不知道李世民会否接受。 圣旨送达秦王府的时候,李世民正在读韩非子,刘文静和房玄龄从旁伺候,宣旨的高力士看着跟前不怒自威的秦王,两腿不自觉打颤,好不容易磕磕碰碰念完圣旨,李世民领了圣旨,他也不敢要赏钱,就想撒腿跑回宫复旨,李世民却笑着拦住他,吩咐随从取来一串南海明珠递给他,“辛苦力士亲自来传旨,臣谢龙主恩。” 高力士干笑,擦了把额头上的热汗,“圣上对秦王的喜爱真是无以复加,圣旨内容是圣上一字一字亲自敲定。” 李世民不置可否地笑,说道:“是么?” 高力士大力点头,讪讪的想要多罗唆几句,又无从说起。 李世民没作声,将圣旨摊开来仔细看过一遍,缓缓合上,若有若无笑道:“那就好。” 高力士打了个突,觉得背后一阵一阵发凉,李世民那笑容看来风平浪静,眼角眉梢却有风暴云集,让人油然想起猎捕羔羊的饿狼,在纵身之前那短暂地沉静。 高力士背后汗湿,不住擦拭额头冷汗,却又不敢擅自离开。 李世民笑道:“力士还有什么话要说?” 高力士硬着头皮说道:“是,圣上还要奴婢转告天策上将一句话。” “什么话?” 高力士一横心,说道:“圣上要上将多读太上感应篇,修身养性,其他读物,倒是可以轻放,”他瞄了一眼李世民手中读物,尴尬说道,“尤其像韩非子这类凶狠锐利的读物,更加不可轻易涉足。” 李世民吃吃笑出来,一字字说道:“替我回复父皇,儿臣谨记他地教诲。” “另外,还有一件事。” 李世民笑道:“还有?”笑容渐次狰狞,仿佛獠牙顷刻之间就会长出,将眼前羔羊撕裂吞吃落肚。 高力士简直想要落荒而逃,胆颤心惊说道:“最新地消息显示,突厥始毕可汗日前越过营州边境,在向河内进军,已经兵围雁门关,北方告急,圣上有意要派巢王出战。” 李世民懒洋洋笑道:“又如何?我兵符早在度索原时候就交给太子,如今又是天策上将,也不能领兵出战,你跟我说这件事有什么用处?” 刘文静听得皱眉,问了一句,“突厥进犯的事,我们怎么不知情?” 高力士解释道:“是今天凌晨十分才收到地快报。” 刘文静没再作声,暗自决定稍后得找孔慈来问问看。 孔慈的消息网络一向灵通,几乎没有比朝廷快马迟缓的时候。李世民问道:“巢王出征是谁的建议?” 高力士踌躇了阵,说道:“太子殿下。” 房玄龄懒洋洋的笑,漫不经心问道:“太子为什么自己不出征?他收走秦王十四万人马,兵强马壮的,还有什么可惧怕的?” 高力士尴尬的笑,辩解说道:“太子有伤,不便出征。” 房玄龄轻笑,没再作声。李世民问道:“力士,你还没有说父皇还有什么事吩咐我?” 高力士干笑了阵,狠了狠心,想来横也是死竖也是死,咬牙说道:“圣上要求你推荐得力谋臣,辅助巢王出征。” 李世民轻柔笑道:“你所谓的得力谋臣,具体是指哪一位?” 高力士硬着头皮说道:“按照太子的建议,大约是有四人。李世民笑道:“尉迟恭,徐靖,孔慈,还有谁?” 高力士瞄了李世民背后一眼,“长孙无忌。” 李世民笑出来,长指轻轻抚摸圣旨丝帛边梢,“这些人,都要随同巢王出征?” “是。” 李世民笑道:“父皇既然有这样主意,我还能违抗么?直接招去不就可以了?”高力士说道:“圣上的意思,是想要天策上将亲自将此四人送去巢王出征校场,交给巢 “为什么?” 高力士无言。 刘文静笑道:“秦王,你还不明白么,不外就是要你认命。” 李世民脸色变了变,沉吟片刻,婉转回复高力士道:“力士,烦请你回复父皇,就是这四人,包括尉迟恭在内,目前都还是没有功名的,只是因为和我私交甚好的缘故,肯替我奔走,四人不是朝廷的人,自然不好随便的差遣,以免落得扰民的罪名,所以请给我一点时间好生思索,看能否找出妥贴的说辞,劝服四人随同出征。” 高力士如蒙大赦,连忙点头说道:“好好,就这么定了,奴婢这就回宫禀告圣上,”末了又加一句,“天策将军设想周到,又仁慈厚道,难怪得人心。” 李世民笑道:“是吧。” 第三品 长乐未央 第三九章 将军(2) 将军(2) 赐封天策上将的圣旨送达秦王府的时候,孔慈和徐靖在藏春郊游,同行的还有工部尚书独孤坏恩,三人此行是为了要向独孤怀恩解释藏春剩下半部残图是如何构建的。 这里原本是秦王物业,不过秦王府人手不足,加上这园子造型古怪,里边机关重重的,大管家李扫黄也不大有人敢进来打扫,年久日深,亭台楼阁多少是破败了,但仍然可见昔日的荣光。 孔慈一路行走,默不作声,她身上创伤尚未复原,面色苍白如雪,多么灿烂的阳光照在脸上,都显得惨然,徐靖在她旁边偷眼打量,不知道是为什么,莫名的伤心之极,这心事遥远如天边星辰的小人儿,每时每刻看来都似要离开他而去,不管怎样的坚持,似乎都是留不住的。独孤怀恩就没这心思,一路比着徐楷留下的结构图,有不懂处立即细细询问,孔慈虽然心不在焉,还是解释得清清楚楚的。 独孤怀恩惊讶之极,末了终于忍耐不住,问了一句:“孔先生,容我冒昧问一句,我很想知道,你如何会对这片建筑这样了如指掌?” 孔慈沉吟良久,说道:“我有幸在徐楷跟前做过事。那些年少时候的旧事,仿佛隔世一般遥远。。 独孤怀恩大喜,才打算要开口,景和自外间跟了进来,俯身到孔慈跟前,低声说道:“主子爷,秦王紧急召见你。” “有没有说是什么事?” “没有。” 孔慈沉吟了阵。“我正在陪同独孤大人。”景和瞅了徐靖一眼,“刘文静大人有提到这一点,秦王说。让徐靖陪同,你单独回秦王府。” 孔慈眉峰微微蹙起。徐靖耳朵尖听到,“为什么到小慈单独回秦王府?” 景和低声答道:“秦王没说。” 孔慈眉峰微动,扫了景和一眼,出了会神,对徐靖说道:“没事。我先回去看看,你留在此间,详细解释园子构造,务必要使得独孤大人满意,再回秦王府来找我。.电脑站www,.CN.” 徐靖不大乐意,但是孔慈说的坚决,无奈只好答应。 孔慈带了景和赶回秦王府,到大门口,正碰上李元霸和花生汤手拉手自旁边巷子钻出来。花生汤面色红扑扑的,一手拿着一只毛熊布偶,嘴角含着笑意。微微低着头,甚是羞涩模样。李元霸黑黑小脸蛋倒是一本正经模样。但是眼角余光不住偷看花生汤,不时呵呵笑两句。甚是可爱。 孔慈莫名觉着欣慰之极,目光长久驻足两人身上,心里有些悲伤,却又古怪的欢喜。 李元霸首先发现了孔慈,干笑两声,急忙甩开花生汤的手,活蹦乱跳到孔慈跟前,“孔师父,你不是去城郊了么,说是下午傍晚时候才回来?” 孔慈笑道:“秦王传我回来。” 李元霸憨厚地笑,“二哥现在不是秦王了,是天策上将,你还不知道么?” 孔慈愣了愣,“天策上将?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后一句问的是景和。 景和撇开眼光,没作声。 李元霸乐呵呵说道:“就是今天早晨,高力士来出地圣旨。” 孔慈沉吟了阵,“那真是该恭喜秦王。” 四人入内,有在内庭等候的小厮见到孔慈,连忙说道:“秦王在华严所等候孔先生,要求单独会见。” 孔慈眼中波光闪动,沉吟着没作声。 景和说道:主子爷,我在这里等着,假如有事故发生,你给我信号。”孔慈笑出来,看了景和一眼,温言说道:“能有什么事故发生,你心里在想什么?“ 她双眼清冷如明月,闪烁寒光,看得人犹如刀割,景和低下头,愧疚说道:“主子爷,我。。。”挣扎片刻,却又不再言语。 孔慈轻笑,抚摸腰间匕首,小厮又说道:“秦王要求孔先生解除身上锋利物件以及有毒药粉。” 这话一出口,不说花生汤,连李元霸都看出苗头不对了,“为什么?” 小厮冷淡说道:“小地不知,秦王是这样吩咐的。” 李元霸说道:“孔师父,我跟你去,问个究竟。” 小厮拦住李元霸,“四公子,秦王说过,要单独会见孔师父。” 孔慈笑出来,玩味看着小厮,沉吟片刻,对李元霸说道:“你不用跟,我相信秦王这样做法,一定有他的理由。” 遂单独一人,跟了小厮,进到内庭的华严所。 华严所在秦王府邸最为偏僻的西北角上,园子外围即是护城河,园子内有阴沟暗通护城河。正是正午十分,初冬地阳光洒落满满庭院,晒得人暖洋洋,但是因为凉风吹袭的缘故,总觉触体皆是寒意。 长安的气温比度索原略为寒冷,李世民穿着湖色长衣,乌黑头发整齐梳理,用金冠束缚,正在走廊的阴凉处,看那本韩非子。 尉迟恭站在李世民身后左侧,两条长鞭悬在腰间,见到孔慈进门,微不可见的皱眉,闪现一丝忧虑,李世民身后右侧,是新从太原晋阳府带回来的内弟长孙无忌。孔慈近身过去,问道:“秦王急急的招我回来,是有什么要事?” 李世民沉吟片刻,放下手中书卷,看着孔慈,瞳仁深处光华内敛,“最新收到的消息,突厥始毕可汗在北方作乱,父皇命巢王元吉出兵。” 孔慈笑着问道:“又如何?” “父皇要我协助。” “随同出征?” “不是,要我给他一些东西。” 孔慈愣了愣,“什么东西?你手上已经没有兵马,他是问你要策略?” “不是。” “那是?” 李世民目不转睛看着孔慈,一字一字说道:“人。” 孔慈心下一沉,“兵符不是早在度索原就交给太子了么?” “不是兵马。” “那还有什么人?”李世民说道:“僚佐,智囊,确切的说,父皇点名要你,徐靖,长孙无忌,和尉迟恭。” 孔慈笑出来,说道:“秦王怎么看?” 李世民斟酌片刻,说道:“我怎么看不重要,关键你们四人看法如何?” 孔慈笑道:“那做什么不让徐靖一并跟来?” 李世民瘦削面颊露出清冷笑容,双眼犀利如利刃,看着孔慈,“我自觉是没那个必要。” 孔慈打了个寒战,突然发现,这个二十四岁地年轻人,似乎每天都在发生变化,不过是年来不到,和年初那个酬躇满志,笑容诚恳,颊面丰隆的少年公子相比,跟前这人已经面目全非。 “为什么?” 李世民说道:“那位徐先生,从来唯你马头是瞻。”孔慈没作声。 李世民接着说道:“这三人当中,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你。” 孔慈闲闲笑道:“为什么?” “长孙无忌是我内弟,兰儿地长兄,跟我命运休戚相关;尉迟恭新近才降服我,他有自己操守要考虑,短期之内不可能改弦更张,四人当中只有你和徐靖,我没有把握。 我心里很清楚,你依附我,有你自己目的,在瓦岗你分走我一半物资,又在不到两天地时间里,搬运地无影无踪,这足以证明,你有相当的实力,缺乏地不外是财力,这也是你肯听我驱使的原因,但现在我交出兵权,又被软禁在长安,你再不能利用我壮大自己,对你而言,我的利用价值已经告罄,这个时候你再依附我,本身已经有点勉强,更何况太子还抛出了绣球。” 孔慈谨慎说道:“你是这么看的?” 李世民咄咄逼人反问一句:“你敢说你不是这么想的?” 第三品 长乐未央 第三九章 将军(3) 将军(3) 孔慈也干脆,“是,我确实会这么想。” “那你要怎么做?” 孔慈却笑,反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李世民沉吟了阵,坦然说道:“孔师父,我不怕直白说给你听,你这样的人,就像有毒的良药,我假如不能自己使用,那么决计不会留给别人!” 孔慈心下一颤,笑道:“这样说起来,你是在心中存了杀机?” 李世民说道:“今次父皇软禁我,不外是因为瓦岗和刘武周一战,我露出了锋芒,打压了大哥声威,但是现在江山未定,大哥和三弟都不是打仗的材料,三弟更是没有单独带过兵,此次他出征,即便拿了我那十几万的精兵,也绝无可能胜过突厥人,因为行军布阵,将帅是灵魂和主心,他没有那能力统领三军,没有称职将帅,再多精兵,也是一盘散沙子,所以此次出征必败无疑,到最后父皇即便多么的不愿,也还是要回头找我,我迟早会解禁。” “有道理,难怪你沉得住气。” “但你四人一旦归了巢王,情况又另当别论。” “这话怎么说?” “其他人不说,单单说你,行事诡奇,又自有算计,只要你有心,不管三弟如何的不成器,你都有能力执掌乾坤,监控战局,事实上,”他不由冷笑,“你从来做事只求结果,不问手段,你拐我半夜到瓦岗山上沐浴就是个例子,因此我完全有理由相信。如果届时三弟不肯听从你号令,宰个把皇子王孙,对你来说。也不过是举手之间的事。” “你倒是看得起我。“所以我决计不能放手让你出征。” “你打算怎么对付我?” “当然是竭尽全力劝留。” “假如不成呢?” “假如不成,”李世民笑出来。1--6--K--小--说--网“你摸一摸你腰间的口袋。” 孔慈沉吟了阵,伸手探向腰间的锦囊,她的脸色变。 那个她自小不离身,里边放满各种逃生救命物件,当然最重要放着徐家堡印鉴和信物地锦囊不见了。 李世民愉快的笑。“怎么样?” 孔慈心下轻颤,死她并不怕,但是徐家堡的印鉴和信物,是无论如何不能落在李世民地手中的,徐家堡,它即使有万般地不合常理,毕竟是生她养她的地方,徐家堡的陵园里边,安葬着她的父母。还有徐尧,重振徐家堡更是徐尧的遗愿,一旦李世民拿走了徐家所有资源。一切都会成为泡影。 孔慈深吸口气,“你怎么得手地?” 李世民笑道:“这得归功于你那个形影不离的近身护卫景和。” 孔慈脑中轰的一声响。“景和?!”难怪。。良久说道:“我不是很相信。” 李世民笑得甚是愉快,“由不得你。” 孔慈无言。沉吟了阵,问道:“我很想知道,你是如何收买她的?” 李世民摇头,“我没有收买她,我只是告诉她,你若是不能为我所用,我就容你不得,费尽千方百计,也一定会除了你,她爱惜你性命,两厢权衡,偷了那个锦囊给我,说那是你的性命,只要拿了这个锦囊,你一定会听从我差遣。” 孔慈叹息,那个傻小孩。。 “现在你做何想法?” 孔慈苦笑,突然觉得很疲惫,好像身体某处裂开一处黑洞,某种长期以来一直苦苦勉力支撑的精神和意志,如流水细沙一样,自那黑洞缓缓倾泻而出。“随你吧,你想怎样?” 李世民露出笑意,“我想要的很简单。” “是什么?” 李世民说道:“把我从长安弄出去!” 孔慈笑出来,对着李世民仍然年轻但憔悴瘦削面容出了会神,淡淡说道:“这个,容易。” 李世民心中自早晨悬拓至今的巨石,在听到这句话,方才宣告落地,露出今天以来首次发自内心欢喜笑容,“我就知道你有办法。” 尉迟恭和长孙无忌也都露出如释重负笑容,尤其尉迟恭,因为刘武周的缘故,对孔慈多少有些好感,最不希望见到她血溅当场,长孙无忌则是听闻过她才干,不忍这样上好人才被糟蹋。 三人心下都是一松,却听见孔慈又说了一句,“但是我们三人必须随同巢王出征,”她斟酌片刻,“徐靖留下。” 李世民没作声,脸色变了变,勉强笑道:“我相信你这样做,一定有自己理由。” “是。” “我洗耳恭听。” “你不也说了么?巢王不是打仗地材料,出征必败无疑,你不肯出借我们四人,不外是因为担心我们出了力气,辅佐巢王得胜,现在我们仍然出征,不出力气就行了,让巢王自己扑腾去,时机差不多了,我们再推波助澜一把,你的目标可不就实现了?” 李世民啼笑皆非,“就这么简单?” 孔慈懒洋洋的笑,“还能有多么复杂,是你将事情设想地太复杂。” 李世民踌躇片刻,谨慎说道:“我怎么能够肯定你在外会受我节制?” 孔慈懒散的笑,颇是没有生趣地看了李世民一眼,“景和不是告诉你了么,你手上那个锦囊,是我地性命,你捏着我的性命,我哪里敢妄动,”她森然笑出来,心中闪过一个念头,漆黑瞳仁闪烁寒光,“秦王,其时除了让巢王兵败,我还可以做得更好地,你想不想知道?” 李世民心里打了个突,莫名想到一种可能,按耐心中悸动,问道:“怎么个好法?” 孔慈声音沉稳和煦似三冬的暖阳,笑容却阴冷如魔鬼,“我可以借着出征的机会,替你除掉巢王,巢王是太子党,日后总有和你兵戎相见的时候,虽然他才干不佳,不是你对手,你要对付他易如反掌,但是好歹是亲兄弟,手足相残,传闻出去也不大中听,何不借我之手,给自己留个美名?” 李世民没有作声,眼神惊疑不定,这想法显然超出他预料,却又直击中他内心最隐蔽的顾虑,他心中犹豫难决,额间慢慢渗出细密冷汗。 长孙无忌看着孔慈,目光之中满是不赞同和质疑,出言劝道:“秦王,这件事要从长计议才好。” 孔慈却满不在乎的笑,“秦王,你考虑好了。” 李世民面容苍白,“我。。。”咬了咬牙,“还是从长计议吧。” 孔慈笑道:“从长计议,那是我的事,秦王你只需要做决定,除还是不除,”又循循善诱劝导,“秦王,再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了,你自己想清楚。” 李世民额头豆大汗珠滚滚落下,又踌躇了阵,狠了狠心,“行,就照你说的办。” 孔慈吃吃的笑,淡淡说道:“好,你就在此间安心等我消息吧,”想了想,轻描淡写提了一句,“那个锦囊,好生替我收藏着,当心它烫手。” 李世民一颗心又提到嗓门,“你什么意思?” 孔慈意味深长的笑,森然加了一句:“秦王,你听说过匹夫无罪,怀璧有罪这句话没有?” 李世民打了个突,不由自主摸向腰间一块凸起,孔慈看在眼里,也没有作声,潇洒转身,“你自己好自为之。” 第三品 长乐未央 第四十章 中毒(1) 中毒(1) 巢王出兵是在十一月中,李渊一共抽调了十四万李世民旧部,组成扫北大军,在战将方面,除了巢王点名要的孔慈、长孙无忌、尉迟恭以外,又调了瓦岗降将裴元庆助阵,李元霸也吵着要出征,不过给李世民设法劝阻了。 徐靖托故病重,留在了长安,当然这是孔慈费尽口舌才说服他的。 李建成和李渊对此虽然有些不满意,但是想着来日方长,也就算了。 自华严所回到住所的当天夜间,景和潜入孔慈房中,跪求惩处,但孔慈只是笑,于景和盗窃她锦囊的事只字不提,只吩咐她留在长安,好生看顾徐靖和锦囊,打发她走了。 景和哭成了泪人,至此知道,只怕自己一生一世,都是不可能再得到孔慈信任的了,她心中绝望,想要拔出匕首自尽,却给孔慈打落。 “主子爷,要怎样你才肯原谅我?” 孔慈却笑,轻声叹了口气,淡淡说道:“许多事一旦做错,是再没有机会弥补的。” 景和放声痛哭。 此时始毕可汗四万名铁骑部队已经攻到雁门关以北,并和雁门关附近的马贼帮伙苑君璋联手,兵困雁门,雁门关守将定襄王李大恩带着城里不足一万人马,闭门苦守,等待巢王增援。 而河洛窦建德也在观望,指望趁火打劫。 增援部队前锋营在十一月底赶到代州境内,距离雁门关只有一步之遥,但是进入代州五台县时候,因为不熟悉路况。误入苑君璋部的埋伏阵,前锋部队死伤殆尽,领兵的裴元庆重伤。长孙无忌也被流矢击中,两员大将当即成了瘸腿的蜈蚣。再派不上用场。 而雪上加霜的还在于,前锋营死伤地同时,窦建德部由他旗下大将雄阔海率领,洗劫了巢王后方的粮草运输马队,所有物资能抢走的全部抢走。不能抢走地也一把火烧的精光,巢王在代州附近地崞县获悉这一消息,惊得面色如雪,急忙问孔慈要计策孔慈的建议是:莫如先驻扎原地,让圣上派兵增援,兵力补充之后,再向雁门关推移。 巢王无奈,只好答应,草草在崞县驻营。另外急急差了八百里的快马进京,请求补充粮草物资。1^6^K^小^说^网 但是快马进京路上被不明身份的山贼射杀。 而诊断不出来历的瘟疫莫明其妙在主营开始散播。最初只是几个小兵勇肚子疼痛拉稀,也不怎么有人在意。军医诊断说是水土不服引起地不适,开了些药草服用。但似乎并不见效果。慢慢的拉肚子的人越来越多,几天之后。最初生病的兵勇都死了。 巢王开始觉得事态严重,下令彻查病因,几番辛苦,终于得出结论,是瘟疫。 却又找不出瘟疫的起因。 巢王心里开始打鼓,连夜又写了加急奏折差人快马送回长安,报告扫北大军的情况。 与此同时,雁门关在被兵困一个月之后,终于被始毕可汗攻破,李大恩壮烈捐躯,马贼苑君璋在始毕可汗扶持之下,在雁门关称王,号定北 这真是让人丧气的消息,巢王唉声叹气的写了战报,再次差人送回长安。 两封战报差不多齐齐送到李渊手里,这样惨淡内容,让李渊看得大皱眉头,召集群臣会议对策,众人都噤若寒蝉,刘文静和房玄龄趁机建议,由秦王出征,协助巢王平北。 李渊没有作声,左右为难,面上很是难堪,秦王受封天策上将还没几天,圣旨上墨迹都还没干透,又要派他出征,简直就是自己打自己嘴巴三百下。。。 李世民没有心思关注李渊阴晴不定神色,他站在朝堂最边角的地方,低垂着长睫,轻轻抚摸袍服下自孔慈处得来地锦囊,眉峰微蹙成一团,想着自己心事。 孔慈离开长安之前留下那句含混其词的话,事后李世民曾经拿来问过景和,是什么意思,景和犹豫半晌说道:“那个锦囊里边的印鉴,有人在搜索,这个人地实力,是连主子爷对抗起来也吃力的,假如此人知道锦囊落在你地手里,后果不堪设想。” 李世民听得不大舒服,但也知道景和不会说谎,是以按耐心中不悦,问道:“此人是谁?” 景和却守口如瓶,一个字也不肯多说。 李世民冷笑,“你该不会是想恐吓我,趁机要回这锦囊吧?” 景和叹了口气,“我偷了那锦囊来给你,在主子爷跟前已经是罪人,她一生应当都是不会原谅我地了,我也不敢指望她原谅,但是你务必务必要格外看好这个锦囊,尤其是那些印鉴和信物,关系着数万人的性命,还有很多人地遗愿,”她越想越是心慌,说道,“不如让我和登封还有姥姥守在你门口吧,替你守夜。”李世民一方面是因为他信不过景和等人,另外一方面,他也不相信事情有景和说的那样严重。 但就在昨天夜间,有人神不知鬼不觉潜入了他的卧房,将他存放重要往来信件的抽屉打开,翻得底朝天的,他才知道,景和的话,没有夸大其词。 李世民心下颇是有些后悔没有接受景和建议,不知道今天夜间,那贼人要翻查什么地方?我要把东西藏在什么地方才安全,最重要的是,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来历? 茫无头绪,想不出所以然,但有一件事是应当立即着手做的:恳求景和守夜,以策安全。 李渊心里叹气,看向李世民,问道:“世民你怎么看?” 李世民兀自苦苦思索对策,心不在焉说道:“儿臣听从父皇安排。“如果朕要你出征。。。 李世民愣住了,没有想到解禁令来得这么快。 李建成听得心下一沉,却听见李世民说道:“儿臣最近身体欠佳,今天早间才咳出鲜血,可否过两日?” 李渊有些吃惊,他原本想李世民会求之不得迫不及待答应,没有想到其人居然会推托,一时之间倒找不到话说了。 李世民矛盾之极,拖延出征的时间是孔慈要求的,她希望李世民在十二月中旬时候自长安出发,给她足够时间设法不露痕迹除掉巢王。 按照孔慈的计划,在雁门关附近的繁畴县,有一座铁围山,那里不仅地形复杂,毒蛇鼠患也很是猖狂,铁围山的背后就是雁门关,她打算以奇袭突厥人为借口,诱使巢王翻越铁围山,然后在行军当中,干净利索的除掉他。 而主帅阵亡之后,李世民再过雁门关,就可名正言顺接管扫北部队,拿回兵权。 李世民几番踌躇之后,答应了这一安排。 李建成不知就里,但是只要李世民不出征,他无论如何都是乐见其成的,赶紧站出来说道:“巢王此番失利,是因为他顾虑不周,对地况不熟悉,但是两军还没有正式交手,据此认定巢王无能,非得要二弟帮手,未免是有些不公。” 李渊冷哼了声,“敢情你那意思,非得要像你之前在度索原那样,连着吃了几个败将,损兵折将之后,再差秦王增援,这样就公平了?” 李建成给李渊说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立在当场,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李世民听得暗自发笑,轻轻咳嗽一声说道:“父皇,你也不必那么忧虑,相信经此一战,三弟一定会吸取教训,以后行军更加谨慎,这样看来未尝不是好事,再说了,两军还没有交手,也难说马失前蹄,就会一败涂地,此次随同出征的大将军尉迟恭,和突厥人有数次交手经验,在西域很有威望,除此以外,儿臣的僚佐孔慈也甚是机敏,儿臣当初兵伐瓦岗,全靠她谋断,相信有她帮忙,扫北应当不是难事的。” 一席话说得李渊心下稍安。 没想到李世民话锋一转,笑着不咸不淡又来了一句:“当然,这需要双方推心置腹,亲密无间,相互信任。” 李建成打了个突,“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渊却迅速明白过来,脸色顿时大变,李世民这话分明是在暗示,他听从太子建议,自秦王府强行调走的三人,根本和巢王不是一条心,他心中后悔莫及,恨自己操之过急,一心想着削弱李世民兵马,获取他僚佐划给太子,因此忽略了极其重要的一点,他强行调走的这三人,都是李世民心腹骨干,和李世民生死与共,又怎么可能会轻易背叛他,归顺太子?联想到此次出征的扫北部队,九成九是秦王旧部,他更加忧虑,假如这四人到军中振臂一呼,杀死巢王策反,再联合突厥人,攻入长安,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李渊额头开始冒汗,当下再不敢犹豫,斩钉截铁说道:“秦王你即日出征,另外加派八百里快递,星夜兼程知会扫北部队,停止前进,就地扎营,直到与秦王部队汇合李世民只是笑,沉吟了阵,和刘文静房玄龄互视一眼,自两人眼中看到赞同,这才单膝跪在地上,说道:“儿臣遵旨。” 第三品 长乐未央 第四十章 中毒(2) 中毒(2) 李世民身上有徐家堡印鉴的事,裴寂之所以知道,是因为他意外截获了孔慈送回徐家堡给储卫营官长徐善武的一封密函(孔慈死后的很多年,裴寂仍然在思索,密函落在他手里,究竟是其人蓄意安排,还是凑巧?),在这密函当中,孔慈提到了锦囊丢失,要求徐善武加派人手过长安,护卫李世民周全。 裴寂最初并不相信这密函所写的内容,不过为着保险起见,还是差了细作过秦王府查看,结果居然在李世民的卧房内搜出孔慈从不离身的锦囊,至此裴寂才不得不相信密函内容,并大感惊奇,直觉告诉他,李世民和孔慈之间,一定生出了嫌隙。 那锦囊几乎是孔慈的命根子,不管她对李世民多么的忠心,都绝无可能主动将这物品交给他。 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锦囊是李世民强取来的。 锦囊之中没有发现徐家堡的印鉴和信物,猜想李世民多半是找其他地方藏起来了,不过这已经不是裴寂关心的重点,裴寂关心的是,剪除李世民的机会似乎到了。 度索原一战,裴寂终于认清事实,李建成的忧虑是完全有道理的,李世民这个人,只要活着一日,李建成的太子位就永远坐不牢靠。 裴寂紧张安排,一方面紧急抽调精锐狙击手向秦王府聚集,另外一方面送了八百里的加急密函回相州大营,向孔狄请示做法,很快孔狄回复,同意裴寂安排。除掉李世民。 密函才刚送到裴寂手中,都还没来得及和李建成商议,巢王的求救快报就送回了京。结果这一耽误,李世民奉旨出京增援巢 这意味着要在长安除掉他的计划泡汤了。只能在秦王出征途中伏击他。 那是前天发生的事,当时李渊虽然出了旨意要求李世民即日出京,但是出征雁门关是件多么谨慎多么艰巨地任务,兵部尚书杜如晦日以继夜工作,调派兵力人马。协调物资供应,恨不得分身两人,即便如此,还是花费了两天的功夫,到今天下午为止,勉强调度妥当,确认明日可以出征,兵符会在明天清晨交给李世民。 此次出征,杜如晦为李世民筹集了四万人马。悉数都是李家太原旧部。 李世民在今天上午按照惯例向杜如晦提交了行军路线图,到了下午,路线图已经落在裴寂的手中。 已经入夜。裴寂草草用过晚饭,随即带着路线图回到书房。特别吩咐不要任何人打扰。要全神研究图样,窗外万簌俱静。书房内明烛高烧,他看这路线图足足一下午,双眼酸涩疼痛,专注审视路线图,竭尽全力想要挤压身体每一分精力,寻找伏击地地点。 有人在外边敲门,“大人,太子差人唤你过东宫殿。裴寂头也不抬说道:“对来人说我生病,不能起身。” 门吱呀一声打开,有人缓步进门,裴寂抬头,看到了李建成,皮笑肉不笑看着他,眼神甚是阴冷。 “裴大人,你在忙什么?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裴寂沉吟了阵,放下手上路线图,“太子,你来得正好,我有事要和你商量。”李建成扫了一眼路线图,笑了出来,“裴寂,你不必多说了,我知道你地打算。” 裴寂心下一沉,“你知道?” 李建成淡淡笑道:“你忘记了,我在你跟前安插了一些闲人。” 裴寂心中大怒,咬牙笑道:“我记得之前好似是提醒过太子殿下,那样做法不当行。” 李建成笑出来,一字字说道:“是不当行,但假如不这样行事,我又怎么能够知道你正在谋划要除掉我亲弟?” 裴寂眼中波光涌动,沉吟片刻,试探问道:“你怎么想?” 李建成眼神黯淡,“那是我的亲弟弟。” 裴寂冷笑,“是,也是日后送你归西的罪魁。” 李建成苦笑,“是,可是。。。唉。。。裴寂甚是不耐,斩钉截铁说道:“这件事你若是拿不定主意,就不要再开口,不管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好,我都是要做的。” 李建成颇是有些叹气,“我知道,这是你的任务,对不对?” 裴寂脸色变了变,狠了狠心,“对。” 李建成苦笑,“以前我总不相信,现在不得不信,你一直矢志不移地跟着我,其时根本不是因为对我忠 裴寂没作声,算是默认。 李建成叹息,“我早该知道这点,我早该相信她的说辞。” 裴寂打了个突,“她是谁?” 李建成也不隐瞒,“就是替我看顾你那人。” “是谁?” 李建成却笑,“这个你不需要知道,她还说,你此刻多半是在计划,要在二弟出行的途中,使用狙击手除掉他,对不对?” 裴寂脸色变了变,咬牙承认道:“对,确实如此。” 李建成又是一笑,眉宇之间反而开朗了几分,“不必那么麻烦,我们有其他办法。” “什么办法?” 李建成笑容飘忽,“你跟我过东宫殿就知道了。” 裴寂微微蹙眉,沉吟了阵,收起路线图,换上轻便袍服,和李建成一同出门。 两人一路前行,李建成骑马,裴寂坐轿子,也没有随从,正是立冬前后,进补的大好机会,街市上随处可见仍然在营业的野味铺子,温暖灯火掩在树梢后边,香气自镂空的门窗缝隙散发出来,引得人馋涎欲滴,路边更有猎户摆摊兜售山猪野鸡之类,药材铺子门口巨大张贴告示写着新到各类高丽人参长白鹿茸,又贴出许多适合百姓自炖的汤药方子,再摆个大篮子,盛放补品药包,倒也吸引了不少男女老幼围观购 裴寂有心想要对狙击秦王的事做简要的解释,但是几度撩开轿子门帘,都见李建成眼光不住在两旁街市扫视,似是在搜寻什么重要物品,终于忍不住问道:“太子在找什么?” 李建成心不在焉说道:“一条巷子,一个铺子。” 裴寂笑道:“太子也想要进补?” 李建成没作声,良久说道:“不,是给秦王进补。” 裴寂打了个突,隐约猜到了李建成心中打算,试探问道:“是什么进补方子?” 李建成勒住缰绳,翻身下马,站在轿子窗口,目不转睛看着裴寂,“很简单,鸠毒。” 裴寂惊起,背后寒毛倒竖,此时发现两人正站在一处里巷入口,在巷子深处,隐约可见一座柴房,门口一盏灯火,诡异如彼岸地烟花,半开半闭的柴门上,依稀可见一个狰狞鬼头。 李建成笑道:“裴大人,你下轿来。” 裴寂背后汗湿,莫名心跳如鼓,面色苍白如雪,他看不真切那鬼头的模样,但是有一种自内心最深处散发地惊恐弥漫全身。 相州大营家奴守则第一条:见到形如珍珠的鬼头,避! 那鬼头,在传说中,是一个人地标记,那人无所不能,心性又最是残忍,只要其人出现,就代表着血腥和屠戮。 裴寂浑身发软,额头硕大汗珠滚滚落下。 李建成笑得甚是愉快,“裴大人,你下轿来。” 裴寂颤声说道:“你在哪里找到这个人地?”难怪自己私下那些往来,李建成一清二楚。 “这个你不用管,你现在下轿,去那柴房里边,拿一个药包出来。” 裴寂手足冰凉,撩开门帘,扶着轿门出来,眼睛发直看着柴门上那鬼头,心中的惊恐和好奇一样胜,这是一个机会,毕竟不是每个家奴都有资格见到连相州大营无法无天地主子孔狄也惧怕的人物。 裴寂擦干额头的冷汗,一步一步走向那柴房。 第三品 长乐未央 第四十章 中毒(3) 中毒(3) 在柴房的门前三步远处,裴寂看清楚了那个珍珠鬼头,不错,和家奴求生守则上画出来的影像一模一样,破碎的珍珠,裂纹合在一起,凑成了狰狞的鬼图,裴寂定了定神,刹那之间突然死生置之度外,正打算要上前推门,门内有人说了一句,“不要再往前走了。”声音温润平和,听不出年纪,依稀似是女子说话。裴寂颤声问出多年疑惑,“你是谁?叫什么名字?” 求生守则没有提到任何关于鬼头的来历和背景,只有那么简单的一句,用粗大字体,写在第一页上。 那人笑道:“我的名字一早已经忘记,说出来你多半也不会知道,你只管拿了油灯下悬挂那包物品离开,不要多问,省得有杀身的祸事。” 裴寂抬头,果然看到诡异油灯下方,悬挂有一只锦囊,那款式熟悉之极,隐约就是孔慈那锦囊的模样,他心中一动,脱口问道:“你是徐家堡的人?” 那人没有作声,良久说道:“你若是不想离开,我不妨送你离开。” 裴寂脸色变了变,伸手摘了锦囊,纳入怀中,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又开口问道:“孔慈投靠了李世民,你知道么?” 那意思是在询问,你既是徐家堡的人,做什么还要帮助相州大营一起屠宰李世民。 那人轻笑,“我知道,不过,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裴寂斟酌了阵,鼓足勇气说道:“我想知道。你既然是徐家堡的人,为何要帮助太子?” 那人没作声,沉默良久。裴寂几乎要放弃时候,那人又说话了。“李渊进京,是李世民鼓动;逼宫萧后,是李世民策划;软禁隋皇,是李世民怂恿;萧后出奔,是李世民默许。”她叹了口气,“原本这天下归谁跟我是没有关系的,李家有权势,夺了杨家江山,那是李家本事,但是隋皇驾崩江都,于情理之中,都还是应该给他一个好的安身立命之所,李世民却不答应。1----6----K在这一点上,太子就仁慈的多。” 裴寂是聪明人,心念转了转。说道:“立国初期地时候,太子确实提议。要厚葬隋皇杨广。秦王强烈反对,最后这件事不了了之。杨广一直是在丹阳行宫的一片荒废园子里葬着。” 那人叹息说道:“是啊,好歹是一代帝王,虽然说人死之后不外是泥土,也还是该念着他生前的功绩,给个安身立命地地方才是。” 裴寂揣摩她说话口吻,“你是杨氏旧臣?” 那人却笑,又是良久沉默,“我和杨氏有旧,但不是他臣。” 裴寂心念千百转,“你到底是谁?” 那人笑出来,“裴寂,这个问题你不需要知道,拿了药包回去,下在酒水里边,给秦王服用,不要再跟我罗唆,我虽然修身养性许多年,但是料理一个人的方法,还是知道千百种地。” 就是那一句千百种,裴寂脑中突然轰的一声响,“徐绿珠,你是徐家堡那个惊世叛徒徐绿珠!” 那人没再作声,柴房灯火悄声熄灭,四下静寂一片,黑暗如地狱幽 裴寂呼出那一句,随即绝望之极,知道自己今天再不可能有活路。但是等待良久,始终寂寂无声,裴寂心中燃起一丝渺茫希望,“徐绿珠?” 柴房之中没有人应他。 这天晚上的送别宴,李建成和李世民握手言欢,畅言太原时代的兄弟情分,李建成看着李世民的眼光温柔伤感,每每给李世民斟酒,目光都不敢直视他,低垂长睫遮掩愧疚无奈,李世民却似浑然不觉,将李建成斟满地酒杯次次一饮而尽,酣畅之极。 裴寂从头到尾神思恍惚,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晚宴在三更十分才结束,李世民跟着随从回秦王府,稍事休息,准备出征。 就在天亮的时候,秦王府突然灯火通明,大管家李扫黄惊惶失措的跌出大门,一路呼喊着跑去刘文静府上,老迈身体跑得像兔子,到了刘文静府邸大门口,大力捶门的声响比美盗贼打家劫舍,老泪纵横喊道:“刘大人,刘大人,秦王吐血不止,眼看着快要不行了。” 刘文静前夜睡得很晚,得到家人通报的消息,惊得面如土色,来不及穿上袍服,就着单薄中衣,一双棉袜奔出来,“你说什么?!” 李扫黄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秦王去东宫殿参加太子送别宴,回来时候还好好的,天亮突然吐血,已经昏厥。” 刘文静头皮乍起,“快去请徐登封。” 自上次给尹阿鼠毒打之后,刘文静身子虽然大好,但始终不去根,心肺总有莫名疼痛,徐登封因此一直是驻扎在刘文静府上。 徐登封也是大吃一惊,却不慌乱,背着医箱和带着刘文静骑快马,一路飞奔赶到秦王府,此时李世民已经出气多入气少,面色如金纸一般,脉搏微弱的几乎摸不到了,急急从太医院赶来的太医满头都是冷汗,凑在角落嘀咕,个个摇头,李元霸和花生汤在卧榻旁边,两人都是眼泪汪汪,花生汤勉强打起精神,不住擦拭李元霸脸上热泪,小声安慰他。 徐登封进入内室,扫了李世民脸色一眼,又看向地上半盆碧绿鲜血,脸色变了变,推开众人,快步过到卧榻跟前,解开李世民衣服,自随身医箱内抽出数根长短不一的金针,出手如闪电一般插在李世民胸前几处大穴上,又摸出一只红色药瓶,倒出一粒猩红药丸,放在口中嚼碎,喂给李世民服用,随即帮他推宫活血。 众人都不敢作声,知道他在全神贯注抢救。 过了一盏茶功夫,徐登封背后衣衫湿透,面色苍白疲累,汗水湿透了头发,一缕一缕贴在额头后颈。 花生汤看得心疼,“徐大夫,要不休息一会儿?” 徐登封摇头,“给我喝口水。” 花生汤连忙递给一杯水,徐登封含了一口,气沉丹田,跟着喷射而出,悉数撒在李世民脸颊上。 李世民呻吟了一声。众人精神大振。 徐登封暗自松口气,又自医箱内摸出一只绿色药瓶,倒出一小团药粉,扶起李世民,低声说道:“秦王,张嘴。” 李世民费力睁开眼,气若游丝问道:“我怎么了?” 徐登封简洁说道:“你中了一种十分罕见地剧毒,危在旦夕,我手上这药粉,可以救你,快张嘴服了。” 李世民依言张嘴,徐登封将药粉吹进他口中,花生汤急忙递上来清水,徐登封却摇头,示意花生汤扶住李世民,随后抽出腰间匕首,一道割开手腕,将汩汩冒出的血泉送到李世民口边,“这种药粉,要用鲜血送服。” 李世民和李元霸都惊讶不已,看着徐登封,李元霸感动得热泪盈眶,“徐登封你真是个好人。” 徐登封瞅了李元霸一眼,没有作声。 药粉和鲜血下肚,过了小半刻功夫,李世民金纸一般面容略有几分血色。 刘文静等人此时一颗心才算落到实处。 太医们在旁边斜眼打量徐登封,窃窃私语,“好诡异的治疗方法,不知道是哪里学来地古怪医术。” 徐登封冷笑,低头包扎手腕伤口,冷淡说道:“没用的脓包,统统滚出去。” 第三品 长乐未央 第四一章 扫北(1) 扫北(1) 秦王中毒,当天自然不能出征。 宫中获悉这一消息,都惊讶万分,平阳和千金首先坐不住了,匆匆请示了李渊,随即赶去秦王府,获悉中毒事件真相,又是伤心又是费解,抱住李世民了痛哭一场。 李渊没有亲自出宫探望,差了高力士送来一些补品,调养身体,顺便问到出征事宜,李世民挣扎起身,托高力士转告李渊,最迟不过七八天,随后就会动身。 李渊略感放 然而就是这七八天,巢王死在了铁围山。 从长安发出要求巢王原地驻守等待李世民增援的圣旨,因为意外的事故,没能及时送达巢王手上,巢王在崞县修整了几天之后,仔细研究雁门关附近地形,认为可通过铁围山奇袭突厥人,一举收服雁门关,当时在场的偏将们也觉着可行,就没有阻止,巢王因此连夜出发。 这一出发,就再没有回来。 消息送回长安的时候,李世民身子已经好的七七八八,正准备出征,获悉这样惊人消息,当时也呆住了,据现场目击证人事后回忆,秦王殿下先是吃惊的面色如雪,口中连连喃喃自语,不可能,不可能,然后眼睛一翻白,栽倒在地上。 随行的徐登封大夫连忙扑上去掐他人中,秦王忽悠忽悠的醒过来,跟着爆出惊天动地的呼喊,“三弟,我的三弟啊!。。 撕心裂肺,动人心肠。。。 而正阳宫这边。也是哭声如雷,李渊伤心的几度昏厥,亲自调了送信回来的兵勇。详细询问巢王战死经过。 兵勇说不出个所以然,翻来覆去。只晓得说铁围山地形险恶,巢王带领地奇袭人马走错路,陷落在沼泽地里边,又给毒藤萝缠绕,更有癞蛤蟆在他头上嘘嘘。最后就死掉了。 至于具体的位置,为何会走错路,兵勇答:“不晓得,我不在现场。.Www,16K.cn.” 李渊气得一刀杀掉了那兵勇,但是那又有什么作用,巢王已死,无法再复生。 李渊一昔之间老了十岁不止。 这时李世民红肿着核桃大小的双眼,和房玄龄刘文静一起进宫面圣,三人跪倒在地上。都是泪眼婆娑地,李世民声泪俱下说道:“父皇,是儿臣的不是。假如儿臣当日没有中毒,及时出京。或许能赶上三弟。阻止他冒险。” 李渊苍老容颜面色青白,木然说道:“这件事和你无关。是天命,不可违抗,朕是嘱咐过他不可出征地,圣旨也出给他,是他不听。” 旁边的尹氏擦拭脸上泪水,疑惑问了一句,“这件事臣妾心中也是疑惑,巢王一向是听从指令的人,怎么会无端的抗旨,要说是没收到,圣旨当天就派八百里快马送出宫,沿途不过三四天,怎么算都不可能没有送到的。” 李世民没做声,面上泪水密布,心里却在笑,圣旨是差了八百里快马送出,但可不保证巢王能够收到。 实际上,快马早在进入洛州境内,就已经给孔慈安排地狙击手解决了。 死人怎么可能送得出圣旨。 巢王能够收到才怪。 刘文静看看情绪酝酿的差不多了,不声不响提了一句,“现在雁门关驻军没有主帅,臣斗胆进言,请圣上派太子随同秦王出征,掌管帅印。” 尹氏古怪看了刘文静一眼,不知他葫芦里边都卖什么药丸子,一时也不知道该附和还是反对。 李渊沉吟着没做声,“玄龄你怎么看?” 房玄龄不慌不忙说道:“刘大人的建议有道理,秦王是天策上将,按理说出征已经是不该,要他掌管帅印,更是不合官理,所以臣也是赞同太子出征。” 李渊哦了一声,斟酌了阵,说道:“事急从权,还是让秦王暂时掌管帅印吧,太子留京,朕有其他安排。” 刘文静心下露出微笑。 李世民说道:“儿臣遵旨三人离开之后,尹氏颇是不解,婉转问道:“圣上不同意太子出征,是顾念太子身体不佳还是有其他的考虑?” 李渊看了尹氏一眼,说道:“你认为呢?” 尹氏干笑,“臣妾愚昧,猜不透彻圣心,圣上这样做法一定有你的道理,但是臣妾就担心,此次秦王出征,你授权他掌管帅印,给他兵符,日后要再收回来就费劲了。” 李渊叹气,“我当然知道,但是没有办法,先走这一步了,以后再慢慢设法。” 尹氏大着胆子问了一句,“圣上为什么不让太子出征?” 李渊看了尹氏一眼,冷淡说道:“雁门关死一个巢王还不够,还要把太子也搭进去?我又不是老糊涂,更何况秦王中毒才几天,正是新仇。”尹氏皱眉,小心翼翼说道:“臣妾不明白。” 李渊眼中波光微动,看着尹氏出了会神,“你对朝政倒是兴趣盎然。” 尹氏尴尬的笑,“臣妾不过随便问问。” 李渊沉吟了阵,叹气说道:“太子出征,正是对付他的好机会,就算秦王不下手,他属下也不会放弃这机会。” 尹氏掩口呼了一声,“啊?。。。。”这才明白了李渊的忧虑。 之前太子借着为秦王出征送别的机会,下毒谋害秦王,朝廷内外已经闹腾得纷纷扬扬,李渊虽然知情,但是装做不知,李世民也是个能忍能让地主儿,虽然吃了亏,见到李渊不肯理论个中的曲直,居然也是一字不提,权当没有这回子事,他不吱声,刘文静等人居然也不吱声。 尹氏最初还奇怪,怎么这样天大的事情,秦王党会不借题发挥,到今天才算明白秦王党地打算,原来是想要寻找机会,一劳永逸解决问题。 尹氏一阵一阵心惊,刘文静等人的思虑确实周全,选在巢王战死地当天进宫面圣,也不知道是一早计划好地,还是凑巧赶上这样机会,提出让太子出征,实际上是个二难建议,李渊答应太子出征,即可趁机除掉太子,不答应太子出征,势必要秦王领兵,等于变相拿回了兵权。 两天之后,李世民扶病出征。 秦王中毒事件,经由大管家李扫黄的添油加醋说明,传遍大街小巷,上至八十老妪下至七岁小童,都在议论凶狠地太子谋害苦命忠心的秦王,是件多么缺乏道义和手足之爱的行为,及至秦王带病出征,抵御突厥人北攻,护卫一方百姓安全这天,长安人民见到他煞白的小脸,弱不禁风的小身子,都感动了,热泪了,心窝子沸腾了,扶老携幼的出门欢送他。 徐靖面无表情跟在李世民旁边,一路上百姓吵吵囔囔声响半点没有进到他耳朵里,心思老早飞到了雁门关,昨天他收到孔慈写来的短信,隐约提到一句,她遇到了多年前的一个旧人,但是没有说是谁,令他颇是不安。 因为总有热情似火的百姓从两旁流窜到秦王马前敬酒,队伍进行的异常缓慢,徐靖面上冷若冰霜,心里焦躁的冒烟,真是恨不得一脚踹开人群纵马疾驰去雁门关。 李世民看在眼里,暗自好笑,轻轻咳嗽一声,嘱咐徐靖,“徐先生,耐心一些,出了朱雀门就好了,一路飞速行进,保管你一时三刻就见到孔师 徐靖没作声,瞪了他一眼,露出一个比苦瓜更难看的笑容,“但愿。” 第三品 长乐未央 第四一章 扫北(2) 扫北(2) 增援部队由李世民带领,徐靖和李元霸随同出征,赶往雁门关,这一走就是六天,赶到繁畴的时候,已经是十一月下旬样子,巢王在铁围山意外身死,军中就由长孙无忌和尉迟恭暂时执掌帅印,两厢汇合,都甚是开心,长孙无忌将李世民等人迎到大帐,把帅印和兵符,连同一应物资清单悉数移交给李世民,如释重负笑道:“如今终于可松口气,”挠了挠头,“行军主帅这个位子,真不是一般人可以做的。” 李世民笑出来,收好印鉴,问了一句,“为什么不交给孔师父打理这些?” 长孙无忌脸色变了变,和尉迟恭互视一眼,低着头没做声。 徐靖看得疑心,四下环顾片刻,这才发现孔慈没有出现,“孔慈呢?” 长孙无忌眼光躲闪,含混说道:“她不在。” “去哪儿了?” 长孙无忌没做声。 徐靖心上一根弦子开始绷紧,“我在问你们话。” 尉迟恭踌躇了阵,说道:“巢王翻阅铁围山的路线,是孔慈制定的,人,也是孔慈带上山的。” 徐靖背后泛起凉意,摒住呼吸问道:“然后呢?”尉迟恭苦笑,“到现在为止,她还没有回营。” 徐靖脸色变了,一颗心往下一沉,颤声问道:“怎么会这样?” 心中气苦,她要离开了,她到底还是决定要离开了。 李世民也很是吃惊,沉吟片刻。问道:“有没有差人上山搜索?” 尉迟恭说道:“有的,来来回回搜索好几次,但是只在沼泽附近看到巢王兵器和头盔。没有孔慈留下的痕迹。” 说话间有兵勇在门外禀告,“第四搜索队回报。十六K文学网在铁围山黄蛇崖附近,找到孔先生袍服,还有一条毒蛇半边身体。” 众人大吃一惊,徐靖身形摇摇欲坠,旁边的长孙无忌连忙伸手扶住他。 李世民沉声说道:“进来回话。”名身材矮小兵勇撩开大帐。单膝盖跪在地上,头低低垂在胸前,手上一个包袱皮,小心解开,正是孔慈的一件衣衫,胸前身后都有多处地碎裂,看来仿佛是和人或猛兽搏斗过。 “把详细情况回报来我听。” 兵勇说道:“回秦王,小人奉命在铁围山附近搜索,行至黄蛇崖附近。见到地上有零散马蹄印痕,于是一路追踪,最后在悬崖边上。发现这件袍服,再有就是半条蟒蛇尸体。头颈不全。只得中间身子,想来应该是给孔先生斩断了头尾。” 徐靖一颗心不住往下沉。“那她人呢?” 那人抬头看了徐靖一眼,踌躇片刻,说道:“悬崖边上,另外还有搜到一只黑靴,一把匕首,擦在悬崖缝隙内。”伸手解开袍服,露出底下一只黑靴,一只匕首,把手处有斑驳血迹。 徐靖目欲呲开,那是孔慈的鞋和匕首,尤其那匕首,徐靖见过无数次,自她十几岁开始,一直带在身上,从来不离身。 兵勇继续说道:“匕首插在悬崖缝隙深处,猜想应当是孔师父失足落下悬崖的时候,自腰间拔出用来借力用地。” 徐靖眼睛发直,面如金纸,只觉灵魂飘飘忽忽的,脚下踩不到实处,“失足落下悬崖。。。 兵勇瞅了徐靖一眼,沉吟片刻,谨慎说道:“至少现场看来如此。” 徐靖心中冰凉,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突然暴喝,扑上去掐住长孙无忌颈项,嘶声问道:“她落崖了,她落崖了,为什么让她一人冒险,是谁安排的?说!” 尉迟恭伸手想要格开徐靖,却又不能够,只得急切解释道:“徐先生你冷静一点,虽然见到匕首布鞋,尸身还是没有出现,包不准人还活着。” 徐靖充耳不闻,只掐住长孙无忌,“你说,你说为什么要她独自一人冒险?” 长孙无忌苦笑,费力辩解道:“你误会了,这是孔慈自己的安排,我们都以为她留有后路,除掉巢王之后会折回营盘。” 尉迟恭也说道:“是,孔慈做计划从来不喜欢和人商议,她只是告诉我们会带巢王进沼泽,但并没有说事后要如何脱身,我们一向信任她能力,所以也没有追问。” 徐靖嘶声说道:“为什么不追问?” 李世民苦笑,轻声叹了口气,说道:“追问她也未必会说,孔师父的为人,你是很清楚的。” 徐靖呆了呆,慢慢松开手放走长孙无忌。 李世民沉吟片刻,说道:“巢王翻阅铁围山走地是什么路线?孔师父怎么会转到黄蛇岭的?” 长孙无忌苦笑:“我们不知道,路线只得他和巢王知道,说是事关重大,为了不至于泄密,越少人知道越好。” 李元霸挠了挠头,“但是长孙无忌和尉迟恭明明应该是信得过的,没有道理连他们两人也隐瞒的啊。” 徐靖突然凄凉笑出来,“我知道了。”眼泪汩汩落下。 孔慈出发的时候,根本就没想过要再活着回来,当然不会泄漏行军路线给长孙无忌,给他们留下线索找到她。 众人都不敢作声,李元霸看得不忍,伸手推了推徐靖,“男人哭是十分难看的,你知道什么?” 徐靖也不管不顾的,茫然看着那袍服,泪水滚滚落下。 那兵勇瞅了瞅徐靖,踌躇片刻,又说道:“我们在袍服中,搜到一封信件,好似是留给徐大人的。” 徐靖身子微微一颤,下意识伸手探向孔慈袍服,却又不敢掏摸,迟疑半晌,这次探进口袋,掏摸半天,果然抽出一封火漆烫口的信件,封面写着徐靖亲启四字,他心中惊恐,双手抖成一团,无论如何解不开信件封口。 李世民看地叹息,接过信件撕开信口,递给徐靖。 徐靖抽出信件内容,费力眨落眼中泪光,一行一行看。 李元霸和长孙无忌都想凑上去扫两眼,徐靖察觉,迅速将信件折合。两人干笑,脸上都讪讪的。 徐靖小心收起信件,放进贴身衣内,擦干脸上泪水,平静说道:“小慈的事,先搁置着,现在当务之急,是如何击退突厥人,收回雁门关。” 尉迟恭和长孙无忌面面相觑,心中暗自都想,好现象,看这情形,孔慈应当是还没死地了,顿时略感安 李世民扫了地上那兵勇,心念流转,“你先出去,不要走远,我稍后还有话要问你。” 那兵勇却没作声,跪在地上宛如一只铁蟾蜍。 李世民心中惊讶,面上却不表露,问道:“还有什么事?” 那兵勇抬起头,目不转睛注视李世民一阵,笑着说道:“秦王,你身子可好番了?” 李世民打了个突,眼中波光涌动,“你是什么人?” 第三品 长乐未央 第四一章 扫北(3) 扫北(3) 那人只是笑,缓缓站起身,“我是谁?说起来也算是故交,记得大业四年的时候,我们似乎还有过一面之缘。” 李世民脑中飞速旋转,“大业四年,隋皇杨广北巡被突厥人围困在雁门关那年?” 大业四年,杨广北巡到雁门关,始毕可汗获知消息,带了五万精兵越过北长城,将杨广困在雁门关内,杨广投掷了漂流瓶过太原求救,李渊派云定兴将军出战,带了一拨人马去解围,彼时十六岁的李世民也有随同,“但我不记得有见过你。” 那人笑道:“想来是贵人多往事,我这样小人物,不记得也是正常的,”仔细审视李世民神色,笑着说道,“登封的医术,确实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我真是小觑他了。” 李世民说道:“你认识徐登封?”这话口吻听来颇是古怪,李世民脑中电光火闪,突然想到一种可能,“你是太子门人?!” 他杀机暗起,不由自主伸手去摸腰间长剑。 那人却笑,“不算,帮他一些小忙。” 李世民拔出腰间长剑,剑尖指向那人,“说,你是谁?” 那人也不动弹,倒是徐靖不耐的皱眉,弹开李世民剑尖,站到那人跟前,“李世民,不要轻举妄动,听她说完来意。” 李世民冷笑,大喝一声,“来人。” 大帐外涌进来五名戎装兵勇,李世民喝道:“拿下跟前这两人。” 但是五人却不动弹,齐齐站在那人身后。警惕注视李世民的眼光,犹如鹰隼。 尉迟恭和长孙无忌看出势头不妙,连忙跃身上前。..挡在了李世民跟前。 尉迟恭双鞭出鞘,威严喝道:“你们是什么人?”瞄了徐靖一眼。一时也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攻击他。 那人却笑,懒洋洋的神情带着两分厌倦,淡淡道:“尉迟将军,还有秦王,少安毋躁。我今次跟你过雁门关,对你们没有恶意。” 李世民心念流转,此人说话的意思,分明是从长安一路跟来的了,当下更加肯定他是太子党人。 长孙无忌问道:“你想干什么?” 那人说道:“秦王,我此次来,是想要化解雁门关地战事。” 李世民沉吟片刻,自尉迟恭身后站出来,“雁门关的战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那人轻声叹气,苦笑着说道:“我年轻的时候,为着一个承诺。在雁门关屠宰了许多人,后来每每想起。都觉得内疚。很想要想要弥补,恰好今次逮到了机会。除此以外,”她顿了顿,“我也是想要卖你一个人情,请你帮我做件事。” 李世民冷笑,虽然形势比人强,自家处于劣势,骨头却跟往常一样坚硬,“你不必抱有这种幻想,就凭你曾经谋害我这件事,要想卖我人情,那是千难万难,绝无可能!” 那人苦笑,“我知道,下毒那件事是我地不是,请求你原谅,”她看了李世民饱满天庭一眼,笑着说到,“如你所想,我的确是给了太子就鸠毒害你,但你居然大难不死,很出乎我地意料,我一生做事,很少失手,这还是第一次,也许是天意不让你绝,另外,我见到你出征,百姓夹道相送,看来你的确是很得人心,如果执意的要除掉你,未免是逆天了。” 那样低三下四口吻,说的又是李世民最喜欢听的话,李世民不由得不心下大悦,轻轻咳嗽一声,问道:“你想要我做什么?” 那人说道:“很简单地,你登基之后,厚葬杨广,可以么?” 登基那两字如水银落进李世民耳朵,李世民耳根微微发热,脑子里仿佛一股电流窜动,莫名兴奋,眉峰耸动,不由自主扫了那人身后五人一眼。 那人笑道:“你大可放心,这五人是我心腹,不会泄密。” 李世民踌躇了阵,先放下这件事不提,转口说道:“雁门关我是无论如何也要收回来的。” “我知道,我自然有办法替你做到这一点。” “怎么做?” 那人笑道:“简单的,我手上有一封始毕可汗的亲笔求亲书信,他在信中提到,希望迎娶唐家的公主为妻子,只要你答应这门亲事,始毕可汗立即退兵,公主方面的人选,你也不必操心,我已经替你选择好一名宗室的女子,你收服李渊册封她做公主,嫁给始毕可汗就可以了。” 李世民听得惊讶之极,“你把书信拿来我看。” 那人自衣内抽出一封信,递给李世民,李世民拆看阅读,信上写道: 辰年九月十日,从天生大突厥天下贤圣天子俱卢设莫何始波罗始毕可汗致书大唐皇帝: 中国仁义,始毕可汗遗书以告,求娶公主,辱告言语,自此皇帝是妇父,即是翁,此是女夫,即是例,两境虽殊,情义是一。今重叠亲旧,子子孙孙,乃至万世不断,上天为证,终不违负。此国所有羊马,都是皇帝畜生,彼有缯彩,都是此物,世世为国一犬,守吠天子北门。 顿首奉诏。 李世民看得惊奇万分,他十六岁时候已经见过始毕可汗其人,知他是个凶蛮粗鲁汉子,无论如何写不出这样谦恭卑微信件,但信件末尾又实实在在盖有突厥国印,不由得人不相信。 李世民沉吟着没作声,将信件递给长孙无忌。 那人含笑问道:“如何?” “你如何做到这一点的?” 那人笑道:“我在突厥国内,好歹还有些人脉关系,始毕可汗此次攻伐雁门关,征用了半数以上壮年劳力,造成国中空虚,我趁机说服他的侄子,也即是摄图东可汗起兵策反,始毕可汗如果不想腹背受敌,就必需要立即回身自救,但他又不想走得太狼狈,给你们追击地机会,因此急急提出和亲,寄望以此体面撤出北长城,这一招许多年前我就用过一次,效果甚好,现在重新用来,”她抿嘴轻笑,刹那间荣光四射,“没有想到仍然奏效。” 长孙无忌大喜,说道:“这样好,我们正可以攻得他措手不及。” 那人却又摇头,“不可,我们何必替摄图做事,放始毕可汗回突厥,由得他和摄图厮杀,等两败俱伤时候,再出兵收拾残局,不是更好?” 李世民点头,“有道理,不过,”他沉吟片刻,“我想要当面会晤过始毕可汗,再做决定。” 那人笑道:“可以。” 第三品 长乐未央 第四一章 扫北(4) 扫北(4) 十二月上,经由李世民的斡旋,李渊同意和始毕可汗结亲的圣旨顺利送到雁门关,始毕可汗对此甚是满意,次日即撤兵,苑君璋失去始毕可汗支援,很快被李世民击溃,提了他人头班师回长安。 十二月中样子,宗室之中一名叫做李蒲的女子被册封为真定公主,择吉日送去了突厥的其牙城,同时操办的还有巢王的葬礼。 喜事和丧事合在一起办,长安的小贩发了大财,喜滋滋过了个肥年。 开年之后紧接着要讨论的就是李世民手中兵权的问题。 雁门关平定之后,徐靖自动请缨要留守雁门关,李世民正愁没有人手,又多少有些忌讳此人,顺水推舟的答应了,只带了长孙无忌、尉迟恭等人一起还朝,至于那位说不上名字的陌生人,只留下一句,我们长安见,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李世民多少是有些困惑,但是长孙无忌安慰他,“此人来历如何其时无关紧要,最为关键在于,他是希望你得登大宝的,确认这一点,暂时就不需要提防他,至于将来的事,将来再做打算。” 李世民遂放 长孙无忌又说道:“倒是手中的兵符,要不要交回兵部,是个问题,值得考虑。” 尉迟恭插了一句,“当然不交!好不容易拿回来。” 长孙无忌苦笑,“如果圣上出旨,难道要抗旨?” 李世民没作声,沉吟了阵,问旁边神游太虚的徐靖。十六K文学网“徐先生,你怎么看?” 徐靖撇了撇嘴,冷淡说道:“看你胆量。”李世民心下一沉。“你什么意思?” 徐靖说道:“兵符你先放着,看皇帝怎么安排。” 李世民斟酌了阵。问出心中疑惑,“假使他要我交回兵符,我要怎么应对?” 徐靖笑出来,反问李世民:“你今年多大?” 李世民心下不快,却不发作。沉吟了阵,说道:“二十四。”徐靖撇嘴,冷笑道:“一个二十四的男人,还不晓得自己要什么,着实丢脸。” 李世民心下一沉,“你的意思。” 徐靖轻描淡写说道:“你想要什么,只管去拿,有人会帮你谋划,关键看你有没有胆量和气魄。” 长孙无忌听得动容。“你要秦王反叛?” 徐靖大笑出来,“什么叫反叛,李渊带兵入京。抢了杨家的天下,那才叫反叛。如今不过是儿子早了几年继承老子家业。这是哪门子反叛?” 长孙无忌尴尬之极,大皱眉头。长孙家是将门世家,最注重礼义,徐靖这样开口闭口老子儿子地,听在长孙无忌耳朵里,着实刺耳。 尉迟恭却是个粗鲁汉子,听得来劲的很,说了一句,“话倒是不错,关键横在前头那堆牛粪咋办?总得扫出去扔了才好。” 徐靖笑道:“那是肯定的,”森然笑道,“夺嫡怎么可能不流血?” 李世民听得愣住,半天没言语。 徐靖斜斜扫视他一眼,懒洋洋笑道:“你若是怕,那就交出兵符,老老实实在长安呆着吧,煎熬几年,然后申请出京,去益州啊,营州啊,泉州啊这些偏远土地,做个小小主管,还是有希望地。” 李世民没作声。 徐靖打了个哈欠,“随便你了,反正我一时半会儿是不会离开雁门关的,你将来要是有什么想法,不妨在门口贴个告示,写着招聘厨子一名,自然会有人跟你联系,替你出谋划策。” 李世民啼笑皆非,“什么招聘厨子?”徐靖了无生趣说道:“你日后会知道。” 这件事到此不了了之。 这天夜间李世民翻来覆去把玩手中兵符,沉吟不绝,第二天早晨起来清明双眼满是血丝,找来徐靖说道:“让你那个厨子在长安待命,回京之后我要立即召见他。” 徐靖露出有趣笑容,“你到底是下定决心了。” 李世民点头,“另外,我希望你和我一起回去,孔师父不在了,我需要你帮手。” 徐靖摇头,“不用,那厨子比我和孔慈加在一起更加凶猛,我回去也不过是个摆设,更何况他已经拿走孔慈地印鉴,所有调度安排,都会悉数负责。” 李世民听到印鉴,下意识伸手去摸腰间,跟着脸色大变,“我的东西。。。徐靖冷嘲热讽的笑,“只不过是在你处寄放几天,就当成你自个儿的了?有趣。” 李世民脸上颇是难看,执意追问道:“那些东西呢?” 徐靖也干脆,“给人拿走了。” “谁?” “那个厨子,”徐靖索性也不卖关子,大方说道,“我也不怕老实告诉你,就是那个兵勇,安排你去见始毕可汗那人,也是回长安之后要协助你夺嫡的人。” 李世民无言,“他到底是谁?”从崞县到雁门关,李世民和此人前后相处了不止十天,每每问起此人来历,总是给他一笔带过。 徐靖叹气,“谁知道呢,都是些没得来历地人,”想了想,笑着说道,“就算有来历,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满脑门子找人都来不及,哪有功夫关心这些有的没有的。” 李世民沉吟了阵,“你到现在也不相信孔先生已死?” 徐靖没作声,神色有些忧伤,却又迅速振作,勉强笑道:“无论如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她给你的信件当中写了些什么?” 徐靖只是笑,“一点小事,无关大雅。” 李世民也不强求,婉言问道:“你什么时候回长安?” 徐靖茫然,“不知道,也许三五天,也许三五年,也许三五十年,谁知道呢。” 第三品 长乐未央 第四二章 变乱(1) 人世间的事,真有趣。 我一直在想,我今年应该多少岁? 我似乎是出生在前周的宣武年间,中间经过前隋开皇,大业,走到武德,拉拉杂杂,经过三朝,还好好健在着,真是件值得庆祝的事。 虽然我并不觉得活着是件多么值得庆祝的事。 那么我今年应该是多少岁? 我仔细的推算过,不过没有结论,只是大约记得,九公子死的时候,仿佛是大业四年,那时候我貌似是二十四五岁,如今十几年过去,我似乎应该是四十岁左右? 且不管这个问题,除了年纪以外,我最近时常思考的还有另外一个问题:人为什么要活着? 思考了很久也没有答案出来,我的师父清风跟我讲,说是因为我的悟性不够,建议下山游走一通,也许会有所收获。 师父开口,敢有不从? 于是我离开住了四五年的桃花寺,独自一人下山。 桃花寺在扬州丹阳附近,因为有一座桃花山著名,我在山上修行,四五年中基本没下过山,觉得山下真的是希奇的要命,一路游走,回想从前在扬州浪荡逞强的日子,仿佛是前世的事。丹阳有座行宫,是以前广避暑的地方,修建得金壁辉煌的,不过现在破败了,也不大有人,很是萧条,我在外围远远观瞻了阵,就过去了。 我在丹阳逗留了四五天时光,准备要走。听当地人说,丹阳宫的九阳殿深处,经常会听到沉重的男子叹息声。大是好奇,决定去探个究竟。 心动立即行动。这是我一贯准则,虽然已经是快要四十的人,还是冲动如昨。 当天夜间我就潜入了九阳殿,在大殿的屋檐上守到半夜,果然给我听到大殿内传出异样声响。我竖起耳朵听,只觉这叹息深沉伤痛,多少有些恻隐之心,遂跳下屋檐,钻进大殿,想要看看是哪路鬼魂在这里幽怨地缅怀。 结果大出乎我意料的是,我看到的不是鬼魂,是个人,年纪约有四五十岁样子。十六K文学网苍白面颊,没有髭须,身子单薄纤瘦。穿着打扮,明显是前隋时代地内廷宦官模样。 我没有被吓到。来人看到我却惊诧的昏厥。惊恐喊叫了一声,“鬼啊。。 我啼笑皆非。赶紧解释,“我不是鬼,是人。” 顺手摸起火石,点燃窗前烛火,照亮阴暗大殿。 那人惊魂未定地打量我,突然惊喜叫了出来,“绿珠,你是徐绿珠!” 我呆住了,因为多年不用这个名字,连自己都要忘记了。 “你是谁?” 来人满含热泪说道:“我是福气啊,圣上的贴身奴婢,当年您在长安正阳宫那会儿,我曾经给你端过两次圣上御赐的膳食,你忘记了?” 我干笑不已,都是多少年前的旧事,怎么可能还记得那样牢靠。 “嗯,福气,你好。” 福气满面热泪,扑到我跟前,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上,“求徐姑娘帮忙,给圣上一个安身的地儿。” 我满头雾水,“什么安身地地 福气点头,哭着说道:“圣上生前被人行刺,一直没有找到地方安葬,草草埋在这大殿底下,这么多年只有奴婢一人陪伴,奴婢时常做梦,梦见他老人家跟奴婢抱怨,说身上寒冷,睡得地方不宽敞,用度方面也很是拮据,更因为生前做过几次恶事,阎罗王不给他转世托生,很是受苦。” 我干笑了一阵,“这件事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打不通阴阳。” 福气继续说道:“徐姑娘,圣上生前对你不薄,你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受苦。” 我叹了口气,想起广的好处,也软了下来,“我能做什么?” 福气精神大振,说道:“你可否替圣上好生搜索一个风水宝地,妥善安葬?权当是做一件善事。” “这个应该容易的吧?李渊好歹是前隋旧臣,不会连这点情分也不念的吧?福气摇头,激愤说道:“李渊是念着旧情的,是他的二子李世民,坚决不肯安葬圣上,后来事情就不了了之了。” 我叹息,“好吧,我来安葬他,只是不能立名头,省得生出是非。” 福气眨巴眨巴老眼,可怜巴巴看着我,“徐姑娘,总得有个名头,圣上才有归宿。” “这可难了。”福气老泪纵横,“好徐姑娘,老奴求求你。。 我大是头痛,“好了好了,让我想想办法。” 福气无比欢喜,看着我的热切眼神仿佛饿狗看着肉骨头。 我仔细盘算了一天,下定决心,既然应承要给广一个归宿,索性就把事情做得风风光光体体面面的,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给他安葬,还不如不安葬。 打定这样主意,我随即从扬州出发,准备上京找李家父子理论。 船走到一半,我遇到了昔日地一个部属,名字叫做赵渤,他认出了我,一路扑上来,哭泣得几乎昏厥,我本来是极度厌倦再和昔日的旧人发生联系的,看到他这样悲伤难言,也动了好奇之心,遂问他原因。 此时我才知道,原来徐家堡已经灭亡。 那真是一种古怪到极点地感受,有痛心有无奈,也有深沉的悲哀,九公子去世我是知道地,但没有去追查过个中地原因,如果一早知道是因为相州大营攻破徐家堡所导致。。 我会否出面帮手? 我不知道。 我问他,“徐家堡现在谁主事?” 赵渤说道:“孔慈和徐靖。” 孔慈,我笑出来,那个小孩我记得,当年在雁门关,为了替她隐藏身份诈死,我屠宰了五千人马,以此造成她惨死在军中的表象,没有想到多年之后,她还是回了徐家堡,甚至做成了主事。 “她人呢?” 赵渤说道:“在雁门关,徐家堡出了内奸,她身上重要印鉴落在秦王手里,不得不听命与他,为他奔走。” “这样啊。 我沉吟着没做声,怎么又是秦王,这厮欺人太甚,似乎是不能袖手旁观地,“我不爱再和人逞强,不过秦王这样做法,似乎是有点过分了。” 赵渤连忙说道:“谁说不是呢。” 我因此和赵渤联袂过长安,得知突厥人袭击雁门关,李世民要出兵平乱,就开始盘算要如何对付他,赵渤的本事着实不小,一早和当今的太子李建成有所关联,为他奔走了快要一年有余,深知李建成对李世民的惧怕,此时提出建议,莫如投毒在他身上,再以解药为条件,威逼他交出印鉴,解救了孔慈。 我同意了,赵渤花了些力气说服李建成,让他在秦王出征前为其送行,趁机把毒酒给李世民喝了。 那毒酒其时是不致命的,只是发作起来症状可怖,但即便不服药,一个月之后也自然会痊愈。 可是没有想到的是,登封居然在李世民府上,他费了些力气,破了我的局。 这大约还是我第一次失手,我不怪登封,我想到的是,李世民必定有他过人的地方,否则登封不会替他卖命,他是个清高的人,我很清楚,我是看着他长大的。 我决定先观察看,因此去了雁门关,我的想法是,把孔慈找出来问个究竟,印鉴是如何丢失的,以及她有和打算。 我在雁门关的繁畴附近,找到了孔慈其人,多年不见,她和年幼时候没有特别大的区别,唯一变化大约是眼神不再清澈,空茫如死灰,那种神情我也曾经有过,那是遭遇过巨大变故造成终身无法弥补的遗憾之后所特有的表情。 我真可怜她。 第三品 长乐未央 第四二章 变乱(2) 变乱(2) 孔慈的记性不错,多年之后的今天,居然还记得我,我详细问了印鉴丢失的经过,孔慈也不隐瞒,一五一十都说了,于景和的背叛,恳求我手下留情,饶过这小女郎。 我沉吟着没作声,反问她打算,是否要这样长久给李世民所利用。 这次轮到她沉默,长久的沉默。 “我不想活了。我很是惊讶,却又释然,许多年来我也时常会有轻生的念头,却总是被这样那样事情羁绊,深知那种求死不得的痛苦。 我慨然说道:“我帮你。” 我们经过详细安排,决定把巢王引入铁围山困死,再造成孔慈失足落崖的假象。 计划执行的还算顺利,巢王那个蠢货,被孔慈诱入铁围山的沼泽地,孔慈落崖之后,我安排她经由一条秘道,进入铁围山谷底,我曾经在那里隐居过相当长时间。 孔慈预先参观过那处所,表示极度满意,留给我一封信,托我转交给徐靖。 我不知她在信中都说了什么,不过猜想应该也是留个想头给他,便不然他不会留在铁围山日以继夜搜索。1----6----K 那真是个不错的年轻人,我由衷希望他会梦想成真,因此离开雁门关之前,我特别潜到黄蛇岭,打开了半山秘道的入口,假如他对孔慈其人足够上心,有勇气下黄蛇崖探个究竟,中途就会发现那条秘道,顺着秘道入口,就会找到孔慈。 我离开雁门关没几天,李世民部也出发,我甫自回到长安,就接到徐靖差人传来的消息,说李世民已经入壳,要求我助他一臂之力,呵呵,我欣然同意。 很久不作怪,有一种想要一试身手的冲动,当然,也想要搅混李家的江山,算是替广出一口恶气,不过我心里也很清楚的知道,李世民其时是比李建成更适合继续帝位的,李家的基业落在他的手里,只会壮大,不会缩减。 李世民回长安的当天,我过府拜访他,此人开门见山问我,“要如何才能落个好名声又达成所愿?” 我说道:“要达成所愿,就须得屠宰挡路的人,要落个好名声,就不可先下手。” “那要怎么办?” 我说道:“这件事交给我来安排。” 我随即进宫,找到了在宫中任职的孔玉,这小孩是我多年前在丹阳一处荒郊野岭拣来的,那天夜间他拿了一把尖刀,想要打劫我,双眼闪烁野兽的光华,我一眼就看到他颈项底下衣衫遮掩不住的地方露出一个徐家的家奴才会有的标记,认出他身份,我怜悯他,以为他是在逃的家奴,一时兴起就收了他,悉心教导他一些本事,权当打发时间,这小孩沉默寡言之极,三年之后对我说,要回相州。 我也没有多问,就让他走了。 今年四月上我听人长安宫中出了个有名的术士和炼丹师,名字就叫做孔玉,大是好奇,怀疑是我拣来那小孩,托了人打听,没想到居然真的是他。 到长安之后我和登封说起这人,登封十分肯定告诉我,孔玉是他小师弟,但他入宫的初衷是为什么,他不得而知。 这个问题对我来说,也不算难事。 我进宫找到孔玉,两人多年不见,他甚是惊喜,“我后来又派人回去找你,但是你已经不在。” 我笑着说道:“我常年到处游走,你怎么可能找得到我。” “这些年你都去了哪里?很多很多人在找你。” 我懒散的笑,“走自己的路,让他们找去吧,”想了想问道,“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做徐登封的人?”孔玉笑出来,“他是我师兄。” 我笑道:“果然,你过长安,为什么不找他?” 孔玉沉吟了阵,说道:“日后有机会,会找他的。” “那也行,”我转开话题,“我今天进宫,是有事要你帮忙。” “什么?” 我遂秦王心事和处境说给孔玉,听取他意见。 孔玉踌躇了阵,说道:“这件事不难,我有办法。” 我露出笑容,心里着实高兴。 第三品 长乐未央 第四二章 变乱(3) 变乱(3) 秦王回京之后,听从我的建议,没有上缴兵符,没有主动上朝,当然也没有兴起什么变故和争端,他每日只是留守天策将军府,读书习字。 李渊忍耐了有十天样子,终于耐不住性子,加上太子的挑唆,就决定找秦王问话。 这时候孔玉适时的向李渊进言,“臣夜观星相,在西北方位上,发现一颗竟天的长星,云气横扫太微、文昌、帝座诸星宿,气数险峻,圣上不可不防。” 李渊听得惊讶,连忙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孔玉解释道:“这意味着有全忠方谋篡代,君臣俱灾。” 李渊打了个突,“全忠方谋篡代。。。 孔玉说道:“对。” 李渊踌躇良久,试探问道:“是否和秦王有关?” 孔玉心里暗自发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含混说道:“也许。” 李渊脸色微变,说道:“事关重大,可否说的具体些?” 孔玉沉吟片刻,谨慎说道:“容臣再仔细观瞻看,一时之间,也不能做出明确判断,不过在臣结论出来之前,圣上最好静观其变,不要冒进为佳,秦王方面,不妨先姑之任之,”完了又加一句,“权当是为了社稷江山。” 李渊沉默了,孔玉的意思已经说的很清楚,是在劝解李渊忍耐了。 “好吧。” 这一等就是三个月有余,在这期间,我替李世民找来好些能干的人才,比如秦琼。宇文士及、高士廉、侯君集、秦叔宝、段志玄、屈突通、张士贵之流,这些人后来据说都成了名将,但是当时。哈哈,论起出身。有的是盗贼,有的是叛将,有的是强盗,有地是捕头,都不是什么好货色。 等一应人物都到位了。孔玉正式像李渊进言,“最近三个月来,臣仔细观测星相,发现长星盘旋在紫微宫西垣,云气焕然,渐长一丈有余,看那情形,是要扫入紫微西垣室壁的了,预计最多不过一百日。长星就会侵入紫微中宫,使得中宫在虚危灭。” “结果会如何?” 孔玉斩钉截铁说道:“有大丧,亡国易政!” 李渊惊跳起来。踌躇良久,艰难开口问道:“那长星具体方位落在哪里了?” 孔玉沉着应付。“臣仔细算计过。是在天策将军府邸内。”“秦王?” “是。” 李渊深沉叹息,“你的意思。秦王继续留在长安,迟早会篡政?” 孔玉点头,“圣上英明。” “朕应该怎么办?” 孔玉一字字说道:“秦王命中有帝王星主,屠宰他违背天意,因此唯一地办法,只有裂土封王,二主并立。.http://wwP..CN.” 李渊叹息,“行,就照你说的办。” 并立二王地圣旨一出,李建成坐不住了,当即就进宫面圣,但是李渊没有见他。 郁闷的太子回东宫殿和裴寂商议对策,裴寂说道:“秦王去洛阳,既有土地又兵马,日后想要料理他,只会越来越艰难,留在他长安,不过是对付一个被圈禁的人,要容易的多。” 李建成焦躁说道:“这道理不需要你对我讲我也明白,问题的关键在于,父皇出了这圣旨,连见我都不肯见,我总不能截留住秦王不给他出京吧。” 裴寂踌躇了阵,说道:“之前秦王过雁门关,我曾经想要过要狙击他,当时调了一队狙击手进京。。 李建成惊起,狐疑看着裴寂,试探道:“你地意思,是要中途出手?”裴寂冷笑,“除了这个你还有什么别的办法么?” 李建成哑口无言,事情因此确定下来。 三月初,秦王部队正式开拔,离开长安,行出一天左右,抵达长安扶风附近,随即遭遇到伏击,这和我的猜想完全吻合,相州大营在扶风有一个兵库,许多年前,我曾经调用过,徐家堡破亡之后,这兵库就归了孔狄。因为有所预计,秦王其时并没有出京,我们找了一个容貌酷似的随从代替他,不过,尉迟恭长孙无忌等人还是有随同的。 在扶风的郊县一个僻静的山脚下,裴寂安排的狙击手从天而降,直取尉迟恭等人护卫的李世民替身,并且一击即中。 可怜那替身被乱刃分身,血泉喷薄而出,染红了尉迟恭等人半边身子。狙击手得手之后立即回报李建成,李建成大喜过望,这消息对太子党来说,无疑是一大喜讯。 但紧随而来地是,秦王党方面也放出消息,秦王在扶风遇险,遭人狙击,好在随身有带替身,才幸免于难,而狙击秦王行径,已经查实是太子差人所为。 这消息如长了翅膀的鸟儿,秦王遇险是上午的事,下午整个长安已经沸腾,群情激奋。 李建成百思不解消息为什么会传扬得这样迅速。 他当然不知道,秦王甫自离开长安,我就已经着手准备散布他被太子行刺地消息。 第二天上午,李世民风尘仆仆从扶风赶回长安,长安百姓夹道欢迎,而传说中被秦王拿获的狙击手,也现出了原形,是一名李建成地近身护卫,当然,这是我找来以假乱真地。 群情激奋之下,谁还会关心一个小小杀手的真假? 当天下午,李世民进宫面圣,恭请圣上裁决今次地事端。 此时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李建成狠了狠心,和裴寂商议,“一不做。二不休,不如。。 裴寂踌躇了阵,喟然感叹道:“似乎也没有其他的路可走了。” 那真是血腥之极的一天。我一生之中经历过不少比这更加残忍的局面,但真正说到兄弟相残。这还是第一次。 李世民进宫之后,李建成随即招了长安督府总管杨文干,令他率领两千长林兵埋伏在进出大内禁宫地玄武门附近,单等李世民出宫,准备将其一举歼杀。李建成原本以为。这样安排是万无一失的,但是他错了,李世民早有防备,此次随同进宫的,除了他自己以外,还有尉迟恭,秦叔宝,程咬金,裴元庆。段志玄、屈突通等人,不仅如此,更有一千五百名秦王府地精锐兵力。这些人马,悉数都在玄武门内静候着。 那天下午。李渊唤了李建成进宫。议论秦王遭遇伏击的事,李建成一早已经做好血洗玄武门地准备。索性破罐子破摔,将事情一五一十悉数都说出来,末了说道:“儿臣这样做,也是迫不得已,父皇若是觉着儿臣有错,只管将儿臣太子位子拿去,赏给秦王吧,”他冷笑了阵,“不过,就只怕父皇没那样本领。” .李渊气得面色铁青,“逆子,你敢犯上李建成哈哈大笑,顺手摔碎了大殿琉璃台上的灯盏,“拭目以待。” 这是进攻的信号,按照李建成和裴寂的规划,不出一盏茶的功夫,埋伏在玄武门外地长林兵应该就会破门而出,将李世民砍成肉饼干。 但是没有,摔灯之后,等了一柱香的功夫,没有任何人涌入大殿。 与此同时,玄武门外喊杀声震天,兵器碰撞和兵勇惨死的呻吟夹杂其间,听得人心惊肉跳,甚至有混战中的流矢频频射进内殿,刺死好几名值勤的内监。 喊杀声一起,李建成就发现事情不对头了,李世民脸上却很是镇静,笑着说道:“大哥,你我迟早会有一战,只是没有想到会来得这么快,你猜测看,今次是谁能活着离开这里了?”李建成定了定神,冷笑道:“未必就是你。” 他话音才落,尉迟恭已经提着杨文干的人头,进入内殿,他浑身血迹斑驳,双鞭兀自滴滴滚落血水,盯着李建成的双眼宛如索命阎罗。 李建成下意识想要躲闪,但就在他偏头那一刹那,尉迟恭手中的长鞭缠上了他的颈项。 三月十四,李渊正式出诏,册立李世民做太子,一干民众喜不自胜,自觉看到了曙光和希望。 李世民此后又花了五个月样子清理太子党,等所有扫尾工作结束,八月癸亥这天,他带了尉迟恭进宫面圣,那凶神望李渊跟前一站,识时务地李渊就明白了,正式传了位子给李世民。 此时玄武门的桃花已经开成一片粉红,因为有鲜血的滋润,这年地桃花粉中透红,艳丽得一塌糊涂,宛如彼岸的烟火。 李世民登基之后做地第一件事,就是下令掘出杨广地身体,寻找风水宝地厚葬,并落上他的名字,这令我十分欣慰,我差了登封将消息送到扬州告诉福气,答应他地事已经做到。 九月中,李世民提出给我修建府邸,长久居住,我没有答应他的要求,李世民遂退一步,要求我住进宫,那宫廷我早年已经住过,觉得半点意思也没有,当然更加不会答应,李世民拒不让步,坚持要求我选择一处府邸,几番沟通之后,我选择住进了藏春,那是九公子生前建造、住过的地方。 与此同时,李世民还出了圣旨,要求远在雁门关的徐靖回长安,当然,这遭到了徐靖的冷淡拒绝。 雁门关一战,我拿到李世民自孔慈处取来的印鉴,交还给了徐靖,使得徐家堡可以免受李世民的监控,不过,我同时也发现,徐靖本身不是个特别有志向和抱负的人,他满腔心思,都在一个女人的身上,又不喜征战杀伐,要他重振徐家堡,基本是不可能的,徐家堡的衰微,无可避免是定局,不过这样也不见得不好,徐家堡存在了数百年,也是时候消停了,只有消停的历史,才能成为传奇。 此后的天下,是相州大营的了,至于李家父子,不过是个摆设吧。 十月下旬,福气回复我,说圣上躯体已经安葬,对我感激涕零,自言会在佛前祈祷,希望我长命百岁。 但那是不可能的,这年的十一月,我开始生病,莫名的消瘦,似乎有很多地方古怪的疼痛,但是又不能明确说出来,登封反复诊治我身体,始终茫无头绪,他将此视为一大挑战,给我开了无数药方子治理,不过都是徒劳无功的。 他焦躁万分,这孩子很小的时候跟我相处,对我有很深感情,每次见到我疼痛模样,总是心疼的皱眉。 我却很坦然,我很清楚的知道,这是九公子在召唤我了,他已经等我很久,我也是时候去找他了。 年底的时候,徐靖秘密从雁门关带着孔慈回长安,在登封的安排下,两人接走了我。 按照我的要求,两人送我回徐家堡,那是我出生的地方,九公子也长眠在那里,抵达徐家堡的当天夜间,我就梦见了九公子,还是那样年轻充满稚气的眼神,欢喜的看着我,嘴角扬起老高,“绿珠,你终于来找我了。 我很安详很幸福的冲他伸出手,兜兜转转了数十年,终于又回到你身边。 回首来时萧萧路,也关风雨也关情。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hu99.Com)的用户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